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抱着剑,只是望着祝神离开的方向沉思:“二爷醒来之后,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容晖迟疑了一下,其实他也有所察觉,其实也就是这些日子话更少了,笑也少了,再加之愈发喜欢一个人沉默着发呆罢了,若要细究,看起来与以前并无大异。
刘云却道:“二爷喜怒更明显了。”
容晖怔怔的:“这倒是。”
他琢磨道:“以前二爷也笑,也时常不说话,可没见他真的高兴过,也没见他真的发怒过。可醒来这段日子,光咱们俩,都被他震慑过几次了。”
刘云说话向来点到为止:“嗯。”
容晖才起了话头,说到一半还等着刘云接下去,哪晓得这希望落了空。他咂咂嘴,瞪了刘云一眼,只能也不吭声了。
那边祝神进到林子,正独行于皑皑大雪中,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刮得他无法前行,只能侧身抬起袖子遮住眼睛。
下一瞬,狂风凝作一股霸道的力量直击他后背,将他卷到树下。
祝神的脊骨在撞上树干前被人抱住搂进怀里。
戚长敛的贴着他的鬓角,两手探进他的披风,隔着两层单薄的绸衣在他腰侧摩挲道:“醒了?”
像不相信一样,他吃吃一笑:“他们真把你救醒了?”
祝神挣扎着推了他两下,不出意料地没有推开,便寒着脸往后一靠:“你要做什么?”
戚长敛往他来处的方向看了看:“你知道是我下的雪?”
祝神不说话。
“知道你还来,”戚长敛握住他的手,“你也想我了?——手怎么这么凉。”
祝神认为他疯得可笑:“我不来,天黑之前就下不了山了。”
“那就不下了。”戚长敛把祝神的手捧到嘴边吹着热气,“跟师父回家。”
祝神冷冷看着他:“把雪停了,我要下山。”
戚长敛低着头,对着他的手蓦然片刻,忽道:“好啊。”
大雪顷刻而止。
他放开祝神:“你走吧。”
祝神抽出手,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祝神发出一声惨叫,捂着头,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戚长敛哈哈一笑,冲过去同他一起翻滚在雪地里,又把祝神压在身下,捏了捏祝神的鼻尖:“还走不走了?”
祝神浑身骨头痛得被敲断一般,豆大的冷汗一滴接一滴地从额头淌下来,直到痛出了眼泪,他在戚长敛怀里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起来:“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鹅毛大雪再度落下,比先前更猛,更烈。
“别下了……别下了!我冷……”祝神忍着通身剧痛,抓着戚长敛的衣领,颤抖着往他身上蜷缩,“我冷!”
戚长敛对着他的嘴唇侧过脸:“亲我一下。”
祝神恨恨地瞪着他,不过眨眼,便支撑不住,将额头抵在戚长敛胸前:“痛……好痛。”
戚长敛最受用的就是祝神这副模样。
他心满意足摸了摸祝神头发,把祝神整个人拥在怀中:“是不是想吃药了?”
祝神抖得愈发厉害,并不说话。
戚长敛偏头从侧腰处的囊袋里拿药,听见利刃划空那一刹他几乎是下意识攥住祝神的手。
再抬起头,果真见祝神捏着把匕首要往自己心口刺。
他玩笑中带着点惊讶:“这时候了还想自杀?”
祝神整张脸惨白,睫毛上落了雪花,又被淌下来的冷汗化掉:“我把心还给你,你放过我。”
戚长敛夺走匕首扔进雪地:“把心还给我,你就死了。”
他将裂吻草送进祝神嘴里,当即便见祝神闭了眼睛,举起来的那只手也要往下垂,四肢都软了下去。
又听祝神吸了口气:“……冷。”
戚长敛坐起身,把祝神也拉进怀里,在披风里用外衫裹住祝神:“现在呢?”
祝神的意识又混乱了。
戚长敛的声音忽远忽近,他恍惚间好像置身在冰窖里,只有怀里的人是暖和的。
这样的错觉使他回到两个月前的那场雪地,听陆穿原说,贺兰破独自在丘墟找了七天才找到他,把他救出来以后脱光了衣裳全裹在他身上,回程的路途中,贺兰破抱着他,从始至终都没动一下。
他抬起手,回抱住身前的人,喃喃道:“小鱼。”
“小鱼?”戚长敛垂目,“十几年前那个孩子?你想起来了?”
他捧起祝神的脸,指腹反复擦拭祝神的眼皮,迫使祝神睁眼。
“你想起多少了?”戚长敛的目光略微兴奋,“想起我了?对,对……你都要把心还我了,自然是想起我了!你想起了多少?嗯?十岁以前的事,也想起来了?”
最后一句话让祝神骤然清醒,他将视线凝到戚长敛脸上,看了许久。
接着他缓缓抽出手,给了对方一个响亮的耳光。
戚长敛被打得别过头,祝神的指印在他脸上微微浮现,他的神色却更亢奋:“你真的想起来了……你真的想起来了。”
他扭过头抱着祝神一遍一遍地说:“我是师父啊,祝神,我是师父。”
他又按着祝神的头,不住去亲吻祝神的发顶:“别害怕,那些人,我们全都杀死了。我帮你杀的。”
祝神打完那一巴掌算是用完了力气,被戚长敛圈在怀里如何搓揉都无动于衷,等缓过了一口气,他才问:“为什么?”
戚长敛没听清:“嗯?”
“我问你为什么。”祝神靠在他肩上,连抬头的姿势都懒得做,只望着雪地低低地问,“为什么非要让我想起来?”
“嗯……”戚长敛仰起下巴,放在祝神头顶,观望着漫天的大雪,“因为我发现,比起让你恨着我,我更怕你忘了我。”
他拂去祝神发丝上的雪:“你知道两个月前我把你带走,圈在帝江锁下,你强装镇定跟我斡旋,穿一身扎眼的碧色衣裳,还笑着问我是谁的样子,有多可怕吗——你才不会对我笑,你那是完全忘了我啊。”
说着他低头掀开祝神的披风看了看:“唔,今天穿的也是这个颜色,我不喜欢。”
戚长敛把双手放在祝神后背,攥住祝神的衣服,往两侧扯开。
“刺啦”一声,祝神的一身昂贵的绸缎被撕成了两半。
祝神突然用尽全力将戚长敛从身上推开,紧了紧披风领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会儿药效正在发散,他强撑着起身,血气上涌,耳朵和鼻下悄无声息冒出几行鲜血。
祝神感觉到人中温热,也无心去管,只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最后看一眼戚长敛:“我会杀了你的。”
他转身,步履蹒跚地往回走。没走出两步,两眼发黑,咚的一声栽进雪地。
戚长敛叹了口气,拍拍手起来,走过去把人翻面,擦赶紧祝神脸上的雪,一把将他拦腰抱起,径直走出林子。
雪停了,容晖和刘云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
远远地瞅见一个高大英俊的黑衣男子抱着祝神走来,二人赶忙上前。
“二爷!”
那黑衣男子听了这称呼,一副讶然神色:“这是你们……二爷?”
“是!”容晖伸手欲接,可对方没有递过来的意思,他只能一面干着急一面道,“阁下是……”
“噢。”那人见状便把祝神塞进他们怀里,笑道,“我是这山上的猎户,刚出来打猎就下了雪,回去路上碰见这小公子一个人倒在雪地里,便照着他来时的脚印碰碰运气,没成想真遇见了人。”
容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想着赶紧把人抱回车里。
刘云使了个眼色,容晖便赶紧点头,扭身就钻进车厢安置祝神去了。
“多谢阁下救我们一命。”刘云从身上取下一袋碎银,“小小谢礼,不成敬意。待二爷醒来,我等必定再提重礼道谢。不知阁下尊姓……”
“道谢就不必了。”那人摆手,扫了刘云身后的马车一眼,含笑道,“免贵姓戚,山高水长,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