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隐在袖口,紧紧握着刀柄,头往阴暗处偏了偏:“李员外要认故人,便上前一些吧。”
那李员外见他被妈妈和两个小厮羁押着,自然不存警惕,当真就撒手放开那两个孩子自顾上前:“我说你……”
一语未了,祝双衣从地上暴起,高举匕首,扑向李员外,一刀扎进了他的眼球。
他知道这样扎不死人,于是在第一刀刺入后,趁众人还没从突变中回过神来,又飞快往李员外的心口和脖子各扎了几刀,几乎是个捅沙袋的架势。几处伤口喷出的鲜血溅了祝双衣满头满脸,这时一旁的小厮和妈妈终于反应过来,一面尖着嗓子叫人,一面上来要将他摁住。
祝双衣哪里是引颈受戮的人,抢先一步扔了刀破窗而逃。
天字一号房在望香楼第三层,窗户外是一棵百年梧桐。前几日城中刮大风,吹断不少末梢,留下许多半截长短的残枝在空中光秃秃支着。
祝双衣从楼上跳下,清晰地感受到有被风削尖的树枝如刺刀扎进他的小腿,接着从小腿一路划过他的膝盖,在他腿上开了条血淋淋的口子。
李员外的家丁很快追出来,祝双衣冒着寒风在夜里狂奔,可腿上血流量过大,他很快便慢下来。
身后叫嚣声渐次近了,祝双衣拖着条废腿靠在路边,意识渐渐模糊。
帮我最后一次吧。他在心中默念,送我去一趟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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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双衣凭空消失了。
这是李员外的家丁那晚亲眼所见。
据望香楼妈妈的说法,是李员外八年前害死的孩子变成厉鬼找他报仇来了。报完仇,自然就去投胎了。
别人问他是怎么害死那孩子的,妈妈就一脸晦暗,缄口不言。
而消失的祝双衣则是出现在了老大夫家里。
他在晕倒过后失去了知觉,再度睁眼已是深夜。祝双衣被腿上剧烈的疼痛逼醒,老大夫就坐在他旁边,给他的伤腿缝针。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因为他出现得毫无预兆,浑身是血倒在医馆,大夫发现时身边没有足够的麻沸散,便往他嘴里塞了块巨大的干巾。
祝双衣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咬着干巾仰天哀嚎了几声。还好堵着嘴,那声音不大,只是额头不停冒着冷汗,转眼一个枕头被汗水洇湿了大半。
他死死抓着被褥,两个眼睛痛得攀满血丝,额上也是青筋暴现,脸色却苍白得如同死人。
偏他生来便很能忍痛,如此医治,手段不亚于酷刑,愣是没把祝双衣疼晕过去。
大夫见他这样也只叹气:“还不如晕了呢,醒着多受罪。再忍忍啊!”
祝双衣腿上缝了三十来针。
丈夫收线的时候,他连喊的力气都没了,嘴里含着干巾,直挺挺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地发神,浑身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全被汗打个湿透。
痛觉麻痹了,他的听觉便敏锐起来。
祝双衣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呼吸,扭头往外看去,发现门外有个四五岁的娃娃正啃着指甲往门缝里看他。
对上祝双衣的眼睛,孩子也没害怕,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走到大夫旁边,用袖子擦擦祝双衣的眼睛:“漂亮哥哥,不哭啊。”
祝双衣虚得发不出声音:“我才没哭,这是汗。”
“哥哥不汗。”
祝双衣想笑,可没力气笑,扯了扯嘴唇,问道:“您孙子?”
大夫一瞪眼:“我儿子!”
祝双衣身子瘫了,脑子却还活泛,当即接话道:“怪道是您儿子,说话比我弟弟好听多了。”
“你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大夫哼了一声,在旁边盆里洗过了手,摸摸自己儿子后脑勺,“快五岁啦。”
大夫顿了顿,语气缓和起来:“也不知道哪天我死了,他怎么办。”
他说到这儿,自顾低头笑了笑,颇有点笑自己故寻烦恼的意味。
“算啦,”他站起来,拎着儿子走出去,“人各有命!我去给你煎药,你再睡会儿吧。”
祝双衣迷迷糊糊睡了半宿,中途大夫往他嘴里灌了碗汤药,窗外鸡鸣时,他蓦地惊醒,床边守着他的娃娃立时跑出去:“阿爹啊!漂亮哥哥醒啦!”
大夫又端着药进来。祝双衣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二刻啦。”
祝双衣掀开被子:“我得回去。”
“急什么!”大夫把药递给他。
祝双衣捧着药咕咚咕咚喝下去,喝完拿袖子胡乱擦擦嘴:“我弟弟还在家里。”
“我知道!”大夫帮着他穿了鞋,从外头拿进来两个药包,“这药拿去吃,有外用的,有内服的。外头有辆牛车,你上去,会有人把你拉回家。”
祝双衣犹犹豫豫不肯接药:“我……”
“不要钱!”大夫把药塞他怀里,“走吧走吧!”
祝双衣上了牛车,回头瞧见大夫的小儿子扒在门框上,一边啃指头一边冲他招手:“漂亮哥哥再见!”
祝双衣这回有力气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想,要是大夫死了,小朋友没地方去,他就把他接过来,跟小鱼打伴。
也不知道小鱼对这个弟弟会不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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