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除恶运动◎
骂战持续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新政早已传达到全国州县,甚至基层吏役也亲自下乡宣扬新思想,监督一些陈腐宗族不再动用私刑。
经过一年多的规范考核,基层吏役的整体素质也有了大幅提升。
去年机械司让铁匠识字三个月后,朝廷也令各个衙署提高衙役识字率,并将识字率纳入官员考评。
一众衙署为了取得优等,各显神通,积极调派县学夫子参与这场“扫盲”运动。
现已初显成效。
江西浮梁县。
余鸿每日上衙第一件事,就是翻阅报纸。自从那位“孟大人”在这走了一遭,他在县衙便树立起威严,后一心扑在政务上,近两年的考评都得了一个优等。
等到今年年底,他应该就能收到吏部的升迁文书,也不知会调到哪里。
他曾打听过孟大人的身份,一直未果,后来听闻荣安公主赴蜀入贵的战绩,也听到“姜千户”的大名,恍然联想到皇后姓孟,心中便有了猜测。
孟大人想必就是微服私访的公主殿下。
他何其有幸,能得公主赞誉。
后来朝廷的一系列举措,他都仔细分析过,无不是利国利民的善举,因此,他更加坚定今后追随公主的信念。
二月初,朝廷又颁布新政。
余鸿看完之后相当支持,只是报纸上的骂战愈演愈烈,双方有来有往,看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也参与进去。
可惜只能想想,离得太远,等稿子递到京城,骂战早就翻过几轮了。
但这不妨碍他观战。
前几天他还对“梧桐老人”颇为欣赏,这两日支持派出现一位新人,笔名“潜渊”,文采斐然,措辞精妙,看得人拍案叫绝。
字里行间,便可知其心性之冷静,襟怀之广博。
若有机会,真想结识一番。
然骂战持续一个月,“潜渊”也只发表了三篇文章,篇篇鞭辟入里,发人深省。
他甚至誊抄下来,贴在床头日日精读。
只三篇,便俘获无数文人士子的心。
骂战以支持派的胜利而告终,听闻反对派的领头人范尚书又气得卧病在床,避不见人。
余鸿惋惜“潜渊”不再发表文章,并对范尚书予以嗤笑。
“大人!大人!”有书吏急匆匆赶来,“吉安府急报!”
不同种类的公文模式皆有不同,眼前这份急报盖的是都司衙门的章。
他连忙拆开,阅之大惊失色。
京城。
新政发布之后,吕霏立刻独立门户,在京城办了户籍,并从宗族手中拿回所有产业。
大多数产业其实并不在宗族手中,而是落入太原府上下官员囊中,她只当不清楚,只要产业回归便可。
一切尘埃落定后,她特意写了一封感谢信到报社,感谢记者,感谢报社,最重要的是感谢朝廷对她的再造之恩。
提出新政的是荣安公主,公主对她恩同山岳,从今以后,她唯公主马首是瞻。
“卖报了!卖报了!”报童挥舞着报纸在街上奔跑,是去年在街上碰见的那个,身上的衣服绣着报社的标志,尚有九成新。
吕霏招手:“来一shsx份。”
“是娘子你呀,”报童展颜一笑,抽出一份报纸递过去,“新的一年,娘子越发精神了。”
吕霏笑着接过,从荷包掏出几颗糖,“拿去尝尝。”
“谢娘子赏!”
报童深深鞠了一躬,捧着糖块跑远了。
吕霏低头看报,蓦地一惊。
江西赣州府发生暴动,首领纠集数万民众屠戮赣州府上下衙署,占领府城,集结大军往吉安府和抚州府进发,如今已攻破两地府城,并迅速席卷南安府和建昌府。
怎么突然就暴动了?
皇宫文华殿。
兵部尚书贺徵沉声呈奏:“禀公主,江西都司发来塘报,叛贼已占据赣州府、南安府、建昌府、抚州府和吉安府,下一步便要攻向南昌府。”
“狗急跳墙。”谢明灼镇定道,“速调精兵驰援,此次务必彻底涤清日月教。”
从前年开始,她就勒令江西各级衙署,大力打击日月教,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去年巡视蜀地后,打击范围便扩散到全国,日月教教众如过街老鼠,难以在阳光下存活。
蛊惑煽动数万民众,不过是在赌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
日月教教主自封为“圣天大帝”,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裹挟数万农夫,口口声声呼喊“牝鸡司晨”、“乾坤颠倒shsx”,把自己当成正义的使者。
对日月教一网打尽的部署,谢明灼计划了一年多,如今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她要彻彻底底消灭这群邪.教分子。
贺徵领命退下。
一份又一份奏本从江西陆续传来,上面皆是对这群叛贼肆虐横暴之行径的痛斥和怒骂。
“日月贼众每过城池,必逼索乡绅,毒掠衙署,有乡绅投降捐饷,遂张官置吏,恣为横暴。若宁为玉碎,则刑逼拷掠,惨不忍言。”
“其视官绅为仇敌,抗拒者必加诛戮,焚庐毁舍,罄竹难书。原江西巡抚、今叛贼逆党史赞,受封为圣天左使,史贼深谙江西布防,率数万贼众长驱直入,已逼近南昌府。”
“今江西巡抚宗震,速整虎旅,扬旌南下,气势如虹。壬戌三月初一,力挫叛贼于丰城,叛贼仓惶溃逃,败如山倒。”
去年史赞叛逃之后,谢明灼就调派原河南都指挥使宗震,担任江西新巡抚,专心督抚军务。
江西南部州府,大多为日月教根植的老巢,想要一举剿除,无异于压雪求油。
经探子秘密调查,诸多官吏豪绅在接到朝廷“严厉打击邪.教”的命令之后,表面功夫做得到位,实则已被日月教教徒渗透,与他们沆瀣一气。
不将他们连根拔起,遗患无穷。
此次日月教垂死挣扎,这些人全都显露出真面目,正好可以除恶务尽,一扫而光。
在此过程中,必有无辜之人受到牵连,可谢明灼已经尽自己所能,力求兵贵神速,在提前防范的情况下,迅速结束这次反叛。
再多的,她也无能为力。
若不能一举铲除日月教,受到伤害的民众只会越来越多。
宗震不负所望,率领精兵强将,不过两个月时间,就清除抚州府、吉安府、建昌府等地的叛贼,逼得贼军不得不缩回赣州府。
与此同时,朝廷诏令福建、广东、湖广三地精锐之师,从东、南、西三面围剿,呈夹击之势,北面的宗震率军势如破竹,直捣叛贼老巢。
叛贼已成困兽。
事不过三,谢明灼在江西与叛贼短暂交过一次手,在蜀地又缉捕神真道长三人,眼下便是最后一击。
从蜀地回京时,她叫人秘密关押神真、李瓶儿和原四川都指挥使刘兆逾,经过锦衣卫审讯,三人吐出不少有关日月教的情报。
这也为今日之局势夯实了基础。
铲除邪.教只是治国理政中的一个插曲,谢明灼虽一直严阵以待,但她大部分的精力还是放在如何富国强兵上。
启朝以农为本,户部财政收入的大头,依旧是田税。
但因士族豪绅的“圈地”,这个大头连年缩减。
她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个困境。
日月教在江西举旗揭竿,口口声声“地主残暴”、“官绅勾结”,还借鉴古时诗人的感慨“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痛切陈词,直言朝廷不公,教主受命于天,要替天行道,为民请命。
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话,都是利用农户遭遇的不公,用言语蛊惑煽动,再将农夫当成战场上的炮灰。
就算他们当真成事,各个封官进爵,天下的农夫该饿死的还是饿死。
故谢明灼敕令宗震等人,以劝降为主,在对阵前高呼“投降者分田”,使得许多未被蛊惑但被裹挟的农户放下了武器,并未成为刀下亡魂。
三月初六,《京城日报》登载一篇报道。
晋商吕霏感恩朝廷,自发捐献十万石粮食运往江西,供朝廷军队吃用。
此事一出,时人高赞其义举,就连那些还不满新律施行的老古板也没了话音。
他们看不起的妇人捐献粮草、为国效忠时,他们在干什么?
不少商人纷纷效仿,一车一车的粮草连续不断送往军营,战士士气大涨,驱狼吞虎,竟一举擒杀圣天大帝麾下左右二使。
此二人在日月教中皆为出类拔萃之人,圣天大帝本人也要仰仗他们,二人相继殒命,日月教锐气大减。
圣天大帝竟试图带领亲信悄悄逃跑,被暗探发现,于新田叫宗震率兵擒获。
至此,日月教全军覆没。
捷报传至京城,谢明灼当朝盛赞宗震,并决定嘉奖此次在除贼中立下功劳的诸位将士。
处理完朝政,她回到乾清宫,还没进门,就听到二哥那高亮的嗓门。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那个所谓的圣天大帝,竟然只是一个江湖神棍,骗财骗色后叫官府关了几次,后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伪装成圣天大帝,蛊惑百姓。”
谢长锋摇首惋惜:“真是可怜了那些无辜惨死的人。”
“没办法,这次不除,以后也要除,到那时害的人更多。铁柱已经尽最大可能保全百姓了。”
孟绮:“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还想用阿芙蓉这种毒物控制人心,所幸勺勺发现得早,消灭及时。”
“勺勺回来了。”谢明烜说。
一家人围在桌前用膳,林泛又离京公干,还不知何时回来,不过信倒是没少写。
谢明灼吃完饭,伸伸懒腰,往软榻上一躺,听家人们慢慢絮叨,满足感油然而生。
“铁柱啊,现在日月教余孽一网打尽,那个楼家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楼老爷子还关在刑部大牢,楼鲲一直在教内当内应,借着开拓商路的机会,时不时往外传递讯息,在此次计划中也算是立了功。
楼家父子当初是受胁迫,后来及时坦白,才叫日月教浮出水面,不论如何,都罪不至死。
“两人流放到甘肃。”
“这么远?”谢长锋嘀咕,“南方人去了西北,恐怕适应不了气候。”
楼家的瓷器他把玩过,烧得确实一等一的好,可惜这份手艺了。
谢明灼笑道:“我倒觉得他们能适应得了。”
京城某处宅院。
许知秀凑近油灯缝补衣裳,忽然听到院门敲响,养了两年的大黄陡然竖起耳朵,大声吠叫起来。
朝廷颁布新律后,她就去官府立了女户,后来还应聘了西席,给一位官家小姐做启蒙老师,月钱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帮衬牢里的楼老爷子。
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只心中尚有几分隐忧,到底曾与楼鲲有几分夫妻之谊,朝廷围剿叛贼时,她虽猜到楼鲲是为做内应,但没听到消息时,心中依旧惴惴不安。
“哪位?”许知秀抛去杂念,走近院门。
门外许久没有声音,不知为何,她蓦然升起一种直觉,当即打开院门。
一只信封从门缝滑落,盖在她鞋面上。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这既是一封迟来的道歉信,也是一封充满伤感的道别信。
许知秀怔怔看完,直到大黄咬她裙摆,她才回过神,伸手一抹,泪水冰冷而咸湿。
愿君今后无忧无愁,顺遂安康。
日月教叛贼尽数拔除,朝廷同时严令全国各级衙署,必须时刻警惕邪.教余孽,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全国上下都开启了轰轰烈烈的除恶运动。
江西的烂摊子还得收拾。
邪.教能够发展壮大,其根源在于穷苦大众对生活的绝望,日月教专门针对这些人编造了话术,用来蛊惑煽动他们。
为免邪.教死灰复燃,朝廷必须彻底挖除滋生绝望的土壤。
还田于民是最关键的一环,要真正做到这一环,必须能够顶得住来自士族豪绅的压力。
但日月教的反叛,恰好给了谢明灼这个机会。
第112章
◎三年之后◎
张大牛是第一批投降的叛贼。
他本不是叛贼,只是地主家一个佃农,叛军乌泱泱冲过来时,地主一家为了活命,不得不贡献出粮食和钱财,带着他们一起“投靠”叛军。
没人问过他的意见。
反正他孤零零一个人,怎么活都是活,别扭几天之后也就认命了。
可谁能想到,朝shsx廷官兵简直像天兵天将,一下子就把叛军打得屁滚尿流,还说投降者不杀。
张大牛不想死,当即扔下木棍投降。
叛军头子也是搞笑,给他们一根木头棍子,哪里打得过朝廷军的“火棍”?
人在百步之外都能给他们射个窟窿。
也不知道那些一个劲往前冲的人咋想的。
身边同伴还想扬着木棍打官兵,看在他之前好心送自己半个馒头的份上,张大牛一把薅住他衣领,打掉他的棍子,抓着他的手举起来。
同伴:???
“你不要命了?”张大牛没好气道。
同伴气得眼底生红,大声吼道:“张大牛,你个叛徒!日月神主是不会原谅你的!”
“李小全,你是傻了吧?”张大牛捶他脑壳,“你的神主能救你命?”
“那也总比被朝廷欺压好!”
张大牛:“……”
他无言以对,因为李小全说得没错,若非朝廷一年高过一年的赋税,他也不可能从自耕农沦落为佃农,一年辛苦到头,连买身新棉衣的钱都拿不出手。
能熬过这几年的冬天,都算他命大。
这里没人对朝廷有好感,他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是个识时务的人,搞邪.教的也不见得是好东西,他没必要为“圣天大帝”拼命。
再说了,那些官兵除了高呼“投降不杀”,还说什么“分田到户”。
张大牛不信,可心里面难免有点小期待,要是朝廷这回真兑现承诺,他还是更愿意当一个良民的。
安稳度日不好吗?
“行了,棍子都没了,拿什么跟人打?”他安抚住情绪激动的李小全,唯恐他无脑送命。
李小全挣脱不开,只能哼哧哼哧瞪着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叛徒”。
等官兵走近,他一把捂住李小全的嘴。
“这是干什么?”问话的穿着一身校尉军服,生得高大英武,气势凛然。
张大牛实话实说:“回军爷,我兄弟叫邪.教哄骗了,可能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他本质还是善良的,您行行好,能不能当没看见?”
“你这小子有点意思。”校尉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朝廷知道你们冤枉,不会随意降罪,况且公主殿下亲自发过话,只要没主动害过人性命,经教育后都可以从轻处罚。”
“真的?!”张大牛不敢置信,“公主殿下亲自说的?”
校尉一脸骄傲:“那还有假?”
“军爷,我叫张大牛,就是个种地的,从来没加入什么邪.教,是他们突然打过来,我不想死,就跟着他们了,但我从来没害过人,我发毒誓!”
“听你说话,像是读过书。”
张大牛嘿嘿一笑:“小时候家里还算殷实,去过几年学堂,只囫囵学过几本书。”
“行,你带着你兄弟,跟我来。”
“好嘞。”张大牛直接拖走李小全,跟在校尉身后,“敢问军爷尊姓大名?”
“我叫魏大江。”
“魏校尉,您这名字有些耳熟,小人好像在哪听过,您看小人这记性!”张大牛懊恼捶头。
一旁路过的官兵不由笑道:“敲过登闻鼓的那个!”
张大牛瞬间瞪大眼睛:“嘿!还真是!我在报纸上见过!魏校尉,您当年真是勇气可嘉!”
就连李小全都不挣扎了,目光惊奇地瞅着魏大江。
他也听过这个故事,当时听得心潮澎湃,还极为崇拜主人公。
突然见到真shsx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魏大江笑笑:“是得遇贵人,贵人仁慈。”
投降的农夫被安排在一处营地,他们惶惶不安,瑟缩在朝廷军看守下,未受虐待,可对未知的恐惧足以叫他们难熬。
魏大江带着张大牛二人,行至营地,立刻有守卫行礼。
“这位张大牛,读过几年书,认识字,叫他帮忙统计,他兄弟打下手。”
“是,魏校尉!”
魏大江拍拍张大牛肩背:“好好干。”
“等等,魏校尉!”张大牛有些不知所措,“小人、小人要统计什么?”
魏大江:“姓名,户籍,家庭成员,有无病症等等,具体的会有人告诉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哦,您慢走。”
张大牛目送他离开,被叫进一处营帐,帐外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他的“同伙”,帐内坐着两个兵丁,正愁眉苦脸登记名册。
带他来的守卫同帐内两人通了气,两人眼睛一亮,忙招呼他坐下。
之前全国官署进行“扫盲”,军队也不例外,他们也就学了几个月的字,登记名册实在叫人为难。
没想到叛贼里shsx还有识字的。
张大牛晕晕乎乎坐下,耳边是朝廷军的叮嘱,眼前是干净整洁的登记表。
他从未见过如此简洁明了又快捷方便的登记表,每一个格子都清清楚楚,比日月教里的册簿不知高超多少倍。
他越发觉得,日月教想推翻朝廷,是真的痴心妄想。
好在他投降得及时。
张大牛沉下心,开始帮忙登记。
若遇到身上有伤或病症不轻的人,一旁守卫会分发一块木牌,牌子上刻着不知名符号,并告知这些人凭借木牌前往某处营房,那儿有大夫治病。
“叛贼”原本不信,但有的人就愿意去尝试,这一尝试就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伙儿都知道朝廷军的军医还能免费给他们治病疗伤!
对朝廷的怨恨与不满瞬间消散几分。
张大牛登记时间越长,听到的消息就越多,心里面也不由生出几分“朝廷仁慈”的想法来,就连一旁帮忙的李小全也不再张口闭口“叛徒”了。
到了晚上,每人还都分到一碗稀粥。不是故意苛待,是为免吃饱了有力气反抗逃跑。
但就是一碗稀粥,对曾经经历过绝望的农夫而言,都是一份美味佳肴。
张大牛不禁感慨,要是朝廷早些年如此善待他们就好了。
众人吃完待在一起闲聊。
李小全已然清醒了些,捣捣他的胳臂,小声道:“我听说公主殿下特意派了一队大夫过来,里头还有小娘子,长得可俊了。”
“女大夫又不稀奇。”
“大牛哥真是见多识广,”李小全继续道,“据说是为了清查什么芙蓉,我没听明白。”
张大牛眉头一皱:“阿芙蓉?”
“对对对,是这么说的,好些地主乡绅突然发疯,被朝廷军捆着送过去了。”
张大牛脸色一沉:“日月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咋了?”
“我以前一个雇主,原本挺和善大方一人,后来就是吸食了这个东西,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倾家荡产,卖妻卖子。”
“这么吓人?!”
张大牛点头:“幸亏朝廷及时消灭了日月教,要不然咱们也可能变得不人不鬼。”
“大牛哥,我也想明白了。”李小全先前受日月教蛊惑,以为他们真是救苦救难的神主,所幸中毒不深,叫张大牛及时制止了。
“别想太多,睡吧。”
又过了几日,经过朝廷军刻意安排,“叛贼”已经和军队打成一片。
张大牛等人一会儿登记造册,一会儿帮忙照顾伤员,一会儿又去伙房洗菜,从来没有停歇过。
但他们内心是充实满足的。
有活干,有饭吃,便是绝大多数百姓都想要的生活。
“叛贼”们渐渐变得平和,脸上也流露出几分希望。
就在这时,营地发出通告。
经审查无异,所有人都可以返回原籍,并根据朝廷新规分得田地,夏秋两税皆以折色税为主。
李小全问张大牛:“啥是折色税?”
“就是不交粮食,直接交银子。”张大牛眉头微蹙,“这样确实省了咱们运粮的麻烦,可粮价……”
他到底没说出口。
朝廷愿意让他们重新做人,还分配耕地,他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张大牛原籍吉安府,同李小全告别后,跟随同乡队伍一起回到家乡。
遭日月教劫掠后,吉安府满目疮痍,朝廷委派新官员前来督理政务,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试点”政策。
自矿税改革收获成效后,谢明灼一直想改变田税缴纳形式,将实物税改为折色税。
除此以外,她还打算控制“圈地”。
日月教的反叛正好给了一个契机,在这场叛乱中,士族豪绅的软弱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享受“免税”的政策,却在危机来临的那一刻给叛军蠲资助饷,虽是受到威胁不得已而为之,可依旧为天下所不耻。
谢明灼例举了一摞又一摞名单,直接扔到反对派脸上,让他们哑口无言。
故从明年年初始,新政在江西试点推行。
取消士绅免税政策,士绅名下的土地,要跟百姓缴纳同等税额。
在叛乱中忠于朝廷者,三年内可以免税,以作嘉奖;在叛乱中轻易倒戈者,剥夺其名下地产,分给其余农户。
张大牛原籍的地主是个软蛋,日月叛贼袭来时,为了活命贡献出所有钱财粮食,成为叛贼的一员,后来朝廷军打过来,他不小心中了流弹,死了都没人帮忙掩埋。
人都死了,他名下所有的田产,全都充了公,由朝廷统一分配。
张大牛孑然一身,分到了五亩良田。
只要风调雨顺,五亩地足够养活自己,说不定过个几年还能攒下一些钱娶个婆娘。
他美滋滋地畅想未来,这一想便是三年。
三年以来,农忙时他勤劳耕种,农闲时打些零工,不仅娶上了媳妇,还得了一个孩子。
暮秋时节,田地里的粮食收取殆尽。
张大牛抱着孩子,坐在门前晒太阳,手里还捧着一份报纸,读着上面的字给孩子听。
朝廷实行“摊丁入亩”的政策,今年家里添了丁,明年他会多分五亩地,加一起就是十五亩。
那可是十五亩地啊,若是种得好了,家里能攒下更多的钱,等小宝长大,就能送他去学堂,若能考个秀才,他就是躺进棺材里都是笑着的。
他越想越高兴,直到目光瞟到一则消息,神情一滞。
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太子少师、内阁首辅昌蔚,于九月十五溘然长逝,享年七十岁。
张大牛不懂朝政,不了解这位首辅,看到这条新闻时都不免心中发闷。
听说昌首辅是监国公主的恩师,也不知公主如今是何等心情。
谢明灼早有心理准备。
老师已经比太医诊断的年限多活了几个月,最后几个月时,他的身体枯败得厉害,瘦成一把骨头,但每次她前往探望时,他都会强忍病痛,目光湛然。
心里难过是不可避免的。
老师阖上双目前,她就坐在病床旁,亲眼看到老师有一瞬间仿佛重焕生机,竟直接坐起来,去够床头柜上的青花小圆罐。
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捧着的那只。
那双手已经成了枯木松枝,颤颤巍巍捧起小圆罐,递到谢明灼面前。
“公主,这几年你做得已经足够好,虽然老臣看不到您御极的那一日,可老臣能想象到那一天的场景,只是……”
谢明灼一下子落了眼泪,“老师……”
“只是老臣以后不在了,您要多保重,朝政繁忙,也不能累坏了身体。”
“我记下了。”
“还有,做错事说错话也不要怕,及时改正,从中汲取经验,以后不再犯便可。”
“好。”
“这个罐子,跟了我很多年,”昌蔚笑着又往前递了递,“我叫它‘三省罐’,吾日三省吾身,每日记下自己的错漏之处,放入其中,若改了便扔掉,若没能及时改正,错漏便会越积越多,总有一天会溢出来。”
谢明灼想起某次在文华殿,立夏不小心碰掉罐子,她看到里面的三只纸团,原来那是老师对自身的警醒。
“现在为师将它送给你,望你能时常自省警示,莫要被天上的浮云遮蔽了双眼。”
谢明灼恭敬接过,紧紧捧住,郑重回道:“老师放心,我定日日抚躬自问,警心涤虑。”
“好,好,好。”
昌蔚说完这三个字,便靠在床头,彻底闭上眼睛。
昌府大恸。
谢明灼回到文华殿,将三省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不论是批阅奏本还是群臣廷议时,一抬眼就能看到。
不过半日,圣旨送到昌府,追封昌蔚为太子太傅,最高等级的荣衔加身,给足了体面和风光。
昌蔚去世,朝廷局势本该动荡。
但在这三年内,谢明灼早就牢牢掌控了朝堂,朝野内外的声望已然超越皇帝,民间百姓甚至只知公主,不知皇帝。
滕世通顺理成章继任吏部尚书一职,加封为东阁大学士,正式入阁。
他是公主一派,是以就算昌蔚去世,谢明灼的地位也无法动摇。
与此同时,礼部尚书范文心上书乞骸骨,三次之后,谢明灼同意他的请求,召四川巡抚高铨回京任礼部尚书一职,入阁参政。
吏部、礼部主官皆唯公主马首是瞻。
户部袁观德是个墙头草,右侍郎卫桢乃公主派系,左侍郎就算不满,也掀不起风浪。
兵部尚书贺徵早在整顿官驿时,就已经与公主达成一致,近年来表现不显,却也没有其他异常举动。
刑部尚书看得清形势,尤其在皇帝和“驸马”多次联手,成功缉捕要犯之后,便知皇帝醉心于作画,还想为衙署培养更多画师,就是不愿理政。
工部尚书同样如此,三年来天工院风头无两,皇后和齐王捣鼓出来的新鲜器物,一经问世,都迅速风靡全国,全都是利国利民的神器。
其中少不了晋王殿下的广泛宣传。
齐王和晋王都无心朝政,只有公主愿意理政,干得比前面几位皇帝还要好,他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连皇帝、皇后、齐王和晋王都全力支持公主继承大统,他们这些当臣子的,根本没有必要上去瞎起哄触霉头。
局势越发明朗。
朝臣心里面紧张又焦急,当事人谢明灼却异常淡定。
她没有急着登基,反而继续专心治理朝廷,一个接一个的政令传达下去,都是为富国强兵这一目标添砖加瓦。
某日结束朝会,正准备回乾清宫用膳,边关突然传来急报。
答达部落的图努汗王去世,几个王子争位激烈,多次发生冲突,佤拉、乌凉哈试图趁虚而入,一点好处没得,反而正中三王子巴丹下怀,借他们的手除掉两位兄长,自己登上王位。
成为汗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复仇,借两个部落害死兄长的名义,向他们发起攻袭。
巴丹的野心可见一斑。
他想一统草原,继而挥师南下。
第113章
◎启国之变◎
答达王庭。
巴丹靠在虎皮王座上,手里端着酒盏,听手下人呈禀捷报。
听到乌凉哈退缩数十里,他哈哈一笑,痛饮一番,听到佤拉反抗激烈,死伤无数,他又放下酒盏,神情莫名。
“一鼓作气,拿下乌凉哈,至于佤拉,哼,之后再收拾。”
帐下左将军:“汗王,乌凉哈背后有启国,倘若他们向启国求援,咱们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格,你是在害怕一个女人掌权的国家?”巴丹嗤笑不已,“启国的男人一个个都没了血性,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格:“汗王,您难道忘了荣安公主当殿射杀猛虎一事?”
巴丹当然没忘。
当年事情发生突然,他确实感到荣安公主带来的压迫和威慑,可后来想想,她不过是仗了手铳的威力罢了。
是个人都能持铳射杀老虎,她并不特别。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对启国的火器更加感兴趣,之后听说公主监国,只觉启国朝廷在玩过家家。
与其让启国那群人浪费了大好河山,不如由他答达的勇士们接手。
“只要我们也能拥有火器,射杀老虎也不在话下,那格,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格:“……”
这位年轻的汗王,已经被权欲蒙蔽了双眼,根本不清楚如今启国如何强盛,只看到那位离皇座只有一步之遥的荣安公主是个女人。
荣安公主会放任答达一统草原吗?
当然不会。
谢明灼耗费三年时间,不说已经国富兵强,至少国库的存银比她刚穿来时翻了十几倍。
在军费上的投入,更是一笔惊人的巨款。大启如今兵强马壮,新式火器层出不穷,根本不惧打仗,但战争带来的创伤会直接将数年的发展打回原地。
她现在并不想打仗。
若坐视巴丹统一草原,不久后,草原的骑兵就会南下肆虐,边城将陷入漫长的战火中。
扶持乌凉哈,继续维持草原三大部落的平衡,才能为大启的发展提供安稳的环境。
乌凉哈是草原实力最弱的一支部落,若得不到外援,估计很快就会败在答达的铁蹄之下,到时候答达一鼓作气,力挫佤拉后一统草原,很快便会南下侵扰。
为今之计,是要保证乌凉哈不被答达击溃,但又不能让乌凉哈迅速壮大。
一道道指令传达至边关,夜不收开始秘密行动。
他们是边关的特种部队,经常深入草原活动,三大部落shsx里都有他们的耳目。
答达王庭。
乌凉哈即将落败的消息传来,巴丹大喜,当即召集群臣大肆宴饮,并在席间展露一统草原的野望,众臣无不激动兴奋,频频敬酒恭贺。
唯有那格无声叹气。
在这关头谏言,无异于泼所有人的冷水,他还没有这个胆量。
只希望启国的反应没有那么快。
可启国的反应到底叫他失望了。
巴丹还没开心两天,就传来乌凉哈反攻成功的消息,他们借用启国火器,一下子逼退答达骑兵,答达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出乌凉哈领地之外。
“砰!”
巴丹一掌拍向桌案,用了十成力气,桌案没损坏,自己的手却震得发疼。
他恼羞成怒,一脚踢翻,“拖下去烧了!”
侍从听命,搬出桌案拿去外头火盆处,正要劈成块状烧掉,却听旁边人道:“这可是从启国买来的上好桌案,这么烧掉太可惜了。”
侍从:就是因为是从启国买来的,才惹了汗王厌弃。
乌凉哈夺回领地之后,在启国的扶持下重燃士气,接连抵住答达的进攻。
西边佤拉部落也趁势反击。
东西夹击下,答达逐渐捉襟见肘,兵败如山倒,最终缩回大本营。
巴丹一统草原的美梦彻底破碎。
启国未动一兵一卒,只是“交易”了一些先进武器,就让答达一败涂地,此事在草原广为传播,其余本来也蠢蠢欲动的游牧民族,也暂时歇了南下的心思。
不知什么时候,启国竟成了他们怎么也追不上的存在,她像是一座无法攀登的大山,横亘在他们面前,叫人心生敬畏。
这才区区几年时间?
巴丹怎么也想不明白。
“汗王,您不妨看看启国的报纸,兴许上面的《天书》就是原因所在。”那格提醒。
“天书?”巴丹知道启国有报纸,但他对此不感兴趣,他一直认为只有强横的武力才能征服天下,启国的文弱之风不堪一击。
故一直专心练兵,没工夫看启国酸不拉几的文字。
那格捧上一本册子,“这是臣节选抄录的,请汗王过目。”
他一直向往中原文化,并潜心钻研学习,启国之巨变更是引起他强烈的兴趣。
巴丹狐疑接过。
看了几页,原本不屑一顾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呼吸也不断急促,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格,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启国已经变成这样了?”
那格摇头:“这只是时先生的畅想。”
未等巴丹一口气松懈,他却又说道:“可是启国的天工院已经连续研制出蒸汽机等各类器物,据说粮种也在培育优化,各行各业都在飞速兴起,就连原本需要依赖咱们的战马,近年来的交易也逐步减少。”
“什么?!”
边境的茶马贸易一直兴盛,草原部落需要茶叶,启国需要战马和牛羊,倘若启国自己就能培育出优良的战马,不再向他们提供茶叶,岂不是扼制住他们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