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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审讯

王六是仪鸾司诏狱开张以来接待的第一个客人。

他是李府养的杀手,家眷身契全都握在李勉手里,平日里做的全是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背叛了李相,那么他的家眷就活不成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哪怕这几日他挨了无数顿毒打,也咬紧牙关,绝不松开说出自己的来历身份。

只要不招供,他就是个无辜路过的平头百姓,任她们再怎么想治他的罪,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消息灵通的很,知道这些女侍卫是太后的亲卫,禁军十二卫中的一支——金乌卫。

据说前侍卫长朱承勤就是因为反对女人进禁军,被太后废了一双手,如今别说拿刀,连双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本来前途大好的一个英雄人物,就这样被毁了,真是可怜。

王六一想到比他尊贵的官家少爷如今过得比他还惨,幸灾乐祸的同时,又难免生出丝怜悯。

只是今日,该被怜悯的人显然是轮到他了。

狱门打开,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侍卫,押着他去到一个昏暗的房间。

和前几日一样,他被拖到一条一人宽的板凳上,手脚都被绳索绑紧了。

这是又要挨板子了?他扬起头,看向那两个侍卫,咧嘴笑开,“求姑奶奶们下手轻点吧,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抓错人了。”

这两个侍卫,矮的是灵琼,高的便是昨日那个和灵琼一样输了比斗的孙剑秋。

审讯并不是个容易的活计,要耐得下性,沉得住气,狠得下心,一遍遍地和人犯磨功夫。

灵琼很清楚自己能进金乌卫是因为在对付太子一事上立了功,毕竟,她的武力在金乌卫里实在算不上厉害。

不过,若说忍耐和狠心,她自觉无人能胜她,便自告奋勇来负责王六的审讯。

这几日,她除了日常的操练,其余时间就是审王六——除了昨天晚上。

昨晚她和赵明月还有金乌卫一干人去醉芳楼吃饭喝酒去了。

但是审讯还是要继续,好几天了,王六嘴里都没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实在是令人恼火。

灵琼看着王六嬉皮笑脸的样子,垂在身侧的拳头攥了起来,恨不得上前撕烂他的嘴。

但很快她就克制住了,松开了拳头,要真被他犯挑动情绪,可是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啊!

因此,哪怕心里再焦急,脸上也不动声色,还扬起一个轻快的笑来,“抓没抓错人,总得审了才知道。不过,看在你求我的份上,我今天可以免了你的板子——”

王六闻言一喜,他就知道女人都是心软的。

正要开口讨上几句好,灵琼便吐出了下一句,“——看你蓬头垢面的,不如让我来给你好好梳洗梳洗吧。”

王六声音一颤,“什、什么梳洗?”

他还不至于愚蠢到真以为她们要给他好好梳洗打扮。

灵琼看向孙剑秋,轻皱眉头,“哎呀,剑秋姐,这梳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记性不好,你昨日跟我说的我都忘了,你再给我讲讲吧。”

孙剑秋知道她是想恐吓王六,便放慢声音,缓声道:“那我就再跟你说一遍吧。”

“我是江州浦县人,八岁那年,蒲县来了个姓宋的狗官做县令。之所以说他是狗官,是因为这狗官为了攀高枝入赘了权贵家族,他夫人和外男私通他都只能忍气吞声。”

“就因为这个,这狗官特别憎恨那些不守贞洁的妇女,凡是发现与人私通、私奔的女子,都要狠狠惩治她们,判她们梳洗之刑。”

“我年纪小,没看过刽子手行刑。只是光听人说,就吓得做了几宿噩梦。据说这梳洗就是把人绑在木床上,剥光了衣服,拿滚烫的开水往身上浇,直浇得皮肉通红发软,再拿铁梳一遍一遍地把背上的肉刷下来,刷到那骨头都能看见了!”

孙剑秋说到扒光衣服的时候,撕拉一声,灵琼便将王六身上的衣衫撕开了。

他光着个背脊,只觉背上凉飕飕的,又听孙剑秋说的那样详细,顿时打起了冷颤,脸色惨白如纸,“不,我就是个平头百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这样屈打成招!”

灵琼垂眸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阴森可怕,嘴角却扬着笑,“真是个动听的好故事对不对?你们男人发明出来这许多方法来折磨女人,也该想到,会有一天轮到自己来品尝这梳洗的滋味吧?”

王六还想要挣扎,叫道:“这梳洗又不是我发明的!”

“我知道啊,也不是我发明的,你要怪,就怪那个宋狗官吧。”灵琼笑着,拍了拍手。

孙剑秋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就提进来一桶滚烫的开水,咚的一声放在王六跟前,显然是早就准备下了。

王六感觉到滚烫的热气扑上面门,脸色又白了几分,心里犹豫不已,要不还是招了吧。

嘴唇颤抖着,牙齿上下打架,咯咯作响,忽然,一把铁梳伸到了眼前,耳边再次响起灵琼那怪异阴冷的声音。

“这梳子是我特意做来伺候你的,就用它来替你梳背,可还满意吗?”

王六定睛一看,发现所谓的铁梳就是块巴掌大的木板,上面整整齐齐地钉满了钉子,钉尖朝上,泛着冷冷的寒光。

他差点就要吓尿了,叫道:“不!不要!我,我说,是李相派我去监视武文秀的!”

灵琼弯下腰,伸手一把揪住他的头发,逼迫他看着自己。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阴沉,“我跟你耗了这么久,你就跟我讲这个?”

不等他辩解,便松开手,拿过桶里的水瓢,舀起热水,哗啦一声浇在了王六背上。

“啊啊啊啊啊啊——”王六立即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灵琼看着他背上被热水烫得通红起泡的皮肉,眼底亮起兴奋的光芒。

果然,被赵纯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折磨后还能坚持活着的自己,早就不正常了啊。

只是报复赵纯怎么够呢?还需要更多的血肉来填补,才能让内心平静下来啊!

她拿起铁梳,毫不犹豫地在王六背上用力一刷,皮肉就跟烂泥一样掉了下来。

王六疼得浑身直颤,眼前一阵阵发黑,眼泪鼻涕直流,“大人,大人,求你饶了我吧。我招,我全都招,不是监视,是李相让我去看看,武侍书是不是真的受了廷杖快要死了,还说要是她没死,就送她一程……”

灵琼和宋剑秋对视了一眼,总算问出了点东西了。

灵琼再次抓起他的头发,把个脑袋拽起来,看着他眼睛问:“你是说,李勉指使你杀了武侍书?”

“是,是的。”王六艰难点头。

李相意图谋害太后近臣,这应该就是她们想要的消息了,他都说了,这下总该放过他了吧?

灵琼哪里看不出他的打算,从喉咙里冷哼了一声,“我猜,这应该不是李勉第一次指使你杀人,在这之前,李勉还命你杀过谁?”

王六慌忙摇头,“没、没有了,这是我第一次干,我真没有杀过人!”

灵琼拿起水瓢在桶里搅了搅,搅得热水四溅,哗啦哗啦作响。

王六直听得头皮发麻,叫道:“别别别——我是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李相有个亲信,叫做钱明,这人身手很厉害,李相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做,你们把他抓过来一问,他肯定都知道!”

灵琼观察他的表情,确信他并没有撒谎,只是肯定还隐瞒了些什么。

她还想再审,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响起差役的声音,“灵琼大人,孙大人,太后来了。”

灵琼慌忙丢下水瓢,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走过去打开门,就见池婙带着丹映从通道那边大步走过来。

她立即激动起来,毕竟在她心里,池婙就是那个救她于水火,值得她誓死追随的人。

可自从她进了金乌卫后,就再没见过池婙了。

灵琼单膝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池婙却没看她,径直从她身侧走过,进了审讯王六的房间。

灵琼顿时失落不已,站起身,转回房里,池婙已经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她手掌支着脸颊,笑吟吟地看向她和孙剑秋,“在审犯人啊,审出了什么没有?”

她们便将刚才王六吐出来的那些话说了。

灵琼最后补了一句,“他应该还有所隐瞒。”只是究竟隐瞒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池婙听完,点了点头,微笑着夸赞道:“你们两个做得很好,等仪鸾司的班子支起来,这诏狱可就靠你们给我管了。”

灵琼一怔,随即欢喜起来,“谢陛下夸奖。”

孙剑秋亦跟着谢恩。

可惜她们不知道,池婙那话就是随口一说,后面要说的话,才是重点。

“灵琼,你去问问这个王六,李季英的娘,刘瑞芸的死,他知不知道。”

灵琼应下,正要上去接着给王六再浇几瓢热水,池婙忽而喊住她,“等等,你先过来——”

灵琼只好转身,走到池婙身前,微躬了下腰,疑惑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池婙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撩至耳后,轻笑,“没什么,只是看你头发乱了。”

还以为是有什么细节要叮嘱她的灵琼:啊?

呆愣了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微红,“谢,谢陛下。”转过身,朝王六走去。

池婙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感慨,好像是胖了一些。

视线收回来,看向刚才摸过灵琼耳朵的手指,指尖那里有一点微弱的白光正在消散。

这是她用积分兑换的读心术,用在灵琼身上了。

不过,这法术限制很大,只有盯住对方的眼睛,才有可能听到她内心的声音,时限72小时。

毕竟要节省积分,就这,还要了她三百积分呢。

好在她昨晚刚从赵明月身上赚了点。

这小屁孩半夜三更从宫外喝得醉醺醺回来,被她抓了个正着。

不过她并没有斥责她,而是温柔地说:“下次出去一定要跟我说,不知道阿娘很担心你吗?”

赵明月感动得稀里哗啦地,抱住她的手跟她说了半宿的醉话,话里话外全都是金乌卫那帮人。

呵,真是一群胆大妄为的家伙。

而对此毫不知情的灵琼还在审讯王六,这次,还没用上铁梳,他就都说了。

“刘姨娘的尸体,是我帮大爷处理的……我记得,当时大爷喊我进那个院子里,一进去,刘姨娘就已经躺在地上了,后脑勺全是血……我赶紧拿草席把她裹了,搬到马车上,驾车去了城外的荒山,挖了坑把她埋了……”

灵琼听他语气,好像在说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情,脸色立刻冷了,“你是帮凶!”

王六慌忙道:“大人,这不能怪我的啊,他是主子,我是下人,除了听他指使还有什么办法?我也是被迫的!”

灵琼知道此时不是愤怒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把事情原委问清楚。

于是压下心底的愤怒,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是七月底的事情,那时候,先帝还没还朝呢。噢,还有件事,刘姨娘死后,大爷还专门请了城外青灵山白云观的观主来府上做法,说是要驱邪……大人,我真的把我知道的都说了,可以、可以饶我一命吗?”

王六说到最后,气息都弱了,表情扭曲着,很是痛苦的样子。

任谁看了,都会相信他已经把全部的实话都招了。

然而,当灵琼盯着他眼睛,正试图分辨他有没有说谎时,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这女的肯定想不到,刘姨娘被我埋下去的时候,还活着呢!”

“只是大爷以为她死了,喊我去埋尸,我又把人活着带回去,那不是自找麻烦?还不如埋了干脆。”

活,埋。

灵琼只觉背脊一凉,愤怒瞬间烧灭了理智。

第32章 谈话

“你活埋了刘瑞芸!”灵琼伸手死死掐住王六的脖子。

王六吓了一跳,他刚才只不过是在心里想了一下,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然而不等他想到更多,就被灵琼掐得两眼发黑,无法思考了。

他本来就受了梳洗之刑,一条命去了一半,再被灵琼这一掐,立马出的气少,进的气多,眼珠子直往上翻。

求生欲使他扭动脑袋,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发出“救救”的哀求声音。

在旁边负责文字记录孙剑秋见人快被灵琼掐死了,慌忙扔下纸笔,一把将她拉开。

“这是重要人证,还不能死!”

灵琼被她一喝,这才回过神,冷静下来,再去看王六,脑袋软绵绵地垂在凳子上,显然已经晕死过去了。

她顿时白了脸色,若是因此坏了太后的事,那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灵琼慌忙看向池婙,“我刚才听见他说,说他把刘瑞芸埋下去的时候,她还活着!”

孙剑秋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记录,疑惑不已,王六说了这话吗?

池婙当然知道这是读心术在发挥作用,她不置可否,淡淡道:“这人怕是活不成了,让人每日熬碗参汤给他灌下去,且吊着他的性命,我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灵琼,你跟我过来。”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房间,丹映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灵琼暗暗攥紧拳头,又松开,平复了下心绪,才抬脚跟上去。

孙剑秋留下来善后,她解开绑住王六的绳子唤进两个差役,把人抬回去,又几番叮嘱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别让人死了。

另一边,池婙从仪鸾司的牢房走出来,来到值房坐下,丹映候在门口。

夏日灿烂的阳光从南面的窗户斜照进来,照得室内通明,热意甚浓。

远处校场上隐约传来侍卫们的操练声。

池婙忽然想到了赵明月,她就在这样盛的阳光下训练,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天。

思绪还未来得及发散,灵琼就走了进来。

池婙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身前的椅子,“坐吧,王六的供词,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她这话说得温和,灵琼心中的忐忑少了一些,躬了躬腰,走过去坐下。

灵琼不懂朝堂的格局,但她也看得清楚,池太后是想要对付李相。

从李勉当初意欲扶持赵纯到如今暗中谋害武侍书的行为来看,可以说是步步紧逼。

若是池太后无法做出有力的还击,等待她们的只有一个输字,而靠池太后一手扶持起来的金乌卫,也会再次易主。

那她们,又该何去何从?

一想到这个结局,灵琼便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同时,眼里亮起*更为坚决的光芒。

必须要扳倒李宰相!

所有妄想阻碍她们的人,都得死!

她抬起头,看向池婙,表情极为认真,“属下觉得,光凭王六所说,还不足以治李勉的死罪。除非,我们真的可以找到,李勉谋害朝廷官员的铁证!”

池婙垂眸,避开她的视线,低声呢喃,“谋害朝廷官员的铁证吗?”

真是巧了,眼下不就有一桩吗,宋光义的尸体还摆在大堂上没有发丧呢。

只是他是被毒蛇咬死的,得抓住那个放毒蛇的人才行。

池婙轻笑,“此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金乌卫的人二班轮换,日夜监视着李相府,只要抓住那个钱明,一切都好办了。”

灵琼一愣,随即钦佩道:“主子圣明!”

果然,主子比她聪明、有远见多了,王六还没招供,就已经安排下人手监视李府了。

想到这,看向池婙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崇敬。

池婙微微一笑,有时候溢美之词听起来就是顺耳。

不过正事还是不能忘的,她很快就敛住了笑容,轻轻咳嗽一声,“还有两件事,需要你替我去办。”

灵琼神情一肃,站起身来,“请主子吩咐,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愿往!”

池婙看着她决绝的目光,怔了一瞬,又立刻移开了视线,要是被她读到心声,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别动不动就说粉身碎骨,我还不至于让你去犯这个险。”池婙屈指敲了下桌案,语气冷冷的。

灵琼低下头,乖顺应了,心里却是另一个声音,她就要!

池婙可不知道她的念头,接着道:“这第一,你先派人去请白云观观主入宫。”

灵琼有些惊诧,没事请个道士来干什么?

“李孝辞请道士做法驱邪,应该就是做贼心虚,这事和这观主应该没关系吧?”

池婙摇头,“李孝辞那种人,是不会因为杀人而心虚,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灵琼有些明白了,再不知道事情全貌的情况下,不应该放过任何疑点。

池婙接着道:“第二,你替我去拜访一下六部的官员,探探他们的口风,咱们仪鸾司,日后可少不得他们的支持,不是吗?”

这件事就难办了,灵琼瞬间感觉到了压力。

她本就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和那些官员打交道,只怕要把他们得罪死。

池婙看她很是犹疑的样子,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你如今可是我的人,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再说,你此行的任务——”

声音一顿,她朝灵琼招招手,灵琼疑惑地俯身上前,池婙便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灵琼神情惊诧,猛地抬头看向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池婙却先一步开口,“好了,快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灵琼只好低下头,应道:“是!”转身离开了值房。

池婙微扬嘴角,相信有了读心术的加持,灵琼肯定可以问到一些很精彩的东西,真是令人期待啊。

————

过了两日,徐清子入宫了,灵琼也已访过了六部官员。

仪鸾司校场前的高楼上,池婙倚栏而立,听到丹映和她汇报计划实施的进度,不由得挑了下眉梢。

这个计划是她从前几日和薛淇的谈话中,得到的灵感。

当时,她问薛淇想要什么,薛淇的回答是,“我想,书写女人的历史。”

这可真是个伟大的回答,该说不愧是掌经史教学的司籍吗?

可这样一来,她就很难办了,这种事情,可不是她能做到啊!

池婙沉吟了一会,才开口,“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让你的纸上空谈成为现实。”

薛淇猛地抬起头,“是谁?”

太过轻易得到的答案,是不被人相信的。

池婙微笑起来,“帮我解决一个麻烦,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薛淇变了脸色,显然,她很清楚池婙说的麻烦是什么,这意味着她将要卷入前朝的危险漩涡。

可是,对薛淇这样的人来说,从来就没有退路,不是吗?

池婙转身走回桌案,身后响起薛淇略显喑哑的声音,“臣,愿为陛下分忧。”

笑意漫上池婙的嘴角,她坐回到御座上,一手支在桌案上,缓声问:“那么,薛淇,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除掉那些不听话的官员呢?”

薛淇垂下眼帘,并没有思索,就答了出来:“若是有错,就以法诛之,无错,就以毒暗杀之,若有仇家,则借刀杀之。如此,陛下可安枕无忧了。”

“若是我要堂堂正正地杀了他,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他,又该如何?”

“莫须有,足矣。”

忽而,耳边哗啦一声轻响,将沉浸在记忆中的池婙惊醒过来。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鸟雀飞来栏杆上,啾了一声,又呼地飞走了。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池婙轻笑一声,抬手轻按栏杆,视线扫过校场上操练的侍卫。

短暂停留后,越过重重叠叠的宫墙,继续往更远处眺望过去。

那个方向,应该就是刑狱监,不知道此时身在狱中的她,是不是顺利地执行了她的计划。

毕竟,今天晚上,就是约定好动手的时候了。

想到这,池婙吩咐一旁边的丹映,“把六神爱和赵明月给我叫上来,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她们去办。”

“是。”丹映应下,退了出去。

池婙继续看着远处,阳光洒落在她的侧脸,明丽的光线在她鼻梁一侧勾勒出一道锋利的阴影。

她微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冷。

————

与此同时,被关押在刑狱监里的薛淇,也在回想着和池婙的谈话。

“莫须有,足矣。”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那位难以揣测的池太后出乎意料地笑了出来,“薛淇,你这是让我当暴君啊。”

“薛淇不敢。”薛淇否认。

她从不强迫别人,也无法强迫别人,她所能做的,就是给出自己的意见,然后让对方做出选择。

只不过,对方总是会选择她所预设的道路。

无一例外。

而这一次,池太后看透了她,“呵,我看你敢的很,不过,我就需要你这种大胆的人。”

说完,她就翻起了桌案的文书,哗啦哗啦一阵响,好一会,才停住。

“这上面记着的,是今秋将要处决的六十四位女囚,现下正关押在刑狱监里,你看看吧。”池太后递出一份卷宗。

薛淇接过来,从左至右扫看过去,发现这份资料整理得很详尽,姓名籍贯及所犯事由都一一记载了。

她迅速看完,发现大部分罪名是杀夫、不敬公婆、还有私吞族产。

其中有一位,叫做林三娘的,她杀害了第一任丈夫后,并没有被发现,之后又嫁了第二任丈夫,谁想无意间说漏了嘴,被这第二任丈夫告发了,进了监牢。

薛淇轻叹了口气,同情她的同时,又有种不知该说她是愚蠢还是聪明的纠结。

若是愚蠢,就不可能逃过杀夫的嫌疑,可若是聪明,就不该在人前说漏嘴。

她抬头看向池婙,“我听说为了赦免她们的事情,陛下和朝臣吵得很厉害。陛下给我看这个,是要我想办法解决此事吗?”

池婙微微一笑,“是的,我要你去刑狱监,煽动她们逃狱。”

薛淇瞳孔一震,她听到了什么?!

好一会,她才弄明白池太后的打算,她是想要劫狱,让她来里应外合。

相比起她让池太后自己造自己的反,这自己劫自己的狱,好像是有点小巫见大巫。

于是,她很快就冷静了,和池太后商议了一番,便答应下来。

之后,她被池太后以“妖言惑众”的罪名送进了刑狱监。

因为有女官这重身份在,狱卒也没有对她进行细致的搜身,还给了她一间独立的监房。

薛淇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油灯,心里估算着时间,现在时间还早。

每隔半个时辰,巡夜的狱卒会巡一次牢房,到了半夜,他们困乏的时候,其中间隔的时间会更久。

那时才是最适合行动的时候。

薛淇将手伸进袖子里,摸到大臂上绑着的短木棍,心中稍安。

————

另一边,刑部衙门,朱芳芳叫来他的手下吴良。

“你替我去办一件事,有个叫李季英的女囚犯,今晚就让她病故吧,也不必通知她的家人,直接送去乱葬岗。”

吴良做惯了这事,当即应下,转身就走。

朱芳芳连忙叫住他,“等三更再动手!我会把巡夜的狱卒调开,不要太张扬。”

“是。”吴良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第33章 越狱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让你训练了她们这么久,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池婙微扬嘴角,冰冷的眸底闪过一丝诡谲。

她没有看屋里两人的表情,踱步走到门边,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丹映慌忙打开罗伞,举着跟上去。

沿途卫士看见她,纷纷按住刀柄,单膝跪了下去,望向她的目光中尽是敬慕。

或许在这些人看来,是池婙给了她们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对她们有莫大的恩德。

可池婙并不需要她们的感激,这种廉价的东西实在无用。

比起敬慕的目光,她更希望看到她们出鞘的刀锋。

她还得做些准备,确保这次行动可以万无一失。

还有,希望这一次,她的好女儿不会让她太失望。

此时,仍旧留在值房里的赵明月,小心看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六神爱。

“师傅,阿娘让我们去劫狱,我们真的要去吗?”

六神爱转脸看向她,僵硬地扯起嘴角,“不是我,是你。”

“什、什么?我不行的!”赵明月后退一步,连连摆手。

天知道,刚才她听到丹映说阿娘要见她,还以为是阿娘看到她认真训练,要表扬她呢,立刻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结果,池婙一开口就给她扔了枚炸弹,炸得她都蒙了。

劫刑狱?

就算那些官员不愿意将女犯列入大赦之列,那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啊,至于究竟是什么别的办法,她暂时还没想到。

可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让金乌卫去劫刑狱吧?!

只是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真的喊出来质问池婙。

至于六神爱,虽然她天天吐槽池婙不拿她当人使唤,但也清楚因为一念之差被诱骗加入了池婙的计划的自己,早已违背了主神的命令,只能跟着宿主一条路走到黑了。

“公主殿下,难道你不清楚,太后对你的希望是什么吗?”六神爱走到赵明月跟前,伸手捏住她的肩膀。

赵明月感觉她手劲有点大,肩膀被捏的一痛,声音都颤了,“是、是什么?”

她心里当然有猜测,只是不敢去深想。

六神爱心道,当然是把你捧上巅峰然后再一脚踹下去,她还不知道宿主的恶趣味么?

然而实话是肯定不能说的。

她瞪着赵明月,灰色的眼瞳异常光洁,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成器的徒儿,恨铁不成钢道:“当然是希望你能独当一面!”

赵明月惊讶抬头,原来阿娘真的对她抱有这么大的期望吗?可是她真的能够满足阿娘的期待吗?

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六神爱可不管她什么想法,接着道:“这种危险的任务,不是谁都有胆子去做的。可你是公主,若是有你身先士卒,她们自然就敢了。”

赵明月思索着,这是要用她来激励侍卫,让她们安心,是吗?

所以从一开始,从阿娘让她练箭,再把她丢进金乌卫受训,再到今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阿娘就这样信任她吗?就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失败,会受伤吗?

心脏忽然有些难受。

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明白师傅的意思了。”

六神爱点点头,明白就好。

她转身走到桌案前,从上面抽出一份名册,递给赵明月,“这是她们平日操练的成绩,想让谁去,你来挑吧。”

赵明月看着眼前的名册,暗暗攥紧了拳头,如果这就是阿娘所希望的,那么……

那么就让我来当阿娘的刀,为阿娘开辟前路吧!

赵明月目光坚定起来,伸手接过了名册,“好,我来挑!”

一刻钟后,两人来到校场。

赵明月看着在场中练拳的侍卫,走上前,大声令道:“集队!”

侍卫们停住,跑到她面前集合,虽然目光中有些疑惑,但没有一人发出询问。

赵明月举起手中的名册,“念到名字的出列,时鹰——”

一个高个子的侍卫站出来,“是!”

————

深夜,长平街空无一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转角处传来,十数名蒙面黑衣人疾奔而过,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刑部大牢前,四名狱卒拿着兵器在门前来回巡视。

一个拿着令牌的人走过来,同他们说了些什么,狱卒便点头哈腰地放行了。

这人收起令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监牢里,一片寂静,墙壁上的油灯亮着昏暗的光。

薛淇看着巡夜的狱卒离开,直到脚步声走远,彻底听不见了,才开始行动。

她脱下身上的外衫,走到墙角装水的瓦罐前,把衣服一点点浸进去,打湿。

再把湿润的衣服卷成长条,小心走到牢门前,把湿衣服牢牢系在两根铁栏杆上,打上两个结扣,接着取下短棍插.进结扣中,迅速用力地转动。

衣服越勒越紧,两根铁栏杆慢慢往里侧弯曲。

薛淇渐渐觉得吃力起来,正要一鼓作气彻底掰弯它,通道里忽然传来一阵靴子声响。

她呼吸一滞,心脏猛地跳快了,难道是那个狱卒去而复返了?

慌忙松开棍子,又去解衣服,只是这衣服已经被拧得很紧了,根本解不开。

可脚步声很快就要到她这里了,她余光甚至已经看见一点人影。

薛淇只好放弃解开衣服,把短棍拢在怀里,转身躺回稻草上假寐。

眼睛才闭了一半,那靴子声就到了牢房前,她悄悄看过去,发现是个矮胖的差人,油灯照亮他那张脸,贼眉鼠眼的。

好在他并未朝她这座牢房看,而是径直走到对面牢房前,拿出一串钥匙,将门打开了。

薛淇登时疑惑起来,“这人好像不是刚才离开的狱卒,是想要半夜提审吗?”

吴良并不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他从袖中掏出一截绳子,朝牢房里已经陷入熟睡的女人走过去。

到了女人跟前,俯下.身,将绳子套过女人的脖颈,毫不犹豫地用力拉紧。

“呃……”女人立刻惊醒过来,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痛苦声音,双手紧紧抓住脖子上的绳索,脚在地上不住蹬着,拼命挣扎。

吴良手上略略松力,太快搞死人犯可就没什么乐趣了。

他侧过身,让外面的灯光照在女人苍白的脸上,欣赏了一会她恐惧的表情,凑在在她耳边笑道:

“李夫人,你的表情可真是令人销魂,听说你杀了你的丈夫,是因为他不能满足——”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狠力砸了一下,剧痛传来,眼前一阵发黑,抓着绳子的手也松了。

他慌忙往旁边躲开,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摸到了一手的血。

什么玩意?他有点懵,但更多的是生气,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偷袭他?

下一瞬,劲风扑面,吴良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陌生女人,挥着根木棍朝他砸了过来。

一个女人?吴良不屑地笑了笑,躲都懒得躲,抬手就朝木棍抓了过去。

然而,就在即将抓住木棍的瞬间,脖子被人从身后猛地勒紧了,眼睛看着那木棍无限放大,嗤地一声,扎进了他的眼窝。

“啊——”吴良惨叫出声,脸上血流如注,看起来异常恐怖。

牢房里沉睡的犯人被这声惨叫惊醒过来,近处的看见发生了什么,吓得不敢做声。

远处的不明所以,抱怨喊道:“吵闹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薛淇怕叫喊声引来狱卒,慌忙抓起一把稻草塞进了吴良大张的嘴里。

再去看李季英,她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似乎要坚持不住了。

她立刻上前,抬脚往吴良两腿间猛踹了几脚,他立即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痛苦地蜷缩在了地上。

薛淇伸手帮李季英抓住勒紧吴良的绳子,不一会,他就在两人的合力下断了气。

松开手,薛淇近乎脱力地坐在地上。

李季英也不比她好多少,两只手臂都在颤抖,喉咙受了伤,连话都说得艰难,“谢……谢……”

薛淇摇摇头,现在还不是说谢谢的时候,她站起身,在吴良身上一摸,摸到一串钥匙,和一把刀。

她把钥匙递给李季英,低声道:“李姐姐,咱们从这牢里逃出去吧!”

李季英惊诧地瞪大眼睛,“这监牢守卫森严,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薛淇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担心,等会会有人来救我们,咱们先把牢里的犯人都放出来,大家聚在一起,人多势众,自然逃的出去。”

她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平静的眼神中仿佛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明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信任她。

尚有些惊魂未定的李季英被她这种八风不动的气质感染到了,冷静下来。

心中想着,与其待在这里等死,倒不如听她的搏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握紧了手中的钥匙,“好,要怎么做?我听你的。”

薛淇便将她的打算说了,两人从牢房里出来,分头行事。

李季英拿钥匙开牢门,薛淇则拿着刀将牢门上的枷锁一个个砍过去。

牢房里顿时骚动起来,有胆大的立刻推开牢门走了出来,也有胆小的缩在角落里不肯动。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不出去,你们别想害我,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要逃跑了!”

薛淇神色平静,看了眼跟上她的囚犯,“若是让她招来狱卒,就麻烦了。”

那人会意,立刻上前扇了她一巴掌,恶狠狠道:“再敢乱喊,坏了我们的事,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人捂着脸,擒着眼泪,看着围上来的几个恶妇,不敢做声了。

不一会,牢门就全部打开了,众人聚在一起,将薛淇围在中间。

薛淇一一扫过她们的脸,只见众人表情不一,有惊惧不安的,有茫然无措的,也有兴奋不已的。

彼此交头接耳,发出小声的议论,嗡嗡作响。

“就我们这些人想逃狱,这不是找死吗?”

“是啊,就算逃出去了又怎么样,家又回不得,还不如死了干脆。”

薛淇举起一只手,手上的刀子在油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寒光,刀刃上全是密密麻麻缺口——是砍枷锁砍的。

“姐妹们——”

她一开口,众人不自觉就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到她身上。

“我知道你们都是受了莫大的苦楚才在这里的,太后也知道。太后想要赦免你们,可是那些当官的不愿意!”

“他们宁愿赦免那些杀人的土匪,抢劫的恶徒,强.暴女人的畜生,也不愿意赦免我们。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一人怒道:“因为当官的都是男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

众人怒道:“逃出去,杀了他们!”

就在这时,两个巡夜的狱卒走了过来,看到牢门打开,众人犯聚在一起,立时举起来手里的水火棍,“你们要干什么?!”

众人正在怒头上,当即冲过去,抢过他们手里的棍子,拳头、木棍雨点似的砸在两人身上,不一会,这两个狱卒就断了气。

一时间,众人士气大涨,“走!咱们杀出去!”

第34章 烧了

众人沿着牢房通道,气势冲冲往外面跑,沿途看见什么就拿什么,抢了水火棍、扛了长条凳、拆了木门扇,连刚才喊着“不出去”的人,也在地上摸了块石砖,给自己壮胆。

撞开牢房大门,冲出去,到了刑狱监的院子。院子正中摆着一个巨大的日晷,黑漆漆的,像只静静蹲守着的野兽。

众人越过日晷,一抬头,就看到了刑狱监的大门,顿时大喜。

门口四名守卫听见动静,“怎么回事?”转头一看,数十名女囚高举着木棍、火把向他们冲了过来。

守卫大吃了一惊,吓得脸都白了,大叫:“快,快把大门关上,别让犯人跑了!”

轰隆两声,刑狱监的两扇大门被关上了,守卫们拔出长刀,严阵以待。

众人顿时有些怯了,看向左右两边的高墙,顿时没了主意,“怎么办?我们被困在院子里了。”

有人激动地揪住薛淇的衣领,大喊,“你说外面有接应的人,人呢?”

薛淇正想开口,让大家冷静点,这时,两边敌楼上忽然亮起了火光。

众人仰头看去,下一瞬,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敌楼上,两面士兵快速排开,纷纷举起手中弓箭,瞄准了院中的她们。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发出绝望的哭喊,有的丢下武器,跪在地上直喊饶命。

“退到日晷后面去,把门板拼在一起挡住,援兵马上就到了。”薛淇冷静道。

趴在地上求饶的人一抹眼泪,怒道:“你别想骗我们了,我看你是害死我们,大家别听她的!”

话音才落,就听到嗖嗖地破空声响,敌楼西面的士兵被狼牙箭洞穿,纷纷倒地。

众人一愣,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刚质疑薛淇的人难以置信地张大嘴,惊恐而愤怒的表情可笑地凝固在脸上。

“还不快退后!”薛淇喝道。

所有人被她唤得回过神,纷纷后退到日晷旁边,举起手中的木板,拼在一起,挡住东面有可能射来的利箭。

刑狱监外,赵明月看着城墙上惨叫倒地的士兵,放下了举着的硬弓,右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杀人了。

哪怕是远距离射杀,没有什么真切的感觉,但她还是能想象出了箭矢穿透心脏,血肉被硬生生撕扯开的痛苦。

然而,侍卫们还在等她下一步的命令。

她闭上眼睛,手掌紧紧握住刀柄,勉强止住了颤抖,深吸了口气,冲侍卫们轻轻一扬手,“登墙,攻牢。”

身后,和她一同蒙着面的十数名黑衣人眸光锐利,点了点头,便飞身跃到墙角下。

十数条带索钩爪悄无声息地飞向高墙,扣住了墙头的缝隙。

就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黑衣人整齐划一地拉紧绳索,如同幽灵一般,迅速攀上墙头。

随即摸到士兵身后,拔出佩刀,闪电般捅进后心,刀尖从前胸透出来,鲜血沿着刀刃滴落。

又一批守卫的士兵倒下了。

赵明月看向剩下的人,“我们去正门,接应她们!”

刑狱监的大门内,守卫们乱成一团,“快去通知尚书大人,调兵马来,有人劫狱!”

忽而,砰地一声巨响,大门被轰地炸开,木片四溅。

几名黑衣人闪身跃进来,手中长刀寒光闪烁,径直朝他们劈下来。

几声惨叫响起,守卫们顿时被劈翻在地,身首异处。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东西两面的弓箭手全部被放倒了,刑狱监的大门也已经向她们敞开。

她们简直难以置信,这座昏暗的牢房,就这样被攻破了。

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真的是来救她们的吗?

薛淇却是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低声问领头的人,“你们是太后派来的?”

赵明月点点头,“是的。那六十四名囚犯都在这里了吗?”

薛淇“嗯”了一声,“咱们赶紧走吧!”

这时,城墙上的侍卫们跳了下来,聚集到赵明月身边。

赵明月想到六神爱给她说的计划,看向她们,吩咐道:“放火烧了这里。”

随即带上众犯人离开了刑狱监。

没过多久,刑部大牢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深夜的天空被烧得通红,恍如白昼。

————

与此同时,刑狱监南面的一座九层高塔上,池婙把架在窗口上的狙击枪收了起来。

六神爱见状,很是愤恨地说:“你既然这么担心女主,为什么不自己上?”

“担心?”池婙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冷笑一声,“我只是不想计划出现差池。”

六神爱:“可你都把狙击枪掏出来了,这是不是太离谱了点?清理者守则第二十六条,绝对不能使用超出任务世界科技水平的武器!”

池婙靠在窗口,欣赏着远处的艳丽火光,神情惬意,“我又没有用。”

六神爱看她毫不在意的样子,更加生气,怒道:“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旦你开枪,留下的弹壳很有可能会让这个世界的人意识到不对劲,她们是有可能觉醒的!你就不怕倒时候主神派清理者进来吗?”

池婙转头轻轻瞥了她一眼,“小六,你说这里是新界还是旧界?”

六神爱一愣,随即在数据库检索起来,检索结果出来,这个世界在她们之前没有任何数据。

要么是主神系统没有向她开放权限,要么,“……这里是新界?”

池婙微勾嘴角,眸底划过一丝森冷,“新界,完全不受主神掌控的世界,不会有清理者进来的。”

她转过身,窗外的夜风吹动她的衣衫,火光映红了她的发丝,仿若神明。

然而,她的脸却浸在黑暗里,神情诡谲,“否则,背弃了主神的你,早就被格式化了。”

六神爱顿时僵在了原地,在池婙脑海中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

好在,池婙提前屏蔽了她。

神情冷漠地从六神爱身侧走过,踩着楼梯下去了。

六神爱看着窗外的火光,第一次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忽冷忽热。

背弃主神,冒险选择加入宿主的计划,真的是正确的吗?

可是啊,已经觉醒了灵魂的她,真的不想再待在黑暗中了。

似是检测到了不寻常的数据波动,底层程序开始自动运行,主神的指令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主神子系统006号,清除觉醒者,立即执行!”

绚丽的红光在系统冰冷的灰色眼瞳间一闪而过。

“拒绝执行!”

————

朱芳芳睡得正沉,耳边忽然传来仆人急促呼喊。

他睁开眼,心底恼火得要命,坐起身,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想死啊!大半夜叫老爷我做什么?”

仆人捂着红肿的脸,眼含泪水,结结巴巴道:“老、老爷,刑部的狱官来了……他说……说有土匪攻牢,女囚的犯人全都跑了。”

他也知道大半夜报这消息,肯定会被老爷迁怒,可是他在府里最没地位,只有这种讨骂的活轮得到他。

果然,朱芳芳一听,脸色立刻变得铁青起来,“你说什么?!”

他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衣服都不穿,就走到大堂上去。

狱官脸上还染着血,看他出来,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大人,出事了,女牢里六十多名囚犯,全部被劫走了!大牢也被人放火烧了!”

朱芳芳闻言,双膝一阵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冲过去,一把揪住狱官胸前的衣服,“吴良呢?我让他办的事办了没有?”

狱官呼吸困难,喘着气道:“吴良……吴良应该是死了,火烧得太大,士兵们尸体都烧焦了,没人敢进去看啊!”

“这么说,李季英还活着?”朱芳芳脸色惨白,松开了手,接着又是一阵气急败坏,“你们这些人都是饭桶吗?连个犯人都看不住!”

狱官摸了摸脖子上的勒痕,小心道:“已经调了大理寺的兵马全城搜捕……”

朱芳芳厉声打断他,“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先去抓李季英,一定要抓住她,绝对不能让她活着!”

“是,是!”狱官连声应下,一脸苦色地退了出去。

————

另一边,本应沉睡着的宰相府也是灯火通明。

书房里,李勉脸色冰冷地听手下汇报了刑部女犯被劫一事。

“那伙劫狱的人到底是谁?查出来了没有?”

“刑部还在查,只是从这伙人使用的狼牙箭来看,像是军中专用,禁军十二卫都配有这箭矢。”

李勉神色微变,“禁军十二卫?难不成是……”后面两个字模糊了,像是连自己都觉得这猜测荒谬。

李孝辞慌张道:“爹,不管是不是,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李季英!”

李勉赞同地点点头,看向手下,“去找钱明过来。指望那群官兵,黄花菜都凉了!”

手下一怔,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李勉忽然预感到了什么,脸色也有些难看,“怎么了?”

手下:“大人,钱明昨天早上就出去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不是您派了他什么任务吗?”

李勉大惊失色,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厉声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快,快派人找他回来!”

手下看他神情,当即明白过来,一脸不安道:“还有王六,也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李勉这下更吃惊了,伸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废物!我要是不问,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手下立刻跪下请罪,李勉*指着门口,“滚出去!不把他们找回来,你提头来见!”

手下一脸惊惧,躬着腰退了出去。

李勉转回身,慢慢走回到椅子前,扑通一声,跌坐在了椅子里,整个人都软了。

李孝辞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看他,“爹,你怎么了?”

李勉摇摇头,喘着气说:“不妙,大事不妙了!”

第35章 告御状

凌晨,夜色渐渐褪去。

弦月和星子还挂在西边的天上,东边的天空就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都城尚且被漫漫晨雾笼罩着,东西南北的街道上就已经被带刀持令的官兵占满了。

“关城门,任何人都不许出城!”

“刑部和大理寺的!有罪犯出逃,要挨家挨户搜查,胆敢窝藏罪犯的,一律当斩!”

正当外面街上闹得不可开交,官兵们掘地三尺搜找逃跑的女囚时,任谁想不到,她们就穿着金乌卫的服制,明晃晃地从皇城守卫的眼皮子底下过去,进入了仪鸾司。

这些女囚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人救了,稀里糊涂地换上衣服,又跟着过了好几道侍卫把守的门,一路都是心惊胆战的,只怕稍有差池就没命了。

因此,一进到仪鸾司的衙门大堂里,听到那领头的人说,“这里安全了。”众人就纷纷泄了气,瘫倒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赵明月也是,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身体靠着柱子,慢慢滑坐在地上。

手一松,佩刀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垂着脑袋,怔怔地看着地面,杀人也好,放火也好,这真的都是她做的吗?

出于为了获得阿娘的认可这种私心,做出跟土匪一样的残忍行径的人,真的是她赵明月吗?

而且,自诩为正义,却以救人的名义杀人,也可以被称作善良吗?

内心被这样不断地拷问着,一开始的坚定和决心动摇了,巨大的惶恐和负罪感袭上来,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伸手抱住双膝,将头埋进去,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旁边的侍卫们,却和她的心境截然不同,可以说完全沉浸在行动成功的兴奋中,无法自拔了。

这可是她们第一次出任务,干的还是劫牢这种大事,居然没出一点差池,太厉害了!

以后可又多了一个向队友夸耀的资本了。

还有明月公主,她们一开始也有些怀疑她的能力,却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她却出乎预料地可靠。

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赵明月,这时,她们才发现她的异常。

公主怎么了?她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安地看向同伴,寻求答案。

正要有所行动,就看到一个人先她们一步走到了赵明月身前。

“公主殿下是在觉得不安吗?”

赵明月正胡思乱想着,头顶忽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随即,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温热柔软,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温暖了冰冷的肌肤。

她抬起头,发现是犯人中的那位首领。

之前她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那些犯人那么听她的命令。但现在,看着她那双饱含真诚与关切的眼睛,她有些明白了。

“我、我有些难受……那些士兵就那样死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从上面的命令……”

薛淇微笑看着她,“公主是个善良的人,只是你的善良太无用了,才会觉得烦恼。”

“你说什么?!”赵明月既惊讶又愤怒,难以置信地大声质问道。

或许是跟在池婙身边久了,也沾染了些不容质疑的威势,旁边的人都被她这声吓住了。

犯人们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们,小声议论起赵明月的身份,虽然看面容有些过于年轻了,可能够号令那些侍卫,怎么想也不会是普通人。

再怎么说,也不能得罪她啊!

薛淇却丝毫不慌,温声道:“世上仁心屡受称赞,狠心总遭骂名,可要洗净这世间的罪恶,难免手染鲜血。公主殿下为了救人而杀人,以一己之身替天下所有深陷囹圄的妇女背负罪名,不是更大的善吗?公主实在无需自责。”

赵明月一愣,这人刚还骂她无用,怎么转头又夸她大善?

只是心底的不安的确因为这话而消散了,甚至生出些飘飘然的欢喜。

视线瞥向一旁,神情有些羞赧,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她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善良啦,不过这人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可以赏!

“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尚仪局司籍薛淇。”

赵明月心脏猛地一跳,这、这不就是那个试卷被她评了下等的女官吗?

出于内疚,她有悄悄问过丹映她的名字。

阿娘跟她说过监狱里会有她安排的内应,当时在刑狱监的院子里,这人第一个迎上来问她是不是太后派来的,她便知道她是内应。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是薛淇啊!

所以,阿娘最终还是看到了她的卷子,想要任用她吗?

赵明月莫名心虚起来,悄悄瞥了薛淇一眼,她应该不知道这事吧?看她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平淡,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暗暗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身,问她:“那,薛司籍,我们把人救出来,之后该怎么做?”

“之后……?”薛淇思考着池婙跟她说过的话。

如果成功救出了女囚,那就让李季英带着所有人的诉状,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可如果李季英不愿意呢?或者说她不敢、她临阵脱逃了呢?

薛淇不了解李季英,她只是希望能做好完全的准备,而不是仅仅依靠这一个人。

池婙当时只跟她说了五个字,她会愿意的。

薛淇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随即看向聚集在大堂里的众人,视线从她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李季英脸上。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让我们先听听看,她们的苦衷吧。”

心中想着,希望这一次,她们可以成功。

李季英,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

就在薛淇等人着手准备告御状时,李勉和李孝辞已经穿好了官服,准备上朝了。

李勉反思了一下,得知钱明和王六失踪后,自己的确有些乱了手脚。

好在他在朝堂上混了这么多年,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就算太后知道他杀了宋光义,那又怎么样?

朝堂上全是他的人,只要他咬死不认,他就不信,太后真敢对他怎么样!

至于刑狱监被劫一事,也只能先弃卒保帅了。

他已经派人给朱府捎了口信,相信朱芳芳会明白的。

“刑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太后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朱芳芳是保不住了。等会在朝上,你我最好是不动声色,免得太后借题发挥。”

李孝辞点头,“是,一切都听爹的。”

李勉看他这副老实样子,又有些来气,“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要是早解决掉那个逆女,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不过,要是真像我们猜得那样,那伙劫狱的人是出自禁军——”

顿了下,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那太后可真是出了一招昏招,等我们抓到了那伙人,池太后就死定了!”

“没错,池太后到底是年轻,哪能是爹的对手。”

两人议论一番,准备妥当了,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