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给自己找到个通路走出去的齐野似乎第一次开解不了自己了。
我看着胡遥替我打印的名次表,跌回倒数排名的“齐野”两个字在教室九根白晃晃的四十瓦日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
跟在名字后面的那些三三两两为一组代表着各科分数的数字成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看一眼落一颗,齐齐压在我左胸上,让我进进出出的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
换作一年前的我绝对没有预测过如今坐在和他同样位置上的这个人也有会被自己上了五百多分的成绩把心里堵得慌的一天。
原本只有一步之遥的建大似乎又重新高耸巍峨立在了我触手不及的渺茫云间。
尽管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停重复着所有优等生在考差时都能听到的一句劝抚———“失误是正常的”,可这对于长期处于泥沼的齐野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效果,另一个声音在它旁边喧嚣,声势浩大,越发要盖住那些弱小的安慰———
“这才是你真实的水平”“你以为你荒废两年多的学业几个月就补起来了?”“前面那些考试都是你运气好罢了”“你高考顶天也就这样了”“还建大,你看看哪座二本离你哥近点早作打算吧”
诸如此类的语言一句又一句地从头盖骨四面八方冒出来,咕噜咕噜在大脑里响,乱成了一锅粥。
粥里还奔腾呼啸过了无数个我心存侥幸盼望出现的画面:成小容突然走进教室说分数统计错了,胡遥接到通知理综大题有出题错误,数学老师宣布最后的压轴题还有别的解法……
总之为了能让自己分数看起来不那么丢人我把一切无耻的想法都意淫了个遍。
可最终什么也没发生。
考差了就是考差了,白纸黑字的分数放在那里比铁板上的钉子还不可动摇。
负面情绪宣泄出去的最好方式就是揪出那个导致难堪局面的罪魁祸首。
一年前的齐野可以在面对自己成绩单的时候无所谓的自嘲“怪自己懒呗”,可现在呢,我实在不忍心去怪那个每天一点睡五点起,在凌晨的禾川逼着自己背完一百个单词再刷一套理综卷和数学题才能上床睡觉的齐野,看着那样一个齐野我怎么也说不出罪魁祸首四个字。
那是谁?是齐晗。
该怪齐晗吗?
他要是能藏住自己那些辛苦,不露出一点马脚让我发现,我还能再心安理得地混日子,不用使一个原本没心没肺的齐野如今面对自己的败绩时满心都是对他齐晗的愧疚。
这个罪魁祸首现在还站在一中铁门外顶着大病初愈的身体等着接我回家。
我从来没像今晚一样觉得放学过后的教室那么让人留恋,我可以继续坐在这里发呆,可以在这里刷题背单词,我甚至愿意在这里做关灯关门的人或者干脆留在这里过夜。
做什么都行,就不要让我拿着自己这份成绩出去见齐晗。
我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明知道他绝不会怪我的。
可我还是怕。
我穷途陌路,沉默成了我抵抗我哥关心的兵器,回家的路上任我哥怎么朝我瞥眼神过来我都不搭理。
从学校到家的路程不过十分钟,每一秒我找不到发泄口的委屈都在心里变本加厉地积攒着。
我知道我快忍到极限了,我哥只需要随便说点什么就能打破那个装满我脆弱情绪的隐形容器。
终于在1108门口他还没问完嘴里那句“怎么了”的时候,我一瘪嘴,转头把脸砸到他怀里哇地一声哭起来。
我哥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动也不敢动,僵硬在长条走廊的黑暗里任由我把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的同时费力辨别着我嘴里含糊不清的控诉。
我早已不记得那晚我涕泗横流叽里呱啦诉说的内容,后来据我哥回忆我当时倾吐的不是拼命努力没得到回报的冤屈,也不是声泪俱下地像个犯错的学生给他道歉,而是用小孩子一样的腔调吐露着十分恶毒的咒骂,骂的全是高三以前那个虚度光阴的自己。
这场丢人的哭泣在我哥向隔壁不堪其扰开门出来一看究竟的家长的道歉里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我哥对我难得的一场特赦———他那一晚没让我做作业,而是抱着把所有精神力气都哭得一点不剩的我在床上哄了一个晚上,我依稀记得在闭眼入睡的前一秒听见他拍着我的背轻声说了一句:“还是别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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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13号
成小容竟然会找我去谈心,告诉我高三压力大失误是正常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2013年4月17号
周考上600了。
看来爷还是有水平的。
2013年5月3号
二模615。
全班十二名。
2013年5月9号
昨天是和齐晗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我哥买了枇杷。
等我晚上吃完他把核拿去消毒放老子屁眼儿里顶。
操,成年人真会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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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踵而来的三模在一片铺天盖地的红里进行———红色的横幅,红色的标语。
五月二十二号那天下了场雨,气温骤然下降十度。我穿着校服短裤,上身却套着我哥在出门前非逼着我加上的牛仔外套,走在晚自习一片凉意的林荫小道上,那条去年圣诞我狂奔的林荫小道。
我又逃课了。
晚自习的天空让白日里那些红艳艳的“不拼不博等于白活”“不苦不累高三无味”都灰暗下去,一中的红混杂着数千份逼近六月的紧张感变成了一种死气沉沉的红。
而我此时在朝着另一份红走去。
另一份鲜明的,炽热的红。
嘴里抿着那张把齐野这个名字排在全班第八名的成绩单,上手搭上那面矮墙顶,又是三两步蹬上去,一个翻身,我落在禾川五月的蝉鸣里。
这时的蔷薇是最强势的,像十八岁的孩子被心上人偏爱的欢喜,开得肆意张扬,在四下无人的荒野里盛放,冷冽的月光一打,妖娆得可以滴血。
成绩单被我拿去包花了,花枝带着刺,隔着一层纸也还是有些扎手。
我被一路扎回公寓的十一楼,走廊尽头传来关门的声音,是我哥正准备出门接我。
一个箭步闪进去,花被我藏在身后沐浴那一扇小窗子投进来的光,衣服里的糖挤得沙沙作响。
我哥面对着我,许是想起了一年前的这晚,大梦初醒的齐野就是这样,两腿的淤泥,带着一脸歉意,在他落寞转身的一瞬间掏出了那束自己跌跌撞撞偷来送他的野蔷薇,明目张胆要他做自己的男朋友。
对面的黑影渐渐止住脚步,我按耐不住雀跃,在我哥准备开口的瞬间先发制人,倾身问他:“哥,你猜我三模多少分?”
尽头的黑暗里没有声音,我知道我哥在笑。
“635,全班第八名。”我把花朝尽头的方向伸过去,“哥,一周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