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长安城的夏天

霍彦这一觉睡得很好, 等他醒来,天色大白。他伸了个懒腰,梳洗后才向主人家道谢。而今已过了早朝的点, 大家长司马谈早已经走了,司马迁正在与他说事, 霍彦却轻摆手, 要去拜见司马迁的母亲与祖母。

“昨日冒然登门,今日若不辞而去,伯母得多伤心啊。”

他说着话, 便接过石页给的礼单扫了几眼,轻颔首起身,然后亲亲热热扯过冲司马迁的手,“兄长,快些走,莫要伯母等啊!”

司马迁被他牵,忍不住笑,嘴快咧到耳根子处了, 霍彦能想起给他阿母备礼请安,越周到,说明越是拿他当朋友,他自然高兴。

“不打紧,你向来比我还讨阿母欢喜呢。”

霍彦也笑,先是去见了他祖母, 恰巧他母亲也在,霍彦便一起行了个礼, 将手中的礼单奉上, 说了几句深夜叨扰的客气话。

两位夫人也知道他昨夜入府, 见到他垂手立在跟前,温文含笑,一时之间,笑意盈盈,司马迁的祖母拉着他就问睡得好不好,今日要不要留在府上与司马迁说会儿话。

霍彦就笑,满口答应,又说了些俏皮话引得两位夫人笑意连连,把他夸了又夸。

按理说,世代世家相对重体统的司马府应该不喜欢霍彦这家奴出身的外生子的,虽说卫家势大,但到底防不住旁人拿出身说事。可霍彦太好了,他简直是长安城的家长们最喜欢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不光身份贵重,才华出众,更关键的是品性也贵重,他上次为刘彻受辱而撞柱的事广传,谁不道一句端方君子,又加上他与司兄迁交好,每每相交礼数一应周全,在平日也对司马迁多有提携顾惜之意,甚至为给司马迁出气,不惜去找了王温舒的麻烦。自那以后,司马迁一直念着他,夸耀他,司马家的夫人们也跟着感念他,待他极好,逢节过年的礼都比旁人要厚三分。

霍彦与司马迁家中的女眷们说了会话儿,才与司马迁联袂相离。

“司马兄,”他轻笑,朱袍随着他行走荡起了细波,“你想为官吗?”

司马迁的步子停住了一瞬,便又举步跟上,“我不是在任郎官吗?”

霍彦背负双手慢悠悠地走着,闻言脚步下意识地一顿,忍俊不禁,调笑道,“那司马郎官想在往前进一步吗,我需要你。”

他眉目间郁郁丛生的生气隐动,腰间的银鱼袋在光下闪着光。

“或许亦是万民需要你。”

年轻的太史,你欲放下笔,放下旁观的眼,短暂的来我身侧,与我并肩而行一程吗?

司马迁心一跳,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行至大门口,良久,才道,“阿言,吾将何助于汝?”

霍彦与他并肩走着,微微一偏头,神色有一瞬间近乎是温柔悲悯的,只是很快消失不见,快得像是司马迁的错觉,少年人笑起来,没心没肺,“哎呀,司马兄,我说什么你信什么,不过是东莱郡下的黄县县令有缺,我想为你谋过来罢了。”

汉武帝时期,胶东地区靠海的县有多个,如东莱郡下辖的黄县、牟平、文登等县。这些县的县令都管辖着靠海的区域。

黄县其地域更是靠近渤海,在今山东龙口市一带,当地县令管理着沿海的渔业、盐业等相关事务以及沿海地区的治安等。

霍彦看上了这个地方,胶东自古就是盐产大区,当地百姓长期从事盐业生产,掌握了较为成熟的晒盐和煮盐技术,黄县又北临渤海,拥有漫长的海岸线,滩涂适宜晒盐。同时,当地气候条件也较为适宜,光照充足、风力较大,有利于海水蒸发。

他既开口,区区一个黄县中等县县令,他想要刘彻不会不给,但他即将去战场,盐产量的提高迫在眉睫,等他回来,太浪费时间了。他手下是有不少乖孩子,但是他们未经孝廉,没走过程序,谋不了这个六百石的官,虽然他可以强求,但他不想滥用权力,为其他人钻机巧留口子。桑迁他们是合适,但一个两个性子跟炮仗似的,他是要去治理地方,不是跟人掐架。

思来想去,左思右想,还是司马迁合适。

首先,家世合适,其次,性格合适,司马迁那弱鸡样一看就不会一言不合,上去就干,他肯定以和为贵。

更重要的,能感农人不易而写赋赠衣的人怎会忍心放弃让百姓不再窘迫?

他心中千回百转,口中道,“我信司马兄定能为黄县谋一个太平。”

“六百石?”司马迁轻笑,“阿言这是叫我一步登天!”

他爹,太史令司马谈的俸禄是六百石。

霍彦摇头,他从袖中抽出一条卷轴,递给他。

司马迁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吸了口凉气,“这这这……”

《胶东黄县增盐疏》。

阿言,这是要他去制盐。

他苦笑一声,“我这不会啊!”

阿言要他去管户籍教化,他可以。管财政,他也可以硬着头皮试一试。

可制盐实在是为难他了。

霍彦漂亮的眉眼忽然一弯,化开秾丽的艳色,露出几分沉甸甸的温柔。

“只管应愿或不愿,自有我呢。”

怕什么,自我为你兜底。

他这话出口,司马迁胸口吊着的那口凉气在一瞬间总算重重地吐了出来,一时间他几乎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他将那卷轴攥在了手中,长揖一礼,眉目一派温润,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多谢阿言为我谋。”

霍彦这才终于放心的笑起来,他伸手托起司马迁下拜的手,“兄长折煞我了。”

司马迁低下头,注视着霍彦的手,这双手长得真是好,修长白皙,这样好看的手就该生在阿言身上,他这般想着突然面色一变,轻轻翻看霍彦的左手,“这疤怎么回事?”

霍彦不以为意,没心没肺地笑,“司马兄还不允许人年少时顽皮吗?”

司马迁叹了口气,放开他的手,那分明是皮开肉绽的伤,不然这么多年还有未消的粉疤。文人情绪多变,司马迁更是翘楚,他心中不由起了个小疙瘩,嘟囔道,“你有心欺瞒,甚至都不愿叫我一声子长。”

朋友间的小任性,你是不是没当我当朋友。

霍彦挑眉,从善如流,“子长。”

司马迁一瞬间好了,兴冲冲道,“阿言今岁十九,来年及冠,家中可想好正宾的人选吗?其实可以请董公的。”

冠礼中的正宾是冠礼仪式中的关键人物,通常由德高望重、熟悉礼仪的人担任,一般是受冠者的长辈、老师或有名望的家族友人,董仲舒就经常被人请。司马迁就请的董仲舒。

霍彦一向缜密的脑袋漏了个缝,冠礼?什么东西?他下年忙着呢,没时间准备,这个要请人吗?请几个啊?这个请不好是会受影响吗?

请董仲舒白吃饭吗?那不行,董仲舒请他还差不多。

不过他阿兄跟他一个岁数,那这个东西是请两个吗?

[冠礼还是很麻烦的。]

[先占卜,然后邀请德高望重、熟悉礼仪的贵宾担任加冠的正宾,并提前告知冠者及相关人员冠礼的日期,让大家做好准备。]

[反正挺麻烦的。]

[阿言,这好像需要爹。]

[一般来说,父亲是冠礼的主礼人,负责筹备冠礼相关事宜,决定冠礼的日期、邀请宾客等。]

[舅舅们可以做爹,做正宾好像不行。]

[让彻子来,他估计老乐意了。]

……

正宾德高望重,姨父?算了,他姨父失德,每天就顾着阴阳怪气了。

正宾熟悉礼仪,姨父,算了,他姨父天天就会抱着他要钱,脸都不要了。

[桑弘羊?]

他义父就喜欢钱,要钱不要脸。

[主父偃?]

他跟德不沾边。

……

霍彦想了片刻,最后决定搁置,他随意敷衍道,“嗯,到时候会吧。”

他才不是因为身边都是缺德人,找不到正宾呢!

好烦,有没有又没什么影响。

司马迁笑起来,他正欲说什么,就看见了一堆建章营的士卒纵马而过,一时之间,路人避退,尘土飞扬。他们额角还挂着未干的血珠,却笑得恣意,玄甲上沾满草屑与碎叶,身后拉着只死熊。

霍彦死死瞪着这群混蛋玩意儿,妈的,又钻哪边林里去了,脸上全是血珠子。

为首的不用想,赫然是霍去病,他跟只头狼似的,对目光敏感的很,他下意识偏头一瞬间,四目相对的刹那,少年将军眼底骤然亮起灼人的光,笑意在唇边绽开。

尘土飞扬间,霍去病纵马掠过司马府前的门槛,身后建章营的少年们呼哨,如群狼紧随,马蹄踏碎一地斑驳光影。

霍彦眯起眼,袖中手指微蜷,心里骂咧。然后就听霍去病一声长笑,不等霍彦反应,霍去病已俯身探臂,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搂住他的腰。霍彦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拽上马背,脊背重重撞进霍去病怀中。

霍去病跟只鹰似的,抢了小鸡就跑,徒留司马迁一人留在门口,懊恼的叹气,“哎,阿言的赞者会不会是我呢?”

霍去病哪里知道他打扰了司马迁的请求,反正他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

汗血马长嘶声中,兄弟二人几乎胸背相贴,血腥气混着汗味直冲鼻腔。

“抱稳了!”霍去病反手扯过霍彦双臂环在自己腰间,缰绳猛抖,“驾!”

“霍去病!你怕是想喝三天的苦汤!”霍彦咬牙,耳尖因这突如其来的腾空而发烫,“放我下去!”

“不放。带你去玩。”霍去病大笑,手臂如铁箍般环住他的腰,汗血马扬蹄长嘶,扭转马头,他的狼崽子们也跟着就跑。“现在有鹰鸟,阿言想要不?”

尘土扑面,风声呼啸。霍彦挣扎未果,索性自暴自弃地抓住马鬃,回头怒瞪夏侯始昌,“你们又去哪儿野了?脸上全是血,始昌,你也这般!”

夏侯始昌缩了缩脖子。

那个跟着冠军侯太好玩了,他没忍住。

霍彦还要对赵破奴开炮,霍去病已用染血的袖口胡乱抹了把他的脸,“怕什么?又不是我的血,是熊的!”

霍彦满腔怒火一下子沸腾起来。他梗着脖子吼道,“我看就你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建章营的少年们哄然大笑,有人吹起尖锐的口哨,有人高喊,“阿言,咱们前几天还端了个匪窝!将军一人砍了十七个!”

霍去病闻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汗湿的碎发贴在额前,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光。他忽然从怀里拎出一大串玉牌,全挂在霍彦身上了。

霍彦定睛一看,全是护身符。

霍去病撸了把他的头毛,霍彦心里的滔天怒火就这么被这一巴掌带出的浪劈头盖脸给拍下去了,转眼就只剩下了一点青灰,复燃都不可能。

他把头往霍去病怀里偏了偏,像只猫似的找好了舒服姿势。

“霍冠军,往哪里去啊!”

霍去病笑了一声,忽然收紧手臂,带着霍彦一同前倾,汗血马如离弦之箭般骤然加速。

"抱稳了——!"

风掠过耳畔,原本从容的霍彦下意识攥紧霍去病的护腕。身后胸膛传来的心跳又快又重,与马蹄声共振,震得他脊背发麻,好像回到了在匈奴的那些日子。

“霍去病!请罪折子你自己写去吧!”他在呼啸的风中咬牙骂道,却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

霍去病就笑。

“那我也不帮你写奉承姨父的话。”

建章营的少年们纵马紧随,笑声与马蹄声惊起飞鸟。尘土飞扬中,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仿佛要将整片天地都踏在脚下。

有些外地人不知道他们是谁,长安城里都这般自在,长安人望着那群少年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那是冠军侯和霍小郎,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不稀奇!”

说着说着笑意却止不住地从眼底漫上来。

长安城的夏天,明亮又灿烂。

第92章 河西之战

霍彦想要司马迁去黄县, 就在刘彻面前提了一嘴,秋天一过,司马迁就走马上任了。司马迁也没想到这么快, 更没想到短短三个月,霍彦已经帮他培养了一批带去黄县的人才, 上到民生农事, 下到催债,无所不精。这一百个人手拿制盐手册,簇拥着司马迁轰轰烈烈的往黄县去。被围在中间的司马迁想到了吕后垂帘听政, 不过现在垂帘听政的是阿言,他是惠帝。

他叹了口气,一转头,却对上百双清澈的大眼睛。

咦?这眼神好像不对。

此时司马迁心中的吕后霍彦也猫哭耗子似的叹气,“难为司马迁带孩子了。”

[你把嘴角的笑收收。]

[大王,我们这招好用吧,既锻炼了孩子,又可以报复司马迁蛐蛐舅舅和病病。]

[大学生们听话着呢, 这可是珍贵的实习。]

[嘿嘿,大王~,夸夸~]

……

霍彦不吝啬,很痛快的给了一个笑。

对面的江公吹胡子瞪眼,“你这是在浪费这些孩子的天资!你误人子弟!”

霍彦往自带的软垫上一靠,鞋也不脱, 翘着高高的二郎腿,掏出怀里用油纸包的用菜籽油炸的小鱼, 捏了一个放进嘴里, 然后又把纸包往江公手边推了推。

江公生着气呢, 霍彦派出去的全是他手底下的孩子,一个两个全都纯善得很,好好学着治书呢,就被霍彦给派走了。自己养的一水的小白菜被送进猪圈,搁谁谁不气。他气得不行,深觉霍彦扎眼。

“你给老夫坐好,歪歪扭扭的,我教你的礼,你学狗肚子去了!”

耳旁风一吹,霍彦利落干完一条小鱼,嗦了一下手,又推纸包,“那尝一个不!戏楼新出的椒盐小炸鱼,这天小鱼正肥,腌鱼用的是西域胡椒和我新制的盐,菜籽油炸的,连骨头都脆脆的。”

江公看他这没骨头的馋样,就回想起当年霍彦在他跟前读书的种种作派,这小子天天读书时趁他不注意,就伙同霍去病偷吃点心果脯,好像不在上课对吃那一口就要少些滋味似的。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上一个这样气他的是董仲舒,江公想抄起竹简爆霍彦的头,突然发现自己的竹简都被换成了好用的纸,一时之间,气停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刺挠的很。

“混蛋玩意儿!”

霍彦呲个大牙,又嗦了一条鱼,跟小老鼠一样,啃啃啃。

不知道怎的,搁江公面前吃东西,他觉得分外好吃。

江公打不过就加入,坐他对面,捏起油纸包里的小鱼吃。他本是打算只尝尝的,现在对了味,把小鱼都抢过来,不让霍彦碰。

霍彦手被推开,委屈巴巴的哼唧,“公抢我吃的。”

江公难得见到霍彦时露出笑,今天倒是笑了。

霍彦便偏头也对他笑。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先生,您就吃鱼吧。”

别操心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最会撒娇,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古灵精怪得很,没有人不喜欢他。

江公也不例外,他点了点霍彦额心,骂了句不通协律。

霍彦心道陆游这句可有名了,哪里不合协律了,他跟猫猫一样又偷了一条鱼,嘎巴嘎巴的嚼。

“您不懂,这句话以后必流传千古。”

“你啊!”江公笑起来,他一时语迟,舌头打了结。

霍彦也不出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少年清亮的很,眼中又带着点恰如其分的小促狭。他在等江公说话。

江公摸了摸霍彦的头,皱巴巴的眼皮下那双眼睛温柔又慈爱。

“还跟小时候一样,小滑头。罚你明日还给老夫送。”

“好嘞!”霍彦答得爽快,提溜最后一条鱼,放进嘴里,然后自然起身,轻快地道,“这眼瞅着要下雨,我就走了!”

江公面带微笑跟他告别,用慈祥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他的车走远。

霍彦前脚刚走,天色便果然如他所言,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来。

秋雨凉,江公将门扉掩上,看着霍彦留下的软垫,将其放在腰间,一时有些感慨。

过于聪明的人总是更倾向于明哲保身,总是缺些血性,他的学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孩子,可是却好像从不失血性。

可爱可爱。

他最聪明的学生。

可是他那些可爱的学生不知道去做什么,他最聪明的学生却心知肚明。他要凭微末之力,要赌盐产量上升,要阻止盐铁专营,仅仅是为万民不因盐铁专营之策而死,而穷困。

“阿言,大善。”

江公执灯,听窗外雨声,辩论输给了董仲舒时,他就知道,他输的不是唇舌,而是帝王心。

但所幸,他庆幸的想,哪怕霍彦不承认他的学说,他也觉得高兴,因为他教出了一个真正的君子。

他的学生,是真的爱民惜生,也是真的一腔热血难凉。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儒家说“中庸”,道家说“不敢为天下先”,他的学生说往前,敢为天下先。

灯火撩过墙壁,江公的叹息声分外明显。

走在前头的人注定劳心费力,也不一定有好下场的。

阿言啊,大善大善。

霍家,经不起念叨的霍彦打了个喷嚏,面着霍去病担忧的眼神,他嘀咕了一句,“嗐,江公念叨我把他鱼吃了呢。”

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终于要来了。

可惜元狩元年的冬天注定猫猫冬不了了。

元狩元年打年头起,刘彻就要去打匈奴,搞个战略反攻,好一顿劝,才决定蛰伏,现在正是两年之期,刘彻并着整个汉朝摩拳擦掌,立志要把匈奴打成狗。

有大将军配冠军侯在,我大汉战无不胜,桀桀桀,匈奴人,受死吧!

整个未央宫充斥着武德,但是当高台上陛下说大将军不去时,气氛冷了一瞬。

嘎,大将军不去?

嘎,听冠军侯的?

嘎,陛下不会让处理掉大将军吧!

大将军依旧带笑的样子,冠军侯依旧是冰块脸。

众人的目光若隐若现往霍彦身上瞄,霍彦眼观鼻鼻观心,装看不见。

众人更误会了。

莫非是卫霍要分家了!

[阿言,你看,冰点开始了。]

……

霍彦跟在霍去病身后,老神在在的神游天外,然后冲弹幕翻白眼。

鬼的冰点论,就是姨父想让舅舅在长安享清福,顺带锻炼一下未来的三军总元帅,他阿兄。他要不是昨天晚上,被他舅舅带着来未央宫蹭饭,他还真信了。

昨天晚上。

“朕要把匈奴打成狗,朕还要交通西域,得西域之利以资战!去病,这一战你必须给朕好好打,回来姨父给你封个大官,还有大宅子!”

刘彻声音大得震耳朵。

“听见没!”

霍去病的神情却是波澜不惊,他拱了拱手,而后轻挑眉,回道,“你说好多遍了,放心!”

霍彦偷摸移到卫青身前,与卫青碰杯,饮了口葡萄酒,“酸葡萄酿酒才好,这款就很好。”

卫青摇头,抿了一口,就把他带的酒放下,“上次甜润润的那款好喝。”

霍彦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玻璃罐塞给他,悄悄附耳轻声道,“我上次酿的还剩下一瓶,给舅舅吧。”

霍去病和卫青一个口味,对甜红简直是爱不释手,他若是知道霍彦还扣了一坛且不平分,得气半宿。

卫青显然也知道,他视线落在霍去病身上,然后偷摸避着霍去病就把酒往袖子塞。

没办法,他也爱喝,只能让去病少喝两口了。

刘彻对霍去病打仗就两个字宗旨,随意。

他这人比较好一点,就是不搞什么微操,他信任霍去病,让他随意去发挥,只要能跑回来,能打胜仗就行。

霍去病得了军队的指挥权,浩浩荡荡将万骑出陇西。

元朔六年之后,霍去病的经历成了所有男孩子都期待的梦想。

陇西属边郡,更是深受匈奴的迫害甚深,在陇西,无人提起霍将军是不敬的。

他出兵那日,陇西万人空巷,都想见见霍将军的风采。

霍彦缀在赵破奴身边,俩人一起吃葡萄干,身后的兵甲望不到边。

霍去病也扔进嘴里一颗,手中的马鞭指向远方。

那是河西走廊的方向。

少年人声音清亮。

“儿郎们,把匈奴人打出去,以后年年有葡萄吃!”

他身后的兵马随他指的方向行去,似是黑云。

如此昂扬的生气。

随骠骑,战河西!

这场战役所有的一切都由霍去病制定,除了霍彦。

按常理说,这第一场河西之战争李广压根儿不在,霍彦去也是无用功,但是霍彦非要强求,他跟八辈子没见过霍去病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他不清楚霍去病的死因,所以决定把霍去病放眼皮底下。

“那个,缺医者吧,你看我不正合适,我训练过了,我能跟得上你。”

霍彦轻咳一声,得了霍去病无奈的眼神,他用手点了点帐上的與图。

“我要出奇兵,力求一举夺下河西,阿言,现在你还能跟上吗?”

白纸上划过无数条墨痕,山脉与草原间唯有一条朱砂痕亮得显眼,像是一根血管,赤色的血在中间流动。

从陇西郡出发,越过乌盭,伐遫濮部,涉狐奴水,越焉支山。

霍彦定睛一看,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的手丈量土地,几乎窥见一个奇迹。

霍去病要带着他的士兵转战千余里,越过焉支山,在皋兰山与匈奴主力决战。

这条用朱砂勾的路,燃的是霍去病的心头血。

一路沸腾着,带大汉撷取胜利与荣耀。

霍彦手抚油灯,在晃动的灯火下,仔细看着这张图。

良久,他转首道,“我跟不上,你便弃我,不要回头。”

霍去病大半张脸沉在灯影下,修长的人影被黯淡的灯光打在地上,只微许露出一点端倪来,仅露一角,都能瞧出坚忍平和来。

“自然。”冠军侯不露齿地弯了弯嘴角,继而头转向他,“你入我军,无甚不同,军令如山,你听话才是。”

他拖长了调子,学着霍彦平日的模样,语调间带着十分讲理的意味。

听话,等我回来。

多年形影不离,霍彦还不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他缓缓的抬脚走近霍去病,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牌,往霍去病面前一扔,勾起了唇角,他得意洋洋,唇下的小红痣,也亮得很,似乎屋里所有的灯光都被盛在这颗痣上。

“陛下令牌在此,只有我管你,你可管不了我。”

灯下看人,能比平常还要添三分瑰丽,也能让某人的得意更具象了。

这牌子是刘彻的,没有具体用处,但是天子爱物。

仅是一个天子爱物,就够霍彦立起来了。

李广那级别,直接点个香,打晕就行,要牌子,管的就是你,霍去病!

“你不带我,我也会跟上,跟着你,我倒是会轻快些。”

霍去病无奈,两人目光相抵,像是镜像的两面。他缓缓摊开手掌,将手伸向霍彦,轻轻贴在他的右颊。

“跟紧我,不要离太远。”

霍彦没有躲,甚至在那温暖干燥的掌心碰到他时往右靠了靠,让自己的半张脸靠霍去病更近。他低下头,向霍去病笑着眨了一下眼,跟只小狐狸一模一样。

“君侯安心。”

霍去病摸摸他的脸,兴味的轻捏他软乎乎的脸颊肉,带着粗茧的手弄得霍彦痒痒,他存心作弄,把住霍彦的手,不让他拍瓜子,又捏了捏他的肉,“好像胖了。”

他作势要搂霍彦肩膀掂一掂,霍彦终于忍无可忍,“胖了怎么了!吃你家饭了!”

霍去病的笑噙在唇边,跟霍彦一样,笑起来眼睛就弯。

“不胖不胖,我家阿言才不胖。”

霍彦的爪子收了又放,最后佯作凶恶点他胸口。

“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你。你记得带上我,不然就是抗旨,而且我现在可是会匈奴语了,你休想骗我!”

霍去病笑而不语看着他拽拽离开,霍彦大步流星掀开帐子,赤色披风在身后起伏翻滚,活像只炸毛的骄傲小鸟。

霍去病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条朱砂路上,手指无意识的轻叩。

“六天。”

霍彦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不能不信他的阿兄,霍去病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果然,一大清早,霍彦就上了马,北麓的朔风冷得紧,上来给他个大巴掌,将他的玄铁兜鍪拍出细密脆响。他的手已经冻红了。

他手下的训导员将备好的手套分发,霍彦沉默地背着弓弩和药箱,俯身贴住马颈,与赵破奴并驾,随霍去病疾驰。

天都没亮,祁连山的雪线在月华中泛着冷冽青光。

霍去病带的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所有人,除了霍去病没人知道方向,没人知道去哪里。

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追随着前方的少年将军,追随着他,仿佛追随着唯一的王。

他们像是一群狼,穿行在草原山麓,哪怕风烈得睁不开眼,所有人的眼都很明亮,他们坚信他们的狼王会带他们绞杀敌人,获得无上荣光。

生在此世,就是要做英雄的。

霍彦他们一路疾驰,前方乌盭岭为祁连山东段要冲,被匈奴人称为“鬼门关”,在暮春时节仍覆着三尺坚冰。带路的匈奴人的声音裹着霜气,“将军,不能再往前了。”

霍去病指尖划过羊皮地图,他手抬起,八千骑令行禁止,整齐划一停下步子。

霍去病指尖划过羊皮地图,在秦直道残迹处停驻,“传令,只带三日口粮,弃甲,三更出发。”

八千汉骑乖乖下马,分食口粮,霍彦长安厂里特制的胡麻饼。随后又拿出霍彦在军中推广的夹层小木盒,往石灰包上扔雪和冰,勉强喝口热水。

在没见到匈奴人之前,这可能是最后一顿饱饭了,所有人都尽力多吃。霍彦第一次随军,就跟霍去病,一路上背着药箱还不能落单,可想而知辛苦。

他唇角都被撕开几个血口,一动就往下流血,他默默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大碗自己做的唇脂往嘴上涂。他把唇脂分下去,啃完饼又从自己袖里拿出了针线,给手套不慎勾烂的士兵缝手套,看得赵破奴都无语了,“这药箱真是啥都装。”

霍去病小口啜着霍彦给他的热水,闻言睨了他一眼。赵破奴立马捧木盒喝水。

霍去病行军,主打神鬼莫测,不带辎重,轻车简行,打到哪吃到哪儿。

三更时分。

“人衔枚,马裹蹄。”

少年将军的军令简短如刀。

八千汉骑齐刷刷解下重铠,露出内衬的轻便皮甲。霍彦也把药箱扔下,只带了一个小包袱,被他贴身绑在皮甲里,他伴着众骑,紧随霍去病。

子夜时分,霍去病亲自带着三百人攀上东侧冰崖,护腕扣进这雪山的裂痕,三百人带头,汉军如黑蛇攀上冰崖。铁钩凿进千年冻土的声音,被呼啸的北风完美掩盖。

霍去病打头往前,用环首刀凿出最后一步踏脚处。冰屑簌簌落在霍彦肩甲,霍彦缀在他身后,手脚被冻得都不像自己的了,他只能看着霍去病,死命地往上爬,仿佛看着他战无不胜的兄长,他就能鼓起劲来。

霍去病第一个登上冰崖,赵破奴紧随其后,立马伸出去拽下面的人。

霍去病从高处往下望,越过乌盭山这个汉军进入匈奴控制区域的重要障碍后,便进入了匈奴的势力范围。

夜里漆黑一片,就连匈奴人都分不清南北,但少年将军只是扫了一眼,就回忆起地图,几乎瞬间确定了百里外的脩濮部方向。

“阿兄,霍去病!”

你拉我一把,我手没劲了!

一声微弱的声音响起,未等霍彦说完,一直观察他动作的霍去病立马伸出双手把搁冰崖上吊着的霍彦抱上来。

霍彦被架着肩膀,像只小猫似的被托举到山壁上。

他的鼻头脸颊都冻红了,在山顶上缩成一个团,不住的搓左手筋脉。

他爬山壁倒没问题,只是在最后用双手撑腿往上攀时,可能是冰太冷了,左手的筋骨隐隐作痛,若非他右手攥的紧,几乎要坠下去。他费劲又尝试了一下,才喊了霍去病。

霍去病有些担心他冻坏了,用自己的披风把他裹住,霍彦搓了良久,又扎了几针,左手才勉强不痛了。

他伸手向霍去病,霍去病把他拽起来,他抖抖身上的冰屑,就指导赵破奴安铁制的滑轮,他已经在下面备好了运马的装制,现在就剩一个定滑轮了。

滑轮组一装,赵破奴他们顿觉省力。底下的人也上了装马的踏板,被缓缓拉上崖顶。

八千骑兵并马几乎没有伤亡的结果让赵破奴啧啧称赞,如果他以前对霍彦的印象是超有钱,超大方,很爱操心的将军弟弟,现在就是妙手生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将军弟弟。

不光是他,八千骑兵看霍彦的眼神也变了。

就几个铁轮子,把马也拉上来了,将军幼弟简直是神仙人物。

不过想想将军,将军弟弟厉害也不奇怪了。

[这个还是简陋了,但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言崽,你一会儿下山别骑马了,直接把滑轮装木板上,让马跑慢点,你坐车吧。]

[改装图.jpg]

[崽崽,喝热水,我记得包里还带了人参丸。]

……

弹幕几乎不敢错眼,生怕崽没了。

霍去病也怕他崽没了,披风裹着,手紧紧攥着,眼里全是担忧。

霍彦面无表情啃人参丸,见他这样,以为他也想吃,就给他塞了一枚。

霍去病被苦得皱眉,但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霍彦冲他一笑,像是冰崖生花。

“麻烦将军一会儿带我下山了。”

用马车拉着才误事,坐霍去病的马下山才是最优解。

因为霍去病就算再带一个霍彦,下山时也可以一骑绝尘,之所以要一人一骑,只是因为赶路时会遇到匈奴人,两个人不好拨刀,而下山不需要,因为匈奴人压根儿不敢上这个山。

果然,霍去病想都没想,等马上来后,就拎起霍彦的领子,把他绑在身前下山。

霍彦在霍去病身边得到这一天中难得的休息,到山脚时,吃了一颗人参丸,又一次驭马跟在霍去病身边。

天埑乌盭已逾,讨脩濮。

匈奴处。

浑邪王帐前的牛油火把在狂风中明灭不定,老萨满骨铃的声响突然猛烈,像是在催魂。

折兰王放下镶金角的酒樽,望向帐外,用匈奴话含糊不清道,“这风愈发急了!”

第93章 转战千里

霍去病带着霍彦他们一路疾驰百里, 见帐就闯,见人就杀,见肉就吃。

霍去病的行军快如疾电, 带不了太多辎重,更别提什么清剿物资, 所以匈奴人的下场只有两个, 归服或是杀掉。

这里算是匈奴外沿,沿途的匈奴人都是小部落,跪得很快, 甚至有些部落愿意出人为霍去病引路。当然不愿意的,都去见他们的长生天了。

霍去病喜欢懂事的,带着匈奴人就走。

匈奴人引路是快,又是一次全胜。

霍彦从死人堆里割下一串血淋淋的左耳,挂在了马身上。

霍去病行军快,来不及统计,只能割匈奴左耳的方式记功。

霍彦终于知道为啥军士都抢着跟他阿兄了,这一趟, 每个人都不白来,就连他都有三只耳。

把耳朵分完,霍去病带着归降的匈奴人和霍彦他们就往西行,一刻都没歇过。

霍彦跟在他侧边,像是回到当年,他阿兄那身上跟装导航似的, 比他只会指南北的指南针和匈奴本地人反应还快。

在匈奴这地界,遇到他阿兄, 他就什么都不要想, 跟他阿兄走, 他阿兄说啥是啥。

“匈奴人比羊还好杀。”

霍去病全心赶路,像只开弓的箭似的不轻易回头,但他偶尔还是会冒出一句话,等着身侧的霍彦回答。

霍彦假装没看见前头带路的匈奴人的瑟缩,用嘴迎了一口风,只道,“将军战无不胜!”

他这一声出来,前面能听见他说话的汉军将士都笑,气氛活泛起来。其实他们都不大,与霍去病是同龄人,平日里都像一群活泼的猴子,现在也不改本色,乐得露出白花花的牙。

幸亏他们属于急行军,不然一群人早就附和起来。

霍去病此时微转了一下头,身侧厚重的汉军大旗起伏翻滚,在他的脸上覆下好大一片阴影,像是此身已与汉旗融为一体。霍彦只看得清他脸颊似乎瘦削了不少,微陷的眼窝里像是有一团烈火,灼人的热,映着绵延千里的祈连山,“自然!”

大汉冠军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霍彦听见前头稳重的将军说出回应,臭屁得很,把脸微微侧些,生怕霍去病看到他绷紧的唇角。

[呜吼,磨刀霍霍向匈奴!]

[病病,病病,匈奴人的爹来了!]

……

霍彦随着霍去病一路向西,傍晚时,终于看见了匈奴人的火把。

星星点点,离得不远,正是放箭烧帐的好位置。

很明显,霍去病也满意的不得了,单手勒马,眸光冷锐,微微抬手。

后面的八千骑士得了军令,迅速行动,将浸满油脂的箭矢搭上弓弦,火把点燃,通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无数支火箭如流星般划破夜空,带着呼啸的风声,几乎是瞬间朝着匈奴营帐倾泻而下。

脩濮部的营帐顿时陷入一片火海,烈焰腾空而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帐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木头断裂的咔嚓声,羊群的咩咩叫声与人们的尖叫哭喊声交织在一起。熟睡中的脩濮王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惊醒,整个人出了一身白毛冷汗,翻身冲出来,整个夜空都被点燃了。

他衣衫不整,满脸惊恐。有的匈奴士兵想要拿起武器抵抗,却发现火势蔓延太快,浓烟滚滚,熏得他们睁不开眼,呛得他们喘不过气。

一簇簇带着火光的箭矢从空中落下,像是天罚降临,夜风传来羊烤熟了似的热香气,随后喊杀声起,两队轻骑似是黑旋风一样地卷了过来。

汉军骑兵在霍去病的带领下冲锋,浩浩荡荡的队伍须势而下,身后的霍字旗猎猎,好像一面招魂幡。马蹄踩过火焰,踏踏声一下一下叩在匈奴人的心头,死亡的号角又一次响起!

平日侵犯大汉边境百姓,年年打草谷的匈奴人叫喊着,像是家畜般被霍去病带人驱逐出去,连滚带爬向西奔逃。

“是汉军,哈喇!”

哈喇,不详的恶鬼。

“不要乱!”匈奴首领吼道,“不要慌张,汉人没多少兵,拿弓射回去……”

他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箭响,一支箭流星追月般直冲他面门而来,他几乎克制不住呆在原地,身体抖若筛糠,那只箭死死钉住他的脑门,溅起血花。

他的身体轰然而地,火舌吻上他的衣摆,陡然涣散的目光尽处是前头的少年人,他立于马上,踏火而来,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

目光如炬,天人之姿。

他携雷火而来,裹着腾格里的怒火,带来神降下的惩罚。

霍去病连发三箭,指挥着身后的群狼应声而动驱赶羊群,汉军如同一把锋利的钢刀,对逃窜的匈奴人进行分割围堵。

匈奴人逃窜着,呼喊着,如同麦子一样被汉军收割。

求天无路,告地无门。

匈奴人会记住今天,就如同大汉一直记住耻辱的昨天!

霍彦立在他身侧,挽弓的手放下。

他听得懂匈奴语,他不喜这些人的叫法,所以让他们闭嘴,很合理。

霍去病似乎是笑了一下,张弓替他将人群中叫嚷声音最大的一箭封喉,然后用一种“你连靶子都没射中”的无所谓表情摇了摇头。

“凡归降大汉者,不杀!”

在霍去病的清喝声下,赵破奴他们对着下跪投降的匈奴人放下了手中武器,此时的匈奴人能逃得都逃了,十余三四,委首系颈,乖乖做了降卒。

天还未亮,战斗便已经结束,匈奴人被打得比羊还乖。

霍去病不慌不忙地抬手收兵,天快亮了,需要休整与补充辎重。

匈奴残部看霍去病像看神一样,跟伺候爹一样伺候他,鞍前马后,要啥给啥。

霍彦清楚的知道,匈奴人这是被打服了。

与华夏以农耕为主体的民族不同,匈奴逐水草而居,这也意味着他们很容易灭族,被打出去一次,就再也回不来了。

作为现代人,霍彦了解民族融合,但自从穿越到汉朝,年幼见到和亲的无力,匈奴屠略边地百姓,致使大量无辜百姓被杀,房屋被烧毁,牲畜被掠夺,对匈奴人的恨意见风似的涨。

除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匈奴人还清血债,否则近百年来边地死去的百姓不会暝目,未来的大汉儿郎永远不会挺直脊梁!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现在的大汉就是要让你匈奴跪下叫爸爸!

天亮了,补充完三天的干粮,霍彦吃了颗人参丸又一次上马,随霍去病一起渡过狐奴河。

春夏的河水湍急,有半人深,翻涌的河水敲打马身与人腿,但霍去病向前,他似是一只鸢鸟马不停蹄地飞掠而过,抖了抖裤角和软甲上的水,就接着疾驰。

他向前,汉军向前,他不退,汉军不退。

霍彦的靴子里浸满了水,哪拍抖都抖不干净,可素来精细的他,这次却只是甩了甩,没说换靴子,只是更用力的攥紧缰绳,纵马跟上。

此后六天里,他跟随霍去病一路疾驰,收复焉支山这个匈奴重要的牧区和战略要地,不知道几个急速大拐弯,几个腾移,只知道匈奴人就杀,连挑了匈奴五个大部落以及其他数不胜数的小部落,惊得匈奴人狼奔豕突,仓皇逃窜。

他也不知道,在这六天里,他们这支汉军转战千余里,成为了一把直直插向匈奴腹地的尖刀。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王维这诗写的是老将,甚至在后面内涵,但在此时形容霍去病再合适不过。

长安公子,披甲而来。

长安。

冠军侯自从出兵就没有消息,没有战报。

虽然知道霍去病的能力,但卫青还是担忧得吃不下饭。

他都吃不下去,更别说其他人了。

尤其是这次还有个霍彦,大家更担忧了。

刘彻来来回回在未央宫踱步,不光频繁请人在神像面前跳大神,还跟卫子夫和卫青懊恼自己忘了再多花钱给孩子再带几块贵的护身符。卫青的担忧几乎溢出眼睛,他此刻无心安慰刘彻。

刘彻也知道如果去病和霍彦任何一个人出事,卫青第一个承受不住,在此时,他倒是放下自己的担忧,宽慰了卫青几句。但很明显,卫青一句也没听进去,大将军只说了一句,“等待的滋味太难受了,下次,陛下放臣也去吧!”

刘彻的眼眶红了。

“仲卿,要不朕也去吧!”

卫青冷静下来了,忙宽慰他。

笑话,陛下指挥匈奴人去了,谁指挥大汉。

卫子夫也怕,尤其是刘彻天天念叨更加剧她的恐惧,她怕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中也不禁埋怨刘彻平时舍得,现在动真格的时候,不多花钱保佑她的两个孩子。

他不花钱,本宫花!

“太一神保佑。”

她带着卫长,刘据,诸邑,阳石,刘据又捎带着霍光,卫伉,卫登,卫不疑并着张贺一群小孩去拜神。

太一神保佑,都是陛下/父皇/姨父的错,忘了给你花钱,您先保佑兄长/孩子安好,钱,我们补上。

你可一定要显灵,一定!

宫中卫子夫捎来的霍去病出兵后就没有踪迹的消息来得很快,卫家的大人们个顶个的不敢睡,天天做两个孩子都夭亡的噩梦,怕的紧,久而久之,除了困极了,不敢睡了。

卫少儿也不去聚会了,就搁卫家呆着,和卫家人一起等着霍去病的战报,等着等着,恐惧漫上心头,就哭一场。卫家人劝不住她,被惹得也想哭。他们跟上次霍去病与卫青一同出征时一样牵肠挂肚。卫步卫广被派出打探消息,天天堵卫青。

卫青也担忧,眼下乌青,一看也是自霍去病没了消息后没睡过一个好觉。他安慰完卫步卫广,让他们去宽慰卫家人还不算完,下朝后,堵在承明殿外的桑弘羊他们也需要安慰。

“去病,你们还不信吗?”

卫青一向温和,知他们是担忧,宽慰的话脱口而出。

主父偃并着东方朔眼泪都掉下来了,尤其是主父偃,那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我不想他去,他要…”有个不测。

话没说完,东方朔“啪”扇了他一巴掌,啐道,“你给老夫把嘴闭上!遭瘟的王八羔子!”

眼看着主父偃捂脸,卫青正准备劝架,就看见主父偃没说话,把头低下去。

卫青的手放下去了,一瞬间共情主父偃。

岂料桑弘羊抹眼角,巴住他手,“去病力强,总是让人放心些。可是阿言也去了,他那孩子,哪里见过匈奴人啊。大将军,您给个准话,阿言!”

他这没说,眼泪就憋不住的夺眶而出。

别管平日里对不对付,他们现在活像马上要失去爱子的家长。

卫青笨拙安慰,“去病一向这样,莫要担忧,阿言也会没事的。”

众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惜当众号陶。

完了,都完了!大将军都给不了准话,阿言凶多吉少!

风一吹,人群末尾的江公要站不住了。

他们这一生啥大风大浪没经过,能搁刘彻手底下干活,他们心态可想而知。可是现在一个两个都跟风中的落汤鸡似的毛耷拉着。

久未上朝的汲黯从台阶上下来,目不斜视,眼高于顶,见到卫青时,微躬了一下身。

“大将军,老夫新得了块秦碑,他不是总说自己字丑吗,你跟他讲让他过两日来找老夫。”他说着嫌弃的扫了一眼卫青周围的人,“成何体统。”

众人眼睛红通通盯着这个无知的人,东方朔与主父偃反唇相讥,一腔哀愁没处烧的两人嘴炮能力拉满,把汲黯气得面色发青。

郑当时来的时候,汲黯还以为他是来解围的,心中感念。

谁料郑当时一句话,让他直接跟江公一样几乎站不住。

郑当时冲卫青道,“大将军,阿言真的也跟着去病去了!”

卫青点头。

汲黯的心猛地一缩,软趴趴倒在石阶上,多亏卫青手快,给人接住,就照着霍彦教的死掐人中,才悠悠转醒。

汲大人的脑子嗡嗡的,他忍不住也巴着卫青手,问出所有人都想问的那句话。

“阿言不会死在匈奴手上吧!”

卫青默了一瞬,又狠掐汲黯一把,一字一顿道,“不,会!”

他的去病阿言都会好好的!

第94章 匈奴歌舞团

寅初时分, 天黑得跟芝麻糊似的,显得月亮格外大,跟个大灯泡没两样。汉军就着月光赶路, 一路上人嘴叼着木枚,马蹄子也包得严实。霍彦嘴里叼着木头, 被这草原上迅疾的夜风刷的给了一巴掌, 也只能揉脸,在心里骂咧两声。

霍彦跟着霍去病,颇有些不知世事的懵懂感。霍去病将马放慢脚步, 他也将马放慢,然后从怀里掏出自己水晶制的望远镜东张西望的四处看。

夏日多雨,祁连山北麓的皋兰山正值融雪季。赭色砂岩被雨水冲刷出道道沟壑,弱水因春汛暴涨,河面漂浮着上游冲下的胡杨残枝,都被泡成了黑楬色,在柔和的月光下倒显得波光粼粼。

月光,一个狗照都深情的滤镜。

他呼气声缓得像不存在, 霍去病便分出余光去瞧他,见到了他手上的望远镜,伸手捞了过来。

霍彦咬牙切齿,张牙舞爪,然后恨恨地把赵破奴给霍去病的肉干啃了一块。

霍去病自然的学着霍彦的样子将望远镜放在眼前,也不知道看见什么, 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他兴奋得冲霍彦勾手,霍彦啃着肉干驭马上前, 与他并肩, 把手摊在他眼前, 示意他写。

霍去病的笑克制不住,字写的也快,龙飞凤舞的。

霍彦盯了一会儿,才依稀拼凑出了霍去病写的字。

“阿!言!有!金!啦!大!的!大!的!”

每一个字都透露着雀跃,可见霍去病是真喜欢,这金也是真大。

霍彦的腰挠一下直了,他咬着皮囊里的肉干,肉干湿湿的,咸腥味混着沙粒在齿间咯吱作响,跟吃一块塑料没有区别。但他此时也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完全不觉得难吃,三下五除二把肉干消灭,胯下战马随霍去病踏过祁连山北麓的冻土。

快走!快走!

远处匈奴营地的狼头纛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霍去病勒马,八千骑兵在他身后列成雁形阵,战马喷着白气,马蹄不安地刨着碎石,金属甲胄在黯淡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少年将军立于南麓断崖,他摘下兜鍪,露出糙了不少的脸,目光如炬扫过山腰处跟小虫子一样蠕动的黑潮,对着远处皋兰山脚下绵延的匈奴营帐,冲霍彦指了个方向。

搁那边呢!

霍彦也探头探脑去望,身后的骑兵们也望,八千骑兵猫猫祟祟的一个大黑团几乎同步伸长了脖子,往芝麻糊里望,结果只看见乌漆麻黑,大感失望。

将军,看啥呢?

霍去病眯着眼睛,睨了一眼他们,一群人顿时收了脖子,揉鼻子的揉鼻子,擦刀的擦刀,装很忙的样子。

霍彦还往前探,被霍去病拍了一下肩膀,也只好缩回脖子。

霍去病比了个手势,八千铁骑齐刷刷解下皮铠,霍彦也蹭的一样脱完,将轻甲缠在腰间,检查了一下他的兵器,刀,弩,矢。

“汉家儿郎,随我行!”

寅末时分,清越的嗓音穿透朔风,这是霍去病说的第一句话,而后纵马当先。

霍去病动,汉军动。

马蹄裹着毛毡的汉军如黑潮漫过山脊。霍彦握紧环首刀,看着霍去病单骑突前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出细长的影子,雪亮的环首刀刃面很新。

匈奴帐前火光星星点点,隐隐听得见女子的抽噎声。霍彦心里吐槽,匈奴贵族的夜生活跟刘彻一样通宵达旦,夜以续日,荒淫无度!

霍去病显然也是不忍直视,他瞥了一眼赵破奴,有条不紊的下命令,“东南风风口,带上火油,把草场烧了。”

赵破奴抱拳,当即率两千锐士,拎着三百囊火油飞驰而出。他们沿秦直道潜行至匈奴草料场东南风口,要用强弩发射火箭。

霍彦被风吹得脸上起皮,也没分清啥东南西北风的。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早晨起来,面对太阳。

霍彦东西张望,最后确定是太阳的错。

霍去病又让李敢率三千弩手攀西侧峭壁,使用蹶张弩封锁谷口。皋兰山左右是峭壁,中间纵深一道谷口,只要守住谷口,这是天然的口袋。

霍彦看不懂,只是听见李敢的名字时,挑了一下眉。

他啥反应没有,弹幕却炸开了锅。

[奇怪了,李敢在元朔二年可没有跟从去病啊!]

[元狩四年,李敢以校尉身份跟随霍去病征讨匈奴,因夺左贤王鼓旗,且斩首多,才被赐爵关内侯。]

[咦!言言!]

[言儿,不会是你干的吧!]

[霍彦,你如实交代!]

[你对得起谁!]

[依阿言的性子,怎么会久居人下,他铁定是要架空老李头的。]

[老李头,危。]

霍彦露出了一个笑,随即勒马,纵身向后并入第三排,摆弩架弓,列队中军。

霍去病亲率五千重骑,手持丈八马槊,冲击匈奴中军。

他们身后前锋持丈八马槊破盾,次列环首刀手砍马腿,第三排连弩压阵。

凿穿阵!

刀刃与朔风摩擦的清响惊起几只夜枭,这些匈奴人豢养的雀鸟尚不知道,它们的主人即将迎来末日。

匈奴浑邪王部五万精锐驻守此地,十二尊鎏金铜人立于中央祭坛,这是休屠王部世代供奉的祭天圣物。

霍去病一提缰绳,乌色的骏马仿佛凌空而起一般跃下山岗,一路所向无人敢当,“冲,正是建功之时!”

低声的声音夹带着清朗的笑传遍整个战场。

“是,将军!”四周回声震天。

黑色的铁骑黑云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尖锐的啸声充斥着战场,战鼓累起,火把中,甲胄冷冽,就像一条玄龙张开大口,要将一切吞入腹中。

匈奴人被熟悉的哨声惊醒,深入骨髓的凉意直冲尾巴骨。

“谁!”浑邪王冲出营帐,望见南麓腾起遮天沙暴,八千汉骑马尾拖曳荆棘狂奔,掀起一片尘烟。

当先一人玄甲横槊,飞眉入鬓,俊美无匹。

身后的玄色大纛上面的霍字猎猎,似乎与他融为一体。

皋兰山谷突然腾起冲天狼烟。赵破奴率两千锐士突袭匈奴草料场,霍彦的特制火油在西北风助长下,将十万束牧草化作火海。鹰唳风声,漆黑长天被火点燃,月光在此刻沦为陪衬,千军万马,转瞬即到身前。

热浪掀翻了浑邪王的皮盔,额发瞬间焦卷。混乱中他瞥见霍去病刀锋撩起的弧度,他的马槊挑开折兰王的金刀,随手的环首刀背重重拍在卢侯王太阳穴上。卢侯王瞪大眼睛,重重的倒在地上,血在月光下绽开猩红的花,霍去病手腕翻转,丈八马槊如银龙搅海,将扑来的匈奴百夫长连人带甲洞穿。

温热的血顺着槊杆蜿蜒而下,他猛地抽槊,尸体尚未坠地,身后重骑已如黑色潮水碾过,马槊接连刺出,将匈奴盾阵捅出蜂窝般的窟窿。

“放箭!”折兰王声嘶力竭的吼叫被战鼓声碾碎,匈奴箭雨腾空而起。

浑邪王自己也搭箭开弓,瞄向乱军中的矫健身影。

厮杀中,霍去病清晰的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脱弦的利箭破空而来,若是平时霍去病自然不愁闪不开这只箭,但是现在他却正被几个匈奴人缠着根本无法闪避。他一刀斩了左边的匈奴人,谁料又有人扑了上来,霍去病心中低咒一声,一把扣住一个匈奴人的握刀的手又给了一刀,这一转一甩之间左臂一阵火辣的疼痛身后的利箭以及近在咫尺了。

千钧一发之间,一支铁矢泛着黑沉的光直接将箭挡在霍去病身前三尺。

霍彦的弩弦在指尖震颤,他这一次分毫不差。

霍去病没有回头,只是唇角的弧度暴露了他的好心情。霍彦又开弩,为他荡平前路,三棱箭镞撕开浓烟,精准钉入匈奴射箭手的咽喉。

霍去病的马槊已刺穿第二道盾墙,直直斩断了卢侯王的握刀的右手。青铜弩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三棱弩箭穿透皮甲,将前排匈奴骑兵钉在盾墙上,尸体叠成血肉屏障。霍去病在箭雨中沉着指挥,弩手们以三排轮射之法,让箭幕如暴雨般永不停歇。那面绣着狼头图腾的纛旗完全倾倒,盾牌碎裂的声响在匈奴人耳边,化作丧钟。

此时,浑邪王亲率的万余铁骑从两翼包抄而来,弯刀映着篝火寒光凛凛。霍去病却不慌不忙,摘下腰间号角长鸣三声。蛰伏在山谷两侧的八百陷阵营突然现身,手中陌刀长达七尺。他们齐声怒吼着冲入匈奴骑兵阵,刀光过处,人马皆断,鲜血喷溅在鎏金铜人身上,将圣物染成狰狞的血色。

匈奴人□□趴下了,霍去病心知肚明,他率人,像是猎鹰驱赶白羊一样驱赶这几个残部,匈奴人四散而逃,不知谁喊了一句“汉军的霍去病,”,匈奴各部开始跟老鼠似的逃窜,卢侯部沿弱水北逃。

折兰残部向西逃窜,企图逃往敦煌。

这两个都是小头,霍去病亲自驱着浑邪王与休屠王,匈奴人逃到河谷,想要冲出山谷,李广部按照事先的部署,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匈奴援军,不知谁先扔下弯刀,连锁反应如瘟疫般蔓延。匈奴人彻底溃不成军,后面的竟在自相践踏中,一个百夫长试图重整队伍,却被溃兵的战马腿却被射断,成了自己人脚下的肉泥。

当第一缕晨曦染红祁连雪顶时,鼓声渐息,皋兰山已成修罗场,匈奴人的血几乎染红草地,被斩断的金刀残片在血泊中泛着冷光。

霍去病糊了一把脸,只摸了一手的血,把脸使劲儿的用袖子擦了几下,才浮起一抹笑。

他把赵破奴和其他的伤员都留在皋兰山,自己带人出去撒欢,反正阿言也在,他放心的很。

他撒欢的对象,浑邪王和休屠王快疯了,本来被打得胆子都破了,谁家好人还在夜间发动突袭,还是七次!

他把匈奴人吓得只要听见马嘶,就弃下辎重往北跑,一路上,等他收兵,浑邪王与休屠王已经被折腾出了精神衰弱,部属也只剩下寥寥两成。

匈奴大部被霍去病拆成了一小块,霍去病才志得意满的拎着俘虏们纵马回营。

回去就能把亮闪闪的金人打包带回长安了,他得把金人摆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皋兰山匈奴营帐。

霍去病出去浪,霍彦化身八爪鱼,不光要治疗伤员,还要处理俘虏,写战报,处理军中将士归置问题,拨营日期等等一系列问题。

他也没想到,赵破奴除了打仗半自动,连处理军务也要半自动,什么都来问他。

他忍不住吐槽道,“你是不是没了阿兄,连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有将军在,我听将军的!”赵破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霍彦的沉默震耳欲聋。

最后他捂脸,摆手,“挺好的,你去迎迎你将军吧!”

赵破奴兴高采烈的应了,带着几个人去接霍去病。

霍彦的气叹得又长又亮,认命地抓着竹简写战报。

“这日子过的,到哪里都是牛马。”

他用刻刀笨拙的写了个字,差点划到手,更气了。

“破地方,连纸都不买!”

“霍去病,又飞了!无影儿鹰一样!”

他一生气,就爱念叨。

“一会儿把匈奴的那个金人卸了,我扛一个带走才行!”

弹幕哈哈大笑。

[陛下~,臣有一计。]

霍彦抬下巴。

[把自己有丝分裂吧!]

霍彦摸下巴,良久念了声滚,他把给刘彻的战报写了,随后叫人八百里加急去送,然后起身去看伤员,发配俘虏们去清扫战场和放羊,他打算消除从商周至今奴隶的存在,就得要找新的奴隶,把匈奴人带回长安当奴隶正好。

他想的是豪族的私奴怎么用匈奴人代替。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完全不拖泥带水。

[我艹,活阎王啊!]

[阿言,有点水平。]

霍彦翘起腿,“他们能跟匈奴王当狗,给汉人当狗又怎么了呢?”

[该死的有道理!]

[陛下,臣有一个蠢念头,咱们把那个匈奴人强卖给那些豪族,他要不愿意买,就让他们拿仆人换,十个换一个。]

[你小子。]

[陛下,一个一万金,强买强卖,我已经成为奸臣了,哈哈哈。]

[用卖匈奴人的钱去买匈奴人的马,抢更多的匈奴人,咱这天生干内政的苗子!]

[这题我会,匈奴人善蒙古舞!]

霍彦冲弹幕翻白眼,“我身边的大太监吗?”

弹幕跟他斗嘴,嬉皮笑脸的。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黑云翻起黄沙,霍彦以为是敌袭,忙起身准备牵马,然后在一团黄沙之间看见了为首的霍去病,他把身子放松,叫传令兵不用去传消息。

霍去病的面上无表情下了马,把自己的手自然搭在霍彦肩上,领他去看自己捉的羊。

身后一排排的匈奴人与霍彦来了个对眼,见到霍彦那与霍去病一样的脸都下意识的发颤。

霍去病一脸炫耀,跃跃欲试的求表扬。

这次没有杀多少,都是活的,全带回来了。

负责军粮统筹的霍彦脑门上的汗刷一下出来了,刚杀了八千,俘虏了一万人,霍去病来一趟又俘虏一万,好家伙,饿死完了。

他把话跟霍去病一说,霍去病一挑眉,“都当俘虏了,还给饭吃吗?”

他狐疑的问霍彦,“你不会还给他们治伤吧!我好不容易砍的。”

霍彦:……,这倒没有,怕感染疫病,有伤的都当死的,烧了。

霍去病叹气,“阿言还是太良善了。”

我粮都不够吃,凭啥给他啊!

饿死就埋,有病就烧,只有强者才配作我的俘虏。

赵破奴也跟着叹气,挨了忍无可忍的霍彦当胸一拳,“这些匈奴人,我都要发卖卖钱的,卖一个就给你们三成钱买更好的马,打更漂亮的刀和矢,说不定再凑凑能给你们连人带马都打一套亮亮的黄金甲。懂不懂!”

霍去病的眼睛亮了,他身后的骑兵眼睛都亮了,看匈奴人的眼神都变温柔了。

他们相信霍彦能把匈奴卖出去,毕竟他们现在吃的用的,都出自霍彦的军备工厂。

赵破奴道,“怎么卖,卖去哪儿!”

霍去病嫌弃的看着满脸毛的匈奴人,“这品相忒差了,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霍彦也观察了一下匈奴人的长相,嫌弃的皱眉。

“我听闻匈奴人善舞,一堆做放羊奴,一堆做舞姬嘛。”

霍去病偏头,“真的?”

他一问出口,霍彦就点头。

赵破奴就拨拉一下被俘的匈奴浑邪王,“我们将军要你跳一个。”

浑邪王的气冲脑门,最后在霍去病的和善眼神下,畏缩的甩甩袖子。

霍彦对自己的货物满意极了,“不错,驯得温顺些就好了。”

他叫人把匈奴人领下去,先熬一熬,顺从的,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砍了。

赵破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跳得啥玩意儿!

霍彦笑眯眯,“阿兄,有两三个特别好的,我想跟着金人一起送回长安送给姨父,他不喜欢看人跳舞吗?匈奴王舞,别有一番风味。”

霍去病心疼自己的金人要捐出去,但一想到刘彻发黑的脸就莫名高兴。

“送,我朝以孝治天下,有好东西先敬君父。”他轻咳一声,跟霍彦对视一笑。

两人说完,并肩往回走,商量回程事宜,徒留赵破奴一个人凌乱在风里。

“那个,好看吗?还要进贡给天子?”

长安。

第一次河西之战的战报在晚间到了,刘彻都来不及脱袜,拿来就看。

上面只有三句话,阿兄把匈奴人砍了,怕你着急撅过去,所以先跟你说一声。

刘彻的脸僵住了,良久,深呼吸。

“下一封!”

这封信就官方多了。

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脩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摄詟者弗取,几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皋兰下,杀折兰王,斩卢侯王,俘浑邪王,休屠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捷首虏一万九百六十级,俘二万五千人,收休屠祭天金人,师率减十之三。

报信员喜气洋洋。

“陛下,将军说金人和他给陛下挑的礼很快就到。”

刘彻喜笑颜开,连说三声好,叫卫青也来看看。

卫青深夜进宫,都没到门口,看见了冲出来的萝卜头刘据,太子殿下嗓门大,拽着霍光来报喜,“舅舅,赢了!”

身后卫子夫的笑全堆在脸上,与他对眼,两人眼角都是如释重负的笑意。

真好,孩子回来了。

长安彻底被点燃。

桑弘羊他们听闻霍彦也活着回来了,大喜,尤其是主父偃,乐得不见眼。

江公的气顺了,现在看董仲舒都没事了,隐隐还有炫耀之意。

丹叔乐得嘴上燎泡都不顾,忙张罗办宴为霍彦和霍去病道喜。

霍光也是昂首挺胸跟着卫少儿到处赴宴,旁人一有奉承,卫少儿就咯咯笑。

没有办法,她一崽更比六崽强,这样的崽崽,她卫少儿有两个。

所有人都期待起草长莺飞时,大汉儿郎们回家。

但是比儿郎们先到的是金人和匈奴歌舞团。

未央宫里,炫耀自己好大儿爱自己的刘彻见到满脸毛的匈奴休屠王子金日磾与匈奴浑邪王都户三人时,那颗老父亲的心摇摇欲坠。

逆子,怪不得只有他有呢!

介绍匈奴歌舞团的人口若悬河,睁眼说瞎话。

“将军与郎君日夜挑选,终为陛下择得三位舞姿上佳的匈奴,为陛下献舞。”

刘彻的脸越来越黑,朝中百官脸越来越红。

霍彦让丹叔从自己手底下特意挑选的少年人一点都不怵,他像介绍货物一样介绍起匈奴人。

“这是匈奴王子,身高修八尺有余,力气尚可,会驭马。”

……

等介绍完后,少年清澈一笑,伏地一跪,“三人共计十三万金,今献给陛下,为陛下献匈奴祭祀舞,愿陛下永得天佑。”

三个带着镣铐的匈奴人就被人牵着到未央宫跳起舞,莫说起舞弄清影,只有李逵抡大锤。

一向喜欢美人的刘彻脸阴得快挂霜了。

他吃了闷亏,也不能叫停,免得影响匈奴人祝福,毁他国运,所以只能任由匈奴人跳大神。

朝下所有人的嘴都翘起三分,纯粹乐的。

卫青倒是想买一个了,这样的一看就会养马。

刘彻紧握拳又松开,三紧三握间,想把霍去病和霍彦脱了裤子暴打一顿。

好不容易挨到舞蹈结束,让人把人领下去还不算完,刘彻听见那个少年一脸正经道,“这次带回的匈奴人太多了,所以匈奴人降价处理,下至十金,上至万金,各种品类都有,欢迎到酒业司那边领牌子,领完牌子就可以去冠军侯那儿看匈奴人了。”

刘彻忍无可忍,“拖下去!”

那个少年被架走时,还道,“一次只要三金!活的匈奴人!”

刘彻道,“想钱想疯了!架出去!”

然后自己不自觉笑起来。

“这必是霍彦那小子的主意。把匈奴人当老虎待呢。”

众臣也哈哈大笑应承着。

未央宫一片快活之意。

第95章 月满则亏

这一仗打完, 霍彦与霍去病班师回长安。

霍去病领着人牧着近三万匈奴人往长安方向走,从雁门回去时,一路上围满了汉朝人。

霍彦趁此还推销了几千个, 明目张胆把匈奴人当牛羊买卖。

那些匈奴人被霍去病吓破了胆,又被霍彦画的大饼喂的早已经服帖, 有些底层匈奴人听到为汉奴可以吃饱饭, 顺从地跟着走了。

反正到哪都是被打骂的命,汉朝人给的还多点。

只有匈奴的中层与上层人悲痛不能自已,天天哀叫着,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那声音哀绝,连天难消。整得霍去病的骑兵部队每个人都睡不好。

霍去病听着就烦,你们以前要女人,要粮食,一个不顺心,就来抢劫时, 怎么不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哭丧呢,吵得他头疼,晦气!

他拎过把环首刀转身走进哭得最狠的地方,一摆手将守卫都打发出去。他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微微回弯的刀雪亮,是他常用的, 锋利得很,带着一股捅进□□里, 送你上青天的狠厉。

他将刀尖别在那匈奴休屠王下巴上, “听闻你想儿子了?”

休屠王被绑成上锅的螃蟹, 闻言身子抖若筛糠。

“不想,不想。”

霍去病微微一抬下巴,睨着他,哦。

休屠王吓得趴在地上,跟被鬼上身一样。

霍去病这一去,休屠王这边的匈奴人都不叫了,但浑邪王部的还在叫,浑邪王配他儿子早被卖了,也没人主持大局。霍去病勉为其难的去了一趟。

至此,匈奴人安静如鸡。

这一路,霍彦光卖匈奴人,数钱数到手抽筋,他一路卖人,到长安时,匈奴人只剩下几千个精英了,他回去就找了个大园子,跟刘彻养豹子大熊的地方关一起。

看匈奴人,还附赠观御豹,御熊,只用三金!现场拍卖,童叟无欺!

钱给的多,皇帝的豹子,也能卖!

长安的贵族没人敢不给霍彦面子,谁都不想被那群长安恶少登门请和被刘彻记心里。

故而这几千个匈奴人刚出世,就被分了出去,有的拿钱结账,有的拿奴隶结账,反正霍彦并霍去病又赚了波大的,霍彦给霍去病的马都换上了银甲,在光下闪得很,虽说平日里打仗不能用,但是也不是没有不打仗的时候嘛!

霍去病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他也知道打仗最怕把国家打穷,现在霍彦给他开了条新路,让他站着也能把钱凑了。

这才是以战养战!

从此以后,霍彦都没想到他阿兄从以前的带不走就久绝后患,开始变成了带走,带走,都带走。甚至发明了四处牧人,驱回大汉的战策。

当然,霍彦现在还不知道霍去病的想法,就算知道,他也举双手赞成,毕竟他还打算靠卖其他人解放大汉奴隶呢!

这一仗实在打得漂亮,霍去病被气急败坏的刘彻气急败坏的加了食邑,始作俑者霍彦因救冠军侯,又加上机械渡马被霍去病记了下来,加上他们比历史上精良的不少的马具装备让他们伤亡减少了很多,杀的匈奴人多了很多,还有刘彻欠的巨款。一圈下来,霍去病给霍彦排在了第二位,正式为自己幼弟请封侯。

刘彻一边给霍彦想封号拟旨,一边骂。显然是气着霍彦让匈奴跳舞恶心他,他气性大,心眼小,记性好。

文艺青年就是这样的,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一天到晚的,情绪充盈,不喜欢的人,你要是得罪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都能扒出来,给你定罪,偏偏还不说,就等着弄死你。田蚡和前几个丞相就是这样没的。

别问霍彦怎么知道,因为他和刘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所以霍彦早做好回来被阴阳怪气的准备了。

谁料刘彻来了招釜底抽薪,他不和大将军告状,他专挑卫长君,卫子夫告状,把自己扮成了委屈求全的老父亲,平白逆子气他。

卫子夫的嘴角微抽,嘴里表示一定要严惩。实际心里想的全是孩子还小,又吃了苦,谁舍得骂。

她心里这么想,卫家人心里都这么想。

面完天子与皇后的第二天,卫步就捎来了卫少君让去卫家吃饭的消息,霍彦缩了缩自己的白脖子,那脖子上还有道疤。霍去病也恨不得把脸捂上,因为他眼角处也划了道小口子,现下还泛着白。

这伤很快就好,但是家里人肯定吓到,年事已高的外祖母又得哭。

卫步也注意到他俩身上的疤,眼一下子酸起来。

“去病,阿言,怎生伤的这么重?”

他摸了摸霍去病和霍彦的伤,叹了口气,“好孩子,先找个东西遮遮吧。”

霍彦和霍去病打扮好了,才被卫步带着回了卫家。

卫家与长平侯府没法比,但在长安也算是大宅子了,现下住着卫长君一家子和卫媪。卫长君身体不好,常年吃着霍彦的药,卫媪年纪也大了,两人都喜热闹。故而偌大的卫家,小辈们玩闹声,屋里打牌声,闲聊声,还有灶台上的火声,不绝于耳,倒显得宅子小了。

霍彦和霍去病一人戴着丝巾,一个带着面具,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进来了。跟着卫少儿的霍光小跑扑着霍彦怀里,“仲兄!”

霍彦摸他的脑袋,“最近好像长高了些!”

霍光的脸红扑扑。

霍去病扫了一眼,心说阿言哄孩子,就两个月,兔子都不一定长出腿,更何况人。

霍彦与霍光说了几句话,便让他与卫伉他们去玩,自己则与霍去病进了屋。坐在屋里玩牌的卫少儿一见兄弟俩,大惊失色。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毁容了!”

一时之间,击起千层浪,所有人都要扒拉两人。

霍去病的唇紧紧抿起,然后揭了自己的面具,众人松了口气,“只是个小疤,没事儿,没事儿。”

然后虎视眈眈向霍彦,霍彦无奈把自己的丝巾解开。

寸把长的小疤让卫家人啼笑皆非。

卫媪笑盈盈,她左瞧右瞧两人的疤,笑得更开心了,她冲众人道,“他俩向来完满,样样都好,谁不以他俩为傲,但就是太完满,我总担心他俩会被天收去,而今有一道小疤,缺点好。”

众人都点头。

缺点好,缺点增多寿数才好。

卫长君咳了几声,才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缺点好,不惹天妒。”

卫青也是笑模样,所有人都是笑模样。

霍彦和霍去病卸下满身疲惫,坐在卫青旁边,上手打牌,搓麻将。

然后卫青和霍去病被赶下牌桌。

“快来帮我!”

霍彦呲个小白牙,叫霍去病。

“我又输了!”

[臭牌篓子。]

[哈哈哈,阿言的丝巾是文君姨姨的。]

[还有朵花花。]

……

霍彦和霍去病不光没受到严惩,反而得到了长辈们喷发的爱,在卫府过得又潇洒又快活。

有人欢喜有人怒,眼见他俩越来越舒服,刘彻牙都咬碎了。

不中用了!哼!

随即一道妙计浮现在脑海。

他带着卫青去甘泉宫玩几天,太子监国,朝中事全托新出炉的泰安侯和冠军侯并着三公酌情处理。

霍彦从卫青回来时,听见宣旨的天使,说完前半截喜气洋洋的脸登时黑了。

霍去病也麻了。

这报复太猛烈了点。

霍彦赶鸭子上架似的被迫接手卫青的内务,他活人微死。霍去病接手卫青留下的庞大军务,死人微活。

站在主持廷议的丞相身后,霍彦第一次觉得这破家,狗都不回。

值得一提的,丞相换了,从公孙弘小老头换成李蔡了。

公孙弘留在了河西之战时的春三月,他年纪太大了,这个汉武帝时期第一位非功臣贵族出身的丞相,一生奉行节俭惜民,虽与刘彻政见不合,但一生圆滑屈从,尽到了丞相的责任。

霍彦与他交涉不深,只记得他是一位虽以和为贵,但无法指摘的狡猾长者。

汉武朝的人就一点好,忘性大,近乎瞬间前任丞相的痕迹一扫而空,也瞬间接受了丞相的趋向与皇帝逐渐一致。

霍彦也是其一,他又不是公孙家的孝子贤孙,连头七都没赶上,好在卫青在家,给他俩补了礼,免得他找人补礼,又把伤心事重提。

霍去病也是这样想的,他俩这一个月除了政务外,闲暇时间光回信,回帖登门拜访了,实在是一丝空闲也无。

霍彦开的匈奴市场,他到现在都没空去瞧瞧,只能偶尔听着丹叔报着门票钱的疯涨叹气。

是日,刘彻传旨的黄门又带来了帝王的旨意,要在今夏再一次出击匈奴。

霍彦和霍去病默认这是刑满释放。

“哎,最后一天了,快停笔。”

听完旨意后,霍彦去找霍去病,一屁股坐他旁边,托腮帮子,“回家回家。”

霍去病在一旁奋笔疾书,恨不得再来一只手的动作顿停,而后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嗯嗯。”

霍彦回了他个轻松的眼神,才与那位来找霍去病传旨的冯黄门道,“快与冠军侯说说,陛下而今在做什么?”

霍去病揉捏着发涨的额角,向着冯黄门挑眉。

那冯黄门顶住压力,恭敬回答,“天子行踪,奴婢不敢言及。 ”

霍彦瞥过霍去病的动作,放下手里把玩的玉佩,腰缓缓直起,面上依旧漫不经心道,“那你说说舅舅吧。”

冯黄门张口就来,“大将军打了猎,猎了几只熊,又泡了温泉,王夫人与丞相皆亡,大将军也是心力交瘁。”

心力交瘁地应付犯神经病的陛下。

霍彦在心里吐槽,嗯了一声,递给他一个荷包。

“挺好。”他又道,“你侄儿的木活做得好极了,我今年秋要订个大东西,你帮我给他说说。”

那黄门应了是,窥见霍彦脸色,也没敢卖乖,果断下去。

霍去病打了个哈欠,提起灯,霍彦忙起身,随他夜游。

二人没说太多话,并肩走着。

霍彦一直想把手伸向霍去病,霍去病一把将自己的手一直放在霍彦的腕处,岔开话题。

“你很关注王夫人?”

霍彦很不耐烦。

“因着宁乘那次劝解,舅舅五百金奉予其家眷,我记得深些。”

霍去病岔话题失败,未在言语。

二人一同回了家,然后霍彦就赖着不走了。

“你往里去去。”

霍去病的手背上爆出了一排快活的小青筋。

可是过了一会,他还是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了起来。

“阿言,我无事!”

霍彦用一种拿你没办法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往床柱一靠,翘着高高的二郎腿,姿态闲适,“无事你伸手啊!”

说着,霍彦的手照着霍去病的腕间就飞了过去。

霍去病却没躲开,他难得没避开,只是揉着额角,霍彦心中惊疑,顿时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把脉。

“你怎么了。”

霍去病的身体僵住片刻,而后躺下,无声地将手腕递过去。

“我近来不知怎的总是头疼。”

霍彦的心瞬间凉到尾巴骨,“怎么不说?”

他的手指微颤,好不容易才稳定心神,探脉过去。

他紧握着霍去病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让自己挨霍去病更近些。良久,才觉得温度重回身体。

他未说太多话,只是下床将自己的银针掏出来。

“阿兄,指挥着突袭千里,耗废你太多心力了。你还没有休整好,你需要休息。”

他边为霍去病施针,边道,“我建议你休养三个月。”

霍去病的面色黯淡了下去,夜里,他胸口中进出的气息像是一团沸腾烈火,良久,他道,“我是大汉的冠军侯,再打一仗,就能把这些匈奴人彻底打出去,只有我可以。”

霍彦丝毫不见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样子,他几乎是怒视着他,因为面色紧绷而显得格外冷淡,但他很快就笑起来,化开厉色,噙满温柔。

“知道了,你好好歇歇,我给你配着药,你勤吃就行,我争取,好不好?”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霍去病面对好言好语的霍彦,不由得轻笑。

“自然,我信阿言。”

他挨着霍彦,霍彦也挨着他,两人一坐一卧,两厢无声,直到夜色已深,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霍去病才沉沉的睡去。

霍彦给他撩开面上的头发,笑不达眼底。

因着头疼,霍去病难得遵医嘱,被霍彦强制留在了家里,为了怕他无聊,霍彦还给他从五湖四海淘来新鲜玩意儿。

除了每天喝汤药,嗜睡,好像也没有什么坏处。

反正阿言不会害我。

秉持着这个理念,霍冠军侯觉得自己出征有望。

孰不知在刘彻回来的第一天,他弟决定硬刚刘彻。

“臣觉得这仗,打不了!”

第96章 任何事情都应为阿兄的生命让步

满朝哗然, 瞬间水进热油,有人带头,主和的人蠢蠢欲动。

但考虑到是霍彦出声, 一时还在观望。

汲黯咳了两声,瞥了一眼霍彦, 又稀奇的看天, 天上太阳正高悬,也没打西边出啊!

置身满堂风暴中心的霍彦施施然一拜,“今日陛下开朝会议出征事宜, 便是叫满朝贤卿共论,臣对出征之事现有三问,不知诸位大人可否为小子解惑!”

他说着,理了理袖口,很明显搞事的心蠢蠢欲动。

“彦斗胆,先问衮衮诸公,此战可能一举荡灭匈奴,使匈奴人再起不能!”

朝中无人敢应, 生怕霍彦来一句你行你上,冠军侯告假,所有人都等着大将军回话。

刘彻的眉挑起,他深知霍彦来者不善,冲卫青使了个眼色。

仲卿,谁又惹阿言了?

卫青也望向他, 眼中有疑惑。

陛下,你又惹阿言作什么?

他俩打眼神官司时, 霍彦已经行至中央, 他又一拜, “贤明无过天子,臣敢问天子,征匈十年,我军斩首共计十万级,为何每到秋高马肥时,漠南仍见狼旗?”

只要不想回答,刘彻就实行他的上默然。

简称,朕不想答。

霍彦也没指望狗嘴里吐象牙,他问话主要是为了堵刘彻的嘴。

“我大汉百姓整整打了十年匈奴人,一事做了十年,大汉的国民坚韧刚强,世所罕见,可下一个十年呢,下一个十年还要这些国民流血流泪,陛下非要打到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百姓十室九空吗?”

上默然。

现在正值暮春,天热起来,柳絮乱飞,燥得慌。

汲黯的朝服后襟已汗湿一片,老迈的脊梁却猛地挺得笔直,他扶着鸠杖为霍彦站台,“泰安侯此言甚是,匈奴正如野草,烧不死的”

主父偃要开口反驳,但霍彦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比所有人都快。

“对啊,野草不烧根怎么能烧死呢?”玄色深衣扬起凛冽弧度,少年人冷笑,“只在火起时烧,这草春风一起便又是千里青翠。纵使冠军侯,大将军神勇无双,再斩十万首级,二十年后匈奴小儿仍能跨上马背与大汉为仇!而大汉百姓又能撑的起扬几次火?”

汲黯的眉心一跳。

主父偃震惊地抬头。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刘彻的笑突然放大又放大。

“你说了半天,那依你之意,这仗打是不打。”

霍彦含笑,众目睽睽之下,下一句脱口而出。

“打!”他上前一步,底气十足地朗声道,“臣之意,不光要打,要狠狠打!要尽全力备战一年,倾举国之力征伐匈奴。”

穿堂风猎猎而过,大开的门外吹过的风掀起他的深衣广袖,腰间玉带上的羊脂玉璲折射着金芒,将少年眉眼镀上一层锋锐的碎光。他倏然转身,抬眸,与朝中所有人对视,风仿佛都慑于他此时身上的森冷杀意,打着卷地与他擦肩而过。

宝剑开锋时,无人敢与他对视。

“匈奴之祸如何根灭,此第一步,从诸君的勇气开始!”

“第二步,再揭扑天的大火,杀灭势头,第三步,行除根之计,长此以往,化匈为汉,匈奴之祸立消矣。”

刘彻摸了摸下巴,倾身上前,玉冠微斜,他笑眼看向霍彦,“何谓除根?卿可为朕解惑矣。”

霍彦凉凉一笑,唇畔小痣红艳。

“看陛下想要什么了。屠族还是归化?”

卫青旁边的公孙贺倒吸一口凉气,用手肘碰了一下卫青。

卫青沉默不语,闭眼装死。

刘彻的兴致来了,“屠族怎么讲?”

他是真好战分子。

霍彦笑眯眯,语调轻柔,“这次收的匈奴人识得水源,下毒很快的,一点点巴豆,附子,哪里不能让人死呢。或放几只染病的马往匈奴地,马没了,人死得也快了。”

暮春的天,他这话一说出口,众臣背后凉阴阴的。

好好的大汉未来之星,现在成毒蛇了。

汲黯痛心疾首,破口大骂,企图唤醒鬼迷心窍的刘彻和他。

“放肆!你这妖言惑众的小儿!我大汉泱泱大国,乞能行此不仁之事!”他须发皆张,鸠杖叩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此等毒计有伤天和!陛下万不可轻信!”

他此言一出,很多人纷纷应和,就连卫青也不赞同,大将军的思路就一条。

“你把水投毒了,那抢来的土地怎么做马场?”

马场滋生汉军,为什么打匈奴,一方面就是馋马场。

霍彦背负双手慢悠悠地颔首,表示赞同。

他掀开眼皮,淡淡地抱怨道,“那我也没说完啊,真着急。”

汲黯被他这作态气笑了,撑着那根鸠杖就往他身边来,气势汹汹,旁人不敢拦,都给他让道。临到主父偃身边,这老滑头死活不让,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扯汲黯的袍子,“哎呀,汲大人,你跟孩子计较什么,他才多大,他不懂事!况且,这不是正和您意,你看今年不打仗了,投毒又不花钱。”

汲黯甩袖子,郑当时也帮忙,都拉不开老悍匪,有熊孩就有熊家长,此话在大汉也适用,汲黯直接拨剑割开了袖子,成了当朝断袖第一人。

旷古绝今。

主父偃捏着那崭新的半块袖头,啧了一声,“老东西,就你念书!”

以他的道德水平,真不觉得霍彦话说得有错,孩子多实在啊,虽然想得计不全面,但也有施展空间嘛,况且仁不仁义,狗屁东西!

“霍彦,你为什么不说话,一大早搁这儿溜我们玩呢!混蛋玩意儿!”

汲黯懒得理他,直冲霍彦而去,声音大得很,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久病之人,张口就是用手指,一幅训斥小辈的态势。

“你仁义何在!书读成这个样子!颐笑大方! ”

他此话一出,先发难的是弹幕。

[大王,别跟他一般见识。]

[陛下息怒!]

[艹!你指谁!]

[舅舅还没说阿言呢!]

[我阿言大王妙手仁医,你看治得多好!]

……

卫青皱起了眉,连带着上座的刘彻都不满地喊了句汲黯。

霍彦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他越过卫青,沉默扶起了主父偃,待主父偃站稳后才狠狠地架住那只指着他的手。

“同朝为官,慎行。”

汲大人放下手,扛着鸠杖,就要去拽霍彦。

上梁不正下梁歪!全是陛下的错!陛下,他管不了,这小子,他今天非给打直溜了!

“同朝为官,谁,老夫打不得!你给老夫站好了!”

霍彦没躲,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还往前一步。

“你算什么,敢打我!我说我的,不服,我俩下朝再约!”

这次不光汲黯,就连郑当时都想揍人了,一群自诩霍彦长辈,看着他长大的朝臣气得脸红脖子粗,齐刷刷看向卫青。

大将军,您说句话,我们就替你揍孩子。

卫青沉默,如山般挡在霍彦身前,凭一已之力帮他阻隔了所有朝臣的怒目。

霍彦轻笑两声,心里美滋滋。

“陛下还听吗?还有归化之计。”

刘彻看着乱哄哄局面的始作俑者,继续上默然。

他示意不满,一般来说,其他人都要请罪平事,但霍彦现在压根儿就顾不上他的心情。笑话,刘彻的心情,比起他阿兄的性命,一文不值。

他就要大战推迟一年,他就要以乱坏心智,他就要把这事订下来。

所以你默然你的,我自己说。

“归化之策,若此战可胜,一举擒获匈奴人,一来都户以上的贵族皆处死,家眷迁长安为奴。”他顿了顿,刘彻抬首看他,他便知道刘彻在听,在听就好,他展开自己袖中的画轴,那图上正是匈奴人的地图,被墨线与红线圈出,勾画。

“二来,将匈奴故地划分为三十六块,各道之间有草场相隔。组建一支大汉骑兵烽卒队专门管制边境,烽燧周边划拨草场做马场。”

刘彻的身子坐起,百官也不在沸腾,都听着他提策。

“接着说。”

刘彻道。

霍彦啧了一声,在周围人“这死孩子”的眼神中,又道,“底层匈奴人不识字,把贵族杀了,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笑笑,“另迁汉民往匈奴处,将大汉的历法,文字照搬过去,要求一律使用汉文,汉历,违者皆杀。另外焚毁所有匈奴文字记载,重新编撰个《匈奴伪史》,宣传给他们听,推进我大汉的文化,德化匈奴人,上上之德。”

汲黯把自己的鸠杖收了,众臣皆悻悻地揉鼻子,显得很忙。

霍彦冷笑睨了他们一眼。

哼,谁是爹!

卫青瞧着他的眼神,忽然笑了,他道,“阿言,还有呢?”

霍彦本来还想拿乔,刺刺人,闻言,只轻哼一声,“大将军,汲大人动不动就拨剑伤我亚父,臣请汲大人出去!”

众人:……

主父偃瞬间眉开眼笑。

“哎!”

“亚父!”霍彦笑盈盈,眼睫微颤,冲他眨了一下左眼,高高兴兴来了句“亚父,我们晚上喝酒去!”

爹,就凭主父偃护他,以后主父偃就是他霍彦的爹!

主父偃被哄得乐不见眼。

“老夫请。”

霍彦手搭着他肩,往他身上倚,“亚父,我请!我有钱!”

他俩亲亲热热。

霍彦从主父偃身边,拉了个小面,冲卫青道,“舅舅去不去,我请!”

卫青回了声去,又重重咳了一声,霍彦这才看见刘彻那问完话被自己无视后黑沉的脸。

切!

霍彦在心里冷哼,面上是笑。

“匈奴人要彻底为汉人,也应与汉人一般有出头之日。但太过宽恕,有负汉人,故臣思,全让匈奴人入奴籍,要么牧马垦荒五十年,要么加入大汉军队征伐地方,才可入汉籍。上国的体统,我们也是要建起来的。”

刘彻颔首,“入汉籍得有好处吧!”

霍彦笑起来,“入汉籍,孩子自然是汉人,征讨了地方得来的金银,他们能拿一半,抢到的奴隶也能留下。”

他虽未言及奴籍什么财产都没有,一律充公,但在这里的没一个傻子,自然都听得懂。

廷尉张汤沉吟片刻,补充道,“得为匈奴人定个法才是。”

霍彦见他上道,深感欣慰。

“咱们是上上人,匈奴人梦寐以求的汉籍也得做好。自己的百姓苦哈哈,汉籍谁要!”

“诸位大人啊,咱们以后不会就打匈奴一块地盘吧!你们看吧,天底下地方多着呢,就说那个西域,咱把匈奴打完,就打它,让他给咱种葡萄,你们就说好不好吧!”他继续道,“还有咱们是上国,拿出大国的气度来。有汉籍的上等人,那有衣有食,文化繁荣才能让人渴望吧,所以我说,咱这能不能征服匈奴,全看各位大人有没有为民的决心了!”

“自己不拿自己当上等人,天天以为自己跟匈奴人一个档次呢。”

他说完就跪坐回去了,一幅你们脑子不好使的样子。

挂胡萝卜赶驴都不知道。

“妙啊!”众臣连连点头,“这几个事做的,面子,里子都有了。”

他们天朝上邦得有面子,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至于其他,匈奴人过得好不好,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还得加一条,”汲黯半个袖子,手臂伸出,死活没走,补充道,“匈奴那边汉民的优待要做好,让匈奴人渴望才重要。”

朝臣们议论起来,总结一下,是要打造一个天朝上国的IP。

所有人被霍彦彻底带走,默认了下年征匈奴的决定。

霍彦直到下了朝,才松了口气。

心中悬的巨石落地,他面上却沉静,慢悠悠地下阶。

他领头走在群臣前,光影明灭,落在他半肩,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昂着头,,脸是年轻的,眼神却没有一点青涩,第一眼瞧着是个贵公子,再一看,周身早已经有了权臣的影子。

群臣在后,光斜斜打过来,像是簇拥着凤凰的百鸟。

汲黯在最高的阶前凝望着他一眼,发现郑当时说得对,霍彦真是什么时候都显得尽在掌握,仿佛万事不过心。

天生的架海金梁柱。

他回望殿门,与殿中起身的卫青对视一眼,大将军依旧在笑,冲他轻颔首,步履与霍彦几乎一致无二。

舅甥俩一前一后,串出大汉自此往后三十年,甚至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