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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何附子望着她不解,赵玉屿未待说话,就听到长街传来一阵喧嚣。

两人赶去一看,几个百姓正站在城门前大声质问。

“为什么不开城门?!”

“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

“我们只是途径此地,也没有感染瘟疫,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哀嚎的哭腔里酝酿着愤怒和惊恐。

守城的官兵将长戟对准他们呵斥:“知州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若再上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他的长戟向前一步,将众人逼退。

有人哭出了声:“这是要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有人扑通跪倒在地哀求:“各位老爷,我只是今早来送药材的,我没有得病啊,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我家中还有一家老小等着我回去呢!他们没了我不行啊!”

“是啊官老爷,我们都只是来运货的在这里也没地方住啊,咱们上有老下有小,求求官老爷开恩放我们出城吧!我们没病啊!”

一声起,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哀求:“求官老爷开恩,放我们出城吧!”

“你们说没病就没病吗!若是出了城传染给了外面的人,那上面怪罪下来最先摘了我们的脑袋!”

士兵不为所动,锋利的长戟毫不退让,在日光下闪现锃亮寒光。

众人哀痛不止,面对面无表情的士兵却别无他法,只得哭着相互搀扶离开。

何附子面色低沉,当真封城了。

自古各朝各代对于瘟疫也多有设置疠所隔离病患,但同时也会委派大夫救治。

可如今朝廷既没有派人前来支援,也没有任何其他指示却突然下令封城,想来是彻底抛弃了渝州。

何附子又想起那张信纸,敛下眼眸,看来赵玉屿他们说得没错,原本宋承嵘是打算屠城的。

屠城,的确是最有效隔绝瘟疫传播的办

法,可连救治都不尝试就不由分说处置了满城人的性命,未免也太过残忍。

这当真是她认识的那个夫君吗?

印象里,那个人总会在她出诊时跟随着她暗地保护,虽对于病人有些漠然,却也曾在有无辜孩童遇险时舍身相救。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赵玉屿瞧着眼前哀哭不止的众人,又望了眼神色复杂的何附子,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帝王心性,本就薄凉。

何附子与宋承嵘的过往,她通过原著也多多少少知道些,或许当初化名苏元初的宋承嵘的确是个劫富济贫、侠义心肠的人,也是真心爱着何附子。

但当选择回到帝都的那刻,身为太子的宋承嵘便早已摒弃了自己内心属于苏元初的那部分,成为一个为了谋夺利益不择手段的政客。

又或许最开始的苏元初就是宋承嵘,只是于他而言,平民如蝼蚁伤不得他分毫,所以对于与他利益无关事情总是格外宽容,让何附子以为那就是他的本性。

不论如何,现如今的何附子和宋承嵘,再也不回不去了。

赵玉屿朝何附子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抓紧时间研制药方,其他的交给我来做。”

何附子收敛失望,重新打起精神:“我知道,我会同其他的大夫一道研制药方。”

她顿了顿,又有些担忧,“可是你那边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赵玉屿自信拍了拍胸口:“放心吧,不管怎么说这座城里活着的人都不想死,只要发动大家一起帮忙,事情总会解决的。”

事态紧急两人也不多啰嗦,何附子赶回医馆,赵玉屿没有同她一道回去,而是沿街找了一家裁缝店,敲了半晌的门才传来回应。

“谁啊?”

赵玉屿喊道:“我是医馆的人,想请您帮忙做些防护的口罩。”

她原以为非常时期,医馆到底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名号好使些。

没想到里面那人非但门都没开,还出声撵道:“走走走,莫要来我店里!”

而后就听到门上插栓的声音,里面那人将门彻底抵死。

“……”

见这家不成,赵玉屿沿街又找了几家店铺,结果家家都吃了闭门羹,唯有一家酒铺还开着门。

她大喜,走进去朝里面喊道:“老板,你店里的烧酒我全都买了。”

“来喽!”

话音未落,从里屋走出来一个打扮利落的中年男子,他带着面巾只露出上半张脸,见了赵玉屿笑道:“小娘子,我这下面可是有个酒窖,全部买下可是需要一大笔钱的,况且您一个人怕是抬不动吧。”

赵玉屿见他居然不怕自己,好奇道:“掌柜的,其他店铺都紧闭铺门对客人避之不及,你这怎么倒是还敢开门做生意?”

掌柜的摆了摆手:“如今每天都在死人,各家铺子都怕了,不敢开门接客,生怕染上瘟疫。”

“那你不怕吗?”

掌柜的嗐了一声:“有钱哪有不赚的道理。就连护国神使那神仙般的人物都葬身大海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让你三更死谁人能活到五更,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成日怕来怕去又有何用?还不如敞开了活,该吃吃该喝喝该赚钱赚钱,别担惊受怕得没病也整出病来。”

赵玉屿听到这话钦佩道:“还是您活得通透。”

那掌柜的笑呵呵:“小娘子,你要将这些烧酒送到哪里,我分批帮你送去吧。”

“送到医馆去。”

掌柜的听到这话奇怪:“医馆要这么多酒做什么,这些日子大夫们不都忙着治病吗?”

赵玉屿解释道:“这些酒就是用来治病的。掌柜的,您每日除了焚烧药囊除秽外,可以用烧酒擦拭桌椅家居,将碗筷用烧酒浸泡清洗,切记一定要用烈度高的烧酒,这样可以一定程度防护身体。”

掌柜的之前倒是没挺过这种说法:“当真可以预防?”

“虽说不能保证不感染,但至少几率会小很多。”

那掌柜的笑道:“行,多谢小娘子了,那我待会给你送去。”

“对了掌柜的,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能借块布料和针线吗?”

“你稍等。”虽不知她要做什么,掌柜的还是爽快地从后院取出一块布料和针线箱,“这些够吗?”

“够了。”

赵玉屿用剪刀剪开料子,捏起针线三下五除二便快速缝制了两个简易口罩,将其中一个送给掌柜的道:“掌柜的,这个送给你,戴起来更方便些,一日一换,用烧酒泡洗。我想,您是这街上的老住户了,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叨扰一下相熟的裁缝,多做些口罩出来,分发给各家各户,如果还有多余的烧酒也可以发给大家,告诉他们防疫的方法,所有的费用都由医馆出。”

反正何附子身为小侯夫人肯定有钱,再不济等瘟疫结束让裴小侯爷送钱来呗。

掌柜地翻来覆去瞧着这口罩,摘下挂在脸上,的确是方便轻松许多,而且更省布料,顿时爽快答应:“行嘞,包在我身上。”

见他应下,赵玉屿笑眼弯弯:“谢谢掌柜的。”

同掌柜的告了别,赵玉屿抱了一坛酒打算先回医馆,刚出店铺,迎面撞到一个人仓促的怀抱里。

她脚下一个踉跄,怀里的酒差点摔出去,慌忙抱紧,抬头望去。

日头已经悬于头顶,来人高了赵玉屿一头,她迎着日光瞧不清来人的脸,却闻到了那人身上的淡淡茶香。

“子桑大人,你怎么来了?呀,你怎么没带面罩!”

子桑没有说话,他低头凝望着赵玉屿,神色寂寥又黯败,荒凉得像是一口枯井,小心翼翼低声哀求:“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早晨他一时嫉妒发了脾气,原本以为赵玉屿会像往日一样耐着性子哄着他,可赵玉屿竟然头也没回地离开,子桑心里顿时有些发慌,却赌气咬牙要坚持到底,必定要让赵玉屿瞧见自己的态度,不让她同那个姓何的大夫亲近。

又等了片刻,见赵玉屿当真没回来,子桑彻底慌了,不由分说跑到医馆寻人,却未见到赵玉屿的身影。

恐惧和惊慌瞬间铺天盖地袭来,他仓皇地奔跑于大街小巷,甚至忘记了召唤小白。

在没有见到赵玉屿的每一刻,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一些惶骇的念头。

玉儿是不是不要他了?

玉儿是不是讨厌他了?

玉儿是不是对他失望了?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狂轰滥炸,又如病毒般繁衍肆虐将他掩埋窒息。

而后,在萧条的长街上,他看到了抱着一坛酒的姑娘。

阳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光晕之中。

即便隔着沉厚的面罩,他也能瞧见她含笑的眼眸。

那一刻,仿佛挣扎着揪住稻草浮出水面的溺水者。

他活了过来。

赵玉屿:“?”

子桑不提,她都忘了早晨的事情了。

“嗐,那个啊。”

见他居然主动来道歉,赵玉屿故意拖长了音调,在子桑的焦灼紧张中扬起唇畔,“得看你表现。”

说着她将怀中的酒坛塞到他怀里,甩了甩手:“我累了,帮我抱着。”

子桑立刻乖乖抱起酒坛,将整个酒坛紧紧搂在怀中不留一丝缝隙。

瞧着他难得露出的傻样,赵玉屿扑哧一笑,从怀中掏出刚才缝制好的口罩替他戴上。

虽然子桑头次见到这东西不知是何物,却没有躲避也没有拒绝,甚至没有疑问。

他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赵玉屿,感受着她将布料罩在自己脸上,温凉的手指触及耳尖,划过轻微的瘙痒。

他的下半张脸被罩住,遮挡了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薄唇,只露出一双如烟如水的眼眸。

随着赵玉屿的动作,他的眼帘略微低垂,蝶翅般的睫毛微微轻颤,似惊蝉晃动树荫,在眼下投上一片略显缭乱的阴影。

“好了。”

赵玉屿道叮嘱,“以后在外面不能轻易取下口罩,很危险。”

见她关心自己,子桑眼中拢起一抹笑意,颔首应下:“嗯。”

第72章

两人的冷战还未正式开始便悄然宣告结束,赵玉屿立在子桑面前,扬起手臂斗志昂扬:“咱们现在还有许多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关乎到全城百姓的安危!子桑大人,你愿意同我一起完成这艰巨却光荣的任务吗!”

子桑虽然不知道她说得是什么,也对全城百姓的安危漠然旁观,但既然赵玉屿说了,他颔首:“当然。”

玉儿想做的事情必定会成功。

若是有不长眼的阻拦,那除掉就好。

前行之路即便荆棘遍地,骸骨丛生,他也会为玉儿扫清一切障碍。

见子桑答应,赵玉屿笑眼弯弯,一拍手:“成!那咱们好好计划一下行动!”

回到院子,见四下无人她取下面罩才觉得呼吸顺畅些,拉着子桑坐下道:“子桑大人,其他的事情我都搞定了,唯独一件事情还需要你帮忙。如今满大街都是尸体,堆积腐烂只会助长瘟疫传播,原本是想让猴大摇猴来帮忙的,但是这样未免太引人注目。所以我想咱们可以先准备好板车,等到晚上将守卫们都迷晕,然后再唤猴子们帮忙把尸体都拉出去,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大家只会以为是灵异事件!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她托着下巴皱眉道:“就是迷晕守卫需要下点功夫,我们可以在他们晚饭里下点蒙汗药?或者吹麻针?”

子桑却道:“不用那么麻烦。”

赵玉屿:“?”

子桑撩起腰间的玉笛:“我可以用驭兽术操控守城的士兵开门。”

赵玉屿:“!”

她面色愕然,震惊道:“你,你,你,你可以操控人?!!!”

子桑眉梢微扬:“当然。”

赵玉屿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想起来当初在瑶山祭坛的尸横遍野和泼红鲜血。

竟然是子桑杀的。

那日风雪中充斥的血腥味似乎飘入了她的鼻腔之中,赵玉屿捂着嘴巴忍不住反胃干呕。

子桑以为她身子不舒服,伸出手帮她顺着后背关切道:“怎么了?”

在他的手掌触碰到后背的一瞬间,赵玉屿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虽然极其微弱,但子桑贴着她肌肤的手掌依旧感受到了那一丝不可察觉的抗拒。

他掌下一顿,缓缓收回了手,望向赵玉屿的眼眸呈现出一种极度平静又奇异的神色。

子桑轻声问道:“玉儿,你在害怕我吗?”

赵玉屿顺着胸口,半晌才缓过劲来。

若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那满地的断臂残肢和浆红雪水像是恐怖故事里深夜骤然出现的泼门狗血,每每回想起都让人毛骨悚然。

之前她曾今设想过驭兽术的尽头是不是可以操控人类的思想,而今看来的确如此,并且即便是如瑶山身强体壮的壮汉都毫无反抗力。

可更恐怖的是子桑居然可以同时操控至少几十人,那如果他继续修炼下去呢?

倘若他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这是赵玉屿第一次意识到子桑的力量,在这世间等同于无上的力量。

当一个人能够轻易掌握他人的生死,那么在他的眼中,还能将人当做人吗,还是只是奴隶和蝼蚁?

她此时脑海中一片混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子桑。

一只手温柔地捏住她的下巴,赵玉屿下意识一僵,那手指也顿了顿,旋即用一种轻柔又坚定的力道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望向自己。

子桑扬起唇角,又用方才那平静而奇异的语气问了一遍她未曾回答的问题:“玉儿,你在害怕我吗?”

赵玉屿目光闪烁,下意识开脱:“我,我没”

“是吗?”

子桑轻笑一声,原本抵着她下巴的食指顺着她下巴的弧度轻滑到她的唇畔,一撩手指点在她的唇间。

他略微俯下身子,凑到赵玉屿的面前,眯起眼眸似乎想要看清她。他的双眼因为微阖而变得狭长,敛住眼底汹涌澎湃的暗光。

他道,“玉儿,旁人都可以害怕我,你不可以。”

他可以为了玉儿克制、隐忍、伪装成一个所谓的“好人”,却无法容忍她欺骗自己、畏惧自己、躲避自己、抛弃自己。

赵玉屿被他眼底的疯狂震撼到,张了张口解释:“我只是没想到你的驭兽术居然已经这么厉害了。”

她的解释很是心虚,子桑的食指在她的唇上轻抚,即便她说话时都没有离开。他微歪脑袋,目光露出不再掩饰的贪婪和欲望。

“那就证明给我看。”

赵玉屿莫名有些发憷:“怎,怎么证明……”

“吻我。”

吻……

赵玉屿面色一红,赫然想起当初海上他猝不及防的一吻。

子桑双眸点光,凝着期待和灼热,蛊惑道:“你吻我,我就相信你。”

赵玉屿望着他极具欺骗性的玉容,目光从他的漆黑的眼眸落在那双泛着水色润光的薄唇上。

这双唇生得极其好看,玉润桃花,不点而红,如玉般的白净面容更是衬得唇红齿白,犹如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赵玉屿喉咙微动,恍惚间被蛊惑,微微启唇,垂下眼帘朝他吻去。

子桑望着她吻上来的面容,本该是占据主动胜券在握的一方,却心头悸动,呼吸微促,忍不住攥紧手掌,闭上眼睛等待着心心念念的吻落下。

鼻息纠缠,两唇即将相贴的那刻,突然传来一声吱嘎的轻响。

赵玉屿猛然清醒,推开子桑坐直掩盖慌张。

何附子拎着食盒走进院内:“医馆做了些午膳,我给你们带来了。”

她尚未进屋,就瞧着一双森冷阴翳、满是恨意的眼眸,着实被吓了一跳,原本想要跨进屋里的脚不知怎么的就收了回去,站在门外茫然无措:“有,有什么事情吗?”

怎么感觉屋里这么冷……

赵玉屿连忙起身拉着她进来:“没什么没什么,我们方才正在讨论怎么把尸体搬走。”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何附子颔首,瞥了眼一脸阴郁的子桑小心翼翼道,“不过若是神使大人能帮忙应该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赵玉屿双手一合笑道:“正有此意!子桑大人已经答应帮忙啦!”

听到这话,何附子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我这些日子也一直头疼于尸体的去处,虽然如今天气尚冷,但这么多的尸体积压发臭总不是办法,我们没有多余的人力搬运,大家也都怕与尸体接触感染瘟疫。原本想过就地焚烧,可大街小巷连着的房子都是年久老旧,而今天气又干燥,很容易连片起火。”

她又瞧了一眼子桑,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恭维道:“不过如今有神使大人帮忙就再简单不过了,附子在这里先谢过神使大人。”

何附子的礼数周全,言语得体,自认为自己应当是没有得罪神使,可是不知为何,神使望向她的眼神总是充满着浓重的敌意。

她听到一声充斥着轻蔑、厌恶、鄙夷和恨意的轻呵,身子一怔,就见子桑缓缓站起身,像是一匹黑夜中屹立于山巅的狼王,眼眸中燃烧着森森鬼火,要将不自量力的对手撞入深渊。

何附子手心不知何时冒了一层细汗,忽而眼前银光一闪,她未曾瞧见那是什么,便听到一声高唤:“子桑大人!”

赵玉屿已经整个人扑在子桑身上,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语气含着撒娇和不易察觉的惶恐:“我饿了。”

子桑顿了顿,伸手环抱住她的腰肢没有说话,见何附子还站着这里不动,他低声厌斥:“滚!”

何附子才从两人相拥的讶然中回过神来,了然又尴尬地将食盒放在桌上:“你们先吃,我还要回医馆。”

说罢她转身脚步匆匆朝院门走去,心中感叹。

难怪昨日瞧着神使和玉儿的举止就非同一般的亲昵,如今看来已然是郎情妾意、两情相悦。

瞧着赵玉屿面色绯红,许是方才自己坏了

人家的亲热,所以神使才一脸的愤恨阴翳。

何附子汗然,这是她的失误,进院子前应当敲门的。

何附子离开后,子桑将筷子朝桌上一丢,搂着赵玉屿的腰肢摩挲,弯起唇角道:“我们继续。”

赵玉屿这才松了口气,方才子桑怨毒地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本就修长的清峋手指青筋暴起,她毫不怀疑下一秒子桑会突然暴起将筷子戳入何附子的脖颈。

她顿时脑子一热,抱了上去拦住他。

虽然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阻止了一桩惨案的发生,但她没想到子桑下一秒居然还要亲亲!

她此时被子桑搂在怀中进退不得,只得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仰头同他凑上来的脸保持距离:“你,你给我点时间准备。”

“?”

子桑不解,这需要什么准备?

赵玉屿面色一红,捂了捂双颊:“那什么,好歹是我的初吻,我得准备准备。”

子桑眉梢拧起,对于赵玉屿忘记他们前两次的亲吻很不满:“不是初吻,是第三次了。”

“啊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赵玉屿面色炸红,嗔怪道,“但是这跟前两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见子桑刨根问底,赵玉屿气急败坏又面含羞涩,“第一次为了救人,而且我在昏迷中不知道不算数。第二次太突然了我都没反应过来,而且,而且前两次都是你亲我。这次是我第一次主动亲人嘛,肯定不一样!”

子桑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那你要准备多久?”

赵玉屿面上红意稍退,支支吾吾:“总之现在不行,现在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等正事做完之后,再,再继续。”

第73章

子桑倒是并未拒绝:“玉儿,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只要现在能逃离这令人尴尬的局面怎么都好说,赵玉屿小鸡啄米连番点头:“当然!我就是需要做些心理准备……”

子桑见她应下,嘴角轻快扬起,在赵玉屿额头上落下一吻:“好,那我等你。”

温热的吻让赵玉屿面色愈红。

她一开始的确害怕子桑的能力,但转念间想起了子桑岐的话。

若是当初瑶山族人改变对子桑鸓的偏见,是否一切就会不同?

赵玉屿垂眸,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当初她斥责瑶山族人的冷漠无情,可如今想来,自己在知晓子桑的真实能力那一刻本能的畏惧,其实同瑶山族人没有什么区别。

对权力的恐惧和偏见是人的天性,需要改变和成长的并不仅仅是子桑。

当初他杀死那些瑶山人,是因为那些瑶山人本就打算烧死他。

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而对于普通人,虽然子桑也排斥和厌恶,但并未真正伤害过百姓,至少只要她劝阻,子桑都会听劝。

或许让他能够真正摆脱儿时的阴影去接纳普通人并非一时一日之功,但不是没有可能,自己至少应当努力去尝试。

就是……就是为什么子桑最近好像沉迷于亲亲抱抱,总是黏着她不撒手。

难道是青春期男生的躁动?

想起方才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差点就亲了上去,赵玉屿捂住脸颊。

哎呦,有些羞涩!

*

入夜,渝州城如今的城防并不算严律,因为瘟疫将士们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而今守城的士兵病得病死得死也少了大半,剩下人战战兢兢连天守岗本就疲倦,又满心颓丧认为如今这情形不会有人再进城,因此内心懈怠,蹲在护墙下挡着冷风,相互传酒共饮闲聊提神。

“你们说这满城的人都死了大半了,朝廷还会派大夫来救人吗?”

有人苍然又无奈的嗤笑一声:“你还在那做梦呢,知州大人不都说了吗,上面下令,封城!朝廷怕是早就放弃咱们了。”

有人惊恐:“那,那咱们就在这等死吗?”

“不然呢。”嗤笑的那人叹了口气,“咱们的户籍都在渝州,若是逃跑了便是逃兵,被抓住也是个死。没有户籍,也没有地方敢收留,唯有去当乞丐。再说,我老婆孩子都在这里,还能去哪呢?”

有年纪小些被临时征兵顶上的忍不住露出哭腔:“若是神使大人在就好了,神使大人乃是神仙下凡,必定会保佑我们的。”

先前那人又嘲笑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神使自己都葬身大海了,你还指望他保护你?”

年长些的士兵叹了口气:“依我看呐,这就是上天降灾!之前神使降临我大雍,十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何来愁苦。可如今神使下落不明,这天灾立马就降了下来!这必定是老天爷的惩罚啊!”

旁人却疑问道:“可神使大人本也是要二十归天位的呀。”

“二十而亡,那是顺应天命,历劫成功回归天位。可如今神使不到二十便夭折,说不定是有小鬼故意扰乱天道,折我大雍国运,才引来天灾不断。”

那年长者喝了口酒暖身子叹气道,“能活一日是一日吧。”

几人正感叹,幽黑深夜里隐隐传来缥缈笛音,笛声清萧孤冷鬼魅曲萦,仿若幽门大敞小鬼开道。

笛声入耳,几人恍惚间眼前笼罩一层黑雾,在孤冷黑夜中迷失了意识,纷纷歪倒在地。

早已躲藏在城楼里的赵玉屿和子桑推门而出,将准备好的长绳丢下城墙形成绳梯。

与此同时,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不一会儿,上百只山魈顺着绳子翻上墙头,一跃而入,拥挤一团,其中竟然还混了几只黑猩猩。

赵玉屿卸下包袱,一一给它们分发缝了一下午的特制小口罩,仔细提醒:“呐,记住了,戴好口罩,将人和酒全部运出城,在城外十里的长亭外等我们知道吗?”

虽然目前看来这瘟疫只在人类传播,各家的宠物兽禽并未有感染的迹象,但该做的防护还是得做好。

一只看起来比较魁梧的猴老大拍了拍胸口,而后跳上城墙一挥手,剩下的猴子皆跟随着他朝城中一涌而去。

下了城墙,猴群秩序井然沿着主长街分散入各个街巷将堆积在巷子里的尸体拖出,连扛带搬挪到了板车上层层堆满。

猴多力量大,很快沿街的尸体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猴子们或推或拉,合力将板车浩浩荡荡朝城门处拖去。

剩下的几只黑猩猩从城里将拦门的横木搬下,打开城门,猴子们拉着载满尸体的板车穿过城墙,旁边没推上车的猴子们相互簇拥着,一蹦一跳弹得离地老高,吆喝着给搬运的猴子们打气,推推搡搡朝漆黑浓雾弥漫的黑夜中狂奔而去。

赵玉屿和子桑乘着飞鹤赶到十里亭外时,猴子们已经将尸体搬下堆在了一处垒成小山堆。

密密麻麻布满尸斑的的四肢在凄冷的月光下犹如青紫交白的鬼爪层层叠叠地伸出,看得人头皮发紧,肌肤渗麻。

猩猩们将酒坛布盖打开,一坛又一坛地泼在尸体身上,赵玉屿打开了火折子,将火折子吹开,幽幽火焰窜出扭动着火苗。

她望着这堆积的尸身深吸一口气,将火折子丢到尸山上。

触碰到烈酒的那一刻,火焰轰然燃烧,由下而上窜天冲起,很快便将尸体包裹住,尸山变火山。

猴子们畏火,纷纷惊叫着四下逃窜。

耀诡的火光将天色照耀得发红发亮,将赵玉屿和子桑的面容也映照在烈烈红光之中晦暗不明。

赵玉屿双眸暗光流转,凝望着火光伫立良久,熊熊之势让她看不清火焰中的层层尸骸,却能看到随着扭动火焰和热浪飘扬的灰烬。

“暮色埋骨昏鸦眠,小儿卧榻老无言。不闻昔日童颜笑,唯见浊泪落褴衫。”在昏红火光下,赵玉屿低声缓缓道,“子桑大人,我想回帝都。”

子桑望向她,赵玉屿也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我想为王厨报仇,想为船上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她不想看着奉仙宫血流成河,不想看到何附子被囚禁后宫与夫君生离死别,不想看到百姓再如渝州城这般被堵住生路绝望等死,尸横遍野,路有饿殍。

对于宋承嵘而言,他渴望的是皇位,他的心愿是万人之上九五之尊,野心占据了他的理智,他的心里只有权力,没有百姓。

这样的人配不上何附子,也配不上做万民之主。

嫡子又如何?皇室正统又如何?天命所归又如何?

心中没有百姓之

人,不配拥有王权桂冠。

即便拼尽全力,她也要将宋承嵘拉下马。

赵玉屿知道子桑不屑于回到帝都,可不论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那些她相识或不相识的人,她都是要回去面对这一切。

她张口,想要将在腹中盘桓已久的话说出,尽力说服子桑一起回去。

然而尚未开口,耳边已经传来一声平淡的回应。

“好啊。”

赵玉屿微怔,错愕地望向子桑:“子桑大人,你……也回去吗?”

子桑听到这话眉头微拧,伸手捏出她的脸威胁:“你要丢下我自己走?”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赵玉屿连忙摆手解释,“只是你之前费了那么大心思假死,我以为你不想回帝都的。”

子桑弯起唇畔:“玉儿,天大地大我去哪里都无所谓。”

只要同你在一起。

只要同你在一起,即便是碧落黄泉,我亦心向往之。

烈烈火光中,子桑眸色如水,抚摸着赵玉屿的脸。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即使我只剩下一年寿命,即使我无法陪你到老,但我也一定会完成你所有的心愿,让你风风光光无忧无虑地走完后半生。

“谢谢你,子桑大人。”

这次,赵玉屿没有躲闪、没有羞涩,她望向子桑压抑着眷恋与疯狂的玉容,忽而踮起脚尖,抬头吻了上去。

赵玉屿柔软的双唇覆上他的唇,唇齿相贴间可以清楚感受到少女的笨拙和生涩。

子桑眼眸愕然圆睁、瞳孔剧缩,睫毛颤若蝶翅,一个猝不及防的吻,搅扰了一汪春水。

扑通。

扑通。

扑通。

银铃骤响,心跳如鼓,随之响起的是系统持续不断的电子音。

【攻略对象好感度83】

【攻略对象好感度84】

【攻略对象好感度85】

【攻略对象好感度86】

【攻略对象好感度88】

【攻略对象好感度91】

赵玉屿心下松了口气,果然,她猜对了。

现在想要激起子桑的好感度,得加点刺激才行。

她先前便在想,既然好感度是随着子桑心情起伏不定的,那么突如其来的刺激就可以让他情绪起伏波动较大,即便之后好感度降低,但只要有一瞬间达到了90%,那她就算是成功了。

子桑鸓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的,猝不及防的亲吻显然是最好的方法,所以她打算赌一把。

见好感度达成,赵玉屿刚想退开,却被一只手臂强劲的拦过腰肢,紧紧搂在怀中。

“子……唔……”

刹那功夫两人已经转变攻势,子桑低头追着她的唇,将她尚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吞下。

然而很快便子桑不满足于点到即止的亲昵,他凭借着本能轻轻撕咬着赵玉屿的唇畔,在她略微吃痛张开之际探入其中,勾起她的舌尖。

强势又猝然的撩拨让赵玉屿彻底僵在原地,唇齿纠缠间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身子因为生涩和紧张而微微发抖。

她的手抵在子桑的胸口,却抵挡不住他的入侵,只能被迫地承受一切。

细碎的呻吟从口中断断续续飘出,赵玉屿觉得呼吸渐短,胸腔紧促,扬起脑袋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子桑的唇舌退开她的唇,胸膛起伏间望着赵玉屿因为缺氧和刺激而绯霞染颊的面容,双眼亮如春水。

第74章

在他退开的一瞬,赵玉屿像是脱水的鱼滑在他的怀抱中,贴着他的胸膛能够清晰听到两人交织的心跳声。

子桑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低头凑到她的肩弯处蹭了蹭,因为方才亲吻而温热艳红的唇回味般细细吻在她修长纤细的脖颈处。

赵玉屿身子僵住,偏头想要躲开他略痒的吻,却无处可退,只得憋红了脸低声道。

“子桑大人,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子桑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比此时此刻还重要,他继续吻着赵玉屿的脖颈,想要等她呼吸匀称休息好后再亲一次。

这个的吻让他发现了新天地,比起前两次的浅尝辄止,这次的感受前所未有,仿佛天地间唯有他们两人而已。

回味着方才的吻,他的心跳得愈加厉害也愈加躁动,眼神微暗,抚在赵玉屿腰间的手也渐渐来回摩挲。

赵玉屿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顿时吓了一跳,猛然大力推开他,结结巴巴道。

“子,子桑大人,我,我们快回去吧。”

说罢她扭头就想跑,却被子桑一把拉住胳膊重新拽回怀中:“你怕我啊?”

“不是不是!”

赵玉屿脸羞得通红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苍天呐,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出口。

她结结巴巴半晌,捂着脸道:“子桑大人,你,你抵到我了。”

子桑眉头微蹙,好半会儿才意识到她说得什么,一瞬间面色空白,脸也红了起来:“哦”

赵玉屿已经推开他仓促爬上小白的背脊。

子桑呼吸片刻,很快便调整好跟着她跳上去。

口哨悠扬,小白随着哨声引颈高鸣,展翅飞回渝州城。

半空中赵玉屿死命朝前靠,生怕沾到子桑一丝半点。

男女之事子桑稍有了解,自然知晓赵玉屿害羞什么,但他不喜欢赵玉屿对他排斥畏惧的模样。

子桑按住她的肩膀,感受到赵玉屿刹那的僵硬,忍不住安慰道:“你别怕,我又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控制不住。”

赵玉屿:“”

为什么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啊!

控制不住这种事情就不要说出来啊!!!更尴尬了!!!

她闷声嗯了一声,差点将头埋在小白羽毛里。

就这么气氛微妙地回到城中,子桑吹奏玉笛唤醒陷入癔症的守城将士。

他的笛声会让他们迷惑心智,意识短暂的陷入沉睡中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清醒之后不会记得任何事情,并且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以为愣了个神的功夫而已。

眼前的黑雾退散,守城将士眨了眨眼睛,瞧了瞧身旁都歪坐的士兵,挠了挠脑袋:“我啥时候靠你身上的?”

旁边的士兵打了个哈欠:“许是酒喝多了,睡了一会吧。”

小院里,子桑跳下鹤背,转身朝赵玉屿伸出双臂。

赵玉屿方才被冷风一吹,心中的悸动也淡了下来,也不矫情,跳到子桑怀里后退开。

“你要不先休息吧,我得去找何大夫一趟。”

子桑不乐意:“我同你一块去。”

知晓拗不过他,赵玉屿也不阻拦,两人戴好口罩穿过小巷到了前街的医馆。

医馆里扎堆的病人或坐或躺在地上、床上、椅子上,一个小药童正打着盹照顾病人。

赵玉屿轻声问道:“何大夫呢?”

那小药童睁开困倦的眼睛,昏昏沉沉道:“何大夫在屋里休息。”

赵玉屿绕过满地的病人走进里屋,轻声推开门探头望去,何附子正趴在桌上睡觉,旁边堆满了各色药草,桌上散乱着一堆医书。

她的面色苍白,因为多日未曾休息眼下青黛醒目,头发凌乱,乍一看像是具青白女鬼。

赵玉屿瞧着有些心疼又心酸,踮起脚尖悄悄走到她身边,取下一旁挂着的斗篷给她披在身上保暖,未再多说什么便悄然离开。

出了药馆,她让子桑唤来一只白鸽,将提前写好的信塞入竹筒后放飞鸽子。

子桑蹙眉,语气有些酸溜溜:“你何时同那什么劳子小侯

爷有了干系?”

“我自然不认识这个裴小侯爷,我都没见过他。”

赵玉屿狡黠一笑,“但何大夫是他妻子,你猜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深陷危险,会不会赶过来?”

子桑轻嗤一声:“我怎么知道。”

赵玉屿双手捧在胸前幻想道:“若他赶过来,那说明他是真心喜欢何大夫,喜欢到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与她同生共死,何大夫见了他必定会大为感动,小别胜新婚,两人必定浓情蜜意,生死相依。”

子桑不屑:“那他若不来呢?”

想到这,赵玉屿耷拉下脸,气鼓鼓地攥紧小拳头:“若他不来,如果他能为了何附子和渝州城的百姓在朝廷争取,那也能理解,但他如果瞻前顾后唯唯诺诺什么都不做,说明这人也是个嘴上说得好听,实则不是个东西!”

那也不值得何附子真心相待!

子桑很是不解,双手环胸问道:“这个何大夫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对她这么看重?”

处处为她考虑,甚至还为她披衣。

子桑眼眸微暗,闪现一丝嫉妒。

赵玉屿道:“渝州城的百姓也同何大夫非亲非故,她不也为了救人而殚精竭虑,夙夜未眠吗?如何大夫这样的人,能够一心为他人考虑,以救治天下苍生为己任,无私奉献,不求回报,难道不值得尊敬吗?”

她笑了笑,“不只是何大夫,那医馆的小药童,连轴医治的老大夫,送酒助人的酒铺老板,也同样值得尊敬啊。如果没有他们,渝州城早已成一潭死水,是撑不到今天的。”

子桑淡漠道:“就算撑得过今天又如何,瘟疫一日不除,他们也早晚都要死。”

“人固有一死,死也得死得有价值!”

赵玉屿斗志昂扬,话音一转,“再说了,我相信何大夫,听闻往日她就曾在豫州解决了瘟疫,那这次也一定可以!”

子桑瞧着她闪烁星光的杏眸,耸了耸肩:“随你吧。”

他揽过赵玉屿的肩膀打了个哈欠:“好困,我们回去睡觉吧。”

他都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睡觉!

若是往日赵玉屿倒不觉得如何,但如今一听到这两字忍不住脸红了起来,羞答答地拖着脚步不愿意回去。

子桑见她赖着不动:“怎么了?”

赵玉屿咳了咳,神色郑重:“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子桑:“?”

*

清晨,何附子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坐起身,肩上一凉,她望着掉在地上斗篷,以为是小药童进屋帮她披上。

捡起衣服挂在架子上,何附子忽然瞧见桌上的镇纸下压着的一张纸。

她记得昨日这里并未有这张纸,拿起一看,是一张药方。

正奇怪着自己何时写下的药方,何附子仔细瞧了瞧,见上面的字迹又不像是自己的。

尚欠来不及思考这药方是谁放在自己桌上,何附子神色一震,连忙跑出去喊正在外面打盹的小药童。

“沛儿,咱们药店了还有黄芩吗?”

小药童猛然惊醒,摇了摇头:“没有了,前些日子都用完了,整个渝州城怕是都没了。”

何附子眼眸一转,猛然亮起:“扬州,扬州肯定还有!”

沛儿有些为难:“可是咱们现在出不去啊。”

“何姐姐这是怎么了?”

一阵笑吟吟的声音传来,赵玉屿和子桑走进药馆,何附子瞧见她和子桑,连忙将药方展示给他们瞧:“这个药方或许有效,只是如今渝州城已经没有黄芩了,扬州离这不远,咱们得到扬州城去取药。”

赵玉屿笑道:“这个倒是不难。”

小药童先困惑发声:“咱们又出不去,如何能取药?”

何附子望向子桑,眼前一亮:“可以偷来!”

她亲眼见过神使驭鹤,想来城中出入自如。若是神使乘鹤前去扬州,那取得黄芩易如反掌。

人命关天,只要能救人手段并不重要,等一切结束,她再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将银子奉上即可。

赵玉屿:“……”

怎么一个两个都学坏了呢。

她咳了咳:“其实,我们可以尝试去找知州大人商量一下。”

话虽有理,何附子却有些犹豫:“知州能答应吗?”

赵玉屿狡黠笑道:“当然!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只要利益到位,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

渝州府衙

毕劲复正埋头于满桌案牍愁眉苦脸。

如今渝州城瘟疫肆虐,他身为渝州知州不能放任不管,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早些时候还能维护城中秩序,配合医馆救治灾民,可如今他手底下这点人死的死病的病逃的逃,如今能用的人手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他倒是也想帮助百姓渡过难关,毕竟成了不仅百姓得救,这也算是他的政绩。

可光有想法没有人手也没有救治的药方,如何能救?

前日又接到太子殿下的加急密信封城,这分明就是放弃了渝州城,要将百姓困死在城中自生自灭。

昨日一早就有一大群人跑到府衙门前哭闹,衙门大门都被冲烂了,他却也无可奈何,连他自个都自身难保,还能怎么办。

毕劲复本就是在朝廷惹了人被打压发配下来的,而今太子监国,他若是不遵旨,那可就是直接惹恼了未来的九五之尊,不只是被发配了,而是要掉脑袋的结局!

他扬天长叹一口气,闭上眼无奈想,或许这都是老天注定吧。

罢了罢了,他也活了大半辈子,风光过体面过,死了就死了吧,坚守渝州城同百姓共患难,染病而亡,倒也是一件佳谈,说不定日后能将他写进千古名臣录里呢。

院外突然传来匆匆脚步声,师爷跑进来神色异样,大喊道。

“知州,街上出事了!”

毕劲复瞥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出什么大事,大家都是到穷途末路快死的人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师爷知晓他不信,一拍手喊道:“真出事了,是见鬼了、见鬼了!”

第75章

师爷喊道:“今日一早,全城病死的百姓全都没了!”

毕劲复不解:“没了?怎么没了?”

师爷手背压手心一拍脆响:“就是,就是凭空没了!”

毕劲复心中又无奈又好笑,叹气道:“师爷,你是不是近来心慌意迷,压力太大了?回去休息吧,衙门有我在就行。”

见毕劲复不相信,师爷急得一拍脑袋:“哎呀,我的大人呐,您快出去看看,当真是一个人都没了!”

见他神色慌张不似作假,毕劲复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将信将疑地起身朝府衙外走去。

这一去当真吓了一跳,满街空空荡荡,地上干净得连张破席干草都没有。

毕劲复指着空巷指尖颤抖,惊愕道:“这,这,人都去哪了?”

不少百姓从家中探出脑袋,张望着外面的神迹,都惊愕不已。

早已闻言的安碌卫也赶到长街:“这是怎么回事?”

师爷一摸脑袋:“所以才说见鬼了啊!只一晚上的功夫,所有人都没了,我去问守卫,也都说没瞧见异样。”

毕劲复神色恍惚:“那其他感染瘟疫的病人呢?”

师爷答道:“倒是还在,医馆里如今人满为患,说来也是件奇事。今早医馆的何大夫找来府衙,竟说昨日入梦时有一仙鹤自东方归来,口衔药方赐福于她。那仙鹤口吐人语,言此药方能解渝州百姓于危难之间,她召集了城中大夫医师,皆说可以一试!只是还缺一味关键药材黄芩,需得赴扬州采买方可。”

毕劲复眼前一亮:“此药方当真管用?!”

师爷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原先我也是不信的,可如今瞧这满城凭空消失的尸体却又不得不信,说不定当真是有神仙在背后相助,帮咱们渝州

城度过此劫啊!”

安碌卫却道:“毕大人,朝廷既要封城,您若是擅自开城门便是抗旨。”

师爷急了:“既然有希望,咱们应当试试啊,总不能就放任着满城的人病死不管吧!”

安碌卫沉吟片刻:“可以先飞鸽传书朝廷,待朝廷下命再行动。”

毕劲复听到这番话,踱步思忖。

太子要封城,他们若是此时开城门取药便是违背上令,不顾法度妄自行动,他头上这顶乌纱帽怕是不保。若是飞鸽传书回禀朝堂,待上面层层汇报决议,来回至少三四日,再去运药草,又得四五日,晚一刻便会多一份危险。

更别说这药方并未经得检验是否当真有效,难道上报朝廷说是做梦想出来的药方吗?也太过儿戏荒谬。

若是朝廷不答应冒险取药可如何是好。

毕劲复浓眉紧皱,但如今既有一线生机,若是不去尝试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毕劲复面色愈加凝重,而后下定决心衣袖一挥,喊道:“开城门,取药!”

安碌卫见他居然罔顾朝堂之令擅自做主,呵斥道:“毕大人,你这是抗旨!”

毕劲复双目圆睁,高声呵斥:“将在外军令不可为!渝州城的百姓死得已经够多!不能再死人了!”

“你不怕被治罪吗!”

毕劲复也来了骨气,将乌纱帽朝地上一摔:“朝廷既然不派人来救,我们就自救,还要如何!出了任何事情我一人承担!”

他朝师爷命道,“立刻飞鸽传书给扬州知州,告诉他将药草准备好放到二十里外长板亭,我们备好银钱即刻派人去取!若是不答应,我们渝州城人就举家搬到扬州城门下,反正渝州城已经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还在乎什么面子官位!即刻去办!”

师爷听到这话大喜,连连应下转身朝府衙跑去。

安碌卫摇了摇头:“毕大人,你这是何苦呢。”

公然抗旨,得罪了太子殿下,日后就算不死也与仕途无缘了。

毕劲复这些日子心中恶气尽出,竟也觉得神清气爽,洒然一笑:“当初我在朝堂之中因为反对圣上沉迷炼丹修道而饱受排挤,郁郁多年被贬渝州。可如今才明白,人在绝望之际总是心向神明,祈求神祇降临。”

他意味深长,“至少对于神明来说,众生皆苦,众生皆等。”

往日他不屑神鬼之说,可面对瘟疫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百姓惨死。孤鸿遍野朝堂不理,就连他往日推崇的太子都放弃了渝州城。

他怯懦过、踌躇过,也曾因无力而选择明哲保身。

可未曾想到连他都放弃了百姓,神明却未曾放弃。

方才那刻,他才明白何为绝处逢生。

比起相信眼前视人命无草芥的朝廷,还不如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灵。

毕劲复心中酸楚又无奈。

他竟也走到了这般田地,可怜、可叹。

*

三日后,渝州城城门大敞,一队马车运着药草匆匆赶回城中。

毕劲复亲自率众奔赴长板亭,亭外已经整整齐齐停了一排载满药草的马车。

车上放着一张纸,纸上痛骂毕劲复不是个东西,居然敢明目张胆威胁,并表示这些药草都是扬州城人知晓渝州急需后自发相送,与扬州知府无关。

毕劲复抚须长笑,心中暗叹这扬州知州齐慧源当真是个老狐狸。

若有来日,必定请他喝上一杯好酒谢罪。

一同赶回来的,竟还有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瞧着倒是富家子弟的装扮,但满头满脸灰尘,眼下青黛可见未曾休息,跃过回归的车队飞驰入城后便一股脑子到处揪人问他家夫人在何处。

众人一头雾水,连连摆手。

那男子急得团团转,汗水直流,沾了满头满脸的脏灰。

听闻药草送来的何附子放下手中活儿跑到长街一望,就瞧见自家那急得如热锅蚂蚁的夫君,顿时愕然喊道。

“元若。”

裴小侯爷听到这声熟悉的轻呼身子一怔,猛然扭头望去,瞧见人群外那一席如仙如娥的翩翩白衣,顿时喜极而泣,跑过去拨开人群将她抱在怀里。

“附子,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想到自己差点便见不到何附子,忍不住哽咽:“你怎么这么傻,竟一个人跑到渝州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何附子见他竟然哭了,目光柔若春水,伸出素手轻抚他的后背,柔声宽慰:“我很好,我没事的。”

何附子从他怀中退出,望着他苍白的面色心疼得伸手抚了抚:“怎么瘦了这么多?”

裴小侯爷轻抽鼻尖:“想你想的。”

何附子听到这话面色一红,垂眸含笑。

僻静的小巷里,赵玉屿瞧着长街中再次紧紧相拥的两人,忍不住双手捧心,歪头嗑糖:“啊,多般配的一对金童玉女呀!”

简直就是天设地造的一对璧人,瞧着就让人幸福得冒粉红色泡泡。

子桑对于金童玉女这四个字不屑轻嗤,在他看来唯有他和玉儿才担得上这四个字。

赵玉屿回头望了他一眼,忽然感叹道:“你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你们三个可得好好活下去,她一定要打倒宋承嵘,不让那个搅屎棍子打扰你们未来美好的生活。

子桑:“?”

他拧着眉头弯下腰,捏起赵玉屿的脸蛋:“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我同他们过什么日子?”

赵玉屿被捏得脸微红,假意哎呦一声,子桑以为捏疼了她,连忙松开手:“疼吗?”

“不疼。”赵玉屿揉了揉脸蛋,嘟嘴道,“总之现在看来这个裴小侯爷是真的喜欢何附子,在渝州城瘟疫肆虐之时即便深陷囹圄也要赶来,必是抱着与何大夫生死与共的决心,的确是可以相信之人。”

这样的感情,让他如何能忍受爱妻被夺之痛,难怪原著里他最后选择了造反逼宫,虽身死仍不悔。

也正因此,让赵玉屿对原著中何附子最后居然接受了宋承嵘还跟他生了三个孩子的结局强烈怀疑,痛骂作者简直是个傻逼!

如今越与何附子他们相处,越让她在想到原著的结局时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