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神十六岁的春天,闭关一年的凤辜终于出关了。
祝神蹲在房门前的栏杆上,一见人出来,就要死不活地拖着声音喊:“师父啊——”
凤辜仍是眉眼疏淡的样子,拿着折扇挨了一下他额头:“怎么瘦了?”
祝神趁机抓住凤辜的手:“又没人做饭吃,当然瘦了。”
凤辜问:“你二师父呢?”
祝神便拉着脸不应声。
且不说俩人前些日子一架吵翻闹得不可开交,就算在平时,戚长敛也素来不管衣食住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凤辜早几年为了祝神,倒是学了一手好菜。
“又同他闹脾气?”凤辜看着祝神脸色,即便不知原委,也能猜出个大概,遂叹了口气,往小厨房的方向转身,“走吧。”
祝神跳下栏杆,欢欢喜喜,又成了凤辜的跟屁虫。
照理凤辜这阶的法师已无需摄入五谷,不过为了陪陪祝神,加上他自己做饭确实好吃,便也动了动筷子。两人吃饭,本该分桌而食,祝神非要跑过去挨着凤辜,他吃饭快,几下塞进嘴里,填饱肚子算完事。凤辜瞧他一眼,祝神才又规规矩矩拿茶盅漱过口,再擦了嘴,顺势就倒进凤辜怀里,枕着凤辜的腿发神。
凤辜不管他,仍是慢条斯理地夹菜。
半晌,祝神突然喊:“凤辜?”
对于他偶尔的没大没小,凤辜已懒得计较:“怎么?”
祝神问:“你这次闭关,修到什么东西啦?”
凤辜行云流水地颠倒筷子,往祝神脑门一敲:“审起你师父来了。”
祝神摸着头笑笑,又冲凤辜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就这么说。”
“你过来嘛。”
凤辜无奈,微微俯下身,将耳朵靠近祝神嘴边。
祝神一偏头,往凤辜脸上“叭”地亲了一口。声音十分响亮,亲得凤辜一愣。
他并未意识到不妥,只笑嘻嘻地搂住凤辜脖子道:“你终于出关了,我好想你。”
凤辜并不看他,只就着这个姿势沉默了片刻,握住他的手腕:“先放开。”
祝神放了,凤辜垂眼注视他好一会儿,兴许是想训诫他,但又舍不得把话说重,思虑半天,才温声道:“以后不要随便这么做。”
祝神知道凤辜是不喜欢他整日胡闹的,便问:“对你吗?”
“对任何人。”
“戚长敛也是?”
“你该叫他师父。”
“……哦。”
吃毕了饭,祝神赖着不走。凤辜纵着他,抱他去床上睡下,才收拾起身来到房外。
正回身关上房门,便瞥见戚长敛抱着胳膊,不知靠在墙边等了多久。
凤辜问:“几时来的?”
戚长敛想了想:“他躺在你怀里那会儿。”
二人一时无话,戚长敛笑道:“喝酒去?”
今日凤辜出关,他在山下游荡半日,蓦地想起这档子事儿,虽说凤辜时常闭关,动不动就闭个一两年,不过两个人多年好友,他还是决定回去迎接一番。因心中悠闲,身上无事,戚长敛便慢慢地往家里赶,回到宅子时还顺便挖了两坛埋在桃树下的陈酿,刚进凤辜的院子,便听见祝神的嬉闹声。
他放轻脚步,走到门前,正撞见祝神哄骗着凤辜低头,趁机亲了凤辜一口。
湖心亭的翘角上堆着经年不化的积雪,湖水却一片碧波,空中玉屑纷飞,亭中二人把盏对坐。
“这回闭关,算是修到人念合一了?”戚长敛把饮空的酒坛放到地上,拿了一壶新的拔出塞子,闻了一口,再给凤辜斟满,“可有看见什么?”
三阶以上的大法师,体内念力过溢,多余的那部分便会离体物化:戚长敛的是雪,凤辜的是蛇,祝神还没达到那个境界。
可那一部分念力并非完全能由法师掌控,它们于法师本体而言,更像是一样武器,或是朋友,是个相互依附的关系,念气过盛时,也会生出自己的灵魄。
法师与自己的一身念力,永远都在彼此征服。
若是想修到人念合一的境界,那便是永存天地,可捉须臾,可望亘古,亦可预见自己的生死劫难。
戚长敛的酒斟得太满,凤辜送到嘴边时洒了几滴在指节上:“没有。”
他饮了半杯酒,问道:“你与祝神又闹别扭了?”
“能有什么别扭。”戚长敛提起这个话题就只想打哈哈,玩笑道,“我把心都给他了,他仍觉得我不爱他。”
“他对此并不知情。”凤辜提醒道,“你生性放诞,把心思放在他穿衣吃饭上,多看看,多管管——他嘴上不说,心里对你是很在意的。”
戚长敛看着自己杯中倒影:“我一个无心之人,胸腔空空荡荡,又如何生出这些心思爱护他?记得住一次,也记不住第二次。学得会一天,也学不会一辈子。世事难两全,我给了他一颗心,便给不了该有的意。”
“你做不到一辈子爱护他,却可以保证一辈子不伤害他。”凤辜忽抬眼望着他,竟似笑非笑地问,“对吗?”
戚长敛道:“这是自然。”
凤辜说:“你发誓。”
戚长敛怔了怔:“……什么?”
凤辜脸上仍挂着微微笑意,又步步紧逼地重复道:“你发誓。”
戚长敛不明就里:“发誓……发什么誓?”
“此生永不对祝神生出杀心,否则万劫不复。”
“你怎么突然……”
“你先发誓。”
两个人脸上都没了笑意。
杯中温的酒凉了,一片雪粒子从亭外飘到凤辜的肩头,很快消失不见。
“好。”戚长敛握住酒杯慢慢道,“我发誓,此生不对祝神心生杀意,否则……万劫不复。”
凤辜凝视他很久,最后举起杯子与他一碰:“喝酒吧。”
戚长敛端对着酒恍惚了半刻:“你是不是,在闭关时预见了什么?”
凤辜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天机难料,你我勿失本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