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你知道吗?安藤信介这个名字, 我可是听说过太多次了。” 查尔斯·卡特端起咖啡向A君——现在是装模作样的安藤信介——示意。
“大器晚成的完美政客,嗅觉敏锐到让所有人震惊的投资者。你生在日本这样一个腐朽的国家,却没有被陈旧的观念和社会所束缚,
而是在短短一年内打通了社会进步的关窍。你扶持了多少新型科技企业、构建了怎样的高效产业链,我们可都在大洋彼岸亲眼看着这些变革的发生的。”
安藤信介笑道:“这是哪里背的词啊, 维基百科?”
“是浅井慎一郎的自传里写的,他很敬重你这位改变了他人生的前辈。”卡特露出俏皮的表情,“虽然事业刚有起色就出版自传多少显得太过急切,但毕竟是浅井嘛,
他和朋友们在脑机接口方面的研究成果实在是太出色了,在科技领域的投资眼光也不错。我们私下都将他称为‘受日本的保守政府限制而失意的埃■·马斯克’来着——我说话也许比较直接,你应该不介意吧?”
“你们美国人都不介意收回曾经对埃■·马斯克‘玩着愚蠢游戏的超级富翁’的评价, 我当然也不会介意了。”安藤信介说。
两只狡猾的老狐狸对视一眼,一边友好地露出微笑,一边在心里使用各自的母语辱骂对方。
可惜C君和D君跟着卡特家的小女儿上楼玩耍去了,这里没有活泼且没脑子的倒霉蛋出面调节气氛。
肮脏的中老年人互相拐弯抹角地嘲讽几句之后,彼此都觉得再这么下去,
除了抄起咖啡杯扣在对方头上之外找不到其他好的收场方式。
于是就此鸣金收兵, 将话题引入正轨。
“我听几位同僚说, 你同样也和他们预约了见面时间。”卡特说。
安藤信介:“别担心,我不是那种广撒网的人。只是家里的小老鼠跑出来了,所以请邻居们都帮忙留个神,
如果只是被猫抓走吃掉也就算了,真的把它当作宠物养的话可是会不小心中毒的。” “怎么说?”卡特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是我曾经的上司……”安藤信介沉默片刻后,谨慎地描述着自己的苦恼, “在他满身污点地离开政界之后, 不知使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
把我手下科研团队自研的新型疗伤药剂全部偷走了,现在已经潜逃到了美国。虽然还没有经过完整的临床试验,但倘若为军队配发的话,几乎能改变任何看似无可挽回的战局……”
他的未尽之意被懊恼地闭上的嘴拦截下来。
喝下大半杯咖啡后,安藤信介才稳住情绪,继续道:“忘掉它吧,那是我胡说的。如果你看到有这样标识的密码箱,请立刻联系我。”
他举起手机,向卡特展示同时印着彭格列家徽和独眼图案的标识。
“很有意思的样式,”卡特说,“我记住了,如果幸运地遇到那个箱子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安藤信介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一丝略显懊恼的表情,显然是在为自己刚才不恰当的发言感到后悔。但他强大的心理素质,很快将那一抹不正常的表情掩盖在了皱巴巴的微笑之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在一连串实话含量比总统竞选演讲还低的无效闲聊后,他把两个一起来的女孩叫到身边,起身向卡特告别。
卡特站在大门口,送走这几位日本来的客人,回头看向跟过来的小女儿,被她脸上戴着的浮夸大红色圆眼镜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他道,“咱们家里没有这种像是在冰淇淋车前买下两支甜筒就附赠一个的玩具吧?” “爸爸,听我说,这是她们送给我的礼物!”
长到十几岁却没有去过一天学校、而是在家跟着家教读书的小女儿凯瑟琳天真无邪地向父亲炫耀着新到手的小玩意儿:“辛德瑞拉——这是我给那个大和抚子起的绰号——说通过这副眼镜就能看到另一个世界,她让我在家里看到了自由女神像和金字塔,还有一些长得奇形怪状的生物,真的很了不起!”
“AR眼镜罢了,他们日本人就是最擅长做这些。”
卡特敷衍地说着,背手穿过冬日里依然繁盛的花园,陷入对方才对话的复盘和沉思:“那个老东西坐上十个小时的飞机,只是为了来向别国官员泄露自己的商业机密?我不相信。他的态度也夸张得像是演出来的,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引起让我们对那种药剂的注意,试图绕过日本政府与美军合作?他的新型药剂无法在日本国内通过审批?”
凯瑟琳追在卡特身后,拍着他的后背叫他:“爸爸,你看啊爸爸!”
“——也就是说,那个被安藤信介如此看重的窃贼,实际上只是他试图打入我国市场的诱饵,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卡特灵光一闪,对佣人招手道,“安藤刚才带来了什么礼物?拿给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类似于手写介绍信或者广告宣传册之类的东西?或者里面是不是干脆就装着药剂?”
“试试这副眼镜嘛爸爸,你会很惊喜的!”凯瑟琳追在自己肥胖的父亲身后,绕过花瓶,在地毯上趔趄两步,谨慎地避开挂着父亲巨幅画像的墙壁,执着地向卡特发出邀请。
卡特拆开被封装得很好的箱子,从里面拎出一瓶玻璃瓶装的透明液体。
瓶身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相当抽象的图案。
一条从中间截断的线段,以及两条末端相接的弧线。
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日本动画里常见的那种有着眯眯眼和怪刘海的人物简笔画。
“……这是什么东西……”卡特莫名其妙地说。
他从箱子角落里取出一张卡片,上面用日英双语介绍了这款具有净化和驱魔意味的「圣清莲华水」,卡片背面还印着新生代心理疗愈师geto的主页链接,另附一张他慈悲地闭目合掌的美照。
很难想象这世上居然还有长相完全和品牌logo一模一样的人。
“一瓶三万三千美元?这些钱我能买下一整车依云!”
卡特花了点时间才从满心的荒谬中回过神,叫自己的秘书过来,画下刚才从安藤信介那里看到的标识后对他吩咐道:“新型疗伤药剂,由日本人携带,来历大概相当神秘,包装上带有这样的图案。盯紧这几个特征,去找找符合相关条件的人和物品。
“我不会落入安藤信介的圈套,但更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旦发现这样的药剂,不要试图去得到它们,但要防止其他人对它们下手,就让它和安藤信介的无谓努力一起消失在波多马克河的湍流中——当然啦,除非这些药剂落在那位对我的位子虎视眈眈的蠢蛋下属赛拉斯·威尔手里。到那个时候,让我们绞尽脑汁,自然地制造一场没有凶手的围杀吧?”
他自信满满地规划着对政敌的清除计划,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女儿已经绕到面前,踮起脚为他戴上了那副可笑的眼镜。
——畸形地扭曲着的、只有最深的梦魇中才会出现的怪物攀在墙壁的画像之上。
和卡特对视之后,它静静地咧开长满利齿的大嘴,向此间主人露出饥饿而狰狞的笑容。
**
“什么被偷走的新型疗伤药剂?我只知道B君不久之前给咒术高专拿去了一箱「拟似超棒的我」啊。”
D君站在冰淇淋车前,接过装了四个大冰淇淋球的甜筒,向旁边付钱的A君发出疑问。
A君给沉默地发着呆的C君也买了一支开心果口味的甜筒,慢悠悠地说:“就是那个。
“这么好用的「拟似超棒的你」,却没有一个咒术师找到我们订购,除非刚刚交到高专就被某个买家全部秘密买走,又压下了消息。会对彭格列相关人士经手的产品抱以如此热情的,在咒术界就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目标;再联系到拟似D君完售当天,B君的公寓就着了火,很难不让人怀疑某位最近几个月一直毫无动静的先生,对吧?”
“你怎么敢假定一个借尸还魂者的性别!”D君说,“这里是美国欸,马上就会有一群性别为武装直升机的激进主义者来把你打成筛子哦。”
“好好。”A君说,“就称之为‘那家伙’吧,平等地向任何性别的对象展示我们的不尊重。”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那家伙面对面地互殴啊?”D君问。
她看着手机里刚刚收到的来自哈泽尔的消息,是一张她在冻成冰柱的瀑布前自拍的照片。毛发旺盛的西伯利亚森林猫把脑袋搭在她头顶,嚣张地张开血盆大口打着哈欠。
“我也想出去玩。”D君瘪瘪嘴说。
** “啊——!”
卡特惨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地蹬着腿向后逃窜,崩溃地喊道:“我的上帝、如来佛祖、玉皇大帝,随便谁都好,来救救我!”
他的秘书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身为无神论者的老板,不理解但尊重他突然原地发疯的行为。
而他的小女儿则欣慰地说:“你看,我就说很有意思吧,爸爸?”
卡特抓起手边的一切事物朝狞笑着向他靠近的画像恶魔砸过去。
靠垫、纸笔、花瓶、镇纸,明明都接触到了它,却无法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花瓶弹在地毯上,柔软的材质吸收了冲击力,让脆弱的瓷器得以幸存。怪物体贴地越过花瓶,继续向卡特靠近。
明明家中还回荡着维瓦尔第轻松悠扬的乐音,他却只能听到怪物有快而激烈的喘息声,还有不知它身上什么部位瓣膜开合的声音。
呼哧。呼哧。
咚。咯噔。咚。
卡特最后摸到刚刚随手拧开的圣清莲华水,不顾一切地闭上眼睛洒向怪物。既然名字这么神神秘秘,总该有点玄学上的作用吧! 世界安静了几秒。
卡特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怪物不见了。
没有狰狞的利齿,没有嘲弄的笑容,也没有粘稠的口涎和澎湃的恶意。
只有散落一地的杂物和被水浇湿的地毯。
卡特哆哆嗦嗦地摘下眼镜,看着广告小卡片上显得格外温柔沉静的怪刘海男子。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像拉风箱一样呼哧作响的,是他自己凌乱的呼吸;而不停咚咚跳着的,是他几乎恐惧得要跃出胸膛的心脏。
**
“互殴啊……那个倒是不急。如果那家伙擅自行动的话,会有热情好客的美国人自己去处理的。”A君说,“我们来到这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夏油和他的传教梦想开拓市场来着。”
他抬手拍了一下C君的肩膀:“可以了。” C君这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眸中映出的靛蓝色火焰缓缓熄灭。
气质略微有些阴沉的少女歪着头舔了舔融化后流到手上的雪糕。
D君抓着纸巾按在C君手上:“很脏啊!不要舔,你是小狗吗?——话说开心果味好吃么,让我尝尝嘛。”
C君抬手推开D君凑过去的脑袋:“不许舔,这是我的冰淇淋,你是小狗吗?”
第 62 章 第 62 章
“已经确认过犬养健作还在使用那套机械丸的定位设备了?” 美国东海岸的某座私人庄园里, 安藤信介端着一杯香槟,以到花园里透透气为借口,避开人群,
联系上了远在东京、宅得相当开心的E君。
“是啊。”正值午餐时间,E君一边看着吃播视频,
一边分心回答同事的问题,“B君试过了,打开她身上配套的定位器之后仍然能钓到犬养去的人。” “毒针和电击功能也还能正常使用?”
“这就不知道了,为了防止被他捕捉到信号, 我没有在他身上的设备设置远程传输功能。”E君说,“怎么样,要现在电他一下试试看吗?” “不,
不必。用在现在这样的场景也太可惜了。” 这么说着,安藤信介一回头就看到了正在向他的方向靠近的查尔斯·卡特。
他抿了一口香槟后,熟练地皱起现在这张胶原蛋白流失严重的脸,向对方露出如同刚刚烤完肉类的锡纸一般的笑容。
“可算逮到你了,你这像蝴蝶一样流连花丛的大忙人!”卡特给了安藤信介一个比第一次见面时要真诚许多的亲密拥抱, 险些将他的肋骨勒折。
安藤信介想了想自己在镜子里每天看到的面容, 自认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将它和蝴蝶联系在一起。
但他只是维持着八风不动的表情, 等着美国人率先出招。
果然,没有耐心的卡特在下一句话就直奔主题:“用三万多美元卖一瓶矿泉水,这样不行, 面向的客户群太狭窄了。” 安藤信介沉默地看着卡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卡特说:“饮用水!多掉价的形式啊!你不会想让这么圣洁的宗教用品变得像卡■珊家的沙拉一样,在所有的角落哐哐地摇个不停、让人腻烦的, 对吧?” “……?”
安藤信介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卡特的话究竟是褒是贬。
他试探着问:“你觉得呢?” “找你忠诚好用的浅井, 让他手下团队里的研究员发表论文……不不,
他的研究方向不对口。我们找搞物理的,立刻向物理学会提议成立相关项目组,研究方向是——”
卡特冥思苦想片刻,提高声音喊了个名字,片刻后一个年轻人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
“——是中微子振荡。”年轻人肯定地说,“就是十几年前你们日本用超级神冈测量KEK的加速器时发现的那种现象。”
E君在安藤信介的微型耳机里长长地“噢——”了一声。
安藤信介听了一耳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翻译成日语的专有名词,沉默两秒后,也跟着简短地“噢”了一下:“你是研究员?”
年轻人同样微妙地沉默了两秒,随后略过这个问题,若无其事地继续以高昂的情绪道:
“中微子几乎不和任何物质相互作用,想要检测它们的存在非常困难。如今全球各地的实验基地为了探测中微子,大多要使用上万吨的液体闪烁体作为探测介质,来压低我们身边存在的天然放射性本底。
“我们不开辟新领域,也不在别人已经进行了的实验上指手画脚。我们能做的,是锚定一个微小的点去深耕——我们只讨论介质。
“当使用几万吨的纯净水、上千吨的重水或液氩,却要花一整天时间,才能在极深的地下排除宇宙射线干扰,捕捉到几十个中微子的时候,使用我们的……”
“圣清莲华水。”卡特提示道。
“——圣清莲华水,在同等条件下却能达到数十甚至上百倍的效果。您看,这说明了什么?”
年轻人充满技巧地试图引导在场对高能物理一窍不通的两个老家伙。
卡特突然对身边一棵由加州移栽过来、半死不活的醋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安藤信介则像是被刚才的一小口香槟灌醉了,正用充满思乡之情的目光遥望着天上的月亮。
于是年轻人不得不自己继续说道:“就像现在实验室里流传的真理:即便领域大牛在做实验之前会脱光衣服,进食五斤生牛肉并当众练习普拉提,随后一边高唱《我的太阳》一边大跳着进入准备室,在此之后才换好衣服开始实验——当你要模仿他们做实验时,不要对此感到惊讶,照做就是了,一步也不要少,否则我们谁也不知道你的实验会因为什么玄妙的原因失败。”
安藤信介无言地看着天空。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我们要在科学界用玄学站稳脚跟。”年轻人斩钉截铁地说,“只有用莲……那个水为介质,才能获得最好的实验结果。我们会通过论文、通过学界交流、通过后辈对前辈的学习和模仿,让大家的脑中建立起这样的概念。”
“……即使它实际上并没有那种效果?”安藤信介问。
“实验嘛,数据总是会有波动的。”年轻人说,“连续几次都不行的话就说明团队里有人气场互斥,换个项目负责人也许就可以了。” 安藤信介:“……嗯。”
“更何况耗材商和项目组之间的关系可比科研本身要复杂多了,”年轻人无所谓地说,“您大概不知道,三万美金买三百毫升的过滤水,在有些实验室已经算是廉价耗材了。”
卡特凑近安藤信介身边,对他耳语道:“给我的小女儿挑中的未来丈夫,在我们本地的销售计划由他全权把控。怎么样,很了不得吧?”
“了不得到有点让人担心美国的未来了。”安藤信介道,“但我喜欢。” **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洁白。
一只白尾海雕穿过呼啸的烈风,卷着飞扬的雪粒,由空旷的海面刺向峭壁之上的民居,最终落在被冰晶覆盖的窗边,疲惫不堪地收起翅膀。
它向屋檐之下挪了两步,和沙沙地敲在玻璃窗上的冰霰一同,好奇地打量着室内暖融融地叠在一起的一人一猫。
“你就这么控制着这些东西从东京一路飞过来啊?”
哈泽尔靠着软枕瘫在落地窗边,手边放着一架小型无人机。
五条悟以和她相同的姿势在她的腹部软成一滩猫泥。哈泽尔的肚皮随着呼吸和吐字上下起伏,他那响得像引擎一样的咕噜声就随之变调。
E君说:“当然是用快递发过去再远程操控的,这些东西很费电,不出门的时候记得充电噢。”
哈泽尔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带动肚子上的五条悟也跟着从喉咙里挤出短促的嘤声。
五条悟注意到了窗外的不速之客,用咒力将一只枕头拍在窗户上。
白尾海雕偏头打量着和枕头差不多大的猫咪,颇具嘲讽意味地叫了一声。
五条悟烦躁地甩了两下尾巴,难得地选择了退让,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哈泽尔的衣服里,继续伪装成一张不成型的猫饼。
对于两只动物之间的交锋,哈泽尔选择无视,并且在短短十秒内连续打了三个哈欠。
“怎么了这是……”E君纳闷地说,“出门练习铁人三项了吗?”
“肩膀痛,脖子也酸。”哈泽尔安详地说,“简直像是被胖成十八斤的猫骑在肩上徒步了一整天似的。”
五条悟心虚地夹着声音咪了一声,但又不大乐意被说胖,于是偏头啃了一口哈泽尔搭在他身上的手。
哈泽尔已经被啃得相当熟练,将手在他的毛上一擦说:“刚刚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出门徒手挖了一筐土还没有洗手。闻到味道了吗?动物粪便,蚯蚓残躯,还有腐烂的植物和百年前留在荒野上的野兽尸骨——什锦猫粮哎。”
五条悟疑惑地凑到她毫无痕迹的手边闻闻,被哈泽尔抬手弹了一下脑门也没有罢休,甚至在哈泽尔和E君又聊了几句话的时间里,一个翻身爬了起来,顺着她的手掌一路嗅到脖子,最后洋洋得意地按着她的肩膀叫了一声。
哈泽尔抬手推了推他,如今的五条悟虽然胖成十八斤但一碰就倒,咚地一声把身边的软枕砸出一个坑。
他用爪子扒着榻榻米转了个圈,像块年糕一样把自己糊在哈泽尔的毛衣上。
又向哈泽尔叮嘱了几句无人机养护教程的E君缓缓道:“我要先断线了,五条再这么呼噜下去,连我也要犯困了。”
“去吧,”哈泽尔说,“为了防止你嫉妒,我就不告诉你今天住的酒店会提供海鲜套餐了。” 根本不能吃东西的E君冷笑一声,断掉了通讯。
在上一家旅店被不速之客找上门之后,他们换到了位于峭壁之上的海滨酒店。
从窗边向外望去,能看到蓝灰色的海面和已经被雪完全覆盖的灯塔。
休息够了的白尾海雕哆哆嗦嗦地在窗沿走了两步,一拍翅膀飞回属于它的天空。
下着雪的天空灰蒙蒙的,海水仍未结冰,室内没有被五条悟充满活力的碎嘴声填满音轨的时候,能清晰地听到海浪正随着大风一下下拍击着山崖。
累得腰酸背痛的哈泽尔在这样的白噪音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中途被蹭在脸上的猫尾巴痒得睁开眼睛,发现是五条悟拖了一条薄毛毯过来,正叼着被角,轻手轻脚地将它盖在她身上。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大尾巴灵活地弯成问号,被哈泽尔抬起手摸了一下之后,转身凑到她的脑袋旁边,贴着半睡半醒的她咪了一声,随即缩成一块美貌的大列巴,压着毛毯边缘依偎在她的手边。
哈泽尔含糊地说:“五条先生……” 五条悟蹭蹭她的手,用他甜滋滋的猫咪声带回应她的呼唤。
“……你真的好像一块发霉的豆腐啊。”
哈泽尔发自真心地作出失礼评价后,脑袋一歪倒头就睡。
如同引擎轰鸣声一般的呼噜骤然停止,只留下五条悟一只猫茫然而清醒地抬起头,独自面对突如其来又无从回击的猫身攻击。
第 63 章 第 63 章
华盛顿, 早9:30。
一如个别丝毫不讲逻辑的欧美动作电影和日本动漫中所描述的那般,半数总统内阁成员简直像是还要聚众读书的高中生一样,随随便便地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中集合,
用各自的手工皮鞋踩脏蓝色地毯上的金徽图案。
会议、慈善项目、演讲或者采访,这些平时占据了政客们大半时间的日程被不约而同地推迟,
经由好事的媒体报道,在网络上引发了新一轮“高层是不是又一起出海注射血清延寿”“这时候毛熊对他们的专机来一发导弹能不能让银行降息”之类的邪恶讨论。
只有在场的几人知道,他们今天齐聚一堂,是为了听取一份报告。
一份由他们的同僚多方转圜、倾力推荐, 据说如果被采纳,将有可能改变整个世界的政治格局的报告。
虽然那位同僚——赛拉斯·威尔,仅仅是能源部的副职, 但他的野心和才华早已远远盖过了上级查尔斯·卡特的光芒。
而今天要作出报告的那个日本人,实际上在近两天已经积极地拜访了内阁的许多成员,但碍于卡特释放的信号,知情识趣的他们并没有做出更多的行动。
只有赛拉斯·威尔这个强势的野蛮人胆大包天地越过上级,直接提请总统私下审议。
看卡特今天格外沉默的模样, 就知道这件事一定让小赛拉斯在他心里被狠狠记上了一笔。
打起来!打起来!快脱下你的大皮鞋啊卡特, 把赛拉斯那比白宫固定得还要结实的背头狠狠地打成鸡窝! 内阁成员们表面严肃,
内心乐呵呵地三两坐在一起,在满是废话的寒暄中,将余光饶有兴致地投放在能源部参会的两人之间。
然而实际上,
面无表情的卡特完全没有在想赛拉斯的事——他怕自己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拍手大笑,顺便高声嘲讽对方“你可真是个把脚趾塞进头盖骨,
用给小脑挠痒来代替思考的蠢蛋”。
卡特只是在心里默默回顾着自己的提前部署: 他已经向其他同僚隐晦地暗示过, 自己对于下属高调地收钱办事的行事风格很不欣赏,
更不喜欢他轻率地越级报告和决策的行为。
英国佬对他们“既无传统又不懂礼数的乡巴佬”的嘲讽声,隔着大西洋都要打在这任内阁成员的脸上了。
因此赛拉斯带来的人——经由他天生出色的反诈骗意识和缜密的推理,已经将那位不速之客确定为安藤信介的手下——今天只会铩羽而归。
虽然达成了相当紧密的合作,但安藤向他的地盘伸出的手已经有点不知分寸,是时候该给他一点轻巧的教训了。而那个叫作geto的天才吸金疗愈师,自然也会在安藤溃败后被他纳入麾下。
至于赛拉斯,如果总统阁下从他千方百计引见的人身上发现了作为别国间谍的证据,他那张总是严肃又亢奋地涨红的脸又会露出怎样的窘态呢?更进一步,当他走出白宫后,直面记者对他数年来主导的反人类行动和非法人体实验的诘问时,会不会当场心脏病发作、直接被抬进医院呢?
别死啊,小赛拉斯。
卡特用手指在胸前画了个敷衍的十字,满怀担忧地想道,谁让你惹上了我这么个聪明又步步为营的坏家伙呢。
他维持着近乎忧郁的表情,看向推门而入的、额头带有显眼缝合线的男子。
**
犬养健作将银色密码箱放在办公桌上,带着满脸看起来相当真诚亲切的笑容,向在场的人介绍道:“今天我所带来的,是由日本的咒术界秘密提取出的治疗药剂。截至目前,就连日本政府也不清楚这种药剂的诞生。而我的目的,就是向诸位公开咒术界的存在,以及请大家将目光投向咒术师这个群体——这片尚未被发掘的金山。”
卡特潜意识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犬养健作扎眼的笑意和态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把脑中的疑虑暂时放在了一边。
这是个相当无礼的家伙。
尽管来人既没有在总统办公室随地吐痰或者大小便,但对于他们这种久经历练的人精而言,这样的态度比对他们直白地竖起中指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不进行自我介绍,不作任何寒暄,用居高临下的宽容目光看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的统治阶级。
那张脸上带着的微笑,比起礼节,更像是在明晃晃地表达着“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有很多蠢问题、做出很多蠢事,但我会宽容地原谅你们”的意思。
十足地令人不快。
坐在一旁的JSOC司令官加里·K·约翰逊抬手按了一下耳机。
他手下的海豹六队正在中东地区执行极密重要任务,因此被特别允许在这场会议中使用特定频段接收下属的报告。
约翰逊皱眉道:“信号有不正常的杂音。这间办公室里有窃听器?” 卡特下意识地抬起头,和同在会议室里的国家情报总监对视一眼。
现在就开始行动了?太早了吧?他用眼神问她。
她轻咳一声道:“那不可能,办公室和进来的每个人都经过了严密的检查,你是在暗示CIA不作为,还是要承认门外护卫的突击队成员里有内鬼?别太神经质,约翰逊。”
同时抱歉地向卡特颔首,替不知哪个莽撞的下属向他表达破坏计划的歉意。
犬养健作对在他眼皮下进行的小动作毫不在意:“我能继续了吗?”
他打开箱子,向在场众人展示裹在冰冷水雾中的十九瓶明黄色注射液。
“实际上,这是日本悄悄对全世界瞒下的秘密。几乎只在日本产生的、由负面感情引发的咒力,咒力聚集而成的咒灵,以及能够掌控咒力的人类,即咒术师。”犬养健作解说道,“而这些溶液,就是由咒术师们运用不为人知的手段制造而成的。它们能够急速缩短人体自身的愈合过程,让伤及筋骨的伤口在几秒之内恢复如初。——而这只是咒术师能做到的事情中,最不值一提的一项。”
他在所有人看疯子的目光里,镇定自若地笑着说:“我能理解,接受新世界的存在总是需要时间的。既然如此,稍后我会用自己做实验,向诸位展示药剂的效果。
“但我要先在此说明,咒术师中最强的几位,几乎拥有能够移山填海的力量,特别是一位名叫五条悟的青年,诸位倘若有机会和日本的官员联系,可以向他们问问这个人,他们的反应会为我的话进行佐证的。”
赛拉斯突兀地插嘴道:“总统阁下,倘若这个人的试剂被证明有效,我希望您能同意向日本派出特种作战小队,将有能力制作这种药剂的组织控制起来。倘若不在我国的掌控之下,这样的药剂对于我们在海外的作战会造成相当大的威胁。”
在自己的职能范围被莫名奇妙插了一脚的约翰逊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赛拉斯继续说道:“甚至对于咒术师,我们也可以试着控制他们进行研究,如果能够掌握他们力量的本质,对于我国的能源产业发展会是不容小觑的推动。”
“你好像很确定这些异想天开的说法是真的。”约翰逊眯起眼睛,审视着赛拉斯。
“因为我提前向这位阁下证明过药剂的可用性。”犬养健作说,“否则您以为我为什么会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顺便一提,在日本咒术届,有一位名为姬野哈泽尔的女性。她和其他咒术师不同,没有强大的体术和攻击性,却拥有能控制其他咒术师的能力。如果真的要展开行动,我建议从她下手,自然就能将一盘散沙的咒术师逐一收入囊中。”
他走出办公室,向门口驻守的突击队成员借来一把军刀,表情不变地划开自己的掌心,任由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随后从箱子里取出一支试剂,用注射器抽出其中的溶液后,毫不动摇地扎进自己的手臂。
就在此时,犬养健作一直在胸前口袋里放着的迷你机械丸突然活动起来,从扁平的表面上伸出尖锐的针头,径直穿透衣物,在犬养健作反应过来之前就扎进了他的胸口。
于是在场的人都看到,犬养健作在注射了他所谓的治愈药剂后,呼吸骤然加快,抬起手发出“呃呃”的喉音,随后便像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针筒被他的体重压碎,其中尚未注射的溶液和鲜血一起被地毯吸收。
他脸上的表情介于迷茫和懊恼之间,仿佛真心实意地在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不解,但连那表情也很快被痉挛的面部肌肉和嘴角流出的口涎所掩盖。
毕竟连犬养健作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在之前宿主的术式加成下,能轻易地和子弹相抗衡,却没办法挡住一根已经被他随身携带了几个月、在此刻终于向他发出凶猛一击的细小毒针。
** “嘶。” 哈泽尔抽回手,苦闷地盯着指尖被蟹脚戳出来的血珠,随手抽出纸巾擦掉之后叹了口气。
“昨天看厨师那么轻松地徒手把整只毛蟹的蟹肉都剥出来了,我还以为很简单呢。” 五条悟喵喵两声,把装着红色大毛蟹的盘子推远一点,示意她不要再和这东西较劲了。
哈泽尔从善如流地放下手里被连掰带啃、弄得不像样子的蟹脚,掀开蟹盖,用勺子挖出蟹黄,让五条悟尝了两口后,继续向桌上的其他食物发起进攻。
**
昏头昏脑的哈泽尔一觉睡到凌晨一点,醒来时已经完全错过了正餐时间。
好在后厨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便将剩下的食材和凌晨刚刚送到的几种海鲜简单烹饪,送到他们的房间。
五条悟在等她睡醒的时间里吃掉了所剩无几的肉干,饿得在套房里转来转去。
等食物一送过来,心怀愧疚的哈泽尔当即洗手给新鲜的甜虾剥壳,喂给咀嚼不便的五条悟。
五条悟蹲在桌子上饭来张口,吃甜虾,吃三文鱼切片,吃撕成小块的乌贼,还吃了两口什锦海鲜炒饭。
作为猫咪的他不需要讲究人类的用餐礼仪,一边吧唧嘴一边发出嘤嘤呜呜的喉音,吞咽的声音响亮到让人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吃得有多香。
哈泽尔等五条悟不再饿到甩尾巴之后,才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
她自己也在漫长的睡眠中消耗了大量体力,干掉一整碗炒饭后才有精力处理需要剥壳的毛蟹,并且沮丧地在它的第一条腿上当场折戟。
但因为五条悟很喜欢蘸了一点佐料的清甜蟹肉,最终哈泽尔还是请人送了剪刀上来,把毛蟹大卸八块,让在旁边一直舔嘴巴的五条悟吃了个过瘾。
“下次不要再一声不吭地自己饿着了,把我叫醒就行。” 哈泽尔把最后一只巴掌大的甜虾喂给五条悟,叮嘱他说。
这话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妥,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才发现今天就是五条悟作为猫咪的最后一天了。
这场闹剧会在第二天的凌晨时结束,在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是连进食都要靠人类帮忙的小宠物了。
他会带着重回巅峰的咒力一起,做回那个狂妄而嚣张、性格不太讨人喜欢,却又一刻不停地燃烧自己拯救着世界的神明。
哈泽尔默默地住了口,把一块薄薄的三文鱼塞进嘴里,堵住后面没有意义的废话。
五条悟同样看到了她手机上的日期,但他只是在顿了一秒之后,重新咕噜咕噜地扒着哈泽尔的肩膀,和她碰碰鼻子示意他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哈泽尔叹了口气,搓搓因为受到言语攻击而露出不满表情的猫咪说,“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第 64 章 第 64 章
“猫!你腿短, 你追不上!” 哈泽尔从山顶纵身一跃,顺着冻得相当结实的冰层滑向山下,边滑边向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五条悟发出挑衅。
然而没过多久,
她就从陡降的山坡上被甩了出去,整个人砸进足有半米高的雪堆, 被惯性带着猛翻三个跟头。
她连滚带爬地努力刹车,在雪面上夯出一大道深沟,最终维持着头朝下的姿势插在雪里,一动不动地开始装死。
五条悟轻巧地落在她头顶的树枝上, 悠悠地喵了一声。
“你多大了,B君?是刚从幼儿园毕业吗?”负责远程支援的E君在频道里困惑地发出疑问。
五条悟喵喵叫着,对他的困惑表示赞同。
一架无人机悄无声息地飞到五条悟身边,
对哈泽尔进行全方位糗态拍摄,并即时发到彭格列的群里,立刻收到D君篇幅很长的嘲笑,嗡嗡的消息提醒把哈泽尔口袋里的手机震出了筋膜枪的效果。
五条悟对无人机的方向咪咪喵喵地喊出一长串猫话。
哈泽尔艰难地把自己拔出来,抬手抹掉满脸的雪渣, 对E君道:“不许发给五条悟,
否则我就去向SE举报你打游戏开脚本。” E君:“你是怎么听懂的……等等,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还记得你们是在面临追杀吗?”
“记得啊。”哈泽尔抬手接住向她跳下来的五条悟——以这家伙的体重,如果直接砸在她身上,
可能会当场压断她的几根骨头,“这不是还有靠谱的E君你在嘛,如果有人靠近的话就全靠你提醒啦。别太沉迷游戏噢。” E君叹着气说:“但天很快就要黑了,
如果在山上一直躲到明天的话, 你会被冻死的。” “再等等,”哈泽尔用不停挣扎的五条悟擦去脸上的雪,呼出一口温热的白气,“等到天黑了,我们的运动量会大起来的。”
她把嗷嗷叫得很吵的五条悟往雪堆里一扔,站起来背上轻巧的背包,抬脚就往山下走去:“最近的温度一直在反常地下降,今天会不会有流冰啊?”
这么说着,分心的她又因为拔不出腿而栽倒啃了一口雪。
原本正拨动短腿在雪堆里狗刨的五条悟见状立刻喵喵大笑着嘲讽她,一时得意忘形没能掌握好平衡,同样大头朝下栽进了雪里。
无人机兢兢业业地拍下更多的珍贵照片,在群里引发了新一轮的欢乐浪潮。
** 这是五条悟变成猫的第七个24小时。
时间倒回正午时分。
吃过午饭的哈泽尔和五条悟在无人的街道上散步消食。
为了逗想吃甜食的五条悟,哈泽尔还去路边民居改造的小店买了一份刨冰,哆哆嗦嗦地边吃边发抖,勉强将它干掉之后,整个脑袋都被冻得嗡嗡直响。
好在五条悟被她吃独食的行为刺激得又急又生气,叫得相当大声,因此她所受的这番折磨完全是值得的。
就是在这样鸡飞狗跳又宁静祥和的气氛中,E君操纵着无人机,用麻醉针干翻了一个试图从窗户爬进他们酒店房间的特工,并将这个坏消息告诉了正在路边长椅上互殴的哈泽尔和猫。
“犬养健作今天早上——对东京来说应该是昨晚——中毒倒下后被相关部门带走检查,A君他们正在想办法混进去查看情况。”E君说,“犬养在美国内阁成员面前提起了一些不利于你的信息,虽然大多数人把他的话看作无稽之谈,但他们毕竟是美国政客,据A君说,这群家伙恨不得把《黑■帝国》到《生■危机》在现实中全部演个遍。”
“A君自己就已经是《是,■臣》里的常驻演员了,他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
哈泽尔把手指按在五条悟像棉花糖一样圆乎乎软绵绵的猫爪上,五条悟抽出爪子搭在她手上,哈泽尔把它抖掉之后,又一次按住他的猫爪。
直到五条悟跳到她腿上,把自己团成一个毛球,拒绝给她留下可供揉捏的四肢,哈泽尔才收起玩心,懒洋洋地靠在长椅上道:“可别让犬养健作那家伙再跑了噢,就算死了也要把他的脑袋带回来才行。”
“明白。”E君说,“A君让我转告你,因为这次面对的可能会是真正的杀招,可以放松心情、尽情地大范围使用能力也没关系,他回去之后不会向总部报告的。”
哈泽尔倒着捋了两把五条悟的长毛,收获了他下意识的两次蹬腿和满含谴责的目光。
“我知道了。”哈泽尔说。
**
经过缜密而细致的思索,综合考虑个人兴趣和旅行攻略之后,哈泽尔和五条悟一致决定退掉酒店房间,上山玩耍——不,短暂避难。
下午三点时,E君的无人机干掉了第一个主动向哈泽尔发起进攻的特工。
哈泽尔用雪把五条悟埋起来,看着他傻乐时,那家伙从背后靠近了她,并当场被麻醉针击晕,像根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在他们面前。
下午四点半,太阳落山,气温骤降。一人一猫带着电量即将耗尽的无人机从山上下来时,收到了E君的警告。
“你们附近有生命信号,注意安全。”
五条悟站在高处的树枝上观察片刻后,骤然发出像鸟类敲喙一样的咔咔声。
哈泽尔当即向后一倒,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从旁边雪堆里射出的子弹。
她在雪里打了个滚爬起来,锁定目标,一脚踢飞埋伏者的手枪,又被对方拉着脚腕拽倒在地。
高大的男性从从雪堆里动作僵硬地一跃而出,抡起拳头就要砸晕哈泽尔,被她抬手糊了满眼的雪渣,动作停顿时下身又遭受了一记沉重的提膝重击,顿时痛苦地弓起背。
哈泽尔从绵软的雪地里撑起上半身,拼尽全力以手肘猛击对方的太阳穴,即使隔着厚重的衣服、力度又被雪层吸收,仍然成功地使对方失去了行动能力。
无人机紧随而至,补上一针能让成年人昏睡大半天的麻醉剂。
哈泽尔喘了两口气,刚从地上站起来,就见余光里的五条悟猛然从树上窜出,径直扑向她的身后。
她惊愕地回过头,看到五条悟一爪子抓在另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埋伏者脸上,锐利的爪尖深深抠进对方的眼睛。
男人惨叫着抬手要抓住袭击他的小型猛兽,五条悟牢牢地挂在他的身上,而哈泽尔已经两步赶到,抬腿一勾一绊、在他身后提膝一顶,让男人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五条悟轻巧地跳到一旁,嫌弃地在积雪里擦干自己爪子上沾到的血迹。
哈泽尔手下握住男人的胳膊向后别去,把他牢牢地按在地上,行动迟缓的无人机慢悠悠地靠近补上麻醉针。
直到这时,E君才后知后觉地补上了提醒:“……信号不止一个人……算了。现在没有更多的了。”
已经许久没有进行过激烈运动的哈泽尔起身扶着树缓了一会,弯腰从袭击者身上搜出他们携带的各种设备,把型号报给E君后问:“能黑进他们的系统吗?”
“可以,给我十分钟。”E君说,“你打算怎么办,直接给他们发布取消任务的命令?”
“就算取消了也会有下一批,还会暴露我们这里有顶尖黑客的情况。”哈泽尔捞起五条悟和背包,剥开一根从五条悟那里收缴来的棒棒糖塞进嘴里,含糊地说,“想办法拖时间遛遛他们吧,我要先去吃饭了,尽量拖得越晚越好,把他们往海边引。”
E君:“唔,我尽量。然后呢?” 哈泽尔和五条悟对视一眼。
“然后我们最大的靠山就要解除封印了——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你这臭屁猫咪?”哈泽尔嘣地弹了一下五条悟晃来晃去的脑袋,“在那之后就由我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他们,找个地方洗澡睡觉,明天我要睡到十二点再起床。结束。”
** 深夜23:47。
距离五条悟的变身失效还有半个小时。
哈泽尔从臂弯里抬起头,晕头晕脑地抓过已经冷透的咖啡喝下去。
五条悟从旁边凑过来,探头贴贴她的脸,满身的长毛在小店昏暗的灯光里被映成半透明的温暖橙色。
哈泽尔拎起放在一旁的外套穿上,同样昏昏欲睡地看着电视的店主从柜台后向她搭话:“要走了吗?” “是啊,”哈泽尔说,“不小心睡到这么晚,打扰您了。”
“哪里哪里,”店主说,“您休息的时间里,小猫可是来陪我下了好一会的棋啊!实在是聪明得不得了的猫,以后请务必常来!”
哈泽尔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打着哈欠的五条悟,对店主道:“一定一定。” ** 凌晨00:02。
距离五条悟的变身失效还有十五分钟。
哈泽尔晃晃悠悠地踩着已经没过小腿肚的雪走到海边的山崖之上,正聚在一起讨论该死的定位系统的特工和雇佣兵们纷纷回过头来,错愕地看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晚上好。”哈泽尔对他们说,“七,八,九……算上正在睡觉的几位,一共十二个人,你们的上级疑心病倒是还真够重的。”
淡蓝色的雨丝混在鹅毛大雪之中,无声地落在这片寂静的大地上。
刚开始时没有人注意到正在下雨。
它太渺小了,太温和了。
更何况他们并没有一双能够捕捉到咒力或者火焰的眼睛。
正因如此,没有人会对这个看上去一拳就能干掉的年轻女性产生任何警惕之心。
很快地,第一个人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天空,任由雨滴落在他的脸上,滑入他的眼中。
“下雨了……” 他喃喃地说。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武器跌落在雪地里的声音,并不会比他们抬手试着接住雨滴时衣物的摩擦声更大。
哈泽尔偏过头去,用此刻已经完全被蓝色火焰蓄满的双眸,和远处的五条悟遥遥相望,对他摆了摆手。
五条悟又看了她一眼,回头拖着背包,敏捷地向远处跑去。
“我看诸位已经差不多做好准备了。”哈泽尔轻松地说,“那么接下来,就让我好好想想,该把你们的记忆扭曲成什么样子吧。”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深蓝色的海水尽头,一抹纯白的色彩在地平线上缓缓出现。
这里是全世界最靠南的流冰海域。
稚内西侧的日本海不曾结冰,同样只有寒流经过的波罗的海也不会结冰。
只有鄂霍次克海每年冬天都会被漂来的流冰封冻,再于春天目送送融化的流冰离岸。
这个冬季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流冰,就这样从远处奔袭而来,不知起源又不讲道理地降临在这片深蓝的海上。
第 65 章 第 65 章
“第一, 无论接到了什么样的命令,回去之后都请按照你们最近的日程如常报告。” 哈泽尔路过一个呆呆地叼着夜宵的美式壮汉,把他嘴里的能量棒拔出来,
塞进另外一个傻乎乎地张开嘴试图接住雨或者雪的男人口中。
“第二,有三个人身上带着针孔,
那是其中一个人自己去诊所买药的时候不慎滑倒,摔在了刚好放在旁边的注射器上。其他两个人听说这件事之后觉得相当荒谬,于是自己试了试,同样各自挨了一针。好在里面装的只是普通的镇定剂,
所以他们有幸在路边睡了很香的一觉。明白吗?” 她慢吞吞地路过几个动作迟缓的壮汉,边走边观察他们的神情。
在发现其中一个人正努力地眨着眼、试图把自己从恍惚的状态中拯救出来时,她当机立断地在他下巴补上一拳, 让他直挺挺地摔在另一个同伴脚下。
“你们都看到了,他是自己在石头上磕到脑袋晕倒的。”哈泽尔说。
男人们沉默地点头,其中一个人揪着刚才摔倒的家伙的头发,把他往地上砸了一下,补齐理论上缺少的那记重击。
哈泽尔小声自言自语道:“好像有点过头了。你们这里怎么连非咒术师的精神都这么脆弱啊?” 她走到峭壁边缘, 低头看了看几十米之下平静的海波, 回过头道:“第三,
姬野哈泽尔你们已经亲眼见过了,是个……嗯……娇弱的,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 怯懦但善良的女性。你看,她刚才还请你吃了能量棒呢,对吧?草莓味的。”
她抬手指向嘴里含着别人的能量棒的男人, 男人顺从地点点头, 把剩下的半根嚼嚼吞入腹中。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娇弱的、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怯懦但善良的女性,
在成为你们的目标之后,最终被逼到跳崖,不得不主动放弃生命去寻求人身自由……就编到这里吧,剩下的你们自己用眼睛看。”
哈泽尔说:“准备好了吗?三,二,一,回神啦。” 她拍了一下手唤回在场几人的神志,轻巧地后退两步,张开双臂,从悬崖边缘仰着倒了下去。
五十米左右的高度,路径上没有突出的岩石或者树丛,从起跳到落海有不到五秒的时间调整姿态。
身体绷直,肌肉收紧,脚尖向下,忘记脱掉的外套也许会在入水时挂断她的胳膊。
好在至少不需要一边躲避可乐尼洛的子弹一边跳崖,落水后顺便努力从群鲨环伺的大海中活着游上岸。哈泽尔庆幸地想。
她像一辆在高速公路上全速行驶的老爷车一样,浑身的血肉筋骨都被烈风剐得疼痛不已。
但海水没有像面水泥墙一样拍碎她的足骨。
她和海面之间被无穷小的距离分隔开来。靠近,再靠近,近到再多一毫米就能触碰到深蓝的海水,但这一毫米即便穷尽凡人的一生也无法抵达。
哈泽尔软绵绵地倒下去,被无形的力量拎起来送到岸边的礁石上。
以绷带蒙眼的白发高专教师正裹着不合身的超大冲锋衣,叼着棒棒糖站在那里。
“倒是叫我一声啊,”五条悟不满地说,“万一我去挖棒棒糖的时候,你在海里被拍成一滩烂泥可怎么办啊?” 哈泽尔筋疲力竭但满腹疑惑地重复道:“挖棒棒糖。”
“是啊!我从你的钱夹里拿的钱,我溜去便利店买的,我自己扛回去的,我趁你睡觉的时候努力拆开的,那么大!一整桶!”五条悟一边感情激烈地抱怨着,一边拉开外套拉链,把懒得自己站稳的她裹进衣服里,“我自己连一根都没有吃到,就被你以‘太重了带不走’为借口埋在山上了!你这家伙,要拿什么赔偿我损失的爱和梦想啊!”
哈泽尔困惑地把脸从五条悟怀里拔出来:“我不冷啊。”
“我冷。”用术式挡住了寒风、却不能把低温也一起阻挡在外的五条悟镇定地说,“回去我就把尺码发给你,下次至少多买条保暖的长裤好吗?”
“哪里来的下次,夜蛾校长会半夜冲进我的房间,用你的裤子把我当场勒死的。”哈泽尔抬头看了一眼崖壁之上探出的脑袋,迅速绕着五条悟转了半圈,跳到他的背上催促道,“快走快走,被他们目击巨型白色海葵吃人现场的话,我的剧本就白编了。”
“什么白色海葵……”
五条悟听话地带着她瞬移到另一侧树木茂盛的山崖上,困惑地咕哝了一句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拽住跳下来就想逃走的哈泽尔:“你见过像我这样英俊又可——”
他噎了一下,终究没有脸皮厚到把那个词也一起复述出来:“——的海葵吗!” 这么说着,他一跃而起,想要像作为猫时那样扑到哈泽尔身上给她一口。
哈泽尔也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接住作为猫的他。
两个人当场摔成一团,哈泽尔被砸得仰倒在雪堆里,手里还捧着五条悟的臀部。
好在五条悟在落地之前突然回神分开了膝盖,否则等他咚地用全部体重跪在哈泽尔肚子上,恐怕就不是现代医学能轻易解决的问题了。
“……等一下。”
哈泽尔掂了掂猫腿之后发现手感不对,若无其事地缩回手道:“好怪。” 五条悟双手撑在地上沉默几秒,语气微妙地说:“是啊,好怪。”
这么说着,他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抬手拽散了脸上的绷带,雪白的布料半掩着湛蓝的眼眸,在飘落的飞雪间安静地注视着哈泽尔。
哈泽尔:“……”
“喂哈泽尔,”五条悟说,“要接吻吗?” 哈泽尔果断地说:“不要。” “欸。”五条悟早有预料地感叹一声,“为什么啊。”
“因为正常人长嘴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看气氛直接亲上去,而不是像漏水的消防栓一样焊在漂亮的脸皮上,却只做到了在没用的地方浪费口水来着。”
哈泽尔躺在雪地里,无欲无求地说:“你再这么跪一会,可能会在三十岁时惊喜地患上风湿病噢,五条先生。”
五条悟向旁边一倒,幽幽地控诉道:“你变了。以前的你可是会从声音夸到长相,毫无保留地表达对我的仰慕的。”
“因为以前不熟嘛,总要客气一下的。”哈泽尔在五条悟骤然扭头瞪视着她的目光里坦然地道,“说起来,以前那个超有原则地说着‘我绝对不会爱上哈泽尔’的五条先生我很欣赏,能不能把‘大家都一样不负责任所以凑合一下亲个嘴算了’的这个换回去啊?”
五条悟下意识地把脑袋往原本就很高的衣领里又缩了缩,这是他做猫时心虚的习惯动作。
过了几秒他又支棱起来顶嘴道:“什么叫凑合一下?这种事谁要凑合一下啊!”
然而哈泽尔完全没在听他讲话,已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像只狐獴一样探头看着海面,顺便背着手向他招招:“五条先生,快看快看!”
“哈?倒是听人说话啊!”五条悟语气恶劣地质问着,同时老老实实地起身,把脑袋搭在哈泽尔肩上。
流冰群已经漂到他们的视野之中,巨大的冰块之间彼此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五条悟沉默地看了一会之后,兴致勃勃地发问:“那块长得像夜蛾做的奇怪咒骸的,还有那块像我一样又长又好看的,你觉得靠岸之后哪块剩下的部分会大一点?”
“以你的形容,哪个都对不上啊。”哈泽尔说,“但我赌咒骸赢。”
“喂!”五条悟用语气词小发雷霆后,拎起哈泽尔轻巧一跃,落在一块坑坑洼洼的冰面上,“你看,是不是很长,我没说错吧?”
哈泽尔低头看看,试着向前走了一步,立刻哧溜一下滑倒,被五条悟及时拎着帽子提起来放好。
五条悟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观察片刻,抬手拍拍她的外套,捏捏里面的厚卫衣,严肃地得出结论:“你裹得像一块烤糊的大面包。”
随后从嘴里发出了相似得令人生气的、模仿哈泽尔滑倒的哧溜声:“虽然是面包,但是会摔得四脚朝天。”
哈泽尔一声不吭地给了他一记肘击,被五条悟一根手指很轻地弹在麻筋上。
“我早就想说了,”五条悟看向抱着胳膊忍痛的哈泽尔道,“你的体术真是烂得……”
哈泽尔转身对着他的帅气脸蛋抬手就是一拳:“你还是当猫的时候比较可爱。能变回去吗?求求你了,五条先生。”
五条悟像接住一只飞来的大福那样轻描淡写地攥住她全力挥出的拳头,又抬腿顶回她的膝击,脚下轻轻一勾,哈泽尔顿时失去了平衡,倒在五条悟虚托在她背后的手上。
“下盘不稳,腰腹力量不足,核心散得一塌糊涂,多久没有真正和人打过架了?”五条悟面无表情地说,“也就是碰到的全是没用的软脚虾,才会被你占到便宜。”
哈泽尔几乎是仰躺在五条悟的手臂上道:“哎呀……我是文职嘛,下次一定不再冒险了。”
“谁要劝你不再冒险啊。”五条悟把她撑起来,“是给你一次超难得的机会,喊一声‘帅气得让我心动不已的五条老师求求你帮帮我吧’,就能得到一次免费的大师级体术课程,多喊多得噢!”
随即他高昂的情绪像脚下被撞击的冰块一样迅速消失。
五条悟露出有点烦恼的表情,和哈泽尔磕了一下脑门道:“我也想变成猫来着——时隔多日再次精密地运用咒力的感觉,可真是累到让人没办法适应——但是不行啊。”
“毕竟是咒术界之星·麻辣教师·超级帅哥·史诗级强者五条悟来着。”哈泽尔拍拍他沮丧地弓起来的后背说,“再加上全宇宙最肥美的猫咪。没了你地球该怎么转啊?”
第 66 章 第 66 章
凛冽的海风自远方呼啸而来, 在树丛和山崖之间打着呼哨徘徊。它和流冰彼此碰撞的破裂声相伴携行,将大雪落地的响动掩盖在一片冰冷的喧闹之中。
五条悟披着从哈泽尔的行李箱里翻出的小毯子,捧着她的保温杯, 里面装着从24小时便利店买来的热乎乎的甜牛奶。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接受哈泽尔“反正已经安全了,
你不如干脆回去睡觉”的建议,而是坚定地留在鸟不拉屎的野外,和她一起坐在山崖中段的平台上,双双神情恍惚地发着呆。
“话说, 你大半夜的待在这里干什么来着?”
五条悟喝了两口牛奶,因为其中久违的糖分而满意地舔舔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