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现在
十七神色瞬时警惕起来,声音泠泠,“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情?”
池婙垂下眼帘,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愧疚,要求十七出庭作证,不就等于要她主动牺牲吗?
和时念安相比,十七注定只能是被牺牲的那个,因为她坏事做尽且不以为耻。
更重要的是,她不符合人类的道德。
但为了达成覆灭皇天的目标,池婙只能这么选,她也很清楚用什么话,可以说服十七。
“如果时念安败诉,乔宴之就会被捧上神坛,生前,他是风光无上的太子爷,死后,他便成了遭人污蔑、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世人眼中完美的白月光。”
十七皱紧眉头,像是被这话恶心到了。
她仇恨乔宴之,恨到不惜借时念安的手杀了他,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人被世人所喜欢呢?
池婙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冷声道:“另外,我还可以帮你解决掉乔知章。”
“不用,这种事情,我自己也可以做到。”
“我知道你的办法,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我,却能兵不血刃地让他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在痛苦中慢慢煎熬至死。”
十七惊讶地望向她,像是戳中了心思。
随即,眸底露出一丝被否定后的愤怒和质疑,语气冷硬了几分,“你说这话的前提,应该是我相信你。但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吧?谁知道你是不是只想利用我,好保护你的女儿。”
池婙看着十七脸上那熟悉的阴沉神情,忍不住勾唇浅笑起来,“你不用急着拒绝我,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十七看到她的笑,愣了一下。
在她过往的人生中,还从未遇到过被她如此冷言斥责,却依旧面不改色的人。
她所见到的人类,总是口不对心,哪怕心里恨得要死,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可一旦她戳破谎言,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就是个怪物,怪物的话当不得真。”
“难怪说她是怪物呢,哈哈哈哈……”
十七把语言当做真理,人类却把语言当做权力。
那时,她才开始明白人类社会的规则,“谎言是人类生存的第一要义。”
她学会了说谎,但不屑于说谎。
十七从池婙身上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生来便有一种天赋——辨别同类的天赋。但在今天之前,这天赋还从未被使用过。
她忽然感到放松,瘪了下嘴,轻嗤一声,“你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想弄垮皇天。但皇天要是倒了,对我可没有好处。”
池婙见她如此坦诚,便知道她已经对自己放下了警惕。
“但你想要的,绝对不是祈求皇天施舍给你的那点财富和庇护吧?”
十七唇角的冷笑僵住,眼中透出一丝迷茫,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冰冷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响起,“自由。”
“不是可以做什么的自由,而是可以不做什么的自由。”
“不受强权威胁的,不被利益诱惑的,不遭道德谴责的,不为规则束缚的,自由。”
十七陡然睁大了眼睛,冰冷的眸底一点点亮起了光芒。
她心中忽然生出许多的话,想要与池婙倾诉,但对方却先一步转过了脸,抬手看了眼时间,“快要开庭了,你快去吧。”
十七忍下心底的冲动,低低应了一声,“好。”
她打开车门,正要下车,胳膊忽然被人紧紧握住,“最近天气冷了,不要因为怕麻烦,就穿得这么少。”
十七蹙眉,干嘛叮嘱这个?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真是莫名其妙。
她挣开池婙的手,“等我到了监狱里,你再来给我捎保暖的衣服吧。”
咔哒一声,车门被重新关上,池婙从车窗看出去,直到那抹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法院的后门内,才收回了视线。
她久违地轻叹了口气,脑袋靠上椅背,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再度回忆起这个世界的小说剧情。
原剧情中,十七的出场很少,可以说就是一个推动剧情的炮灰工具人,她被男主乔宴之利用杀了乔知章后,就被判处了死刑。而乔宴之则手不沾血,成功地继承了皇天集团。
池婙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这可真是让人伤心,但可惜的是,十七并没有死。
加上这次多了她这个变数,十七就更不可能会死了。
六神爱说,想要成神,就必须要抛弃亲人和朋友,必须经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以及忍受永恒的孤独。
或许,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件特别痛苦的事情。
但对池婙而言,不是。
因为她没有亲人和朋友,也乐于享受孤独,而像普通人一样的平淡人生并不是她的追求。
比起这个,她更想要规则之上的自由。
想要一双眼睛,看穿天地人鬼、古今未来,想要一把利刃,杀尽飞光青史、旧神新神。
神佛之上,唯她而已。
————
十七和祖母一起待在乡下的那栋老房子里。
她记得那时自己才八岁,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下水上树地疯玩。
在一个夏天的夜里,她们学着大人们钓青蛙玩。
当十七看到在手里挣扎着四肢、白色肚皮圆鼓鼓地凸起来的青蛙时,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小小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呢?
有个小姑娘说:“快放了它吧,老师说青蛙是益虫。”
其余人也脆声声地应和,“快放快放,咱们另外再钓只大的。”
十七捏紧了手里的青蛙,“不放,这是我钓到的。”
姑娘们急了,“你想干嘛?难道你要把它吃了吗?”
“我想看看它肚子里有什么。”十七说着,捡了块石片,把青蛙摁在地上,划开了它的肚子。
伙伴们手里电筒的光照过来,只见一条惨白的肥硕虫子在青蛙的肚子里扭动着,和流出来的脏器一起,蹭到了十七干瘪枯瘦的手指。
“啊——!”一阵尖叫后,孩子们跑走了。
十七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大而黑的眼瞳里尽是茫然不解,为什么吃到青蛙肚子里的东西还能活着呢?
而更让她不解的是,从那之后,小伙伴们就开始避着她走了。
“我不要再跟你做朋友了!你杀了青蛙!你好可怕!”
所以,青蛙是不能杀的吗?
但和小孩们的较真相比,更让十七不理解的是大人们的漠然。
“一只青蛙?死了就死了呗。最近的青蛙又涨价了,晚上还得想办法多抓点。”
所以,青蛙是可以杀来吃的吗?
她到底该听谁的呢?为什么人类世界的规则这么复杂,小孩和大人要践行着不一样的标准?
要是有一本写满了人类规则的书就好了,那她就可以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然后成为一个标准的满分人类了。
姥姥听着十七的疑问,和蔼地笑笑,接着把她摁在椅子上,用手指细细梳理她蓬乱的头发。
十七感觉到老人长满茧子的手指碰到头皮,有些粗糙,又有些温暖,就像是春日的阳光一样,让人无比舒服。
梳理顺后,老人把头发分做两半,接着拿过一截红色细绳将左边的头发绑了起来。
十七等了一会,发现老人一直没有下一步动作,心里有些焦急。她想转过头去看老人的脸,却又不敢动。
只能催促道:“姥姥,快点,快没有时间了。”
话说出口的瞬间,却愣住了,为什么会没有时间了?
十七猛地睁开眼睛,白色天花板映入眼帘。她坐起身,心里一阵莫名的怅惘,原来只是个梦啊。
随即疑惑皱眉,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小时候的事情了,为什么会突然梦见这个呢?
还有姥姥,她过世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入她的梦,应该是上次天穹总裁周繁漪跟她说的那番话造成的影响吧。
那次之后,十七没再见过周繁漪。
由于犯的罪行不严重,再加上受害者的谅解,在天穹律师团队的争取下,她被判了两年的缓刑,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对方安排的房子里。
那场举国闻名的听证会她看了,皇天轰轰烈烈的倒台,也让她很震惊,这段时间上网,刷到的全都是皇天被裁员工咒骂和抱怨的帖子。
十七从未想过,天穹可以用这么快的速度搞垮皇天,而这一切,可以说全都是那个女人的手笔。
这让她崇拜对方的同时,也生出迫切想要了解对方的好奇心,以及超越对方的好胜心。
那女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十七还从未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过去她所关注的,一直都只是人类这个符号,冷眼旁观人生百态,自以为是个局外人。
却不知道,自己早已身在局中。
十七很想再见一次周繁漪,心底攒下了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她,可对方却好像把她给忘了,晾在这里不闻不问。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如果对方再不出面,她不介意直接找到公司去。
想到这里,十七起身穿好衣服,手搭上门把手,正要开门,门外客厅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打开门,那张让她辗转反侧的淡然面孔,冷不防映入了眼帘。
十七愣住。
女人身姿挺拔,灰色高领毛衣外面穿了件黑色风衣,一只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半举在空中,看到她后立刻垂放了下去。
十七很喜欢她的穿衣风格,简单而冷峻。
她率先开口,“周总。”
对方点点头,“探视申请拿到了,跟我一起去见乔知章最后一面吧。”
————
与此同时,监狱里的乔知章正站在洗漱室的塑料镜前,打量镜中的自己。
年近六十左右的老人,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年轻,皮肤也很光滑,哪怕眼角已经长出了细纹,也无损他优雅沉静的气质。
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监狱里那些鸡仠犯就喜欢他这样的。
最近几天,他敏锐感觉到自己被监狱里那伙狱霸盯上了,无论是在操场放风,还是在浴室里洗澡,总有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往他身上扫过来。
乔知章真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六十岁的老头,曾经叱咤风云的财阀头子,汲汲营营一生,何等的风光,到头来却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甚至还得担心自己□□的安危。
好在他已经找好了关系,过几天就能从这个监狱里出去了。
乔知章吐出一口浊气,手摁着骨质疏松的老腰,转过身正要从洗漱室出去,眼前忽然投下了一大片阴影。
惊恐抬头,只见五大三粗的狱霸和他的跟班们正堵在门口,一脸狞笑地看着他。
他害怕地左右张望,却没有看到狱警的身影。
而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皇天董事长的身份对这些死刑犯也起不到任何震慑的作用。
乔知章只能往后退,声音发颤,“你、你们别过来!”
狱霸狞笑着逼近,粗大的手掌一把扣住乔知章的脖子,“这不是乔董事长吗?我之前在电视上可没少见过你。但在这儿,你只配给我们当狗!”
跟班们跟着哄笑起来,望向乔知章的眼底是毫不掩饰丑陋欲望,像是要立刻把他撕碎。
乔知章害怕极了,他想要逃跑,肚子却猛地挨了一下,剧痛袭来,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随后,那伙穷凶极恶的囚犯就向他扑了过来。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当狱警们不慌不忙地赶到时,轮仠已经结束,乔知章破碎地躺在地上,身下一片污浊的鲜血。
他那张脸上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强盛气势,只剩下了无尽的绝望。
狱警把狱霸抓走后,走到乔知章身前,冷漠道:“有人探视,给你五分钟,先把这里收拾干净。”
乔知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些人根本就是魔鬼吧?
等他出去了,他一定要把这些污辱他的人全部弄死,别管是狱霸还是狱警,一个都别想好过!
但现在,他只能咬着牙站起身,忍着屈辱和痛苦,趴在地上,拿抹布将血迹擦干净。
重新换好囚服后,乔知章跟随狱警前往探视室。
路上,他一直在想来探视他的人会是谁,自从入狱后,昔日商场上的伙伴朋友全都对他避之不及,亲戚孩子们也没有一个来看他的。
一想到自己所剩不多的财产,会落到这些冷血无情的人手里,他就恨得要死。
但他没想到,真的还有人来探视他。
乔知章心底生出一丝期盼,这次来探视他的,是他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吧?要是他够懂事,那他不介意出去后,把财产都留给他继承。
毕竟,他可不会在监狱这个鬼地方呆一辈子,那些伤害他的人,迟早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时,狱警停步,推开了探视室的门,“进去吧。”
乔知章忍着痛,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然而,在看到防弹玻璃板后坐着的那两人后,他瞳孔骤变,心中的那点期盼荡然无存。
尽管他特别憎恨十七为时念安出庭出证,但他从没有怀疑过她的用心。但现在,她却和他的仇人周繁漪一起出现了。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好久不见了,乔董。哦不对,皇天已经破产了,我该叫你——乔知章?”
池婙语气淡然,听在乔知章的耳朵里却极尽嘲弄。
他铁青了脸,刚被折辱的痛苦瞬间找到发泄的出口。
第232章 复仇
“周繁漪,你个无耻至极的女人,给我去死!”乔知章一声怒骂,猛地朝池婙扑去。
他很想把手扇在对方脸上,但是一张抵住两边墙壁的长桌和直升到天花板的防弹玻璃拦住了他。
戴着镣铐的手最终狠狠地拍在玻璃上,一阵巨响。
身后刚被关上的门打开来,狱警探进脑袋,厉声喝止,“干什么?想挨棍子了?监控都看着呢,老实点!”
乔知章这才注意到房顶角落里的监控,慌忙将按在玻璃上的手收了回来,向狱警赔笑,做出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
狱警鄙夷地扫了他一眼,“要不是看你后面受了伤,早收拾你了!”
乔知章脸色瞬变,满腔的怒火都化作了难堪和羞耻。
他被□□的事要是别人不知道,他还能安慰自己就是被狗咬了一口,哦不对,是被很多条狗各咬了一口。
但偏偏,狱警居然就这样把他的伤口掀开了,还让它暴露在自己的仇人面前。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乔知章僵硬着脖子扭过头去,果然见到对面女人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想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有这爱好啊?不过监狱里的男人可脏的很,要小心身体啊。”
乔知章仿佛被捅了一刀,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望向池婙的眼神躲闪起来,声音很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旁的十七跟着露出惊诧的目光,“父亲,你是被男人强.暴了吗?难怪我看你进来时走路姿势不对。”
“你——!”乔知章抬眼看向十七,憔悴的面容骤然涨红,浑身一阵冷颤。
哪有做女儿的,这样说自己的父亲?
他最讨厌十七的就是这点,像个没被驯化的野兽一样,不会看人眼色,想什么说什么,一点体面都不顾。
一时间,乔知章只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阵发黑,本就失血过多的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坐倒在椅子上,呼呼地直喘气。
好半晌,他才缓过来,挣扎抬起头,“你们过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池婙懒倦地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十七眼中却燃起了怒火,“羞辱你?我还没这么无聊。我只想问你一句,我姥姥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乔知章怔了一瞬,回想良久,才从记忆深处翻出这件在他看来近乎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时十七不愿留在浮云宫,坚持要回乡下和姥姥住在一起,他为了驯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便哄她说会把老人也接来享福。
实际上,他很清楚只有解决掉老人,斩断牵绊住怪物的唯一情感,她才会彻底为己所用。
于是,他派人告诉还在家里等着孙女回来的老人,说十七已经被枪毙了,连尸体都化成了灰。
除此之外,还让他们转述了一段编撰的遗言,说十七恨老人夺走了自己富贵的人生,没能让她在富豪父亲的身边长大,耽误了她,也教坏了她,她会落得这个下场全都是老人的错。
这惨痛的消息和饱含怨恨的遗言对临近迟暮的老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老人当场就不好了,躺在床上再也没能起来,两天后,人就去了。
乔知章刚被十七戳了痛处,当然想立马报复回去。
他看着十七急于知道真相的神情,眼睛里涌起明晃晃的恶意,一声冷笑,“怎么能说是我干的呢?分明是那老太太自己没有享福的命。”
“我不过是派人告诉她,你已经死了,而且你死前还在恨着她,恨她当年把你从我这个富豪父亲身边带走,让你从豪门千金变成了乡下野丫头!”
果然,话音刚落,十七眼中的愤怒便化作了深切的悲伤。
她原本应该设想过,乔知章是用什么手段逼死的老人,但她还是低估了他的险恶,他不只是要杀人,还要诛心。
用几句简简单单的谎言,便摧毁了老人活着的希望,让她备受折磨,只能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连死前都没见上她最爱的孙女一面。
十七那双向来冰冷的眼瞳被泪水淹没了,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片湿润。
但很快,泪水就被怒火烧干了。
她站起身,双手撑住桌面,隔着防弹玻璃,漆黑无光的眼瞳紧紧盯着了乔知章,冷声开口,“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乔知章被十七眼中的杀意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才想起她根本伤不到自己,立即暗松了一口气。
他讥讽道:“想杀我?我看你是疯了,当初要是没有我的庇护,你早就死了!哦我忘了,你这恶狗找到了新主人,就开始攀咬前主了,还真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怪物!”
十七咬紧了牙,脸颊肌肉都抽动了起来。
她回想起过去种种,得知姥姥身体不好过世后,她就留在了浮云宫。为了让自己有活下去的价值拼命练武,哪怕练到遍体鳞伤,也从不喊一声疼。
事实上,她从未将乔知章当做父亲,只当他是个冷酷的老板。她替他办事、杀人,他为她提供庇护与生活所需,利益交换而已,这很公平。
可这个人,却是害死她亲人的仇人。
她恨不得立刻撕碎了他,但是隔着防弹玻璃,她什么也做不了。
“披着人皮的怪物是你!”十七一手摁在玻璃上,望向乔知章的眼睛被恨意染红。
她只觉血气上涌,喉间涌起一股腥甜。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杀了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恶兽,才能让他尝到姥姥死前的痛苦?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池婙勾唇浅笑,眸底却一片冰冷,“既然你承认自己是害死那老人的凶手,也该是时候为她忏悔赎罪了吧?”
乔知章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大笑出声,“忏悔?赎罪?你在说什么梦话?周繁漪,我承认这次是你技高一筹,但要让我认输,休想!”
十七因他而痛苦愤怒却又无计可施的反应,让他重新找回了自信。
他勉力忽视掉身后持续流血的阵痛,手撑着桌面,站起身,冷笑道:“等着吧,等我从这里出去,今日我所受的屈辱,我一定会一一报复回去!”
乔知章放下狠话,转身便要走,身体却忽然僵住了。
怎么回事?他怎么动不了了?
乔知章心头一慌,人却像是被魇住了,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令他一阵发晕。
不!快停下!
他在心里惊恐大喊,可双手却如同冰冷的铁钳一般,死死钳住他宛如枯枝的细瘦脖子,耳边接着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
痛……好痛……感觉快要死了……
乔知章双目因为恐惧瞪圆了,眼珠子都凸了出来,他正惊慌不解,视线忽然与玻璃对面的女人对上。
刹那间,脑海里闪过一个渗人的念头,是她干的!
这女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她会邪术,还是说养了小鬼要弄死他?这太可怕了!
绝望之际,他想起刚才女人让自己忏悔赎罪的话,眼中重新爆出一道希望的光芒。
乔知章艰难开口,“呃……呃……我错了……我忏悔……求您……宽恕我……”
池婙端坐在玻璃那边,唇角扬起一个堪称完美的和善笑容,“神会宽恕你的。”
乔知章刚以为逃过了一劫,脸色稍缓,下一瞬,掐着他脖子的双手猛地用力,只听喀嚓一声,喉骨断裂开。
狱警们撞开门冲进来的时候,一股混合着血腥气的臭味扑面而来。
众人看到屋里的场景,呆立当场。
乔知章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倒在地上,脖子歪折成诡异的弧度,身下沁着一团血和屎尿的混合物。
人在死亡的瞬间,会不受控制地排泄。
很显然,就在这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乔知章就自杀死亡了。
池婙站起身,似乎也有些被吓到了,“你们都看到了,他的死与我们无关,他受了这么多的打击,肯定是疯了。这简直太可怕了,我不能再待在这屋里了。”
说着,伸手掰过身旁十七的脸,这孩子都吓傻了,眼睛瞪得滚圆。
“可怜的孩子,快别看了。”池婙握住她的胳膊,拉着她从那边的门离开了。
狱警从没遇上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只能目送她们离开,嘴中喃喃,“真的……和她们没关系吗?”
“监控你不是一直在盯着吗?”
“可是……自己掐死自己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啊?难道是被催眠了?”
同事轻叹了口气,“先上报吧,其余的也不是我们能关心的。”
另一边,从监狱大门出来的十七一改方才的惊恐,满脸的兴奋,低声问道:“这种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的是催眠?”
池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看到乔知章死在你面前,你开心吗?”
十七一怔,随即坦然笑道:“我很开心,甚至还觉得有点爽,被自己掐死这种绝望的死法,乔知章也是头一个了吧。”
池婙转眸看向十七,一张纯粹无比的笑颜猛地撞入眼帘。
她微微一怔,心底涌起复杂的心绪。
这还是十七第一次露出如此纯粹的笑容吧?明明才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却一直冷着脸,和同龄人格格不入。
她抬手压了下十七耳侧的乱发,接着问:“那你想学吗?”
十七毫不犹豫,“当然!”
池婙微笑起来,正要开口答应,脑海里忽然响起六神爱焦急的声音,“等等,我可没说过要同她签订契约,你不能替我擅自决定!”
第233章 池婙
池婙没有理会六神爱的话,向十七温声道:“好,我教你。先上车吧。”
她打开车门,十七和她一起坐到了后排,无人驾驶汽车随即向着目的地驶去。
“嗯,所以……姐姐你,是怎么让乔知章自杀的?”十七向池婙靠近了些,但中间仍隔着一拳头的距离,“不方便告诉我吗?”
池婙向后靠上椅背,闭上了眼睛,“等会你就知道了。”
十七看她闭目养神,只当她是累了,不再多问,轻轻“嗯”了一声,便安静地转过脸,瞥*向了窗外。
路边的高楼大厦迅速向后飞去,初春的太阳红而凝静,穿梭在高矮不一的楼宇间,于间隙中闪烁出迷人的火光,一如金子般璀璨。
她张开手,遮在头顶,阳光便从她的指间穿过,落进了眼中。
明明是很温暖的感觉,十七却像被灼伤了一般,泪水滚滚而落。
春天在她的记忆中,是一个轻快而美好的季节,万物复苏,山花烂漫,而比起人类聒噪的杂音,她更喜欢倾听自然的声音。
当她在草地里打滚时,姥姥会坐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编织着草叶,不一会,就变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蚂蚱。
可是,她再也寻不回记忆里的那只草蚂蚱了,而今这样美好的阳光,姥姥也再也看不到了。
当初得知姥姥的死讯,都未曾掉过一滴泪的十七,忽然感觉到一股迟来的,如春雨般潮湿的悲伤。
原来,怪物也会流泪吗?
当十七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时,一旁闭目养神的池婙正在脑海里跟六神爱对话。
“你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你又满意她哪里?你不是一向不关心别人的事,什么时候对一个陌生人也这么上心了?”六神爱语气狐疑。
“她很冷静、理智,并且武力高强——”
“唔……跟你很像啊。”
池婙声音一顿,沉默半瞬,才开口,“是啊,她像我。”
六神爱听她语气中有种不寻常的失意,慌忙安慰道:“其实,我挺欣赏她的,不过这是我升级后第一次契约宿主,必须要谨慎。”
“虽然十七能力很强,但主神任务非同寻常,面对突发状况她会怎么应对?还有,当世俗的规则和道德与任务相悖时,她要怎么选择?这都是我要考察清楚的啊!”
池婙轻轻颔首,“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还要再说些什么,车子忽然停住了。
她睁开眼,透过前挡风玻璃望去,原本繁忙的车流彻底停了下来,性急的司机开始狂摁喇叭,车道上瞬间充满了刺耳的鸣笛声。
“好像是堵车了,前面发生了车祸吗?”十七疑惑出声,好奇地将头探出车窗探看。
池婙一眼瞥见路边“前方学校,车辆慢行”的标语,随即打开了虚拟面板,调出了前方路口的监控。
只见一个举着黄旗的年轻老师正带着一队小学生过马路,对面路口停着一辆显眼的豪车,驾驶座闪着一点火光。
池婙放大画面,一张满是戾气的脸立刻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对方枯黄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身已经快燃尽了。
她看着屏幕显示的男人信息,目露沉思,好像,不太对劲啊……
转念又想,若是她猜测得不错,或许对十七来说,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池婙轻声开口,“前面是学校,你下车去看看吧,我担心那些孩子会出事。”
十七很是意外,为什么突然要她去关心那些根本不认识的孩子?别人的死活,关她什么事?
她坐着没动,“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六神爱躲在暗处发笑,居然还有池婙使唤不动的人啊,这两人固执己见的脾气还真是如出一辙啊。
然而下一瞬,便听池婙道:“就当是考验吧。杀一人,再救一人,才不会让良心困扰,不是吗?”
六神爱:……
这真的不是在教坏小孩吗?哦不对,这小孩干过的坏事也不遑多让了。
喜欢干坏事的十七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吐槽,但她听到池婙的话,的确瞬间就被说服了。
按照人类世界的规则,杀人的是坏人,救人的是好人,那她又杀人又救人的话,算什么呢?掌控生死的神明吗?
十七勾唇浅笑,这可真有意思。
她走下车,来到前方的十字路口,环顾四周,这附近有学校、工厂还有商业街,再加上是下班时间,街道上人流如潮,学生、家长、打工人挤得像沙丁鱼一样,拥挤却不失秩序地各行其道。
十七思索,很寻常的场景啊,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她转而将目光投向走在人行道上的那队小学生身上,红灯已经亮了,队伍才走过去一半。一个裹着白色外套的小姑娘落在最后面,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队伍。
被迫等待的司机无比狂躁,将喇叭摁得更响,小姑娘似是被尖锐的鸣笛声吓到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而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对面停着的豪车猛地起步提速,向人行道的行人冲了过来。就像是鱼群里进了只清道夫,人们瞬间惊叫四散奔逃,停在等待线内的车子也开始往旁边转道。
不过片刻,场面就乱成了一团,那辆豪车完全没有减速的打算,在人流中横冲直撞,十七甚至看到,车子直接从一个男人身上碾了过去,沿途还撞坏了好几辆车。
最后,豪车奔着那队小学生冲了过去。
带着小学生的老师瞬间慌了神,连忙催促小孩们往路边躲,然而这么多小孩,她一个人根本就顾不过来。
无人在意的白衣小姑娘刚从地上爬起来,又被惊慌的人群撞倒在地。
她害怕地大哭起来。
十七稍一思索,便逆着人流,向女孩跑了过去,这时,身前响起汽车的轰鸣声,抬眸一看,那辆豪车竟是笔直朝小姑娘冲过来了。
十七紧皱眉头,这人是疯了吗?
她猛地一个冲刺,冲过去抱起小女孩,就地往旁边一滚,那车子扑了个空,猛地打了个弯,又朝她们撞了过来。
十七神色凝重,若是她独自逃走,肯定能避开,但是小女孩就危险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来不及思索太多,伸手便将小女孩推了出去,下一瞬,一阵巨力猛地袭来,身体被狠力向后撞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剧痛瞬间袭卷全身。
人群中爆发出更惊恐的尖叫。
“报警啊!快报警啊!”
“这人怎么回事?报复社会吗?”
“不都开的豪车吗?有什么好报复社会的?”
“想办法拦住他啊!”
十七刚陷入昏迷,就被嘈乱的声音惊醒,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了自己,不会有任何人在乎她的死亡,所以,绝不能在这时候晕过去。
手指艰难移动着,去够口袋里的手机,但没等拿到手机,一人忽然跪在她面前,伸过双手,将她紧紧抱住了。
抬眸,望见是池婙,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看!我做到了!”
浑然不觉自己浑身是血的样子有多么凄惨。
池婙眼眶微红,声音带了丝哽咽,“嗯,十七真厉害,特别特别厉害。”
抬手轻轻摸了下十七的脑袋,“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吧,等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十七想说她根本没事,眼睛却被盖住了,一股浓重的倦意涌上来,意识随即陷入了黑暗。
————
十七醒过来,发现自己又回到天穹为她安排的房子里。
她掀被下床,在卧室里自如地走了走,惊讶发现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就好像被车撞飞就是个梦。
但她很确定,那不是梦。
十七拧眉思索,难道是周繁漪让人治好了她的伤?可她没听说过天穹有什么厉害的医疗团队啊?
能让一个车祸重伤者,瞬间恢复到车祸前的状态,说是神医也不为过了吧?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十七推门出去,发现声音来自客厅里的电视,上面正在播报那天豪车撞人的新闻。
十七一声轻嗤,“豪车撞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车子成精了呢。”
主持人仍在面无表情地播报,“司机宋某军因被天穹辞退后又遭遇离婚,一时情绪失控,驾车冲撞行人报复社会,造成了35人死亡,45人受伤的惨烈结果。”
“经记者调查,宋某军28岁,硕士学历。他一毕业便进入了当时如日中天的皇天集团,皇天破产后跳槽至天穹,为专心投入事业,他甚至做了结扎手术。原本前途一片光明,却因为工作上的微小失误被辞退,而和他自由恋爱结婚的妻子不仅不安慰他,反而在此时提出了离婚,多重打击下,宋某军最终走向了极端。”
“专家指出,在这个社会巨变的震荡时期,社会戾气加重,而个体的压力往往被忽视和压抑。如果大家都主动关注身边人的情绪,及时传递善意,很多惨剧都能得到避免。此次事件中,如果公司能多点关怀,妻子能多点体谅,宋某军就不会走向自我毁灭了。”
十七越听越觉得乏味,官媒还真是一贯地倡导真善美啊,连这种杀了几十个人的恐怖分子,还要众人给他爱的关怀,真是有够恶心的。
她不禁抱臂思考起来,跟宋某军相比,她也不算是无药可救吧?为什么众人要把她叫做天生冷血的怪物,却把宋某军看做社会压迫的结果呢?
想不明白啊。
十七摇了摇头,还是先去找周繁漪姐姐,比起这个,还是能够杀人不沾血的催眠术更让她感兴趣。
她拿起手机,正要发消息,忽然感觉屋里好像多了个奇怪的东西。
十七浑身一僵,警惕地转身看去,只见一个黑发灰瞳的奇怪女人站在她身后。
“恭喜你,通过了我的考察,要跟我签订契约吗?”对方笑着说。
十七一脸莫名:???
六神爱一番解释,十七这才搞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她所在的世界,只是一本小说,而繁漪姐姐之所以能命乔知章自杀,是因为有主神系统。
而和这个自称是系统的人签订契约,就能改变自己NPC的命运,拥有制定规则的能力,这听起来可太令人心动了。
但,这么巨大而明显的好处,真的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轻易得到吗?
六神爱看她迟疑,心里有些不爽,要不是因为池婙的要求,她还不一定就要选她呢!
转念又想,如果十七主动拒绝的话,就算是池婙,也不能再勉强了吧?
她立即道:“主神任务可是很危险的,我过去签订的宿主都是十死九生,很少有人能坚持到最后。所以,你要是害怕的话,就算了吧,当我没来过。”
十七神色微变,六神爱还以为她要打退堂鼓,正乐得轻松,便听她冷声道:“六神爱是吗?我和你签订契约。”
六神爱瞬间垮了脸,但答应了池婙的事,她也不能不做。
她一脸冷漠地弹出电子契约,“那就签上你的名字吧。十七这个名字好像太敷衍了点,你大可以为自己重新起个名字。”
十七赞许地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签名,而是认真看起了契约的条款。
六神爱站在一旁,冷冷地打量她。
平心而论,池婙为她挑的这个宿主的确很好,就像她说的那样,冷静、理性,谨慎,身手不凡,执行力也很强,唯一的缺点就是感情淡漠,但这反而让她更能经受频繁的离别和长久的孤独,简直是天选宿主。
六神爱也知道,就算让她自己去找,可能也找不到比十七更好的了。
但她就是不喜欢,就是不想接受。
因为十七再优秀、再出色、再能力高强,她也不是池婙啊。
六神爱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睫,要是池婙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肯定会狠狠嘲笑她的。
她的宿主,就是那样冷漠而无情的人啊。
可偏偏,她已经无法再接受除她之外的第二个宿主了。
这算什么呢?这就是人类所说的爱吗?还是其它的感情呢?
六神爱分析不出来。
要不,还是先不要和十七签订契约吧?
六神爱正要出声,就听十七道:“签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吗?”
“哎。”六神爱叹了口气,认命般将电子契约收回,随即扫了眼十七的签名,瞳孔骤然紧缩,这是什么?
只见电子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池婙。
第234章 未来
春日的午后,池婙坐在别墅后花园的摇椅上,手上拿着一份财报。
财报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令她昏昏欲睡,慵懒抬眸,视线越过庭院的围墙,远处蓝色天幕上浑圆的金色夕阳正在缓缓下沉。
这让她想起了童年时经历过的很多个金色黄昏。
只是,那些久远的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褪色发黄的老旧照片,渐渐因黑暗的侵蚀而破碎。
直到重回故地,才再次从记忆的角落里被翻出来,重新恢复了一些鲜活的色彩。
池婙当初在主神系统里看到这个原身世界,才陡然惊觉,她的世界也不过是一本小说,她自己更是被所有人所厌弃的炮灰反派。
在外人看来,她不愧有怪物之名,连商业天才的父亲乔知章都敢杀,简直是冷血无情,忘恩负义。
她被捕入狱后,乔宴之趁势散布谣言,污蔑她作风奢靡、私生活混乱,甚至编造她爱跟有妇之夫上床,最后因为没能从老头手里捞到金币,恼羞成怒下激情杀人。
这些谣言专门挑着网民敏感的神经戳,一时间群情激愤。
就这样,二十岁的池婙背着放荡无耻、毫无人性的骂名,被判处了死刑。
但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因此,当临刑前,宋羽找上门来要契约她做清理者时,在仔细看过契约条款后,池婙便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契约。
而在成为清理者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了乔宴之。
给别人打工也好,帮别人埋尸也罢,只要她还能活着,就会有翻盘的机会。
坚持这样的想法,一无所有的池婙从当初的亡命之徒,最终成了今日的幕后主宰者。
不过,她并非在一开始就决定要进入这个世界,心中更多的是迟疑和犹豫。唯一的亲人已经过世,痛恨的仇人也都被她杀了,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
而就算选择回去,也回不到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了,毕竟人永远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的河流。
但最终,池婙还是被“回去看一眼过去的自己”这个念头所打动,选择了进入。
甚至提前设想过,当三十岁的她站在十八岁的自己面前,应该要说些什么。
你不是怪物,还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总在她的预料之中,明明不想打扰对方,结果却还是让那个过去的自己为救时念安而牺牲,又让她为救小孩而被车撞伤。
尤其是当她看见,十七浑身是血,却浑不在乎的向着她笑时,心中的愧疚和心疼瞬间到达了顶峰。
难道她不疼吗?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池婙不用问,也知道问题的答案。
疼,真的很疼啊,但是又有谁会在乎一个怪物的痛苦呢?记忆深处,偶然一次落泪被乔家的人看到,得到的也只有讥讽。
“不是说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吗?为什么还会流泪呢?装出来的吧,真是有够心机的。”
“装模作样的样子,可真是令人作呕。”
“这种杀人的疯子就不该带回来。”
“她该不会杀了我们吧?”
“她还没那个胆子,不过就是条会咬人的狗哈哈哈……”
池婙一脸阴沉的看着放声大笑的乔宴之,拼尽全力,才忍下了冲过去给他一拳的冲动。
在找到能弄死乔宴之而不损害自身利益的办法之前,她必须学会隐忍。
好在池婙的优点就是足够理性、有耐心。
乔家的浮云宫很大很豪华,什么都有,她在这段时间里看了很多的书,接触到了很多的人,也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杀人的技术也越发地炉火纯青。
所有反对皇天的政客,都死于她的暗杀,却没人能抓到她的任何把柄。
原本打算把她当棋子、用完就弃的乔知章,因此一改冷漠的态度,对她称赞不已。为了笼络她,不仅送了她许多金钱和珠宝,还当着外人的面一口一个“好女儿”的叫她,态度格外地热络。
若是换个人,说不定就被乔知章的糖衣炮弹攻陷,对他死心塌地了。
可惜,池婙并不吃他这套,她一眼便看到了他和善笑面下,想要过河拆桥的险恶用心。
毕竟,她知道他太多的秘密,而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池婙开始计划逃离这个国家,好换个地方重新生活。她学习掌握了好几门外语,还偷偷在境外注册了离岸公司,将钱转了出去。
但还没等计划实施,她便从乔宴之的口中知道了姥姥死亡的真相。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荒谬,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池婙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偏在这时,耳边回响起了乔家人的讥讽声音——
“你就是实验的失败品,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怪物永远也学不会爱人……连眼泪也都是装出来的……”
是啊,她是天生没有感情的人,笑是开心,流泪是悲伤,所有情绪都不过是对人类的拙劣模仿。
她的痛苦是假的,眼泪是假的。
池婙从此不再流泪,反正都是假的,比起哭,当然是笑更容易伪装,也更容易掩饰怪异的内心吧。
可当她再次站在年少的自己面前,看她浑身是血地向自己笑时,过往刻意忽视的疼痛忽然呼啸而至。
十七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得意地笑,“看!我做到了!”
池婙从未想过,那些早已抛在过往的泪水竟会重新涌回眼眶,连声音都忍不住哽咽,“嗯,十七真厉害,特别特别厉害。”
可是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胎,也会痛啊。
“好好休息吧。”池婙让她睡了过去。
十七通过了考验,池婙却开始迟疑,将她推上自己过去所选择的道路,真的会是正确的吗?
她要是留在这个世界里,或许能过上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生,拥有更平凡的幸福。
但池婙太了解自己了,如果有这样一个能够掌控世界规则的机会摆在面前,她绝不会甘心选择平凡。
还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十七吧。
现在这个时间,六神爱应该已经跟十七签订了契约了。
“哎……”万千纷杂的思绪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黄昏的薄风从树梢刚发芽的新叶上拂过,池婙膝头摆着的财报一角微微翻动。
她收回望向远处夕阳的目光,抬手压住纸张,恰在这时,一道细长的投影悄无声息地压了下来。
饱含怒火的声音响起,“好啊!我又被你骗了!”
池婙抬头,只见六神爱浅灰色的眼瞳里尽是质问,她轻浅一笑,“契约成功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十七就是你,你就是十七!”
“嗯?原来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肯定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原来不是吗?”池婙一脸受伤地望着她。
本想兴师问罪的六神爱瞬时僵住了,一脸心虚,“我、我当然知道啦!但是……”
“但是、但是我知道是一回事,你不告诉我是另外一回事!”她再次占据上风,理直气壮起来。
池婙看她鼓着腮帮子,便知道她不是真生气,正要再说几句软话哄一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周总——”声音带着些许迟疑。
池婙刚和六神爱说了几句话后,便将那些伤春悲秋的思绪抛在了脑后,转过头时,唇角已扬起一抹温和的笑,不露半分情绪。
“小六刚跟我说了,我如何催眠的乔知章,你应当也知道了吧?”
十七点点头,向她致谢,随即蹙起了眉心。
池婙:“怎么了?”
十七不无担忧地开口,“周总你也知道我是个性格怪异的人,并不擅长和人类打交道,要我杀人可以,但要我完成主神任务,的确有些……没信心。”
池婙挑眉,她可不是会向别人示弱的性格,明明她们只见过两次,就这么信任她了吗?
“嗯,我知道你情感比较淡漠,这对人类来说或许是个问题,但是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却是一种天赋。”
十七疑惑,“天赋?”
“从现在开始,你将会踏上一条与常人截然不同的道路。你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有爱你的,也有恨你的。你会经历无数次告别,甚至亲眼目睹好友的衰老和死亡。那时你或许会觉得孤独、痛苦,还有空虚——没有人能够走进你的内心,也没有人能让你倾听苦恼,唯有这份独特的天赋伴随着你,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所以,相信自己,你就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十七怔住,随即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别人没有说她是怪物,反而夸她有天赋。
她就知道她的直觉是对的,她们是同类。
“繁漪姐姐,谢谢你,”一贯阴冷的声音染上夕阳的温度,炙热而真诚,“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啪的一声重响。
花园里的三人转头望去,只见时念安站在入口处,脚边掉着个文件夹,脸上一副呆滞的表情。
天知道她听到那句话有多震惊。
这个管她妈妈叫姐姐的人是谁?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冷酷杀手十七吗?还笑得那么甜,这是被鬼上身了吗?
第235章 逼宫
早在十七开口之前,池婙就察觉到时念安过来了。
之所以没有出声阻止,不过是觉得没必要。即便时念安听到了她和十七的对话,也绝不会猜到她们在说什么。
她没有招呼时念安,先看向十七,对方目含期待地望过来,她想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对她来说,能和年轻的自己有这么一次相遇的机会,就足够了。可对方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心中总觉亏欠,便不忍再拒绝。
池婙弯唇浅笑,“有机会的话,会再见面的。”
十七脸上笑意更盛,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六神爱拦住,“周总还有公司的事要忙,我们先走吧。”
也不管十七反应,六神爱拉过她便往外走。
只是经过时念安身边时,十七冷冷地瞪了眼罪魁祸首时念安,要不是她突然冒出来,她还能和繁漪姐姐多相处一会儿的!
时念安被她杀了这么一眼,顿觉那个熟悉的冷酷杀手又回来了,心下稍安,看来没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啊。
只是,她什么时候和妈妈关系这么亲近了?她最近忙于公司事务,竟一点儿都不知道。
时念安捡起文件夹,走到池婙身前,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疑惑开口,“妈妈,她们两个是……”
“偶然认识的两个朋友,过来陪我聊聊天。你突然过来,是公司有什么事吗?”
“刚接到的消息,司法部门要对公司展开刑事调查。”
池婙微微挑眉,“又是因为什么?”
她还以为解决了乔知章,那些人就能消停一些了呢。
“因为宋小军开车无差别撞人,酿成数十人死亡的惨案。现在这起案件热度很高,影响很恶劣,因为宋小军已经吞枪自杀,网友们无处发泄恨意,于是肆意抨击政府的不作为。但因为宋小军此前被公司辞退,他父亲已经打算起诉公司索要赔偿,司法部门这时候介入,恐怕是想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在我们的头上。”
“哈?”池婙简直是要被这些人的离谱操作气笑了。
一个开着车无差别杀人的罪犯,说他是□□都不为过吧?他父亲居然还敢向公司索要赔偿?是想让公司帮他填他男儿祸害了那么多家庭的亏空吗?
时念安也觉得这事很荒唐,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但如今她是天穹的执行CEO,肩上扛着的不只是天穹集团,更是集团几十万员工的生计,早就不会像当初那样碰上点不合情理的事,就暴跳如雷了。
她把感情压在理性之下,冷静分析道:“要是司法部门认定我们公司辞退流程不合理,只怕这笔罚款不想交也得交。另外,这么大的惨案,哪怕是出于人道主义,公司也应该捐笔钱。”
池婙一声冷笑,“捐款可以,但要让我们赔偿宋小军,那就是做梦了。”
“但现在的舆论发展对我们很不利,我怀疑有人下了水军,刻意将宋小军塑造成被天穹资本迫害的天才科学家,甚至因为公司员工大部分都是女性,公司高层被辱骂歧视已婚男。”
池婙眸色一深,连公司高层都被拉出来辱骂的话,身为CEO的时念安遭受到的言论攻击只会更甚。
可按照常理,该被唾弃的人应该被是宋小军才对,怎么想也轮不到天穹啊?这要是没有人在背后引导舆论,那就是有鬼了。
她看向时念安,“你觉得会是谁?”
时念安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想要打压天穹的敌人不少,但能这么快指使动司法部门的,就只有那一位了。”
池婙扬唇,眸底一片冰冷,“张全名?你猜的倒是很准。”
时念安惊讶了一瞬,随即警惕地看向周围,虽然这处房子很隐秘,但说话还是小心些好,若是有监听器,将她们的谈话传出去,就糟糕了。
她压低声音,“妈妈上次不是说要往航天领域发展吗?可公司的申请被驳回了。天穹军工已经和军部达成了合作,按理说有军部的背书,不该是这个结果,那也只能是那位在从中作梗了。所以我才猜这次的事也是他。”
池婙:“这样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时念安微微一笑,说出了她的应对方案。
又道:“宋亦桥教授待在皇天可真是屈才,有了我们的支持,她的研发团队已经取得了多项成果,而且都能临床应用了。”
池婙赞许地点点头,“很好,看来念安也能撑起大局了,公司交给你,我很放心。就按你说的办吧。”
时念安听到池婙认可的话,眸光一亮,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仿佛接任CEO以来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谢谢妈的信任,我会做得更好的!”
时念安俯身靠近池婙,手搭上她的肩膀,神色变得柔和,公司的事说完了,也该说一说私事了。
她正想说几句关切的话,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宋教授,那个项目有结果了?”
时念安走到一旁的花木下,接起电话。
池婙看着她利落笔挺的背影,唇角笑意淡去。
谁能想到,如今这个在商界大放光芒的孩子,原本会是那样晦暗惨淡人生呢?
张全名想要污蔑时念安,打压天穹,也要看看她同不同意。
想要罚天穹的款是吗?可以,但要准备好付出代价哦。
本来,明年才是首脑大选,但现在她觉得,张全名今年就可以下台了。
至于接替他的人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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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们大家的意见吗?”
“对,这是我们大家的意见,我们一致认为祝主席您已经不适合坐在女权党主席的位置上了!”
年近四十二岁的祝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党内逼宫。
她望着面前党内一众年轻面孔,后知后觉,原来年轻一派已经不支持她的主张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因为上次会议上,我没有同意你们向B党让步的温和主张吗?”
“祝主席,我很敬佩您的坚持,但您激进的反男权主张换来的结果,您也看到了。国会席位只剩一个,最新民意调查显示,我们政党支持率连6%都达不到!”
“是啊,就连原本支持我们的资金渠道都撤资了,上次印刷宣传海报的钱还是党员自己垫的,我想为办公室采购一台物质机,三个月了,申请都没批下来。”
“我认为加入阶级等议题,争取支持女权的男性的支持并不是让步,而是更适合眼下的做法,暂时的妥协可以换取更长远的进步,也才能更好推进政策。不然,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