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你确定吗, 在这里?” 家入硝子匪夷所思地问道。

这里是位于东京远郊的一家废弃地下黑诊所。

“地下”一词具有双重含义。

黑诊所本身上不了台面,以及,这处设施确确实实位于物理意义上的地下。

想要抵达这里的话, 首先要进入开设在路边的冷饮店,从柜台后推开货架,

顺着随之显露出来的通道走下台阶,再穿过如羊肠一般蜿蜒数百米长的阴冷走廊。

而长廊尽头的房间,就是家入硝子目前所处的位置。

灯光昏暗,设备陈旧,

墙上到处是陈年的黄痕和霉斑,这些也就不提了。

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在这间草草收拾出来的诊疗室里, 居然还能从各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相当有年头的血迹。

也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这些血液出现在它们完全没有理由出现的地方。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哈泽尔坐在办公椅上调整着耳机说。

她今天穿了浅蓝色半袖和牛仔裤,搭配基础款的白色运动鞋,披散着头发、戴上框架眼镜的样子和平时给人的印象相当不同。

特别是那件半袖衫上巨大的月亮伊布图案,

简直显眼到了让人没办法忽略的程度。

即使穿上白大褂, 扣好扣子, 也依然能看到月亮伊布的长耳朵倔强地从白大褂的领口探出来。

哪里都有问题吧。

家入硝子说:“你确定吗,这里就是总监部指定的、面向外部的医疗地点?” “地点没错,不过不是总监部指定的。”哈泽尔转着笔说,

“是我凭借自己的独断专行选中的这个地方,租金也是用我攒下来的工资付的。”

“……?”家入硝子看着哈泽尔的眼神,就好像她在饭后散步时偶然遇到夜蛾正道和咒灵紧紧相拥、跳起贴面舞一样, 充满了难言的茫然。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哈泽尔对她一笑, “总之, 正常工作就好了,每周在高专外出诊一天,一次只接诊三个病人还是可以接受的吧?”

家入硝子丧丧地说:“可以是可以啦。但真的要在这里禁烟禁酒吗?至少请不要禁烟啊。”

“家入医生可以到走廊上点支烟试试看。”哈泽尔说,“几天前来清理现场的时候有人抽了半支,喷淋装置直到晚上才停下,大家不得不划船进来把电脑之类的贵重物品抢救出去。”

“真的划船?” “假的。”哈泽尔说,“只是为了防止家入医生真的去点烟而已,我不想再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搬运主机了。”

“我猜也是。船也不是哪里都能找到的吧。”家入硝子慢慢地说,“说起来,姬野你现在不是应该还在停职状态吗?”

哈泽尔看了看手机里收到的患者信息,心不在焉地答道:“嗯……是啊。其实从高专走出来的时候,我应该就要被判处死刑了来着。”

家入硝子扭头看着她,一双平日里总是慵懒得相当妩媚的眼睛里此刻满是震撼和茫然。

“你究竟在搞什么啊……我越来越看不懂了。”家入硝子喃喃道。

哈泽尔想了几秒后说:“我现在也有点不太懂了。明明可以安心在高专待到其他人的任务完成,然后直接回家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就当是我们为了让家入医生不再没日没夜地加班做出的小小努力吧。”

略带拖沓的脚步声在门外的长廊上响起,家入硝子没有动——她面对受伤咒术师以外的患者时,态度一直都不算太好。

让她没想到的是,一直表现得非常客气懂礼貌的哈泽尔也没有动。

哈泽尔用脚蹬在桌角,整张椅子只留一条腿支在地面,晃晃悠悠地侧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妇人。

“岛崎绘理子。”哈泽尔十分无礼地直呼对方的全名,直到妇人出现愠怒的表情后才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女士。” 她的眼镜镜片上实时显示出岛崎绘理子简单的生理信息。

E君在耳机里同时用扭曲得相当难听的声音为她播报:“这个人受严重的恐惧和愤怒情绪控制,我查了她的过往体检报告,她的心脑血管不太好,还有脑卒中病史,注意不要把她当场气死。”

岛崎绘理子按着胸口说:“我不能理解。”

“说着因为治疗场所有很强的私密性,所以只能由我本人到这里。然而就是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待客之道……连杯茶也没有。”她急促地喘着气说,“我要问问安藤先生,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要让我受到这种侮辱?我们岛崎家是不是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哈泽尔听着耳机里E君的声音,对岛崎绘理子笑着说:“岛崎家被不被他放在眼里,我倒是不知道。但你如果再不和养在外面的男朋友断掉,他就要和你的丈夫联合起来,把你的财产全部转走了。”

岛崎绘理子脸色苍白地呆在原地,声音颤抖地说:“……你说什么?” 哈泽尔压下椅子,站起来走到岛崎绘理子身前,很轻地扶着她的肩膀:“不要激动,先躺下休息一会。”

她带着因为陷入恍惚而无力反抗的岛崎绘理子来到诊疗床前。岛崎绘理子自行坐在床上,脱下鞋子平躺在上面,连头上的金质发饰被压掉了也毫无反应。

家入硝子愣愣地看着诊疗室里发生的一切。

哈泽尔握着岛崎绘理子的手说:“你让我很难过。” 岛崎绘理子脸色涨红,数据显示她此刻的血压相当之高。

而哈泽尔对此视若无睹。

“我的主人很重视你的健康状况,因此才在总监部的重重压力之下,依然坚持让家入医生出诊。”

其实是高层扛不住各方面汹涌而来的压力,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联合起来,敦促安藤信介想办法暗度陈仓继续接诊。

“你不知道我们为了这次会面准备了多久。”

两天,其中一天半用来修理停不下来的喷淋装置,半天用来打扫。

“到处是虎视眈眈的眼睛,我们不得不到处寻找能够隐秘地和你见面的场所。是我不想为你端上热茶吗?是我们想要在这样逼仄简陋的地方为你服务吗?连我自己也为这样的条件感到羞愧,但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私密场所了。”

完全不羞愧,而且没有热茶是因为忘记带茶叶过来,租下这地方只是因为价格便宜。

岛崎绘理子紧紧抓着她的手,恳求地说:“给我治疗,我头好痛,好想吐……”

哈泽尔看着她的眼睛,点燃了雨属性的火焰。

岛崎绘理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尽管各项身体数据在哈泽尔眼中依然用标志危险的红色字体显示着,但她整个人都已经瘫软下来,呈现出极其平静放松的状态。

“我的主人……现在正非常真诚,极为迫切地渴求着您的友谊。”哈泽尔用上敬语,轻声说,“我们所有人,都同样真诚并且迫切地希望能为您解决麻烦。”

她知道自己的虹膜在反射暖色光时会变得像两块净度极高的琥珀,能削弱自然光下那双金色眼睛带给他人的压迫感。因此即使与这间诊室格格不入,也依然坚持在诊疗床边的柜子上装了台灯。

岛崎绘理子以仿佛正被圣光照耀的安详表情问哈泽尔:“你的主人是谁,安藤先生吗?” 哈泽尔瞬间停止了火焰输出,微笑着说:“他可没有那种资格。”

她把再次陷入痛苦的岛崎绘理子丢在诊疗床上,无视了她的呼喊,回头对家入硝子说:“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 “……不,完全没关系。”

家入硝子看了她好几眼,这才谨慎地走到岛崎绘理子身边,对她使用了反转术式。

由于岛崎绘理子所患的几乎都是无法在短期内威胁性命的慢性病,因此即使被治愈也没有从命悬一线的危机中被救下的感觉。

而家入硝子显然也早已习惯了来自普通人患者的冷待,只是插着口袋无动于衷地看着岛崎绘理子起身下床,越过她走向哈泽尔。

岛崎绘理子急切地问:“你们究竟是什么组织,话事人是谁?我应该去哪里、找什么人,去回应你们的友谊?” **

安藤信介坐在自家书房的皮质软椅里,平和地说:“别这么激动,浅井先生。我知道您正因为被净身出户而倍感压力。但谁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呢?您曾经是位拥有多么惊人天赋的创业者啊!您当年的科技公司,恕我说话难听,如果没有被岛崎家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方式‘取走’的话,想必如今已经运营出风靡日本的国民品牌了吧。这可都是您自己的过错。

“不不,别哭,我最讨厌见到男人流泪。但凡没能打倒你的,都将使你变得更强——这句话经常听到吧?现在我再为您提供一次机会,想必从头再来对于浅井先生的天才而言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吧?

“嗯?不是总监部,也和防卫省无关。不过您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政客,其实并不愿意为了对自己毫无利益的事付出个人时间啊。

“实际上这是由我真正效忠的组织所发布的命令,即寻找像您一样被命运所暂时束缚的人,帮助您走上真正应该去往的道路。而我们想要获得的,是珍贵到许多人都付不起的东西。

“技术?金钱?保密信息?不不,不是这些。我们要的——是您的友谊。永远的,忠诚的,互相帮助、绝不背叛的真心友谊。”

安藤信介从抽屉里取出一枚手掌大小的纯金徽章,将自己的名片压在徽章之下,推给坐在他对面的人。

徽章正中是镶嵌在盾牌状边框之内的子弹和交叉架在盾牌上的双枪,周围环绕着排布成类似狮尾形状的卷曲植物纹样。

在双枪上方,拱卫着一只生有双翼的贝壳。

而在徽章的最下方,飘带状的底板上刻着“VONGOLA”这几个无法看出含义的黑色字母。

“这是证明我们之间宝贵友谊的信物,请好好珍惜。”安藤信介微笑着说,“您不会想尝试遗失它的后果的。”

第 32 章 第 32 章

“喂?啊, 您好岛崎女士。……怎么突然要给我们捐款?噢噢,为了改善医疗条件是吗?没问题,多谢您,

我们会把使用明细反馈给您的。催眠师?我们没有催眠师……她不是,何况她也没有资质。不过您下次再去就诊的话顺便找她是没问题的。” “浅井先生,

别客气。事业有起色完全是你自己的缘故,我们只是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渠道和人脉而已。对了,曾经和你一届毕业、在生命科学方面做出了个很出名的成果的那位……叫什么来着?对对,就是他,

还有个现在已经被称为跨时代的物理学家的——麻烦你为我联络一下他们各自的团队,好吗?我这里有几个不错的课题,想邀请他们来看看。” “佐久间大哥?瞧您说的,

别这么客气。只不过是我们这里做数据挖掘的朋友偶然发现了您的医疗档案被动过手脚而已,绝不至于到救您性命的程度……实在抱歉,那位朋友对目前的工作很满意,也不太喜欢出现在人前。不过您有什么情况用得上我们的话请随时联络。啊,私人聚会?是的,

那天我有空。好, 我一定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 “您好,是的,我是安藤信介,

您不嫌弃的话,请在今晚到寒舍尝尝新到的萨摩地鸡,顺便谈谈关于新项目的事……那么就这样约好了。” “啊, 您也想捐款?实在抱歉,

用那种环境恶劣的诊疗室来招待您。不过很不巧,

已经有人提供了足够我们改建的款项,彭格列一向是收支公开的……噢,您想改善我们医务人员的待遇,再追加配置高端护理团队?这个没问题,我们稍后详谈……”

“犬养先生! “好久没收到您的联络了,在办公室也没有见到您,这边积攒了不少文件等您审批来着。

“您最近还平安吗?……啊,是的,的确是我送那位去的疗养院。但那难道不是为了忠诚地执行您所下达的命令吗?‘不惜任何代价、无论采取何种方式,都要获得那位夫人的原谅和信任’。我还始终牢记自己的职责,不敢在夫人面前有半点居功。至于临时从高专抽调的司机,掌握实权的老人们盘问结束后,那家伙已经几乎不成人形了啊!但那种小人物又能知道什么呢?

“您问我最近在干什么?在研究高尔夫球。嗯?什么私自接诊?我完全不知道来着……抱歉抱歉,没能了解到这个是我的失职,还以为下过命令之后他们就完全照做了呢。也怪我最近没怎么出门,没有注意到下面的人搞的小动作……我会立刻让人去调查的。

“啊,京都校学生与幸吉的事情已经在进行中,他所提供的自制设备会在下次见面时送交给您。

“好的,好的。那么您保重身体,再见。”

一刻不停的电话铃声终于告一段落,安藤信介起身活动片刻后,拿起手机,主动发起了语音通话。

“辛苦了,E君,经你改造之后的——B君怎么叫它来着?——迷你机械丸已经有一部分投放使用了,效果很好。此外加入毒针和电击功能、收取信号波段完全由你控制的那款也请抓紧时间交付,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说起来还要感谢犬养这家伙啊。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大概很难想到在彭格列家徽里加入监听和定位功能再发放出去的这种主意。

“对了,我去联络不太方便,请帮我转告B君,随她喜欢地尽情去做就好,我相信她不会出岔子的。” ** “下一位。鸠山鸣。”

哈泽尔看了一眼门口新来的患者,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回了手中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有事吗?”

来人看了看办公桌前并肩坐着的两个年轻女性,拘谨地弯下腰说:“我不是来治疗的,是想见见彭格列的相关人士。”

原本正礼节性地向他投去注意力的家入硝子同样低下头,对冥思苦想的哈泽尔说:“这个填水户黄门。” “水……什么?”哈泽尔茫然地说。

“就是德川光圀啦。”

“……抱歉,可以说英文吗?”哈泽尔说,“就在刚刚我才发现自己好像听不懂日语来着。” “打扰了,我是鸠山鸣,来这里是想要和彭格列的相关人士进行会谈。”

尴尬地站在那里的来人重复道。

哈泽尔看着对方的面孔,今日所穿的仙子伊布文化衫从她的领口露出了一小截。

“那你不应该来这里啊。”哈泽尔说,“既然知道彭格列的话,其他人应该告诉过你去找安藤信介吧?”

鸠山鸣面色苍白地讪笑一下,将手中看起来相当有分量的公文包放在桌上:“这里是五百万日元,我希望你们能保护我和女友顺利出国结婚。”

E君在耳机里道:“他的父亲是现任总务大臣,对外形象经营得很好的巨贪,对于儿子执意追求爱情的事已经全力阻拦近两年了。”

哈泽尔说:“去找安藤先生吧。有他的担保,你们的事会进行得更顺利。” “我知道彭格列是会帮认可的朋友完成心愿的组织……”鸠山鸣嗫嚅着。

是这么回事吗?哈泽尔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我们彭格列原来是个慈善组织来着? 鸠山鸣:“但这件事关系重大,我想作为交易来处理。” “你不是‘想作为交易来处理’。”

哈泽尔顺手又在格子里写了一行自己也不怎么看得懂的答案,这才看着鸠山鸣说,“你只是不想欠下彭格列的人情。因为你不知道我们会在什么时候、要求你以什么方式回馈我们的友谊,所以干脆想要像雇佣打手一样拿钱搞定我们。你怕彭格列咬住鸠山家的裤脚不放是吗?”

鸠山鸣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

“啊,不过说起来,A君的生日要到了。”哈泽尔撑着脸说,“你愿意替我给安藤先生送份生日礼物吗?在那之后我会以个人身份尽力完成你的愿望,但我不做保证哦。”

鸠山鸣用一双看上去就很好骗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哈泽尔。

“要送什么?”他问。

“就这五百万吧。”哈泽尔笑了一下,“但不是送给他。”

她从办公室的空白便签本上撕下一张纸,换成左手握笔,在上面写下对鸠山鸣而言十分陌生的人名、手机号和通讯地址。

“水谷……弘树?”

哈泽尔颔首:“麻烦你以这个人的名义,向安藤先生所在的党派后援会捐款。直接联络选举委员会也好,购买餐会招待券也罢,怎么都可以,只要是合法的政治献金渠道就没问题。”

鸠山鸣迟疑地说:“可以是可以……我能问问这个水谷弘树是什么人吗?”

“是位认识的公司董事长,曾经找到这里好几次,一直因为缺少政界人脉而苦恼来着。”哈泽尔说完,和鸠山鸣面面相觑片刻,对他歪头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鸠山鸣:“不留个联系方式吗?这样的话我也好知道事情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不需要,没问题的,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哈泽尔对他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抬手做出“请”的手势。

家入硝子等来人的脚步消失在远处的走廊里后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待在高专单纯做个辅助监督的时候很不舒服吧,我猜?感觉姬野真正擅长的事情和我们这样的人所接触的根本不是一个世界啊。”

哈泽尔:“为什么会不舒服?我觉得还挺好的。和年轻的孩子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自己曾经的青春时光,感觉灵魂都受到了洗涤啊。”

“青春时光啊。”家入硝子喃喃道。

“嗯,我在像狗卷、真希她们那么大的时候才刚刚来到日本,从没经历过集体生活,那可真是相当兵荒马乱的回忆啊。是在上课的时候会突然被炸弹轰成光头的程度来着。”

家入硝子多少有点警惕地说:“这只是个形容,对吧?” 哈泽尔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家入医生毕业之后就一直在高专了吗?” “……是啊。”

尽管夏日的诅咒狂潮已经到来,但今年的总监部意外地没有掉太多链子。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未出现「窗」错估诅咒等级,导致咒术师被平白害死的情况。

这在往年可是咒术师折损的一大重要原因。

或许因为如此,尽管工作强度随着入夏有所提高,家入硝子最近的黑眼圈看上去比起春天时甚至减轻了一些。

“读书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觉,以为当时的经历就是接下来的一生都要不断重复的固定程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去的前后辈;除了打架和惹人生气之外什么都不做的人渣同期;这么大的学校里只有几个学生,连亲近的同性朋友也很难找到。那时候虽然有点失望,但觉得还能接受,毕竟人生就是这样的嘛。普普通通、不断重复的日常,迷迷糊糊地,一辈子就过去了。”

家入硝子习惯性地摸到烟盒,看了一眼头顶的烟雾报警器后又默默地把它塞进了口袋。

“后来才发现不是的。人生有无数变得糟糕的机会,只能不停地让自己接受事实,才会没那么容易在坠落中意识到,原来从前感到烦恼的东西是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拥有的奢望。”家入硝子说,“我才二十七岁啊,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七十二了一样。……抱歉,平时不会和熟人说起这种事的,没想到一提起来就开始自说自话了。”

哈泽尔对着填字游戏的最后一栏发了一会呆才道:“会变好的。” “……嗯?”家入硝子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毕竟家入医生才二十七岁嘛,”哈泽尔说,“正是即使不小心死掉也能召唤十年前的自己赶来救场的——这种拥有无限可能的年龄段啊。说起来,家入医生晚上想喝酒吗?最近发现的一家酒吧,苦艾酒用得相当妙。”

“召唤十年前的自己救场又是什么胡话……” 尽管如此,家入硝子依然果断地回应了哈泽尔的邀请:“想喝,要去。既然不是工作时间的话,那么姬野喝醉也没关系了吧?”

哈泽尔说:“是啊,没关系,我的酒品还算可以,不会跳上凳子和朋友搏击,也不会撕开衣服立时向老板表白,只有这点还请放心。”

第 33 章 第 33 章

哈泽尔抱着一只由透明袋子装着的巨大白色玩偶, 站在五条悟公寓的房门之外。

寻觅一番后没能找到门铃,深咖色的门倒是咔哒一声自己开了个缝。

然而推开门时,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站在里面。

哈泽尔谨慎地探了个脑袋进去左右环顾。

布置得如同高级酒店套房一般的公寓,

除了敞开的电视柜中放着的光碟包装盒之外,几乎看不出任何私人性质的生活痕迹。

最令人感到疑惑的是, 此刻这间房子居然听不到人类活动的声音。

明明一小时前用电话和信息连续轰炸,仅仅三分钟没看手机就被塞了满屏的无意义消息。

然而真的按照那个难缠家伙的要求来到他家中时,迎接她的却只有诡异地自己打开的门和看上去空荡荡的房间。

哈泽尔脱下鞋子放在门口的鞋架上,踩上五条悟家软绵绵的毛绒地毯。

正要回头关门时, 一个人的上半身突然从天花板上翻倒下来,刚好挂在哈泽尔前方的空中。

哈泽尔蹭蹭后退三步,一脚踩在地毯边缘, 险些仰着翻出门外,勉强抓住门框站稳之后,连气都没能顾得上喘匀,当即拎起手中的玩偶给了五条悟一下。

五条悟盘腿倒坐在天花板上,墨镜稳稳戴在眼前, 白发柔顺地依从地心引力垂下,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笑嘻嘻地抱住玩偶站起来,

多亏了宽裕的层高,让他的视线能和哈泽尔的一上一下交错平齐。

“哎呀,吓到了吗?” 五条悟像个拥有壁虎基因的变种人一样, 稳稳地顺着天花板和墙壁走了下来。

他单手夹住玩偶,另一只手摘掉哈泽尔的眼镜,好奇地翻来覆去观察。

“这又是什么不得了的发明?” 他摘下墨镜架在哈泽尔头顶, 自己戴上她的框架眼镜,

皱眉说道:“没有度数, 好像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但信息量不太对啊。”

加载期间限定装扮后的五条悟看起来格外清秀美貌,存在感很强的蓝眼睛被封印在平光镜片后,弱化了攻击性,为他整个人增添了一丝安静的书卷气。

原本怒气槽将满的哈泽尔欣赏片刻,心平气和地抬手将单边镜腿旋转半圈,眼镜上装载的防窥透明屏幕启动,周围的环境信息显示在只有佩戴者能看到的那面镜片上。

哈泽尔看着惊讶得不断眨眼的五条悟说:“我个人把它叫做拟似六眼来着。”

“好容易累啊,这个,而且也看不出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拟似六眼……灵感来源于我?”五条悟摘下眼镜,有点疲惫地揉着眼,嘴里还不忘吐槽,“但完全没有给我版权费啊!我会告你侵权的喔?”

“这不是带着它来申请本人许可了嘛。”哈泽尔把眼镜收进口袋里,“啊,差点忘了,那只玩偶是给你的。”

“嗯……?给我的?”五条悟愣了一下,埋头拆开包装袋,从里面掏出一只近一米长的雪龙幼崽。

他捏捏雪龙的小翅膀,又抬头看着哈泽尔,有点迟疑地说,“该不会是把别人拒收的礼物给了我吧?” 哈泽尔:“嗯……”

“真的是啊?!”五条悟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不爽的气息即使隔着他已经架回鼻梁上的墨镜也能清楚地传达到哈泽尔那里,“我在你心里就是能随便处理不要的东西的家伙吗?”

“不是。”哈泽尔收起了想要再逗逗他的心思,“倒是看看标牌啊,我亲爱的国小女孩。”

五条悟和哈泽尔对视着,完全没有低头的动作,只是拎起吊牌摸了一下:“啊,Jellyc○t。那这个就只能是给我的了。”

哈泽尔垂眸看看玩偶吊牌,又看了看五条悟的眼睛。

“视野连360度都没有,居然就胆大包天地叫拟似六眼啊。”五条悟随口嘲讽了一句,随后揉搓着雪龙幼崽,露出沉思的表情,“好奇怪,这东西是怎么做到软成这样的?”

“很厉害吧。”哈泽尔说,“去店里摸到的时候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来着。” 五条悟:“所以哈泽尔送我这个……” “长得很像啊,五条先生自己不觉得吗?”

哈泽尔举起雪龙放在五条悟的脑袋旁边:“你看,都是白色的。”

“它明明比我长得随便多了啊!”五条悟吐槽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把玩偶放在沙发上,拎着哈泽尔的衣领道,“快来快来,晚饭马上要好了,过来帮忙。” “晚饭?”

“今天意外地有空闲,所以突发奇想烤了黄油土豆,我一个人又吃不完。”五条悟说,“原本想叫学生们来吃的,结果说是都去吃二郎拉面了。老师我好孤单啊——”

哈泽尔凑到烤箱前,隔着模糊的窗口看了看其中的内容物:“锡纸里包的就是?”

“是哦。看起来相当其貌不扬是吧?其实很好吃喔,之前在街边摊吃过后就念念不忘,做法很简单,感觉我也差不多能复刻出那种味道。顺便一提我可是全日本第二喜欢吃黄油土豆的男人!嘛虽然这种不是第一的排行也没什么意思啦。”

五条悟兴致相当高昂地一连串说道。

“请做好觉悟,今天之后说不定只能排到第三了啊。”哈泽尔用手机搜了搜黄油土豆的做法后说,“如果五条先生没有自己悄悄把调料都换成糖的话。”

“我倒也没有对甜食依赖到那种程度吧?正常的味觉还是有的哦。”五条悟路过扫了一眼哈泽尔的手机屏幕,“话说根本没吃过的人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超越我啊?”

“看配料就觉得很好吃嘛。黑胡椒、香草、蒜盐,还有黄油块,这可是拿来腌制拖鞋都会好吃的东西。”哈泽尔说,“而且也是因为对五条先生的厨艺怀有超级大的信心,倒是对我的信任报以感激之情然后乖乖让出第二名宝座啊。”

五条悟:“呵,区区哈泽尔,真敢说啊。” 哈泽尔:“呵,小小五条悟,有什么不敢的?”

五条悟在哈泽尔身边来来去去,准备餐具、调理配菜,顺便把使用过的流理台喷上清洁剂擦了一遍。

哈泽尔谨慎发问:“所以让我来帮忙是?”

“来提供情绪价值。”五条悟挑出刀叉和筷子洗净擦干,头也不回地说,“毕竟一个人在厨房独自埋头劳动,再独自享用劳动成果真的很可怜啊!哈泽尔也这么觉得吧?”

“……不知道啊。”哈泽尔说,“我完全不下厨来着。” 五条悟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她。

“完全不?” “完全不。” “一直吃外食?”

“一直有食堂啊。”哈泽尔靠在墙上道,“说实话,就连到别人家里吃饭可能也是第一……第二次。” “呜哇。让我产生沉重的责任感了啊,哈泽尔。”

“五条先生已经对一亿日本公民负责了,就不要再擅自给自己增加没必要的责任了吧。”

“怎么能用没必要来形容自己呢,没有哈泽尔的话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没办法知道自己做的意餐有多正宗了啊。”

托术式的福,五条悟连手都不用擦,径直搭着她的肩膀走到“叮”地发出提醒声的烤箱前。

“是不是以为今天只有黄油土豆可以吃?”五条悟拉开烤箱门,迎着热气徒手取出下层烤盘,单手端着它对哈泽尔炫耀道,“锵锵!还有帅哥五条悟手制肉酱千层面哦。黄油土豆还要再烤五分钟,这个倒是已经好了。

“步骤还挺复杂的来着,不过肉酱煮好之后我尝了尝,很好吃,酱料没问题的话成品想必也……盯着我干什么?知道我很帅啦,但是——嘶。”

五条悟用空闲的手拍了拍哈泽尔的背说:“这算骚扰了吧?” “连贴面礼的程度都算不上呢,而且五条先生不是随时可以推开我嘛。”

哈泽尔环着五条悟的腰,脸颊靠在他肩上蹭了蹭,“话说刚才是怎么了,磕到了吗?”

“没有,是被烫了一下,已经用过反转术式了。”五条悟说,“适可而止噢,我还要去切千层面。再说也不是专门为哈泽尔做的,即使感动到这种程度我也是不会产生负罪感的。”

“千层面就是要放凉一点才能切的哦。”哈泽尔默默地感受着五条悟薄薄一层单衣之下温暖结实的肌肉,“我知道我知道,原本会站在这里的是五条先生的可爱学生们,而我只是顺便沾光的那个嘛。即便如此,之后的一生中每吃到一次意式千层面,我都会想起今晚的五条先生啊。”

五条悟:“……到底是什么让哈泽尔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能为我解惑吗?”

话虽如此,他仍然没有推开怀里穿着超幼稚伊布半袖的辅助监督,只是像个笨蛋一样单手端着一大盘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千层面,另一只手很轻地搭在她的背上。

“是啊,是什么呢,反正不会是还没吃到嘴的黄油土豆。”哈泽尔说,“五条先生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材质未免也太舒服了一点,超级适合当睡衣啊。”

“是吧?我买了很多件,应该还有未拆封的,可以随便拿走……不,等等。”五条悟放开哈泽尔,按着她的额头把她推远了一点,皱眉道,“你故意的吧?”

哈泽尔:“……啊?” “会忍不住想象的,给我有点自觉啊。”五条悟看着她的眼睛,毫不羞涩、无比直白地说。

第 34 章 第 34 章

哈泽尔缓缓叹了口气。

“不是故意的, ”她说,“而且这种事在心里随便怎么想象都无所谓吧,就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告诉本人了。” 五条悟把烤盘放在隔热板上,

默不作声地用餐刀将千层面分成六块盛进餐盘,又取出烤好的黄油土豆。

两种食物都拥有极为霸道的油脂芬芳。

“很奇怪啊,

这种感觉。”五条悟抱怨着把餐盘递给哈泽尔,“量太大可能会腻,吃不完的话给我就好。冰箱里有汽水。”

哈泽尔把食物端上餐桌后,站在冰箱前扭头问道:“五条先生喝什么?” “嗯……”五条悟想了想说, “哈泽尔替我决定嘛。”

“五条先生是在自贩机买饮料会同时按两个键的那种人吧?” 哈泽尔取出罐装可乐和橘子汽水。

五条悟在厨房尝了一口千层面,很满意地说:“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会买一整排我想喝的,

其他人挑过之后被留下的就由我喝掉。——对了,午休时还去超市买了香蕉牛奶,啊,不过忘记放进冰箱了,在柜子里来着。” 哈泽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五条悟在餐桌前坐下, 表情倒是没变, 只是把握在手里的勺子转了一圈, 警告性极强地指向哈泽尔。

哈泽尔笑了一下后问道:“有杯子吗?” “就直接喝不行吗?”

虽然这么抱怨着,五条悟还是依言起身去橱柜翻找玻璃杯。

“要两个噢。”哈泽尔说。

两个杯子如她所愿地被放上餐桌。

哈泽尔打开易拉罐,在两个杯中各自倒入一半可乐, 将其中一杯推给五条悟。

“可乐和橘子汽水我都想喝,”哈泽尔说,“所以要辛苦五条先生把剩下一半喝掉了。”

两人都颇为生疏地双手合十道:“我开动了。” 哈泽尔闷头吃了几口千层面后, 表情微妙地停下了动作。

五条悟慢慢抿了一口可乐,

看着她说:“不合口味?那给我吃吧。” “不,”哈泽尔心情沉郁地说,“想到世界上居然有五条先生这种——明明是第一次做肉酱千层面这样的复杂料理,却能做得这么完美的人,就由衷地感到嫉妒啊。”

“真心话?”五条悟拽下墨镜,眯起眼盯着哈泽尔。

哈泽尔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又挖了一勺黄油土豆塞进嘴里:“啊,这个也好吃。比起店里做的土豆泥简直是两个维度的好吃啊。——怎么样,看出来了吗,我有没有在说谎这种事?”

“不知道,我没看噢。”五条悟说。

“那还盯着我看了那么久?”哈泽尔飞速吃完了盘子里的肉酱千层面,无声且利落地把盘底的奶酪和肉酱也刮干净,“还以为五条先生又要得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结论了呢。”

五条悟叼着勺子沉默片刻,困惑地说:“奇怪,好像想不起来刚才看你是要做什么了……算了,要再来一块吗?”

“要,请务必,不能再吃到一块的话,今晚我一定会充满怨念地倒挂在五条先生窗外一整夜的。”哈泽尔严肃道。

最终的结果是,哈泽尔干掉两块肉酱千层面和一份黄油土豆,撑得瘫倒在沙发上动弹不得,浑身散发出安详且困倦的气息。

而五条悟在吃掉剩下的所有食物之后,甚至还有余裕以两枚水果大福作为餐后甜点。

说什么原本要邀请学生来吃晚饭,恐怕整个烤箱做出的餐品加起来都只够他一个人吃吧。

哈泽尔看着清理结束后向沙发走来的五条悟,慢吞吞地说:“五条先生吃饱了吗?”

“大概吧。”五条悟歪着头露出深思的表情,“因为吃完很快就会消耗掉,所以我对这些没什么明显的感觉来着。”

他坐下后摸了摸哈泽尔的肚子:“不过哈泽尔吃饱了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

哈泽尔同样伸出手,努力碰到五条悟的腹部,叹了口气:“真可恶啊,坐着不动也能摸出肌肉形状,这种惊人的体脂率……”

“唔,哈泽尔最近确实胖了一点啊,脸变圆了。”五条悟说,“偷懒不动的话肌肉是会消失得很快的。” 哈泽尔说:“没办法,是过劳肥啊。”

“每天睡满十个小时的人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过劳呢。——要看电影吗?”五条悟说,“不过好看的那些基本都放在高专的房间,这里没有留下多少。”

“不,不用了……”哈泽尔说,“电影还是要在腹内留有空隙时看最好。” 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订阅的时事邮件雷打不动地按时出现在她的邮箱里。

今天的主要新闻标题相当劲爆:《深陷政治献金丑闻,执政党部分派系面临解体危机》。

有匿名人士向地检署特搜部举报称,防卫大臣的东京后援会存在虚假收支记录。

经调查,该后援会的政治资金收支报告书确实存在大量异常之处。

最近的记录是一个月前,一位名为水谷弘树的男子在防卫大臣组织的政治酒会上购买了500万日元的政治酒会招待券。

这位水谷弘树于十年前因涉嫌漏税数亿日元而被判处有期徒刑缓期执行,经某位官员介绍与执政党数位大臣相识,并在防卫大臣举办的宴会上多次露面。

在防卫大臣出面向民众鞠躬致歉的同时,现任总务大臣鸠山诚一连夜召开记者会宣布解散派系,其独子鸠山鸣紧急乘坐专机离开日本。

至于鸠山一派作出如此应激行为的原因,目前仍在调查中。

哈泽尔靠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呆,直到五条悟接起伊地知洁高的电话,她才回过神来,把还剩下小半杯的橘子汽水一口喝掉。

五条悟像史莱姆一样滑下沙发,懒散地坐在地毯上,十分没礼貌地说:“如果现在突然通知要开会的话,我会掐着你的脖子,把你挂在晴空塔塔顶的。”

从这样居高临下的角度观察五条悟是件相当新鲜的事。

哈泽尔看了几秒五条悟毛茸茸的圆润后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五条悟听着对面的一长串报告,懒洋洋地把脑袋靠在哈泽尔的手心里。

过了一会他才答道:“听不懂你说什么,总监部被搜查关我什么事?——等等,你说总监部盯上谁了?姬野哈泽尔,一个辅助监督?你认真的,伊地知?”

他偏头看了哈泽尔一眼,敷衍地说:“不知道啊,我和那家伙又不熟,怎么会知道她每天在干什么。嗯,你不用管,也没必要和哈泽尔沟通,小心惹祸上身。就这样。”

五条悟挂断电话后向后一仰,把哈泽尔的手压在沙发上。

“又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坏事呢,哈泽尔女士?被那群家伙掐了一次脖子还没够吗。” “五条先生真想知道?”

“不,不怎么想。”五条悟说,“猫捉老鼠的游戏已经玩腻了,但我也不太想看哈泽尔独自一命通关黑魂Ⅰ啊。”

哈泽尔说:“难度倒还不至于高到那种程度,况且我玩的一般都是轻松愉快又可以暂停的回合制游戏来着。” 五条悟翻了个身,没什么肉的面颊抵在哈泽尔的手心。

他摘下墨镜,有些困扰地抬眼看着哈泽尔:“倒是对自己的脆弱程度有点自觉啊。工作压力太大的话会猝死;一不小心就会被在操场练习术式的学生误杀;喝红豆汤说不定会突然呛死;在宿舍睡觉时有可能因为梦游坠楼而死;走在路上也会被车撞飞;如果有陨石袭击地球,很可能会被毫无理由地突然砸扁……”

“拜托别这么轻率地诅咒无辜的我啊。”哈泽尔笑了笑说。

她维持着手被压住的状态,有点别扭地侧躺在沙发上,用额头磕了一下五条悟的脑袋:“请立刻向红豆汤道歉,你这失礼的家伙。”

“歉抱啦,红豆汤大人。”五条悟颠三倒四地胡乱说完,对哈泽尔道,“哈泽尔知道我超强的吧?” “知道哦。”哈泽尔说。

五条悟垂着眼想了一会,才重新看向哈泽尔。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人类还是诅咒,还没有能赢过我的家伙。” 五条悟的声音很低地回荡在距离极近的两人之间。

“所以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记得向我求救。可不要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啊。” 哈泽尔说:“这个……” “嗯?”五条悟盯着她。

“死在五条先生看不到的地方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啊。” 毕竟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嘛。

“但我当然会用各种各样的请求来惹五条先生心烦的,只有这点还请放心。”哈泽尔说。

五条悟看了她几秒,坐起身面无表情地道:“现在就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

“话说刚刚我才发现,五条先生的头发居然是剃过的。”哈泽尔像没看到五条悟阴沉的表情一样,抬手摸了摸他的发尾。

这家伙不缠绷带、头发完全散下来时是个柔软的顺毛雪球,实际上将脑后的碎发掀起来,就能看到靠近颈项上方的头发被剃得很短。

刺刺的有点扎手,摸起来莫名很解压,而且还能看到五条悟像猫一样舒服地眯起眼睛的模样。

五条悟被搓了一会,浑身烦躁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他捏着哈泽尔的手说:“今晚要留下来吗?我的床可比高专宿舍要舒服多了。” “不了。”哈泽尔道,“五条先生请别忘了,我是对你怀有歹念的坏人啊。”

“嗯……”五条悟慢吞吞地说,“我觉得之前表达得够明显了啊。

“——只要哈泽尔想要,对我做什么都没问题哦?我会看时间和心情配合的。”

哈泽尔说:“但我不想哦。”

她揉乱五条悟的头发说:“我可不需要有余裕对我‘看时间和心情配合’的床伴——这种比毫不重复地精心印上了整本《伊利亚特》的厕纸还要鸡肋的东西。”

第 35 章 第 35 章

晴空万里。

东京近来被不同规模的雨水轮番浇灌, 难得有这样让人心情愉快的好天气。

即使温度升高后连柏油马路都散发出了不妙的味道,即使今天正是相当忙碌的工作日,即使中午的休息时间如此短暂,

依然有不少人走上街头散心片刻,或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享受独处时光。

哈泽尔困倦地靠在路边咖啡馆角落的卡座里, 桌上摆着冰美式和一块黑巧慕斯蛋糕。

蛋糕由迎她进店的侍应生小哥赠送,用的理由是老板研制的新品正在广泛分享试吃中,如果愿意留下邮箱地址以便后续回访的话,还可以再得到一张限时两个月的单品免费券。

还没吃午饭的哈泽尔自然没有理由不接受。

她在侍应生递来的便签纸上留下E君的邮箱地址, 对他笑着道谢。

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侍应生微微红着脸向她鞠躬,拿着菜单回到吧台后方,和自己的同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玻璃门上的风铃发出轻轻的震响,

侍应生迎到门口,刚刚说出“欢迎光临”就像被突然按下静音键一样闭上了嘴。

听不到任何脚步声,然而第六感清晰地提醒着哈泽尔,正有好几个人向她的方向靠近,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来判断, 每一个都绝非善茬。

她睁开眼睛,

扫了一眼镜片上的热源提示, 表情平静地抬头看向在对面落座的中年男子。

原本由于客人稀少而安静得相当让人愉悦的店面里,不知何时坐满了十几位身穿黑色西装、戴墨镜的壮汉,每个人的视最终都会聚在哈泽尔所处的卡座附近。

从落地窗向外看去, 能望见同样装扮的男性正背手守在咖啡馆门口。

至于方才正在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蛋糕的年轻情侣,以及在店里待着的店员和老板,已经不知所踪了。

“姬野哈泽尔。” 坐在她对面的中年男子调整成舒服的姿势, 倚着椅背双腿交叠, 看着她的眼神和看一棵行道树没有什么区别。

百分之九十九毫不关心的漠然,

与百分之一不知做给谁看的人道主义关怀。

就是这些东西构成了来人的目光。

“想必你早已知道了,我是犬养健作,现任咒术总监,能够随时决定你生死的人。”

名为拟似六眼的扫描插件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始终无法报告眼前之人的生命体征。

哈泽尔说:“想必你也早已知道我的详细资料了,那么就不用再浪费我的时间做自我介绍了吧?” 犬养健作微微笑了,像看着叛逆的捣蛋高中生一样纵容地看着她。

“是啊,我知道。一开始安藤信介在高专选中你做司机的时候,我可完全没有想到,你们两个人凑在一起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啊。”

“抱歉,我是外国人,如果不用更加简明的日语的话,我就只能为了不被狡诈的政治家套话而‘突然听不懂日语’了。”哈泽尔用叉子侧着切下黑巧蛋糕的一角送进嘴里。

甜度和口感都刚刚好,哈泽尔决定离开之前打包一份带回高专,随机投喂给课程结束后会路过茶水间的野生动物。

犬养健作丝毫不受影响,依然用那种让人昏昏欲睡的语气拐弯抹角地说:“据我所知,辅助监督的工资可是和咒术师完全没办法相比的,更何况是像姬野你这样几乎不参与外勤任务的辅助监督。”

哈泽尔叼着咖啡吸管点点头:“是啊,所以要给我们涨工资吗,总监大人?”

“拿着这样可怜的薪水,却还要负担着一整层地下建筑的租金,生活压力很大吧?”犬养健作的手指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敲着。

“压力确实很大。”哈泽尔说,“所以来这里只点了最便宜的冰美式,方便的话请我喝意式浓缩吧,涮锅水喝多了可是会损害胃粘膜的啊。”

犬养健作扬了一下右手,坐在他身后的一名黑衣男子立刻起身走向柜台,开始摆弄咖啡机。

哈泽尔看了他片刻,发现这家伙居然真的能够操作机器,而且看架势相当熟练。

这样的话他们家A君的职场竞争力岂不是大大下降了嘛。作为秘书不会磨咖啡可不行啊。

犬养健作平和地说:“不知道的话,恐怕还会以为姬野是什么见过大世面的人啊。有这样老练的态度,不如趁脑袋清醒的时候做个正确的选择,来为我效力如何?”

哈泽尔看着他笑了笑,指着自己道:“我,听不懂日语哦。”

“我调查过了,你在背后搞出的那些小动作。”犬养健作道,“水谷弘树本人当日根本没有出现过,是鸠山鸣以他的名义购买了政治酒会招待券。当时拍下这一幕、后来又向地检署举报的,是一名娱乐新闻记者。而这位记者,竟然,和知名偶像黛西的经纪人是非常密切的合作伙伴啊。

“至于姬野你在黛西的直播中出现的记录,其实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了。怎样,我所说的情况中,有哪句话不属实吗?”

镜片上滚动着“无法检测到生命体征,初步判断目标已死亡”的信息。

然而当哈泽尔盯着犬养健作额头上的伤口看了几秒之后,拟似六眼骤然活跃起来,经过一番检测和运算后以鲜红的小字提醒她:

检测到极高生物能量。检测到咒力输出。请注意安全。

哈泽尔愣了一下。

犬养健作似乎将这片刻的迟疑看作了她的恐惧和屈服。

他十指交叉搭在腿上,微笑着说:“我是个相当宽容的人。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做出这些事,我都不会再计较——前提是,你要去向地检署自首,说明这一切都是安藤信介指使你,为了陷害我而设下的阴谋。”

哈泽尔思考片刻后道:“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犬养健作说,“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的话被咖啡馆门口传来的喧哗声打断了。

犬养健作不悦地回过头去,却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带来的黑衣保镖们正如同拳击馆里即将报废的沙袋一般,被乱入的外来者逐个掀翻、丢出门外。

没有毁坏店内的设备,甚至连桌椅也没有碰倒,来人只是灵活又暴力地以拳头清除着咖啡馆里向他发起攻击的人。

被打晕的壮汉很快在店门外摞成一座肉山。

这样的场面,倒还不至于让犬养健作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当场失态。

最重要的是,当来人结束了游戏一般的斗殴,停下来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尘时——

那个被所有咒术界人士都铭记于心的身姿就此展露出来。

极具个人特色的刘海,半扎半披的丸子头,细长的丹凤眼,微微含笑的薄唇,还有那身无论走在何处都显得格格不入的、以多种布帛缝缀而成的厚重袈裟。

夏油杰看看呆立在咖啡机前的壮汉,又看看坐在一起的犬养健作和哈泽尔,露出一个十足阳光的笑容,抬起手对角落里的两位客人说:“呀,中午好。”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上一秒还在入口处站着,下一刻就出现在卡座旁边的。

夏油杰没有给犬养健作任何反应的时间,弯腰堵住他离开的通道,万分友好地用力环住他的肩膀。

哈泽尔相当上道地掏出手机,为表情扭曲的犬养健作和笑着在胸前比耶的夏油杰拍下了一张合影。

快门声响过之后,夏油杰瞬间收起像面具一样贴在脸上的微笑,站直后居高临下地对犬养健作说:“时间到了,该把位置让给我了吧?”

犬养健作看看他,又看看对他微笑着举起手机展示刚才的照片的哈泽尔,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方才选择在吧台后明哲保身的黑衣人用托盘端着两杯相当袖珍的意式浓缩送到卡座上,沉默地鞠躬后,拎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同事走出了咖啡馆。

夏油杰盯着余温犹在的皮质沙发座椅看了几秒,整理好自己的衣物之后,神情颇为忍辱负重地坐了上去。

他甫一落座便以极大的热情执起哈泽尔搭在桌面上的左手,粗糙而高热的手心有力地向她传达着他的真诚和期待。

“我知道你,哈泽尔!刚好今天路过,又刚好在店外看到你被威胁。这也算是一种不得了的缘分吧?”

夏油杰对待哈泽尔的态度,简直像一个纯血西西里人见到他儿时被迫分别的挚友一样热情。

他不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哈泽尔,只是握着她的手问道:“在高专工作的感觉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压抑?表情没有刚入职时那么严肃了,真好啊!”

这话的意思是,从她入职开始,就已经在夏油杰的视线掌控之中了。

倒是不知道高专还有多少人正被这双眼睛注视着。

哈泽尔看着夏油杰的脸。

俊秀的面孔,开朗的表情,始终微微皱起的眉心,还有那双只有仔细看时才会发现其中始终满含冷漠和嘲意的眼睛。

然而那些冷漠和嘲弄又并不完全对外,而是有很大一部分在他的每次呼吸中融入身体,化作他自身的一部分。

这些因素组合起来,构成了他身上充满矛盾的魔性气质。

“嗯……” 哈泽尔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应答,没有说话。

虽说她今天从高专出来确实是为了蹲守犬养健作,但一次性钓上两条大鱼,未免也太巧合了一点吧?

第 36 章 第 36 章

夏油杰说:“怎么不说话, 哈泽尔?是还没反应过来吗,抱歉吓到你了—— “那我们直入正题吧?” 他毫无“抱歉吓到你了”的愧疚,仍然保持着一副金牌销售的态度道,

“哈泽尔从猴子的社会进入高专之后一定感到很困惑吧?我都能理解,并且也知道,

你完全不认可现今咒术界的运行方式。你为了改变现状而做出的那些努力,我可是亲眼看到了!虽然从小生长在肮脏的猴群之中,但依然怀着一颗友爱之心,为我们的同类争取着更好的生存待遇。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的!” 夏油杰露出相当感动的表情。

“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困在处处受限的高专,独自面对随时会被暗算的危险。”夏油杰说,

“怎么样,要加入我们吗?要和我们一起贯彻真正的大义吗?”

他的神态、肢体语言,乃至于握着哈泽尔的手,都在向她诉说着他热诚的决心,以及“我和你站在一边”的亲切与信赖。

冰块在玻璃杯里略微融化,

碰撞间发出了清脆的震响。

哈泽尔道:“你所说的大义是?” 夏油杰微笑起来。

在这一瞬间, 他的眼中第一次透出真正的温柔和向往。

尽管它们像是投入热水中的冰块一样飞快地碎裂无踪。

夏油杰说:“我想创造一个, 能让咒术师自由快乐地生存的世界。”

“唔……”哈泽尔一口闷掉意式浓缩,放下杯子说,“通过什么方式?” “好问题。”夏油杰说, “我要杀光世上所有的非术师,直到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术师为止。”

哈泽尔:“有详细计划吗?” 夏油杰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你是认真问的?”他放开了哈泽尔的手,略带迟疑地说。

哈泽尔说:“是啊。怎么,

难道你不是认真邀请我的?需要战略合作伙伴的话, 至少应该给出详细的项目计划书吧。” “不是‘战略合作伙伴’,

是家人噢。”夏油杰无比敏锐地抓住了哈泽尔偷换概念的小手段,微笑着说,“目前的话,我已经拥有了好几位位强大又可靠的家人。我们一直在收集着全国各地的强大诅咒,作为发起行动时的储备力量。既然哈泽尔在高专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想必一定知道我的能力吧?——咒灵操术,是很稀有的术式呢。”

“大概有十年了吧,夏油先生从高专离开的时间?” 哈泽尔低头算了算,向夏油杰发出疑问。

夏油杰:“……是。有什么问题?”

“我从资料中所了解的,只有2007年夏油先生在从咒术界叛逃时,杀害一百余名普通人,并武力夺取盘星教的事情。”哈泽尔说,“除此之外,夏油先生和你的……‘家人’们,在这十年间还做出了什么行动吗,除了到处祓除普通人身上的诅咒,以及豢养着几个被诅咒缠身的资助人之外?”

夏油杰的脸色有那么短暂的一秒钟变得无比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