◎谁能想到,她还有回来的一天……◎
月池实在想不到, 她自己感兴趣的历史人物,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爆出这么多闻所未闻的猛料。
她脑袋乱成了一团麻, 许久之后, 她才开口:“……为什么是南风?”难不成李越是男的,这怎么可能。
朱寿搀着她的手臂,他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听到她的疑惑, 他的声音也带着笑意:“当然不是。”
月池仰头看向他:“那这写得是什么?”
朱寿叹了口气:“只是, 他那时不知道而已。”
月池一噎,那时不知道?史学家葛林论证,正德帝应在王太皇太后的葬礼之前,都不知晓李越的女子身份。这种说法的拥护者不少, 反对者也颇多。有些激动的反对者甚至指责葛林是在痴人说梦。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正德帝岂不是明知李越有妻有妾的时候,就爱上了身为男子的她?那他的那些频频召她入宫的举动是在做什么?外放方时二人的行为又是在做什么?这不就是撵走人家的正宫, 好让自己上位吗!
月池听着也觉得太扯了, 这也未免太不要脸了一些, 和史书上英明神武的正德帝形象更不相符。所以,她也一直认为,正德帝是在李越远走鞑靼前,甚至怀疑是在和李越少年相伴时, 就已经和她在一起了。结果,来自末代皇族后裔的前男友,却给了她狠狠一击。
月池的胸口起伏:“那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朱寿挑挑眉:“你应该看过葛林的说法吧。”
月池倒吸一口冷气, 她说:“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朱寿说:“四年前, 我们家有亲戚故去, 那一系绝嗣了。我找人去替他们整理家坟时发现了这件东西。”
月池不敢置信:“这本该上交。”
朱寿的眼神一闪,月池这才意识自己说了傻话,他能以什么身份去交呢?可他竟没把这样东西拿去卖掉,这也很稀奇。
朱寿摸摸鼻子:“总得为尊者讳。”
这事一爆出来,等于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这谁能想到,一个皇帝为了和他以为的男大臣在一起,不惜写字据,立赌约,还是盖得是祭告山川神灵的天子之宝。照这个态势,谁上谁下还用说吗?他八成已经做好了在下面的准备了!
月池问:“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肯拿出来呢?”
朱寿没有言语。
他们坐直升飞机返回伊利昂,再次醒来时,月池耳畔响起呼呼的风声,飞机已经停在了墨利忒岛的停机坪里。
这时正值牡丹盛放的季节,在专人的精心照料下,硕大的花朵盛开,犹如解冻的大江。壮丽的华彩,浩浩荡荡而来。月池的头仍有些发晕,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睡得太少了,这辈子她总是没睡够的样子。
朱寿已经习惯了她的习性,他抱着她坐在了沙发上,熟练地替她摘下发饰、耳环和项链。
月池靠在他的颈窝处,他的心跳就像钟声一样沉稳有力。在如水的夜里,在窗外牡丹如火的时节,她的声音和心都冷静如常:“你觉得我会感动吗?”
朱寿的动作一顿,他的手抚过她光滑的脊背:“当然不会。纵使我拿出了这样的稀世之宝,纵使我连祖先颜面扫地也再所不惜,你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你只会觉得,要不是我的话,你压根就不至于为避开我的耳目偷偷回国,也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这个人真的很了解她。月池又问:“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朱寿一笑:“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了。我已身在泥潭,总得拉个人陪我。”
月池的手按在他的胸口,此刻这颗心仿佛要穿透皮肉,跳进她的手里。她仰头,只能看见他带着胡茬的下颌。他正望着窗外,月池突然伸出手去,却在他的眼眶处摸到了一串滚烫的泪珠。
他吓了一跳,急忙想退避。
月池:“……”
她只说一句:“别摔了我。”
他不知该怎么躲,她的两只手都已在替他拭泪,结果发现越擦越多。
月池默了默:“你以前被甩了,也这么哭吗?”
朱寿嗡声嗡气:“我不信你没有发觉,我只谈过一次,也只被甩了这一次。”
她当然发觉了,她已是阅尽千帆,可他却是一张白纸。这才是她愿意和他的谈这么久的原因,在他身上能够体验两种乐趣,一种是调/教的乐趣,一种是被反掌控的乐趣。可是,当问题大到她已经无法忽视,甚至已经压过乐趣时,她也不得不忍痛割爱。毕竟,人生能找到意义的地方很多,公益和传统文化的弘扬事业,让她找到了不灭的意义;而在她在世俗中获取的名誉和财富,又让她尽享常人的欢乐。在什么都有的情况下,爱情就显得没那么必须的。她总会找到另一个爱她的人。
可她却不能贸贸然说分手,贞筠总说她夜路走多了就会撞到鬼,这下是真的掉进鬼窝了。新闻报纸上的那些仇杀情杀事件一起涌进来,她当然愿意相信他,可她不敢相信人性。月池打算先缓和他的情绪,她亲了亲他的手指:“你,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朱寿只觉一股电流从指尖涌上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就这么容易被哄好了。而多年的压抑,也让他有迫切倾诉的需要。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顺猫儿油光水滑的皮毛:“你不困了吗?”
月池在他怀中埋得更深,他身上还带着酒味,那是罗浮春的香气。她含糊着说:“听听就不困了。”
朱寿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他还是讲了出来,这些事在他心中毕竟藏得太久了。于是,月池就听到了一个误入歧途的故事。
“正德帝死后,是建和帝继位。我的祖先就是建和帝的第二个儿子。建和帝在削弱宗室时,是辣手无情。可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又开始走过去的老路。我的祖父在新中国成立前,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远非一般宗室可比。可到了新中国成立后,依靠剥削夺得的财富又悉数消失。祖父变得一贫如洗。这巨大的落差让他几乎疯狂。他原本有三个女人,原配在这之后选择离开他,我的亲祖母本就是被迫来到这里,也被她的家人强行带了回去,只有陪伴他长大,比他大十七岁的侍女对他不离不弃。他于是和侍女正式结婚,他们没有自己的骨肉,选择将我的父亲养大。”
月池听得有些感慨,只听朱寿继续说:“我的父母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出生的第一代孩子。他们虽然兴趣和脾气截然不同,但还是相爱结婚了。他们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我和一个弟弟、妹妹。在当时,还是坚信着多子多福的想法,他们又那么相爱。如果这三个孩子都是健康的,这或许是会是幸福热闹的一家。但我的弟弟和妹妹身体都不好,特别是妹妹。”
月池的心咯噔一下,她问:“是有先天疾病吗?”
朱寿在黑暗中无声地叹息:“是白血病。”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我记得,他们没出生前,我们一家真的很开心。爸爸每天都会骑自行车接我放学,在路上会经过一个点心铺,他总会给我买一块三层玉带糕。我就拿着这块热腾腾的糕饼,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吃,等到家了糕也就吃完了。妈妈下班要晚一些,天黑了,她才会回来。那时,我们就在一块吃饭……”
他摩挲着月池的脸颊:“所以,后来查出小蔚和秀秀都有病时,我甚至想他们要是没出生,或者一出生就死了,那该有多好。”
他垂眸,泪水又一次落到了月池手背上:“可这都是不可能的。”
他继续说:“从那以后,爸妈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们总有理由,我是最大的哥哥,我最聪明,我至少是健康的……当我发现,不论我怎样叛逆,都挽不回他们的心,而且只会让他们更痛苦,让我自己更加难堪后,我就停滞了那种幼稚的行为,老老实实地弥补学业。你知道,我这么聪明,要考大学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月池闻言翻了个白眼,只听他说:“可就在我大三那一年,舅舅找到我,他对我说有一个去美国参加数学竞赛的机会,奖金丰厚,能赚到这笔钱,妹妹的医药费就再也不用担心了。他只是一个志大才疏的混混,我根本不信他的话,可爸爸在出差,妈妈的耳根子全被她的弟弟牵着走。我总不能真被她认为,是存心想秀秀死吧,而且我料想,舅舅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浪,所以我请了假,跟着他出了国,接着,就来到了阿鲁巴岛的桃源酒店。”
月池大吃一惊,她霍然起身:“就是我们之前去的地方,去那里做什么?”
朱寿扯了扯嘴角:“还能做什么?赌啊。”
月池问:“是他挟持你吗?”
朱寿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我有很多次离开的机会,可在金钱面前,我也没能把持住自己。我还和他一起蒙骗我的父母。在桃源酒店,我嬴了很多,我第一次发现,赚钱是这么容易。这些赌徒玩得小把戏,我很快就能发现端倪,然而反过来拿捏他们。到最后,因为嬴得太多了,终于也引起了桃源酒店幕后老板的注意。”
月池喃喃说:“黑手党……”
朱寿摊手:“那个时候,我们想要离开,可一切都晚了。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月池问:“他们要你做什么呢?”
朱寿说:“先是做荷官,后来是做管理一家赌场,再后来管理更多赌场,最后,我建立起第一家网络赌/场,抢占了大量市场。”
月池一惊,她没想到网/赌竟是出自眼前这个人的手笔。
朱寿依然沉浸在回忆中:“我的地位越来越高,我的前老板也越来越信任我。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精明的首领,可他还是沉浸在旧世界的肆无忌惮中,最后终于惹出了乱子,不得不逃回西西里。他把生意交给我,而不是他的兄弟或其他家族。他始终想着自家人,可他的儿子个个不成气候,只能靠我来扶持。他认为,我毕竟是中国人,我在这里没有根基,只能依附于他。这就像正德帝甘愿放权给李越一样,他也始终觉得,一个没有执政合法性的女人,不可能翻过天去。可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他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大家都想躺着赚钱。”
月池抚摸着他的鬓发:“可即便有了头目的地位,有了花不尽的财富,你还是不甘心。你想回家去,所以你才开始着手上岸洗白。”
朱寿的动作凝滞了,他半晌才开口:“我怎么可能甘心?我只花了一年就补齐了过去荒废的时光,我十六岁就拿到了去名校的机会。”
他的吻如同花瓣一样落在她的额头、脸颊上:“我本来可以像你一样生活,我凭借自己的头脑和努力,一样可以获得受人尊崇的地位,花不尽的财富。我本来不必和你在夜间躲躲藏藏地约会,我们可以去更多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见我的亲人,也可也跟你去见你的亲人。可现在,我却深陷泥沼,还因为触碰到既得利益者的蛋糕,时时要提防暗杀。”
他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他紧紧抱住她:“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有了那张字据做缓冲,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整顿生意。到后来,我就会把其他生意都让出去,只留下博/彩业握在手里,再去从事其他行业。时间会洗去一切痕迹。”
月池在他耳畔幽幽叹息:“那在这之前呢,你要软禁我吗?”
朱寿笑出声:“怎么会?你可不像我当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你的下属,你的朋友,你的亲人,都会满世界寻找你的,那时我岂不是自掘坟墓了。”
“所以呢?”月池心中涌现出希望,“待你成功之后再来找我,我们再续前缘?”
朱寿微微扬眉:“然后让你逃出生天后,尽情花天酒地?阿月,我还没宽宏大度到那个地步。”
月池事到如今,已经是能屈能伸:“我保证我不会,你难道感受不到我的情意?”
朱寿一笑:“当然能,可在这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后,我意识到情意和承诺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利益才是最扎实的链接。”
他的额头与她相触:“我知道你找商业间/谍查过我,我也找了。你的私章放得是很隐秘,可要拿到它,对我手下的人来说,也不是太难。”
他感受到月池的剧烈挣扎,他忙安抚道:“放轻松,女士,我不会动你的任何财产。相反,我是送一笔财富给你。”
月池如鲠在喉,她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王八蛋比张彩还要更恶毒,张彩只是让她丢几个情人,他是直接要拉她下水来绑住她!
理智告诉她,这时应该温柔小意,再另寻出路,可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暗亏。她即刻从他身上挣脱下来,接着一拳就揍到他的脸上。他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却仍在笑:“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月池仍不解气,又要给他一巴掌,可这一下却被他拦住:“不能再打脸了,我明天还有一个活动。”
他还有一个活动?!月池在黑暗中摸索,不管拿到什么都往他身上砸去,可这个人就像猴子一样,总能敏捷地闪开,显然他是受过专门的训练,反倒是她自己,险些把自己绊倒摔跤,还得他来扶她。
最后,月池也冷静下来,她想甩开他的手,却是徒劳无用。她问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更好地绑住我吗?不,你只会暴露得更快。你是在自寻死路。”
朱寿说:“那也没什么不好。很多人都想我死,与其死在暗杀途中,还不如回国去死。只要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你在陪伴我,还能再见家人一面。阿月,试试吧,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要是我不幸死去,我的财富也不能远隔重洋送到我亲人手中,它们都会归你所有。要是我侥幸活下了,我们就会一直快乐下去……”
他的吻细细落在她的脖颈上,月池很震惊,直到这个时候,她的身体依然有反应。情/欲、愤怒和担忧融和在了一起,如同饮下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她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忙掩住他的口:“等一等!或许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他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顺势吻着她的掌心,酥麻自那儿而起,直至全身。衣物已经散落一地,他们的肌肤相贴,她的体温是微凉的,可他却始终是炽热的。
月池终于说了出来:“你想过自首吗?”
他抬起头:“……想过。刚来的时候,每天都想。”
月池的声音低哑:“那为什么不去?”
他轻笑一声,他们相拥更深。月池听到他的声音,含糊低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也怕死,我也惧怕未知,人是复杂的,人只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而已。”
月池再次醒来时,朱寿已经离开了,他居然还真有活动。月池望着头顶的水晶灯发呆。
谁也不知道,他拿她的私章究竟去做了些什么。她也只是普通人,她也畏惧未知,但她更担心的是,一旦陷进去就拔出来了。连他已经混到了头目了都觉得不快乐,更何况是她。
她被困在了自己买的这个孤岛上,在这里报警太不安全。朱寿既然选择在伊利昂扎根,说明这里的体系内一定已被他侵蚀出一个口子,黑手党甚至能在她回国途中截下她,他们用金钱编织起来的势力网络,远超她的想象。她即便真被拉下水了,要受到法律的审判,也一定要回国去,可到底要怎么回去呢?
逃脱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历程,月池甚至在后悔,要是不出国,说不定她都不会碰到这些事,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照旧去处理了事务,晚上回到了酒店。她一推门就看到了里间的灯光,她走到餐厅,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和一大束光艳夺目的玫瑰花。
朱寿正坐在桌前等她,他眼里盛满笑意:“阿月,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
月池:“……”她又想起他当时说得前世有缘的话,这就算有缘,也妥妥的孽缘。
她换了衣服,坐在他对面,她真心实意地发问:“你觉得,你能困住我多久?”
朱寿又笑,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谁知道呢,能困一天是一天吧。和你相处的每一刻,都是我宝贵的财富。”
这是打算和她耗下去了,她一笑:“那你可得把狐狸尾巴藏严实些。”
他们开始了漫长的拉锯。月池渐渐发现,朱寿的身后是一个庞然大物。他手中最大也是最稳固的产业,毫无疑问是博/彩业,这为他带来最大的现金流。此外,他在积极进军电影业和金融业,至于过去的灰色行业,他在极力减少占比,甚至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信出面,只抽取份子钱。
他借着自己的血统,打入了所谓上流社会,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光鲜的外衣,在背地里却用金钱铸造了同政治、司法机构之间的“友谊”之链。他目前致力的工作,就是推动线上博/彩的合法化。
他曾在微醺时为她描绘自己的构想:“你能想象吗,我们会拥有一座合法的大金矿。什么都能去赌,各大体育赛事、赛马、赛艇、弹子机……那些远在大洋彼岸的人,只需要注册一个银行账户,准备一笔本金,再经一个老会员介绍,就可以给我们送钱。我们当然在初期会给他们一点儿甜头,可后来就由不得他们了。这是精神上的大/麻,效用不比真吃大/麻差。就拿蹴鞠赛来说,一旦合法化,一天就能挣到十亿欧元。”
他的眼中射出夺目的光:“到了那时,我再也不必担忧那些蛀虫在背后捅刀子。他们正在被侵蚀,以后只会被侵蚀得更彻底。我会继续赞助艺术家,支持慈善事业,在一件华光四射的翠云裘下,见不得人的起源会被人彻底遗忘。到了那时,所有人都能安享太平,我们也可以……回家。”
月池不得不承认,他比她在X集团的前上司会画饼,听起来的确很有诱惑力。可要做起来,也是一个漫长的工程。他凭借助手的身份,夺得了头目的位置,可他毕竟不是西西里人。那些家族因为厚利愿意跟随他,可在内心并没有真正认可他。而他提拔外地人的举动,也让这些人颇有微词。在这个时候,一旦他能给予的利润减弱,其他家族就会立刻起别的心思,就像那两家珠宝公司被查封时出的事端一样。
月池始终认为,这并不安全,她和钱没仇,可钱再多也要有命来花才好。她从未放弃逃回中国的想法。更妙的是,朱寿的顾问杨玉也始终不想她留在这里。通过和这个人达成一致,她还真乘船到了外海,可糟糕的是,到了第三天,她就被截了回来。
大洋在月光下舒展,在晃晃悠悠的甲板上,朱寿心平气和地问她:“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月池摊手:“你既然在这里过得这么好,又为什么老想回家呢?”
朱寿被她气笑了:“是啊,我回不了,你也别想回去。”
从那以后,她被监视得更加严密,他甚至找了一个女保镖在公司盯着她。那是一个金发姑娘,皮肤如白雪,双眼如星辰。她笑起来的时候,谁都觉得这是一个甜妹,甚至会认为她是一个傻大姐,可当她真的动起手来时,人才会意识到她巨大的杀伤力,可到了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月池在此之前,都不想和朱寿撕破脸。她当然相信祖国的实力,祖国剿灭这股黑恶势力当然不在话下。可她毕竟身在巢穴中央,朱寿要在鱼死网破前宰了她,也是易如反掌。出于生命安全考虑,她一直都想的是逃回国再说,所以对于她的朋友们那边,她也一直是粉饰太平。
贞筠不止一次想要深挖珠宝公司幕后黑手,可却是频繁碰壁。她和时春来问月池时,月池还给她们编造了一个完满的解释:“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误会了……我就是觉得他见的人有些不对劲,他又带了那么多保镖。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文物走私这方面做了些事。我当然谴责过他,可他说这些都是从他的亲戚那里搜罗来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可这次的事件让她意识到,朱寿显然是不会良心发现放她走了,她要离开就只有一个办法——彻底扳倒他。
他的罪行显然多得是,可关键是要有证据。即便是他开枪杀人,可只要枪身上没有指纹,警方没有把他连人带枪堵在屋里,他就能想方设法买通证人和司法机关来逃脱制裁。更糟糕的是,他早就不亲自参加暴力行动,一切都由他的触手代劳。每个命令下达到触手时,会经过好几层。因而,大部分触手甚至见不到本体,而断掉触手对本体来说也毫无伤害。就像那两个珠宝公司一样,抓进去了一些人,可这些人没一个供出他来。这就是所谓缄默原则。他的麻烦,反而更多是来自黑手党内部对分赃的不满。
月池陷入沉思,难道盗取证物的重任,还得落在她自个儿身上?可在这之前,她得先见见自己的朋友。因为不想打草惊蛇,朱寿并未阻断她们之间的联系,而是通过窃听等形式,逼她自己主动减少见面。而她为了不将她们卷进来,在这件事选择了顺从。可现下看来,她需要一定的帮助。
可要怎么说动朱寿让她出去呢?
这天,朱寿一进门就察觉到氛围的异常。屋内所有陈设一如往常,可原本小心谨慎的佣人却更加噤若寒蝉。他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月池正在掷飞镖。她的准头极好,手腕一动,飞镖就正中红心。她已经投了十多枚,将红心扎成了一个刺猬,可她还没停歇,仍在不断地投掷。新的飞镖重重撞击在旧飞镖的身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月池转头看向他,朱寿已经下意识开始回忆,他自己做错了什么了?不过可惜的是,他做错的事实在太多了,他也不知道月池究竟发现了什么。
好在,月池很快就为他揭露了答案,她要去巡查各地的分店,开展一年一度的美食巡游活动。朱寿当然知道,这是她过去常用的宣传手法。可她名下的随园遍布欧洲各小国,要是放她离开,风险确实太大了,所以他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他认识好几个制片人,干脆以随园为主题拍上一部电影,一样能达到长久的宣传效果。
月池没想到他这么舍得,这让她的怒气都卡了一瞬,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让我和拍摄一起去取材?”
朱寿摇头:“那太累了,就让他们定期把资料传回来不就好了。”
月池这才找到了发挥的途径:“这样效率有多低,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说来说去,你就是担心我趁机跑了而已。你明明答应过,只要不回国,我去哪里都没关系。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你在干涉我的事业!你对我根本没就没有信任,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可最后的仍是以月池妥协而告终,不过在第二天,她就提出要和婉仪去逛街。消息报到朱寿这里之后,他只能扶额叹息:“让她去,多派人暗中保护她。”
“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1】
婉仪一向是最敏锐的,她早就发现了月池的不对劲,可只要她们仍能联系,她就没有贸然追问。她知道,她的朋友聪明又冷静,有自己的判断,她只需要相信且等待。在鸿庆楼中,她们在茶案两侧相对而坐。
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其上的八仙单丛已经散发出芝兰的幽香。月池为婉仪倒了一盏。她的指尖微微触到了茶水,婉仪和她对视了一眼,接着就是眼前一亮。
月池却问她:“你最近怎么样?”
婉仪一笑:“还不就是老样子。上上课,带带学生,我宁愿自己写论文,也不想替她们改论文了。”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水,在红木桌面上写下了maff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