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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过于尴尬的事会让人丧失勇气,至少难以再次面对。

比如现在。

“走不走?快迟到了。”

公司地下停车库的某辆黑色汽车里,傅眠习惯性地抬起手臂看时间,低头发现空无一物的手腕才想起腕表早已经坏掉,他抿抿嘴,扫了眼车载屏幕的时间,扭头去问身旁某人。

其实表已经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用十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沉熠半死不活地躺在副驾驶座上,闻言轻轻闭上眼睛,说话有种淡淡的崩溃:

“你之前也没说前天到市场部巡查的有一半都是董事会的人啊, 我以为全是巡查组的”

这下好了,他颓废地抓抓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心说还打扮个什么劲儿啊,估计大家脑子里只记得那下半张脸的红印了。

傅眠握住他作乱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到沉熠头顶,试图将人弄乱的头发弄服帖。

修长如玉的手在浓密墨发里穿梭,傅眠神色认真,只是语气疑惑:“你也没问啊,是又怎么了?”

为了给头发定型,沉熠稍稍用了点啫喱水,随着男人拨弄头发的动作飘来浅淡的香气,混着清冷的雪松气息萦绕在傅眠鼻端。

混合的味道并不难闻, 这两样沉熠用的都不多, 浅淡的香气混在一起, 闻起来很容易让人想起覆在山顶的一抹雪, 纯白的冷冽。

只是闻着这味道,傅眠眼眸深处却有漩涡一闪而过,极其轻微的皱了下眉,接着就熟练的从主驾驶爬过去跨坐在沈熠腰腹上。

他俯下身,脑袋在对方脖间拱来拱去,细软的头发扎的人发痒,直到闻到那抹清甜的桃香,直到那股香气盖过其他味道盈满鼻腔,他才停下来趴在沈熠身上,轻声抱怨:

“你说你打扮那么骚包干嘛?味道都闻不到了。”

对这样姿势沉熠早已习以为常,每天来上班不这样腻歪个一会儿某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索性扶着对方的腰让人坐稳,也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将自己手腕的腕表取下来,捞过对方不老实的左手,慢悠悠将表戴上:

“那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呢?表坏了不会先换一个啊,不嫌麻烦是吧?”

扣表带时他指尖恰好压在对方的脉搏处,沉稳,规律,有力,生命的激情彰显于此。

傅眠表情不太情愿,但也只是垂眼看着,乖乖伸出手让人把腕表扣上:

“不是你说要去瑞士送我一个新的吗?我为你留着位呢。”

不说还好,一说到瑞士他不知又想到什么,表情突然又变得雀跃兴奋起来,用这只带着腕表的手抚上沉熠的侧脸,指尖在他酒窝轻蹭打转:

“还有三天,”指尖轻轻在酒窝里点了三下,语气轻快,深埋着急切和渴望,

“还有三天。”

冰凉的表带掠过温热的皮肉带来一阵颤栗,对方轻点的指尖更是传来痒意,沉熠微扭头摁住他的手,指腹依旧压在脉搏处,感受生命的跃动。

“这么想滑雪吗?”他问,又认真提议道,

“国内也能滑啊,京城不是也有吗?不行一会儿开完会就陪你去呗。”

“不要。”傅眠沉默一瞬,看沉熠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已经忘记自己说过要在瑞士送他东西的话,他垂下眼,另一只手蹭开沉熠的薄唇,去用指腹去抵他的虎牙,微弱的疼痛却让他睫羽颤动,他说,

“要去瑞士。”

要去瑞士,当初告白没有在瑞士,现在

总之要去瑞士。

“好好好,去去去。”沉熠用虎牙咬了一下对方的指尖,说话变得含糊,“你想的话就去,我有足够的时间”

剩下的话被对方猛扑上来的吻打断,虎牙被舌肉缠绕舔蹭,沉熠叹口气,微仰头张开嘴让人吻的不那么辛苦。

他握着傅眠的手腕,指尖搭在脉搏处感受对方血液的加速泵涌。

滴答滴答,不知道是腕表指针的转动,还是逐渐淹没一切的心跳声。

是什么都可以,沉熠垂眸,他在心中将那句没说完的话讲出来——

我有足够的时间陪你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所以别那么害怕,别那么不安。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足够了解彼此,跟踪,监视,乃至冷战后的先一步服软,傅眠没有说,但沉熠知道,他知道对方在害怕什么。

只是他想不通他的爱人为什么会如此不安。

但没关系,另一只手摁在对方后颈,沉熠主动加深这个吻,唇齿纠缠,有东西在静默狭小的空间里暴涨。

他想,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用一辈子去安抚爱人的不安。

*

不过呢,关于接吻这件事,还是不能太由着癖好明显的小狗。

“没事,看不出来的。”

电梯里,傅眠捧着沉熠的脸,指腹从对方唇瓣擦过,仔细去看会发现本就饱满的唇肉有些红肿,甚至下唇中间有一道浅浅的咬痕。

“我服了你了,”沉熠抿抿嘴,试图让嘴唇看着正常一点,嘴巴变红说话间就显得虎牙更加洁白,

“你不知道一会儿要开会吗?”

他数落着看向傅眠,却发现对方看似认真听训,实则眼神早就黏在虎牙上移不动了,沉熠顿了顿,神情就有些挫败,觉得小狗爱咬人这毛病一辈子都改不好了。

他想着伸出手,本想捂住傅眠的眼睛,只是看到这人轻颤的睫羽,沉熠的手就拐了个弯,拽拽男人长而不翘的睫毛,临了带着点不甘,他恶狠狠地说:

“下回你开会之前我非要把你嘴巴咬流血。”

眼睫被轻柔的拉拽,不疼,但误触眼睛的错觉还是让傅眠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听到沉熠的话,沉默两秒,平静回答:

“也行,”停停又道,“现在不是就要开会吗?现在来吗?”

这样岂不是别人一看就知道沉熠和他接吻了,简直就像是打上了标签,他想的眉眼愉悦,眼尾都上扬。

沉熠还没说话,倒是飞在半空的《商业至尊》崩溃大喊:

“我受不了了,这才不是龙傲天,我受不了了,你个变态男同把我霸气威武的龙傲天换回来!”

“不是,你说谁呢?一边去。”傅眠听不见,沉熠又不乐意了,他把人搂进怀里脑袋摁在自己颈窝,不让人看见自己的动作。

接着一把拽住书精的翅膀,像拎鸡仔一样把书拎起来,他说:

“你会不会说话?礼貌点行不行?谁是变态啊?”

话没说完就感受到脖颈皮肉被人用牙轻轻磨蹭,沉熠动作一顿,面色不变,

“这叫爱的深沉,你懂不懂啊?”

书精使劲挣了挣,没能逃出沉熠的魔爪,只能冷笑两声:

“你们俩简直天生一对,赶紧结婚锁死吧!谁家姑娘禁得起这种祸害!”

你个种马小说你还骄傲上了。

沉熠撇撇嘴,才懒得搭理它,手一松让翅膀滑落,柔软的羽毛滑过指缝,接着就听见啪嗒一声书本落地的声响。

他又叹口气,无视书精的哼唧,捏着怀里人的后颈将人扯远:“行了,别啃了。”

再啃下去有小东西要疯了。

傅眠胸膛起伏还喘着气,他擦了一下嘴,毫不在意地道:

“没事,专用电梯,没监控。”

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一瞬,心想没监控,也没其他人能乘坐,在这儿干点更过分的事都没人知道。

沉熠丝毫不知道他脑袋里都想了点什么,只是听到这人的回答脸上露出一点无奈,手探到口袋里想拿出纸巾给他擦一下嘴边的湿痕,结果手刚摸到口袋就发现不对。

“怎么了?”傅眠见他皱眉翻口袋不由去问。

“唔”沉熠伸手按了临近的一层电梯按钮,“我好像把开会要用的U盘丢车里了”

应该是刚刚接吻的时候动作太大,U盘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傅眠看他按电梯的动作知道他是要从电梯出去然后走楼梯下去,就道:

“我去拿吧,还有半个小时你上去准备一下。”

也不是多大点事儿,沉熠想了想答应,又道:“那让电梯给你送下去?”

他说着就要按电梯按钮,被对方伸手拦住:

“没必要,几层楼的事,”说话间电梯已经开了,傅眠一边踏出去一边对人说,

“我找不到会给你打电话的,你注意接。”

沉熠应了一声,趁他不注意将书精也扔出去,快声嘱咐:“你跟着他去一块找,他要是没看见你看见了,就等打电话的时候告诉我,我再跟他说。”

话罢和傅眠挥挥手,趁书精没反应过来之前关上了电梯门。

小东西吵死了,还是交给听不见的人比较好。

*

总秘办有个徐秘书,她暗恋总裁好多年。

哦不对,应该是明恋,毕竟这件事除了傅眠自己不在意不清楚,几乎全公司相熟的人都知道。

喜欢总裁的理由也很简单,不是迷恋才华,也不是陷于财权,而是因为她是纯颜狗。

于是知道总裁有对象的那一刻,她的反应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好奇,想知道到底是多好看的人能让总裁神魂颠倒。

所以专门和其他秘书换了工作,此刻正站在电梯前等待迎接董事会的股东和项目的合作方,为的就是第一时间看清到底是怎样一张脸。

只是太激动了,提前一个小时就站在这里等着,也没人,只好拿出手机和闺蜜聊天——

:我还是想不通,那到底是有多好看,我长得也不差啊,心碎,永远也不会再爱了QAQ。

闺蜜回道:性别卡不上哈,还有,就算你们公司那个老板是异性恋,那你也没希望啊,上回不是你自己说的,说你给老板当特助当六年了,老板还分不清你和另一个秘书,把你名字叫错了吗?

徐秘书捂住胸口,冰冷的文字让她备受打击,她这个闺蜜什么都好,就是爱说实话,嘴硬回道——

:你别管,我们老板是脸盲。

闺蜜:……你开心就好^_^

正低头和闺蜜聊得火热,一道明亮清澈的嗓音打断了她:

“请问,稍后开的职位任职和项目研讨会是在这个楼层吗?”

徐秘书猛地收起手机,匆忙露出职业微笑抬头:

“是的,先生——”

她话说到一半停住,望着眼前这张年轻帅气的脸,那颗据说已经被水泥封住的心又开始跳动,迷迷瞪瞪地给帅哥指了路。

直到对方走远,那股浅淡冷淡的雪松香依旧萦绕在原地久久不散,徐秘书回过神来,懊恼地发现没问对方职称,不过这么帅的脸如果以前在公司她不可能不知道,应该是项目合作方那边的人。

至于是不是总裁的小情人,拜托,虽然她刚才一直摸鱼没注意对方是从哪个电梯上来的,但是根据听来的八卦,被总裁咬出一脸“暧昧旖旎,一看就是被狠狠疼爱过”的吻痕(以上描述词皆来自当时在场的内部人员),那能是这么帅气潇洒的帅哥吗?

再者徐秘书回忆刚刚那帅哥高挑的身姿和劲瘦有力的腰身,这样的看着也不像下面那个啊,和老板撞号了,不太可能。

于是激动地拿出手机——

:闺闺,我又恋爱了。

:我一会儿要打听清楚男神是不是我们公司的,不是的话我要跳槽看帅哥!

闺蜜:?

徐秘书家里不缺钱,能支持她在总秘办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工作这么长时间的原因就是总裁的那张帅脸,虽然现在痛失所爱,但没关系,颜狗已找到新的男神。

正想着电梯铃又叮一声的响起来,徐秘书这回手疾眼快地把手机塞回去,微笑着迎上去,看清来人后心说今天真是俊男靓女齐聚啊。

这回来的人有点多,电梯分了两次才上来完,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女人,一身职业西装穿得干净利落,红唇大波浪,脚上的小高跟踩得嗒嗒作响,她微笑着向徐秘书询问:

“秘书小姐,我们是这次项目合作的陆氏集团,出了一点事情提早到了,所以没有麻烦你们下去接引,能告诉我,我们这次会议的地点吗?”

徐秘书自然是应下,将人引导相应会议室后才觉得有些奇怪,印象里这次会议陆氏集团指定的人选里面领头的不是女性吧?

她皱眉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事报给林秘书,虽说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秘书这工作总是要处处留心一些嘛。

还没拿出手机,就又听到电梯响。

怪了,她边抬头边想,今天一个两个怎么回事,老总们不是最爱踩点到吗,今天怎么都提前来。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神色冷淡,气质张狂的俊脸,是傅眠。

总裁还是这么帅啊,可惜谈恋爱了,她不舍地多看两眼,然后就挂起职业微笑迎上去:

“傅总。”

不是刚走近,徐秘书鼻翼微翕,然后猛地瞳孔一震,脸上的惊愕差一点没掩盖住。

不是,这总裁身上的香水味怎么那么熟悉呢。

好像几分钟前才闻到过。

傅眠压根没注意到秘书的不对劲,或者说注意到也不在意,手里摆弄着一枚小小的U盘,他淡声问:

“人都来了?”

眸色黑沉,语气平静,举手投足之间却彰显着不可一世的张狂和意气。

“你这不挺正常的吗?”书精飞在他的身后,看龙傲天和秘书对话,翅膀挠挠书脊,它喃喃自语道,语气颇为不解。

“是,连合作的陆氏也来了,就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指定的负责人好像变了,为首的是一位没见过的女士。”

傅眠皱皱眉,但也不算意外,之前有听说陆董事长的小孙女从法国留学回来,只是资料一直捂得很严实,圈内人也没几个知道。

他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谁来都一样,合作一向是晨睿占主导,陆氏只是从旁提供一些协助罢了,随时可以换掉,又问道:

“你们沉总呢,来了没有?”问这话时语气都软了一点,想了想估摸着徐秘书没见过沉熠,补充道,

“长得最帅有虎牙的那个。”他说这话一点都不脸红,语气正常到令人发指。

飞在身后的书精像是失去全身的力气,翅膀扇得有气无力,猛然往下坠了一截,它望着傅眠高挑清俊的背影,又喃喃道:

“我恨男同。”

徐秘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刚刚找到舔颜对象的心又碎成一瓣一瓣的:

“来了,也已经进去了。”

果不其然见到总裁唇角又上扬了一点,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会议室。

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徐秘书无力地拿出手机——

:我又失恋了,再也不会爱了。 。 。

闺蜜:?

:我恨男同。

*

傅眠手里把玩着这枚小小的U盘, U盘的末端是一段明黄色的穗子,被他拨弄的凌乱,柔柔的从指尖滑过。

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穗子是家里挂历上垂下来的,沉熠犯懒,想给U盘系个坠饰防止因为不起眼弄丢,却又懒得动,干脆把挂历的穗子拽下来给系上去,当时拿着U盘在傅眠眼前提溜转着晃悠,语气懒洋洋的,含着笑:

“等我把项目做完了,你要给我发多少钱的工资?”

当时他扫了U盘上的穗子一眼,笑着反问回去:“你把我的挂历弄坏了,你要赔我多少钱?”

对方怎么说来着?哦对,傅眠笑了一声,将U盘握紧——

“钱是没有的,以身相许行不行啊?”

他继续往前走,心想,以身相许?

那简直求之不得。

明黄色的穗子也被他握进手心,只留一点线头溢在外面,明丽的颜色,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朵花娇嫩的花蕊。

以身相许吗,那还有三天,傅眠抬脚拐进走廊,他再次默念,还有三天——

“那就谢你了,陆婉。”这是沉熠的声音。

“小事一件,所以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和我联姻,我就帮你拿回徐氏。”这是一道女声。

默念被打断,他抬眼看着站在走廊上交谈的一男一女。

陆婉?眼球大量毛细血管破碎,眼前景色盈满血色开始模糊,在血液轰鸣和愤怒的嚎叫中,傅眠默念这个名字。

哦,想起来了,他眸光扫过女孩的高跟鞋,这次穿的不是羊皮小靴。

是沉熠之前的相亲对象。

在他告白之后迅速约见的相亲对象。

那这话什么意思呢?血雾中有一道身影向他走来,傅眠微阖眼,遮挡住在眼眸中迸涌的血色漩涡,明黄色的穗子被他再次握紧,这次连线头都被捏进去,像是一朵花枯萎的花蕊。

什么意思都不重要,他不抬眼,只是微笑着将U盘交给走过来的沉熠,听对方对那女人说别开玩笑了。

他闭上眼不作声,依旧微笑,忍耐一下,傅眠,他在心中默念——

今天,距离去瑞士还有三天。

事情不可以被搞砸。

第72章

“要不要和我联姻?你外公可是放出消息说剥夺你的继承权啊。”

不过是等傅眠送东西的时候在走廊上闲聊两句,谁知道这姑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沉熠默了默,心说怎么一个两个比我都关心我们家公司的归属权,陆婉这话说得让人没法接,不过是见了两面的关系,说话有些逾越。

他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就见傅眠绕过走廊靠近过来,男人眼帘下垂,一双墨眸被挡在长直的睫羽后,看不出情绪,只是唇角上扬的弧度显出几分锐利。

沉熠没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下意识迎了上去,一手接过U盘一手搭在傅眠的肩颈,姿态显出第三人难以插入亲昵,他冲着陆婉说:

“陆小姐别开这种玩笑了。”还想说些什么,却感受到身下肌肉的僵硬和紧绷,动作一顿,他微笑着岔开话题,

“马上开始了,陆小姐先进去吧,不是说刚接手项目不熟悉嘛?开始就是项目讲解,进去听听吧。”

手悄悄揉捏傅眠的后颈, 感受对方身体的僵硬, 沉熠心说赶紧走吧, 再不走你们家一会儿天亮陆破都是有可能的。

陆婉没说话,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一直垂眼没有看过她的傅眠,笑容明媚地扭头推门进了会议室。

女人高跟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走廊里哒哒回响,清脆的回荡声愈发显得此间静谧,更荡出某人周身那股绵长的潮湿。

阴沉但不尖锐。

面对沈熠,傅眠连负面情绪的外露都是柔软的。

“又生气了?”

沉熠随手把U盘塞进口袋,抬眼打量了天花板角落闪着红光的摄像头,想了想牵着这人的手推开一间空闲会议室的门,把人摁在会议桌上,弯下腰笑着去问,

“开玩笑也生气?”

他规律清浅的呼吸声扰乱对方的心跳,傅眠睫羽颤了两下,依旧垂眼,没有看他也没有开口。

见人如此沉熠还以为他气狠了,心说怎么心眼这么小呢,手慢慢撬开对方的指缝去与人十指相扣,身子沉下去想去寻他的唇,语气软软又轻轻的,话语间还带点笑意:

“你抬眼看我嘛,难不成我们堂堂傅总会因为小姑娘一句话——”

剩下的话在看见男人那双泛红的眼睛时全被吓没了。

沉熠有些慌张的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傅眠的眼尾,说话带出磕巴:

“棉棉籽,眼睛怎么了?”

那双瞳眸极黑的双眼此刻被一层血雾掩盖,看上去慑人无比。

傅眠平静半阖双眼,血色模糊眼前一切,眼球在接触空气的每一秒都疼痛无比,但他依旧固执地望向沉熠,急速涌动漩涡被掩埋在眼眸深处:

“没什么,我一激动就容易这样,闭一会儿就好了。”

说话的语气淡然,却将十指相扣的力度加重,好像也知道自己的反应过于离谱,害怕对方会吓到。

“你真是”手被捏的发疼,沉熠却没抽回来,伸出另一只手覆上男人的眼睛力度轻缓地盖住,

“你看你天天干的事,至于吗?”

轻微颤动的睫羽剐蹭的手心微痒,沉熠开口的同时心中漫上些许疑惑和困扰——

傅眠在这种问题上似乎总是有些过激。

从在一起开始,不管是恋爱时被外公撞见时的恐慌,隐瞒身份去公司基层调研的不悦,还是因为和同事做调研错过晚饭的生气,甚至是刚刚陆婉这样一句话都能让对方如临大敌。

相识十年,从高中开始,傅眠在沈熠的眼里留下强大,优秀,沉稳,冷静这样几个印象词。

当年在德国,他曾好奇过傅眠哭起来会是什么样,但回过神却一笑了之,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

傅眠会哭吗?不会吧,沉熠那时想,他那么厉害,做什么事都信手拈来,有什么能让他伤心到落泪呢?

从来没见过对方在情绪上有过大的波动,就宛如一条永无波动的地平线,任由日升月落,那条线就在那里,永远不会起伏。

他本以为这个在他面前一直温和柔软的男人,会稳定到末日来临的那一刻也不崩溃,却没想到会从某一天开始展示出不一样的一面。

躁郁,阴鸷,甚至偶尔会在对方一闪而过的眼神中看见浓稠到令人心悸的执拗。

是他没见过,未曾了解的一面。

指尖摩挲对方抿平的唇,干燥的唇纹印在指腹触感清晰。

沉熠捻了捻手指,拧开放在会议桌上的一瓶水,缓缓凑到傅眠嘴边示意对方喝一口润唇,声调依旧轻柔:

“人家开个玩笑你就急成这样啊?我见你平时也不爱吃酸的啊,怎么这么爱吃醋?”

但没关系,他垂眼望着喝水的傅眠,眸光沉然温柔,他想他有很长的时间去了解探索爱人未向他展示的一面,他可以也乐意。

无论好坏。

“ 你不懂。”片刻沉默,傅眠神情平静,他没有睁眼没有看见沉熠的眼神,只是就着对方的动作抿了口水。

喉头缓慢滚动,冰凉的液体就从口腔滑入漆黑的食道,一路坠落到他无底的身体内部,听不到一丝回响。

你不懂,傅眠握紧他的手,冰凉的液体如此灼热,卷入的瞬间就灼烧他的喉,让他丧失坦诚的勇气,心音只能在体内一遍遍回荡——

你不懂,有些东西我还没有提出来,就已经被人以如此轻慢的语气讲出。

你不懂,感情灼烫的如同岩浆,我被燎伤已久,望向你时却不敢开口。

你不懂,我向你诉说过千万次喜欢,但其实这早已是爱。

我爱你。

你不懂,我爱你。

这声音荡在他体内,如同火山喷发时飞溅而出的橙红碎火,一星一点,烫的五脏六腑都在痛苦蜷缩。

血液轰鸣的太阳xue跳动到下一秒就要爆开,他表情艰涩苍白,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好像突然脱力,傅眠的手猛地松开就要从相握的姿势中滑落,却在下一秒被人再次紧紧握住,他睁开眼——

沉熠望着他,一双自少年时期就明亮澄澈的眼睛望着他,语气也和过去一样,认真掩在漫不经心之后,话被压在舌尖上缓慢讲出来:

“你老是说我不懂,那你告诉我啊,或者教教我,我很聪明的,肯定一学就懂。”

目光清明,没有改变。

与这目光相触,某人视线却如同碰了火,慌忙又垂下眼,他没有回答好与不好,只道:

“你才不聪明,在德国读了几年?还好意思说自己聪明。”

被戳中痛脚,沉熠气恼地哼唧两声,转眼不知想到什么又笑起来,弯下腰直视男人血色渐退的眼眸:

“那你最聪明好吧,猜猜你后天生日我要送你什么?”

傅眠生日的时间相当凑巧,就在出发去瑞士的前一天,挺好的,沉熠想,过完生日直接陪人去念了好久的瑞士,希望对方二十九岁的开端是以快乐开始的。

“ 这一般不都是惊喜吗?哪有你这样提前两天都让人猜的?”傅眠顺着他的话走,唇角又上扬到往常的弧度,似乎随着话题的转移就能证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算不上惊喜吧,我每年都给你过的,都是惯例了,你应该惊讶不起来啊。不过你可以猜猜礼物是什么,今年的你肯定喜欢。”

沉熠又凑近一些去瞧傅眠的眼睛,见血已经下去才稍稍放心,说话时还想着改天要带人去做个检查。

“我才不猜,保持期待感很重要的。”男人的神色已经完全平静看不出异样,他伸出手抚了抚沉熠西装上轻微的褶皱,

“你哪年送的东西我不喜欢?”

沉熠没接话,正在相握的手稍使劲将人拽了起来,也帮傅眠理了理衣领,指尖剐蹭对方微突的喉结,心说不一样,今年的这个你一定更喜欢。

是一件他认为可以减少爱人不安的礼物。

虽然他很乐意去发现傅眠不曾展示给自己的一面,但不应该是在这样的惴惴下,那很辛苦。

“差不多了,进去吧都等着开会呢,”

所以,他收回手,一边抱怨一边向门外走,

“你不知道,刚才陆婉竟然说她对这个项目不是很了解,是临时顶上来的。这不是搞笑吗?项目负责人不了解项目具体情况,简直胡搞,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所以希望你收到这件礼物能开心些,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你要和我携手走一辈子。

所有人都是我人生的插曲,只有你是主旋律。

第73章

既然傅眠说要保持期待感在生日之前不想知道, 那第二天东西到的时候沉熠就没有告诉他。

时至傍晚,天幕已经染上墨色,唯余天际尽头还有一抹燃烧的红随落日一齐坠到地平线上,蜿蜒灼烧几千公里。

沉熠站在落地窗处眺望远方,浓墨重彩的夕阳光晕落在他的眼眸将墨棕瞳眸沁染成深重的琥珀色,他低头看了两眼手机,指尖微动刚简短的回了一个“好”字,就被人从后面抱住。

“现在不怕高了?”傅眠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手已经熟练地去寻对方的手想要相握。

这是傅眠的办公室,晨睿大厦顶层,视野开阔,风景良好,一眼望出去就能俯瞰整个城市的风光,在高楼鳞次栉比的京城也是地标性的建筑物。

就是对恐高的人不太友好。

不慌不忙地摁灭手机屏幕, 沉熠伸手与人相握:

“还行,好早之前就不怕了好不好?之前不是还去玩过跳伞吗?”

其实到现在, 他也不知道他曾经的恐高是否是真实的恐惧。

不过不重要, 现在的不再恐惧是真的就好。

他没回头任由傅眠揽住自己,说话时眼睛还看着落地窗,夜色渐近,城市已经亮起灯火,星星点点的光影浮在明净的玻璃上,煌煌的同时也浮出一个男人的面容。

棱角分明, 锋芒毕露, 只是眼神似乎因为光影的缘故露出不太符合气质的柔和。

沉熠指尖点上去,触感冰凉,他却只是笑眯眯地蹭了蹭玻璃上男人的唇角:“喔,这是谁啊,这么帅!”

傅眠哼笑一声,脑袋蹭到沉熠的侧颈处用唇去贴合,舌尖一点点描摹青色的血管,隔着一层薄弱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话从相触的皮肉里飘出来就带了一层黏糊劲儿:

“油嘴滑舌。还没下班呢,你跑过来干嘛?”

湿热在颈窝里蔓延开,力度轻柔的舔.弄带来痒感,沉熠微微侧头试图躲避却被人追赶着贴近,皮肉被人含在嘴里用牙轻轻碾磨,他叹口气随傅眠去了,还是笑着:

“没下班就不能过来看你啊?工作做完了没事干,”他说着想起刚刚发来的短信,顿了顿又道,

“不过我待会儿有点事,不能一起回家了,你先自己开车回去好不好?”

沉熠说话时声带振动,喉结滚动,引得傅眠忍不住去舔,只是理解话中含义后就猛地抬头,蹙眉盯着沉熠,就在沈熠以为他要问原因的时候,傅眠却又低下头,低声答应:

“行,早点回来吃饭。”

答应的这么干脆倒让沉熠挑眉惊讶,扭过身倚靠在玻璃上瞧某人——

脸色平静,没有丝毫异样。

“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不问问我去干什么吗?”他弯着眼睛去问,远处城市模糊的灯光落在头发上闪出几分润泽。

傅眠抬眼扫了他一眼,见人笑的酒窝凹陷的特别深,伸出手碰了碰:

“不问,你记得回来吃饭就行。”

后天就去瑞士了,指尖触碰到脸颊,柔软温热,这感觉让他瞳眸一闪掩住浪潮,傅眠想,他应当学会适当放手,不要在这时候因为这种事给两天后的行程造成任何差错。

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不愉快影响到沉熠两天后的答案。

“可以啊傅眠同学,有长进,不错。”虎牙这下也露出来,尖锐的弧度都昂扬出主人的几分愉悦,沉熠动作温柔地理了理对方的衣领,却在下一秒拽住领带结迫使对方靠近,唇齿纠缠,脖颈被勒出红痕,

“特别棒。”他最后夸赞。

“就会拿这一套糊弄我。”傅眠狠狠地咬了一下沉熠的下唇,嘟囔了两句握着他的手不放,拨楞两下突然说,

“今天晚上吃凌远阁怎么样?我今晚要去那边取东西,刚好路过那儿,可能回来还没你早,不做饭了。”

沉熠一愣记得那家私人餐厅挺远的,有点奇怪:“你拿什么呢?都快跑郊外了。”

同时心里嘀咕怪不得今天答应那么痛快,感情是自己有活动啊。

“没什么,去瑞士要带的一点装备。”某人轻描淡写。

*

“傅先生,”一家珠宝店私人区域内,身穿黑色工作制服的店长笑容可掬的向男人递上一杯花茶,旁边侍者也将手中托盘呈在桌面上,上面赫然放着两个黑丝绒的方盒,

“这是您一个月之前委托的定制,我们在您要求的基础上策划商讨,最后由法国设计师克莱尔先生操刀,这是成品,请您查阅。”

玫瑰花茶浓郁的香气随着袅袅水汽一齐上升飘荡,傅眠望着那两只方盒沉默片刻,眼眸黑沉情绪难辨,直至玫瑰香气溢满这片空间他才伸手打开其中一个。

黑色的丝绒布上躺着枚铂金质地的男士戒指,做工精细,但雕纹简洁朴素,白色灯光的闪耀下闪出几分金属冰冷的质感。

傅眠指尖轻微颤了几颤才从丝绒布上将戒指取出,他捻在指尖看了一会儿,转动时注意到戒指内侧的刻痕——

F

挺巧的,打开的第一个是沉熠的那枚。

他又伸手将另一个方盒也打开拎在手里,光线折出内里的花纹——

S

两个放在一起,雕纹相称,样式相同,显然是一对。

嘴角上扬几分,傅眠目光放缓,问身边的店长:“刚才说设计师是哪儿的人?”

“法国,是法国相当知名的设计师。”

法国啊他将戒指放在灯光下去看,光线从光滑的金属表面折进他的眼睛被黑色的漩涡吞噬掉,那是他没有参与的三年。

蓦地,傅眠笑了一下,把两枚戒指小心放回盒内合上,挺好的,以后再提到那个国家,他第一瞬间只会想起这对戒指了。

“就这对吧,挺好的。”他说。

*

沉熠皱眉看了两眼手机上的地址,又抬头看了看面前餐厅的装潢和里面三三两两的客人,大多是男女相伴而来,成双成对,气氛旖旎,典型的情侣餐厅。

他还站在门口没进去,手中手机传来两声震动,低头去看——

陆婉(备注:思远项目负责人):来了吗?我在8号桌。

又抬眼看瞧了瞧餐厅,沉熠叹口气干脆又从台阶上下来,站在餐厅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指尖在屏幕上轻划,手机屏幕散出的幽幽亮光映在眼底,晃出一片清明——

熠:你先出来一下,我在路边,你出来就看见了。

发送后他摁灭屏幕,将手机放进外套口袋不再去看。

《商业至尊》日常立在他的肩头,见他低着头在踢石板路上的小石子,呼吸出的哈气在零下的夜晚里显出白色,它不由得问:“干嘛不进去啊,外面好冷的。”

沉熠还没开口回答,身后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陆婉两只手放在背后,笑得相当俏皮,问了和书精一样的问题:

“怎么不进去?你不嫌冷吗?”

沉熠笑了一下,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开了个玩笑,显然是想轻巧揭过去:

“这餐厅不太合适,我们家那位你也见过,醋精一个,要让他看见要闹翻天了。”

陆婉还是笑眯眯的,对他这番话回复,语气也依旧活泼:

“算我疏忽啦,主要是京城只有这家餐厅有我在法国经常喝的咖啡,所以下意识就约在这里了,哦对了,就是那个咖啡,在巴黎市中心的那一家,你喝过吗?”

这姑娘今天编了两个麻花辫,就轻巧的搭在身前,说话时微微晃动,显出几分娇俏,和昨天开会时的职业装扮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沉熠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面上还挂着疏离客气的笑:

“没有,我不太爱喝咖啡。”

假装没看见陆婉胸有成竹的表情在一瞬间消散,他直奔主题:“陆小姐,我拜托你的东西”

“哦对对对,喏,给你。”女孩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小方盒递给沉熠,再开口时已经带上恰到好处的好奇,好似随口一问,

“什么东西这么宝贵?去取的时候我还没见过那阵仗。”

“没什么,”东西到手,沉熠心神放松下来,忽视之前的不对劲,他耸耸肩对陆婉说,

“对你来说肯定不值钱,不过是有些传承意义,所以我奶奶那边比较重视。”他说着打开方盒看了一眼,里面躺着一枚翡翠玉戒,色泽莹润,苍翠欲滴。

当然不会像是沉熠说的那样,这枚戒指称得上是沈家的传家宝,它本身的价值在它象征的意义面前不值一提。

沈家虽不在国内活动但在国外经营数代,家底丰厚到常人无法想象,或许政.治背景上不如背靠叶家的晨睿或者盘踞江城的徐氏雄厚,但财富底蕴绝对不差。

而这枚戒指就代表了全部。

更重要的是,这枚戒指如果要赠与伴侣,条件可比什么广告语上一生只能定制一枚的戒指严苛多了,因为一旦分开,沈家的财产只会随着戒指的归属者走,不因姓氏而转移。

这东西送给傅眠,沉熠笑了一下,这下真是他的所有身家都在对方手里了。

是真的真的要对方养自己了。

其实戒指按道理本应该在他父亲沉褚手里,只是沉褚当年因为钢琴自愿放弃了继承权。结果谁知道沉熠的爷爷奶奶努力了大半辈子也只生了这一个,儿子不要只能给孙子了。

也是沉熠心大,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就因为听到陆婉说要去法国就拜托对方带回来,气的他奶奶在电话里法语国语连着乱骂,到最后几十年都没说过的苏州话都飙出来。

到最后还是被沉熠喊了句奶奶就堵回去,捏着鼻子认了,找人跟着这姑娘一块回来,既是保护也是监督。

“谢了,要不是竟然碰到你搭专机去,我估计今天肯定拿不到。下回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沉熠合上盒子,将它塞进口袋随手机放在一起。

“小事,”这姑娘摆摆手,“不过是顺手的事,我也是陪我爷爷去的。”

“不过——”她话锋一转,突然扭头,眼睛直直望向沉熠,“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

沉熠一愣,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什么?”

“和我结婚吧,”陆婉神色认真,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迹象,

“我希望你和我结婚。”

“”轻松愉悦的表情收敛起来,沉熠眉毛又慢慢拧起来,缓慢组织措辞,

“这不是个好笑的玩笑,我有男朋友,你看到了”

他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被女孩打断:

“我当然知道,”她无谓地耸肩,歪头看着沉熠,

“我的意思是我们联姻,我帮你拿回来徐氏,你帮我逃脱家庭的挟持,然后各玩各的,不是很好嘛?”

“你的事情在江城闹得有多大你不知道吗?”陆婉问他,言语间刺激和质问颇能撩拨人心,

“你就真的甘心把应得的东西拱手让人?”

“ 有没有一种可能,”沉熠沉默顷刻,开口问她,眼神中有着真实的疑问,

“我是真的不想要,而且我男朋友比我们家强多了。”

何止,傅眠已经狂到要把他们家买下来的程度了。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陆婉止不住的笑起来,脸庞依旧明媚美丽,

“沉熠我知道我为什么挑来挑去挑到你了,”她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目光怜爱,

“你天真到可爱,第一次和你相亲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闹着玩呢,没想到真这么想的。”

“不要钱,要爱情。”陆婉笑意盈盈,真心感叹,

“我好久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了。”

沉熠没说话也没生气,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在乎别人的话干什么。

不过还是有些后悔,心说干嘛偷这一下懒,早知道自己去了,不然也不会搞成这样。

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又叹口气,了当直接:

“时间不早了,我男朋友还等着我回家吃饭,这事我帮不了,陆小姐还是找别人吧。”

看来这个角度不太管用啊,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麻花辫,陆婉换了个角度做最后挽留,语气轻柔:

“真的不考虑考虑吗?毕竟,”她眼睛越过沉熠不知道落到何处,

“傅总名声也不太好听啊,听说他把自己的叔伯都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你去法国三年吧?他有跟你讲过这期间的故事吗?没有吧,”陆婉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是我我也不敢讲。”

“你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嘛沉熠,你这样舍弃一切投入进去,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说啊,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和我联姻,起码到时候真发起疯来一个徐氏挡不住,再加一个陆氏总可以的吧。”

她说着将手搭在沈熠肩膀上,示意他回头:

“你来的时候告诉他地址了吗?如果告诉了,那傅总还挺大方,他久居京城,肯定知道这是情侣餐厅,这样还肯让你来,如果没告诉”

在女孩缓慢轻柔的嗓音中,沉熠回眸——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潜在夜色里的黑色奔驰,车灯不断打着双闪,有人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伸出搭在车窗上,指间夹了一支细长的烟。

一豆橘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蓝色的烟雾在其间徐徐升起,聚成一片张牙舞爪的浓云。

在这沉重的乌云中,沉熠望见一双黑沉的眼眸以及那急速涌动仿若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阴鸷,暴戾,执拗。

身后,陆婉依旧在幽幽叹道:

“好像有点可怕啊。”

今天,距离去瑞士还有两天。

第74章

隔着一条马路,在穿梭不断的车流中,沉熠的目光与那道视线相触,夜色深沉,他其实看不清傅眠的表情,但火山爆发前的热浪已经席卷这寒冷的夜晚,对方指间的一点星火将整个冬夜点燃。

生气了。

很明显的事情,沉熠望着这辆与夜色沉为一体的汽车,又扭头看看眼前的陆婉,睫羽下垂,久违地感到疲累。

或许是徐雅云和沈褚对他的教育与整个阶层圈子都格格不入,又在国外留学这么多年,他游离在名利场之外太久,在江城的上流圈子里几乎销声匿迹,圈里人对他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高中时期万事不知的散漫少爷。

他人的眼光和审视沉熠都不在乎也无所谓,但有一点,他最讨厌别人安排控制他。

摆弄操控别人的命运, 早在十年前他就对这种行为感到彻底的恶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语气变得冷漠,沉熠把手放在口袋里拨弄着那只方盒,

“陆婉,到今天为止我们才见了三面,但你不是认不清情况的人。”

“你在京城敢说这种话, 你觉得陆氏有多大的能量可以让你毫发无伤的回到江城?”

余光里马路对面的那辆汽车还在打着双闪,他直视眼前的女孩,眸光被一层薄冰覆盖,

“陆氏主要在江城活动,这次又在京城和晨睿有合作,你说出这样的话, 晨睿会解除这次合作,陆氏在江城会被打压,联姻不过就是一场利益博弈,那这样的结果符合你的利益吗?”

“你的话漏洞百出,陆婉,或许你有原因和苦衷,”

夜色升腾而起,城市灯光璀璨,路灯发出冰冷刺目的白光,粗暴地驱散一切黑暗,投在沈熠身上将影子拉的漆黑瘦长,

“但我不关心,我只是讨厌你就这样把我拉进来。”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光晕在表盘折射,指针无声且尽责的转动,

“我的时间宝贵,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解释今晚这场愚弄,”

“结果不会很好看。”

*

“滴——”

公寓的电子门锁发出解锁成功的提示音。

傅眠率先进门换了鞋,随后倚在玄关处望着后进来的沉熠。

回来的一路上氛围凝滞,他却罕见的没有开口。

现在见人蹲下换鞋,外套因此坠到地板上,口袋更加显得鼓胀。

那女人给他的东西。

这想法一闪而过,却让傅眠眉眼染上几分躁郁。

他深吸口气,将右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两个四方的盒子,棱角圆润,握在手里稍稍抚平他的心绪。

忍耐一下,傅眠,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差错。

他是个商人,在更大利益的诱惑下,眼前的一些不虞可以忽视。

他没必要在这时候让沉熠不开心。

于是伸手将沉熠拽起来,语气柔缓:

“忘去餐厅买了,我给你做一点好不好?想吃什么?”

他的话让沉熠猛地回神,将手放在傅眠掌中,顺着拉拽的力度站起来,不知是不是故意,这一下拽的急,把人拉的一个踉跄,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

挨得近,浅淡的烟草香就从傅眠身上飘过来,薄荷草本的清香,其间还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回甘。

这味道让沉熠乱糟糟的心静下来,他垂眸望着傅眠——

对方眉眼如星,上挑的眼尾溢出意气,眸光柔和,说不上心情好,但起码看不出生气。

总之和沈熠刚才隔着马路瞥见的那双眼睛判若两人。

烟草混着薄荷香钻入鼻腔,沉熠与他对视顷刻,有些想法和质疑在这一瞬被疲惫掩盖。

他阖上眼,然后伸手缓慢拥住男人,抱的很紧,脑袋埋进对方的颈窝,眷恋地蹭了蹭,声音也带着股疲倦感:

“不想吃了,没胃口。”

还没见过沉熠这模样,傅眠下意识抱紧他,摸了摸他硬直的头发:

“不吃饭怎么行,少吃一点喝个粥。”

两个人抱的非常紧,一丝缝隙也没有,规律灼烫的呼吸打在脖颈,这种近似依靠的姿势让傅眠眸底深处的躁郁被一点点压下去。

双臂慢慢收紧,他不可抑制侧头去吻沉熠,舌头在温热的口腔里游走,吮吸对方的舌,将人摁在沙发上自己跨坐上去与其唇齿纠缠。

吻的很急切,扣着对方的后脑勺,舌肉在贴合舔舐中显出狂热的索求。

“等一下”沉熠捏着他的后颈限制人的动作,自己艰难地调整在沙发上的位置,刚才有东西抵住后腰了。

喉结滚动,傅眠稍稍后撤,低下头望着这人慢慢坐稳,眼神迷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痛苦,有话语从口中呢喃而出:

“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多依靠我一点…

他的手还穿插在沈熠浓密的乌发间,说这话时忍不住的收紧用力,引得对方吃痛咬住他的下唇。

“什么?”

虎牙一向是这种时候的必临之地,沉熠张开嘴微仰头方便傅眠去舔吻,伸出手把这人的手从头发里拿出来放在手里紧紧握着,

“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 没什么。”男人沉默一瞬,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又啄吻几下他的酒窝,

“我说喝点粥好不好,不吃饭是不行的。”

“不太想喝,你坐下来陪我一会儿好了。”沉熠把另一只手贴在傅眠的侧颈,触感温热,皮肉之下是极速涌动的血液,生命蓬勃于此。

这种感觉让沉熠困倦的眉眼都舒展下来,鲜活,有力,这让他感到些许真实,有思想有温度。

抬眼看了一下客厅墙壁上的挂钟,还有一会儿就是傅眠的生日了。

“那热瓶牛奶吧,我想喝,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好,陪你。”沉熠掀起眼皮望着他,抬手把人额前碎发拨楞开,指尖在他眼尾摩挲,无言片刻,又问,

“有没有什么东西想问我或者想说什么?”

意思很明显,他指的是今晚发生的一切。

手指微微蜷缩,傅眠睫羽颤动片刻,站起身后又弯下腰轻吻他:

“没有。”

这不重要。

话罢他直起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问沉熠:

“那你是喝纯牛奶还是什么味道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目光在冰箱保鲜区扫了一圈,不等人回答径直拿起瓶草莓牛奶:

“草莓味的好不好?”

沙发上沉熠还因那句没有而出神,他掌中还尚有余温,皱眉盯着掌心的纹路看了许久,显然是对方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这两天怎么怪怪的。

他抹了把脸也站起来走过去,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到傅眠的询问,只好把话先咽进去回道:

“换一个味行不行啊,不太想喝这个。”

傅眠拿牛奶的手一顿,他顿了顿,没把牛奶放回去,冰凉的杯壁让手掌的温度开始流逝,语气平静,好像是无意的询问:

“你不喜欢喝了吗?”

“也不算。”沉熠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人的肩膀上,语气有点疑惑,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喜欢草莓味的东西啊,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谁跟你说我喜欢的?把人家厂子都买下来。”

握着牛奶的手紧了紧,却在下一秒就减弱力度,傅眠把牛奶放回冰箱原来的位置,这时才发现冰箱里这一层的数量几乎没有变化,没有任何减少。

“不喜欢怎么不扔掉,放这里还占位置。”他说着,换了瓶纯牛奶出来。

“习惯了啊,”沉熠蹭蹭傅眠的侧脸,虎牙轻轻咬了一下男人的侧颈,

“就算不是很喜欢,喝了这么多年,感觉就跟家里的一份子一样,打开冰箱看不到感觉会难受。”

然后他松开傅眠,试图在厨房找到锅具来热牛奶:

“我来吧,你是要特别烫的还是温的?”

水龙头被打开,哗哗水声中他盯着倾泻而出的白柱突然想起刚才未开口的话,于是又问了一遍:

“还有啊,你真没有想说的吗?心里不舒服你就说出来,我不想你被这种事搞得很难受”

幽蓝的火焰噌的一声冒出来,沉熠把小锅放在烹饪台上,扭头想去接傅眠手里的牛奶:

“嗯?”

傅眠倚在冰箱上,幽蓝色的火焰映在他黑沉的眸底,掩住滔天的浪涌,他望着沉熠,将牛奶递给他,语气平静:

“真没有。”掌心还残存着牛奶冰凉的温度,从表层皮肉慢慢沁进血里,

“但是以后能不能和她见面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最好别再见了。

他直视着沉熠,能够听到自己胸膛内沉稳缓慢的心跳声,看着那瓶纯牛奶被人扔进锅里。

别再见了,谁都别再见了。

不管是喜欢还是习惯,只要没有第三个人存在,只要你的目光中没有其他人,我不在乎。

隔着冬日衣服的布料,两个装着戒指的方盒在口袋中存在感明显。

我们马上就会结婚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行啊。”沉熠欣然应允,将火调到合适的档位转过身来,伸出双手去握傅眠的手,他手掌温暖干燥,一点点将温度镀给对方。

顺着青色血管摩挲傅眠的手背,沉熠倚着料理台,望着男人,语气和神情都真挚:

“这次是我不对,我处理的有问题,”

说着他脸上露出一点郁闷和不解,

“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怎么会拜托一个就见了两面的人去帮我…”

总觉得有些违和感,这种象征意义很重的东西沉熠现在想想觉得不会假借他人手的,他侧头瞟了一眼在客厅乱飞的书精,再次将疑惑压下,心说应该是错觉。

“两次?”握在手里的手一下子收紧力度,傅眠捕捉他话里的字眼,垂下眼缓声道,

“你说实话,这没有骗我的必要。”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我仔细想想啊。”沉熠松开他的手,掰着手指头使劲想了想,

“今天晚上算一次,昨天开会的时候是一次,再上一次就是…”他瞥了一眼傅眠,声音不自觉放轻,

“相亲那回嘛。”

傅眠面色不变,甚至又握住沉熠的手,学着对方刚刚的样子,低头去摩挲他的手背:

“还有呢?”

指腹抚过薄弱的皮肤,能望见皮肉下青色的血管,像是烟雨天里蜿蜒的青山线,连带着他的心一同起伏。

“还有?”沉熠从他的话里察觉出些许微妙,但他不想去深究,于是笑着道,

“没有了,我想不起来了。”

摩挲手背的力度悄然加重,指腹抵在沈熠的指骨上,傅眠也笑:

“没有了?之前不是你说从法国回来的时候在飞机上碰见个很有趣的小姑娘吗?”

将手从男人手中抽回来,沉熠转身将灶台的火关小,背对着傅眠他睫羽下垂掩住眸中情绪,维持着轻松的语气回答:

“啊忘了,那好吧,四次,总共见了四次。”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傅眠在飞机上遇到的那个女孩是陆婉。

“我来吧,你小心烫,有温奶器怎么不用?”身后男人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牛奶从锅里捞出来。

纸盒已经煮烂了。

他叹口气,直接把牛奶盒扔进垃圾桶。

显然都心不在焉,两个人守着一个锅还能搞成这样。

“牛奶不能这样放锅里煮,”傅眠说着把一锅浑浊的白水倒进洗碗池,一大团水汽升腾而出模糊视线,混有浅淡的奶香,

“容易煮烂,用温奶器吧。”

沉熠嗯了一声,又打开冰箱,冰箱内冷鲜灯微微映亮眉眼,冷感荧光将内心的一些烦躁压下去,他又拎出两瓶牛奶。

没必要,遥遥望了两眼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即将指向十二,沉熠将牛奶递给傅眠,没必要在这时候让对方不高兴。

傅眠接过来,对着说明书尝试操作这个崭新的机器,闲谈一般漫不经心的又问:

“四次?没了吗?”

“没了,真没了,这事有什么好瞒你的?”沉熠靠在厨房门框上对这个话题不欲多说,盯着挂钟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问,

“我上回拿回来的那个盒子放哪了?我记得没有从衣服里拿出来啊,但是今天找没找到。”

温奶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说明书被捏在手里揉成一团,傅眠微笑着,随着他的话题说:

“是不是在书房?有点印象,应该是那天我们在书房的时候从你衣服里掉出来了。”

“咳,那我去找找吧。”沉熠轻咳一声,脸颊慢慢有热度浮上来,转身去了书房。

傅眠望着他踉跄的背影,慌乱中显出羞赫,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将纸团扔进垃圾桶,他想,

四次就四次吧,不重要。

*

“哇吓死我了,你们竟然没吵架。回来那一路上的气氛快给我吓死了。”《商业至尊》扇着翅膀跟在沈熠身后,看他在书房里乱翻。

沉熠打开一个抽屉,随手翻了两下,敷衍回答:

“我们为什么要吵架?还有,”他合上抽屉,物体碰撞发出轻响,

“回来的气氛很怪吗?”

他一路上都在想别的事,压根没有注意。

“这还不叫怪啊!”至尊大人一扇翅膀飞的老高,“龙傲天那个脸拉的,我都不敢乱飞了。”

临了还是习惯性地夸一句,

“这气场真不愧是男主。”

嗯,要是不谈恋爱就更好了。

“那怎么”沉熠皱眉,心说回来怎么看不出来了。

他摇摇头,强行把那点怪异压下去,又打开一个抽屉,在里面翻了两下,嘴里嘀咕:

“奇怪,怎么找不到了。”

“你要找什么?”书精飞到他的肩头问,“我飞得高,帮你看看嘛。”

“小盒子,”沉熠朝它比划了一下大小,“里面装的是一条银链,拿来串戒指的。”

“啊?戒指不是要戴手上吗?”书精绕着书柜看了一圈,翅膀挠挠书脊有些疑惑。

“你傻呀?”沉熠没好气的问,

“那戒指是家传的又不是定制的,尺寸根本就不对。”

他又在抽屉里扒了扒,有点苦恼地抓抓头发:

“怎么搞的今天,诸事不顺。”

翻动的有些急,动作幅度偏大一下子将抽屉里的一沓纸掀翻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

望着散落一地的纸张,沉熠深吸口气,认命地蹲下身去捡,嘴里还不肯停地嘟囔着:

“棉籽也是,文件不放好塞到抽屉里干什么。”

“你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嘛,文件不放抽屉里放哪里。”

书精对沈熠说它傻很不高兴,落在对方头顶用翅膀尖拍拍他的脑袋,把这人头发弄乱。

却罕见地没等到沉熠的反驳,只见人像凝固的雕像一样半蹲在地上。

“3月13号,于巴黎市中心蓬奥舒大街十九号Boot Café,未交谈。”

下面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沉熠站在点单台前等待,正在和服务员交谈,神情无知无觉。

而隔着一张桌子,有人被红笔圈了起来。

陆婉。

沉熠垂眼,将纸张一张张捡起来,

“4月17号,于香榭丽舍大街,未交谈。”

照片上,沉熠背着包神色匆匆地路过,没有注意在不远处举笔素描的女孩。

“5月24号…”

“8月19号…”

这是一场围猎。

沉熠把文件捡起来整理好,看着整齐的纸张边沿,他知道这个圈子里有些家族会做这样的事。

会盯上身世显赫的继承人,狠下心将子女送过去,制造种种巧合和看似不经意的偶遇,让人误以为是命运的安排。

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他的围猎。

但沉熠显然关注点不在这上面,他看着上面的汇报日期,手指用力下按,指印被留在雪白的纸张边缘。

是昨天的日期。

也就是说这份资料是在这几天内调查出来的。

有人查了一遍还不够,再一次的将这三年翻出摊开来看。

他深吸口气,这些纸将他想要装傻充愣,轻轻放过去的东西又逼回来——

他没有告诉傅眠今天和陆婉见面的地址,但他来接他了。

他没有告诉傅眠当初在飞机上遇到的女孩是陆婉,但他说出来了。

他没有…他绝对不允许跟踪调查,但傅眠再一次明知故犯。

“牛奶热好了,喝完再找——”

咔哒一声门响,有人走进这一室狼藉,话说到一半抬眼看见面前的一切,推门的手滑稽地停在半空。

“我们谈谈吧。”

沉熠将纸放在桌面上,面色疲惫且厌烦,他头一次对这段感情感到这么无力。

今天真是…他望着门口的男人,自嘲的想,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第75章

关于傅眠吸烟这个事, 沉熠一直没有过多的表示。

他自己不吸,但是没有要求对方和自己一样。

不过傅眠倒是从来不在他面前吸烟,衣服上也从来没有沾过烟气。

除了今晚。

男人背靠着落地窗,身后是灯火煌煌的城市夜景,背后光影迷醉,他的面容却隐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他嘴里噙着一根细长的香烟,手中打火机发出一声嚓的声响,接着伸出另一只手拢住微弱的火,低头将烟点燃。

随着一缕蓝烟飘渺而上,傅眠指间燃起一豆橘火,火光明灭不定,连带着目光也穿不透这层淡蓝色的薄雾:

“聊什么?”他问,语气平静。

夜灯从明净玻璃外透进来,将男人落在地板上的影子拖拽的细长又阴沉。

而在影子落地的不远处,站着另一个男人,神色疲倦且恹恹,将手里的一叠白纸扔到茶几桌面上,散落满地,甚至有几张轻飘飘的落下去:

“没有解释吗?”

傅眠目光落在茶几上一瞬,又平淡移开,他将烟送进唇边轻轻啜了一口,浅淡的烟气中夹杂着浓重的薄荷香瞬间盈满口腔,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带给他精神片刻的松弛:

“你要我解释什么?”

指尖在细长的烟杆上弹了弹,那截松软的烟灰就砸到地板上,还带着火星,大抵会把木质地板灼出痕,

“看到这些你就只想到要我解释吗?”

白纸落到地板上, 遮不住影子,相反被影子掩盖,白纸黑字也变得不甚清晰。

“那你要我谈什么?谈陆婉吗?”

沉熠笑笑,下颚线条锋利,

“谈了你又不高兴。”

傅眠抬眼,微弱火光中他的瞳眸极黑,声音穿过阴冷干燥的空气,情绪难辨:

“你要因为她和我吵架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沉熠往前走了两步,踏入阴影里,恰好停在影子的胸膛处,宛如一柄利剑笔直插入心脏。

他神色痛苦且不解: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为什么做不到?”

他直直望向傅眠,眼睛依旧明亮澄澈,目光清明,没有改变。

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视线触碰到这目光就像触及燃烧的火焰,傅眠微阖眼避开,脑袋后仰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神情也展出疲惫:

“跟踪监视吗?”

“沉熠…”他笑了笑,这两个字在舌尖缱绻许久才吐出来,讲话却带出认命的意味,

“对不起,我就是做不到。”

橘焰从烟尾缓慢燃烧,它不断向上攀腾,欲望吞噬一切。

“我改不了,也不想改。你接受也好,你不接受也罢,都无所谓。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烟灰簌簌落下,清晰的木质纹理被掩盖。

“包括你。”

当他推开门的一瞬,当他看到沉熠拿着这些资料的一瞬,傅眠心脏深处传来的第一感觉不是恐慌是喜悦。

太好了,沉熠你看到没,那女孩对你不怀好意,这是一场围猎。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所以不要和她说话了,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了,你应当像那天看电影一样,趴到我的怀里,我会保护你。

你不必害怕,你也不会受到伤害,我会保护你,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注视我,只注视我。

可是为什么…傅眠望着上空的蓝烟,这是一片浓重的乌云,遮掩住所有包括他的心脏,可是为什么你没看到呢?你为什么只注意到这一点点渺小的不足呢。

“你三年前去了法国,同时期你外公在江城放出消息要为你挑选合适的相亲对象。”

橘焰已经攀至顶部,好似欲望焚尽所有理智。

他掐了烟,朝着沉熠走近,一脚踩在散落到地板上的纸张,

“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

徐家世代清白,到了沉熠这里更是,掌舵人的独子,拥有已定的继承权,相貌与人品皆上等,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人抢破了头。

“可惜,”傅眠揽住他的脖子,如痴如醉地盯着他,“一个也没得逞。”

“你干什么了?”沉熠垂眼望他,将人慢慢推离。

浓重的薄荷烟草味在两人之间蔓延,傅眠拽住他的衣角,在原地站定不肯后退:

“我干什么了?”他重复一遍,意味不明地笑出声,

“我什么都没干,”眸内浪涌滔天,他抬头直视着沉熠,阴鸷,暴戾,执拗,第一次这么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暴露在沈熠眼前,

“我也什么都干不了,我忙着弄死我爷爷和叔伯呢。”

这三年他在叶家身陷囹圄,他那双早逝的父母未曾见过一面却给带来无限的麻烦和嫉恨,自他回到叶家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盯视他。

他不敢和沈熠联系,他害怕会把沉熠拉下水,也不敢有大的动作,除了偷偷地拍一些照片,他什么也做不了。

哪怕看到照片中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与沈熠交谈,看他对其他人笑得那么开心,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夜色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难捱,傅眠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虚无缥缈的照片,嘴角上扬的角度,眼睛弯起的弧度,凹陷的酒窝,半露的虎牙,每一帧他都熟记于心,闭着眼都可以画出来。

这是他的心脏,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心脏。

“棉傅眠”沉熠后退一步,望着傅眠的眼睛,看眸底的漩涡吞噬全部光线,看他癫狂又痛苦的表情。

他神色颤动,内心怀疑如同潮水席卷而来,难道是他做错了吗?

是他在十年前要求傅眠不去谈恋爱,希望他与原著中那个糜烂无耻的主角再无瓜葛,却没想过失去了那么多后宫的助力,傅眠要如何走出那栋吃人的叶宅。

为了走出那栋房子,对方又拿了什么做交换呢?

又是舍弃了什么才将一切踩到脚下呢?

不,沉熠眼神恍惚一瞬,他又往后退一步,那片被傅眠握住的衣角就这样从手中滑落。

他想,不,不对,不是他要求傅眠不谈恋爱不对,是傅眠不该喜欢上他。

如果不喜欢上他,一切就会不一样。

如果不喜欢上他,傅眠会在高中时与学委陈雨欣在一起,晨睿开始的第一步就不会那么困难。

如果不喜欢上他,傅眠大学时期会在学校中结识许多家族背景雄厚的女人,晨睿的规模就会成几倍的扩大,叶家就会忌惮,起码与叶明然见面的第一面不会那么难堪。

如果不喜欢上他,傅眠在三年前与叶似心一见倾心,那么这三年叶似心就会舍弃一切的保护他,他的路会走的很稳很安全。

如果不喜欢上他,傅眠现在已经红袖添香,人生美满。

而不是像现在,这么痛苦,这么煎熬

或许这段感情本身就是错——

“沉熠!”

随着这道尖利的娃娃音,茶几上的那盆仙人掌猛地被推落到地,白瓷碎片四溅,刺耳的声响让他回神,他猛然抬头——

茶几上空是展开双翅的《商业至尊》,翅膀上的羽毛金光大盛,封面上商业至尊四个字以一种极快极不规律的频率闪烁着,

“你不对劲。”

*

盥洗室内灯光明亮,水龙头被人开到最大。

沉熠掬起一捧水,冰凉刺骨,他却径直往脸上泼洒。

裤脚被瓷片划破,脚踝处苍白的皮肤染上鲜红的血,尖锐的疼痛连带这掬水让沉熠热胀的头脑有少许的清明。

他顶着满脸的水渍使劲摇了摇脑袋,睫羽上悬挂的一滴水被甩掉。

“你怎么回事?”书精立在梳洗台上,商业至尊四个字依旧在闪烁,

“你刚才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一瞬间我的书页又要闭合了。”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书精没有五官看不见表情,但是语气相当严肃:

“你很早之前告诉我,说打开的条件不是世界的真相,那是什么?刚才”

它语气迟疑,看着沉熠苍白的脸色,

“刚才你是不是动摇了?”

“ 抱歉。”沉熠沉默许久,他睁开眼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纤毫毕现,情绪无处遁逃,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捂住脑袋,声音低沉,

“小商,很怪,你察觉到了吗?”

“这两天我的某些举动根本就不像是我会做出来的。”

他不会就这样托付一个陌生的女人去取这样的东西,

他也不会与傅眠有一点小小的争吵就质疑之前的一切。

爱很珍贵,每一滴都值得珍惜,他更不会怀疑舍弃感情。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沉熠双臂撑在洗漱台上,低头看着倾泻的白色水柱,

“我竟然在想傅眠应该去走书里的剧情,他应该去收后宫,他应该”声音渐渐小下去,

“不爱我。”

“你你你你疯啦!”书精蹭的飞起来,这下连它也意识到不对,沉熠怎么可能这么想。

简直要把至尊大人吓晕了。

“怎么回事啊”它弱弱地问,站在水龙头上翅膀弯起来去挠书脊。

沉熠深吸口气,尝试让狂跳的心脏平缓下来,他打湿毛巾,弯下腰慢慢把裤子挽起来,小心用湿毛巾把伤口旁的血迹擦干:

“当初可以把你打开,就是因为我在得知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后还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

“换句话说就是我可以逻辑自洽,我从不质疑我的真实性。”

“但是刚才”他尽量避免湿毛巾碰到伤口,说话的声音小又轻,

“我竟然认同你身上的观念并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就像是一个正在运行的程序最底层最基础的逻辑出现紊乱,到最后会造成什么后果沉熠并不清楚。

但是,他瞟了一眼书精,一定比《商业至尊》永远打不开严重的多。

“或许我最怕的一种情况出现了。”

终于要纠正世界线了吗?

弯腰的动作使口袋里的方盒抵住腰腹,存在感鲜明,沉熠想,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就在自己想要向傅眠许下更加亲密的誓言的时候。

沁凉的柔软布料不经意碰到伤口,他轻嘶了声,直起腰把毛巾扔进水池里,看绯红的血液缓慢从毛巾表面浮出。

红色的液体浮在水面,晕散出绮丽诡异的花纹。

沉熠垂眼,睫羽掩住眸中情绪,抬手拧住开关,花纹被水龙头的最后一滴水打散。

那就来吧。

第76章

“你要在这里面呆到什么时候啊?”书精立在沈熠肩头,弱弱地问一句,

“你的脚踝还在流血诶。”

沉熠半靠在洗漱台上,冰凉的大理石抵得他的后腰发疼, 斜眼瞥了书精一下, 他问:

“你很想出去吗?要不你先出去?”说着露出点头疼的表情,

“我再待一会儿吧。”

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傅眠。

“不不不!我不想!”《商业至尊》打了个激灵,翅膀连忙扇了两下像是在挥手拒绝,

“龙傲天有点太可怕了…我不想出去!你没看见他刚才那个表情吗?”书精语气怂怂的,

“我感觉他下一秒就能把你嚼碎吞进肚子里。”

“他是不是受你说的什么世界意识的影响了呀?”

#总觉得癫癫的很不正常#

“那你还是见识的少, ”沉熠回想了一下某人的眼神, 语气诚恳,

“我觉得他要是真受影响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被绑起来了。”

书精:你们男同真可怕。

沉熠仔细想了想,自己肯定是被影响了,陆婉能说出那么降智的话估计也没得跑,但是傅眠…

他垂眼,看大理石台面繁杂华丽的石路纹理,总觉得对方不像是被影响,只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这几天怪的要命。

叹口气,他刚张开嘴想和书精说什么,盥洗室的门就被敲响,闷闷的敲击声荡进来。

“沉熠, ”

门上的水波纹玻璃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看不清面容, 但话里的沉郁却穿透厚实的玻璃板飘过来,

“你刚刚是不是被瓷片划到了?你先把门打开,让我看看。”

嗓音沙哑,像是硬生生从声带上用刀刮下来的,带着涩,带着痛。

沉熠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光投到这扇木门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书精被吓了一跳,翅膀一振猛地起飞,不小心碰到洗漱架,架子上塞得满满当当的洗漱用品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全部砸到白色瓷砖上,在空荡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出巨响。

这声音没把沉熠怎么样,却惊得门外的傅眠睫羽颤动,他有些急躁地拧了拧门把,被上锁的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拒绝他的进入。

打不开。

他透过门上四方的水波纹磨砂玻璃往里看,什么都看不清,朦胧中只看见一大片阴影蜷缩在地板上。

“沉熠…”傅眠心头一跳,深吸口气强行压下躁郁,努力使自己的声线变得和平常一样平和,可惜嘴唇都开始发抖,喉咙涩得说不出来话,

“刚才什么在响?你摔倒了吗沉熠?”

盥洗室铺的是白瓷砖,沾了水就很滑,又硬,傅眠只是想想心就被揪的生疼,他又拽了两下门,讲话开始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