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十五万,每个月给你一万……
周念知道周宏伟有外遇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当时她正陪着叶琳逛街,周宏伟就在她面前经过,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得体,落落大方,像是周宏伟欣赏的类型。两人并肩走着,偶尔耳语几句,举止倒不显多亲昵,但眉眼间的一来一往证实两人关系并不简单。
周念撇下叶琳独自一人跟了上去。
跟了会儿,两人进入一个老小区,小区单单一栋楼,破破烂烂,外立面剥落露出里头的红色砖头。进入小区后,女人没了顾及,手很自然地挽在周宏伟的胳膊上。
周念目送他们走上三楼,眼睁睁地看着周宏伟和女人一同进门。半刻钟不到,周宏伟出来了。
她抱着一丝侥幸心替周宏伟开脱:或许只是同事呢,或许只是他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拒绝呢。她反复念叨着诸
如此类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
结果,事实更为讽刺。周宏伟下楼是为了搬煤气瓶。周念远远看着,冷冷地扯动嘴角。一个连碗都没洗过的男人,居然在外帮别的女人搬煤气,要知道这些重活都是张宁舍不得让他干的。而现在他干了,并且甘之如饴。
这是周念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是背叛。是最亲密的人拔剑相向,伤口流淌的不是鲜血,是失望,是死心,是爆裂的、让人窒息的疼痛。
周念清楚的记得,那天天气太闷了,闷得说不上话,喘不过气。自己尚且如此,那张宁呢?她不敢想象。
周念没有逗留太久,事实摆在面前,反复确认只会恶心。她很快回了家,还没到家就看到有个人影趴在自家窗户上,鬼鬼祟祟不知道看点什么。
周念半途停下,那是个男人,男人有点眼熟,似乎哪里见过。她缓缓走上前,男人察觉到有人走来,立马回头去看。
“严老师?”
“周念!”
面前的严老师叫严力,原来是一中的体育老师,还教过周念,今年年初他就不在一中了,其中缘由周念也有听说。说是他去年染上了赌博,赌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还欠了一屁股外债。放高利贷的找不到他人直接找到学校,学校不堪其扰以作风为由把他开除了。
周念不明白他为什么回出现在这里,毕竟这个家里只有自己跟他有那么点交集。
严力指着身后的洋楼说:“这是你家?”
周念没有心力去思考他来的目的,只是点点头。
严力意外之余还有些惊喜:“那周处长是你的父亲?”
周念仍然点头:“是的,你找他有事吗?”
“那太好了,我找他有点私事,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也可能不回来了。”
“那这样,我把我电话留下,你爸回来了让他打我电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好,我会跟他说的。”
周念用手机记录了严力的电话。大约是怕她忘了,严力离开前又再三嘱咐说:“一定要让他联系我,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好。”
这一句‘好’没有记到心里,那天回来后周念在床上睡了一下午,睡醒洗了个澡开始作业,她用题海把自己短暂埋藏,与现实生活割裂开。
严力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已经是三天后,不过三天时间,他看起来瘦了一大圈,他穿了件老人背心,下面是条洗得发黄的运动裤,膝盖上还破了两个洞。整个人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就像窝在银江大桥桥底的流浪汉。
他一改之前有求于人的态度,这次说话态度凶狠。
“你爸呢?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把电话给他了吗?”
周念被他的凶相震住,她不说话,不争辩,只等对方发完脾气静下心后再解释。
可对方似乎没有要心平气和地讨论,只一个劲的反复问她:“你爸呢?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说呀。”
周念不想在这儿跟他耗着,跟他纠缠,于是实话实说。
“抱歉,我忘记把电话给他了,这样吧,我今晚给他。”
谁想,严力听后暴跳如雷,一脚踹断边上的小树苗。
“你他妈放屁,他就是不想见我对不对。”
“”
周念:“不是”
严力突然笑了,那笑声诡异,听得人不由发颤。
“你回头告诉周宏伟,你今晚要是不联系我,我把他和他姘头的视频发到网上。我给他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不联系我立刻发到网上。”
“不对,不止网上,我还要发到你们学校的内网,在人最多的时候。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爸周宏伟跟傅妍在床上是怎么搞的。”
周念:“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想知道?”
严力猛地狂笑,笑了会儿脸倏地拉下来,眼神阴鸷。
“让他晚上联系我,不然,有他后悔的。”
当晚,周念在书桌前反复梳理严力的话,不难猜到,他手里有一段对周宏伟不利的视频,他想借此敲诈周宏伟。
“fuyan?”
哪个fu哪个yan?
不是个生疏的名字,肯定在哪里听过。
周念提了口气,趴靠在桌上,转瞬间抬起头。
“傅妍?傅老师?”
她对这个傅老师印象不深,甚至没在学校里见过这号人物,只听过这个名字,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从叶琳嘴里听到的。
周念给叶琳打了电话,询问傅妍的模样。叶琳只说傅老师很有气质很漂亮。但这样的形容可以套用在任何有姿色的女人身上。后来叶琳通过其他美术生要了一张傅妍的照片给她发了过去。
周念凝视着手机屏幕,照片与记忆中的女人对上,正如叶琳所说她很漂亮,一身素色旗袍包裹着婀娜身姿,周身散发着这个年纪独特的韵味。
时间走过九点,周念走到窗边,伸头去看幽暗的弄堂,周宏伟的车不在他没回家。她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在单位加班。
周念说好就把电话挂了。
她盯着秒钟一圈一圈地转动,就这样纹丝不动地看了近三十分钟,最终决定去找周宏伟。去教育局直达的公交车已经停运,她在路上拦了好一会儿车,老天变着法跟她开玩笑,一连串的满客。
拦不到车,她干脆用跑的,跑了十分钟耐力耗尽只得找路边的摩的。摩的师傅废话不多,只有在上车时问了句去哪儿,下车时要了钱,其他时间缄默不语。周念坐在后排,双手撑着车尾架勉强保持平衡。
四月的风,还是冷的。周念吃了一路风,下车的时候嗓子眼生疼。双脚落地的一刻,她反而有点焦躁,这种焦躁源自于对周宏伟的不信任。果然,她面对的是一座黑灯瞎火的大楼,大楼从头至尾没有一丝亮光,更不可能有人在里面办公。
他还能去哪儿呢?
周念心知肚明却不愿承认,磨蹭了小会儿又上了原地等客的摩的。从教育局到傅妍的小区只需要十分钟。十分钟后,周念再次落地,双脚踏实,心也跟着平静了。
她要亲眼确认两人苟且,才能让自己狠下心。她需要这样一个记忆点,在往后无数个举棋不定甚至想要放弃的瞬间,只要想起这段记忆就不至于心软。她走进小区,上了三楼,停在傅妍的房门前。
里面黑着灯,电视机的光闪烁不定。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成了长廊上一抹纹丝不动的剪影。直到房间里传出男女亲昵的笑声,笑声平淡温馨像电视广告里烘托和睦氛围的背景。刺进周念耳朵里却显得尖锐滑稽,出自周宏伟的那一声笑,她居然都没听过。
她恍惚听见来自于心底的一个声音。
周念,赌一把。
赌什么?
赌他们身败名裂。
晚上十点多,周念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行人寥寥,来往的车辆屈指可数。走了一小段路,她忽而停下,打开手机,手指在严力的通讯录上方停滞,两分钟后她拨通了严力的电话。
那头声音嘈杂,重金属的摇滚乐里混着鼎沸的人语,听着像游戏厅的声音。
“严老师?”
“妈的,操,又输了。”
严力激动地叫骂,没怎么注意这头的电话。
周念:“严老师你在听吗?”
“在听。”
严力笑得轻浮,大约是已经对周宏伟不抱希望,所以敷衍:“你爸挺能啊,既然他不愿意联系我,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还有事儿吗?没事我挂了,明天你就等着看你爸上新闻吧。”
周念:“等等。”
周念这一声等叫的急促,严力似乎看到了点希望,把手里的牌往桌面上一扔,起身来到一个小包间。包间也有人在玩,但没有刺耳的音乐。
“怎么?你爸反悔了?”
周念垂眼看地,提了口气说:“你想要多少钱?”
包间里有人通吃一下子炸开,严
力听不真切嚷道:“他妈的没赢过,一惊一乍的。”
他把手机从左耳换到右耳。
“你说什么?”
周念:“我问你,你要多少钱才能罢休。”
严力笑中带着点不确信:“你给我还是你爸给我?”
周念语调平平的说:“这个你不用管。”
“你是不是想耍我?”
严力警告:“小姑娘心眼别太多,你要是敢报警,只要有我放出来的一天,天涯海角都给你逮回来。”
“反正老子烂命一条。”
对面静了会儿,严力以为她怕了又说:“你让你爸来跟我谈,你爸当官的,应该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没想对方又重复道:“你要多少钱。”
这回轮到严力沉默,他看着桌上的垒起的筹码说:“三十万,打我卡上我把视频删了。”
“十万。”
“你搁这儿跟我买菜呢?”
“十五万。”
“三十万就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最多十五万。”
“哼。”严力听乐了:“你爸堂堂一个教育局处长,买个自己花色视频都那么小气?”
周念闭着眼,吐出一口浊气。
“十五万,每个月给你一万五,分十个月给你,爱要不要。”
说完,她就挂了。
周念半路上了出租车,一路上严力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她一个都没接,后来又发了几条短信。短信内容从威胁到谈判,周念依然不予理睬。
到家时,严力妥协了,发过来一条短信。
——行,十五万就十五万,每个月一万五,你要是敢耍赖,老子把视频发给你同学看。
周念又给他打了电话,这次那头很安静。
严力:“想得怎么样?给还是不给。”
周念:“先给我发一段视频,万一你想诈我呢?”
严力:“没问题,但是你敢少一分钱,我就让你好看。”
严力加了周念微信,给她发了十秒的视频,周念看了五秒就关了,倒不是什么床上苟合的视频,是两人在电梯厅情难自禁。她觉得恶心,生理心理双重反胃。她在把目光投向更暗的深处,心想:这个视频迟早会公诸于众,但不是现在。
第32章 第32章老大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周念病了,发烧到了39度。张宁给她量完体温,心焦得不行。
“节骨眼上发烧,冷热没数吗?不会给自己加件衣服?”
周念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认错态度颇好。
“我下次会注意的。”
“现在怎么办?”
张宁更倾向于她去上学,在她的观念里,在课堂上睡也比在家里睡好,再怎么不济,总有清醒的时候,总能往脑子里灌点东西。
“起得来吗?”
周念试着起床,她双手撑床,挺坐起身,但仅仅是坐着都废她半条命。她真想不管不顾往后一倒,舒舒服服地做一天病人。张宁眉眼带笑,把她扶正。
“能坐就能站,能站就能走。”
她说:“起床吧,你要真的不舒服上课的时候就跟老师说明一下,老师也不是冷血动物,肯定会关照你,让你靠着休息会儿的。”
周念白着一张脸,小声地试探说:“妈,要不今天请假吧。”
张宁眉眼一横,扫过来:“别不懂事,现在是高三,人家挂着点滴都去上课,你这点算什么毛病。”
她把拖鞋拿过来套在周念脚上。
“听话,别磨蹭了,不然要迟到了。”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有大暴雨。周念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的天,乌云压城,黑黝黝的,雨始终没下来。她靠在桌上,听不进课。
叶琳瞧她脸色煞白,嘴唇干得要命,一反常态地发呆发愣,她担心道:“你没事儿吧,要不要去医务室?”
周念吃力地摇摇头,连说话都懒得开口。
叶琳‘啧啧’两声,无情调侃:“张姨真够狠的,你是她亲生的吗?会不会是抱养的,只为了以后给她养老啊?”
周念给她一个白眼让她自行体会。
课上,数学老师瞧她萎靡不振,询问了情况,叶琳帮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后数学老师就勒令她去医务室休息。
医务室大门紧闭,叶琳在门口大喊两声。
“医务老师?在不在?”
“有人吗?”
“老师?”
“不是吧,医务老师是不是翘班了?”叶琳边说边偷摸着去开门:“早就听说她是校长的亲戚,三天两头请假,学校拿她没办法。上次有同学磕破了头,等了一下午都没人,那同学血都快放干了,晕倒在医务室门口。本来家长都来闹了,最后怎么着?人家关系硬,一点儿没影响。”
门没锁,里头没人。
叶琳扶着周念躺上床。
“你等着我给你去找点药。”
周念觉得冷,侧过身,手脚蜷在一起。也顾不得医务室的被子干不干净,拉着被子一角往身上扯。
她说:“你先回去上课吧,我没事。”
“下一节语文课,我去也是睡觉,不如在这儿陪你。”
叶琳从抽屉里翻出一盒感冒药,她用一次性杯子在饮水机里取了点热水,把水和药一并拿到周念面前。
“吃颗药,睡一觉,一会儿又是一条好汉。”
周念不想做好汉,她觑着药片说:“这个吃了会睡死过去的。”
叶琳把药塞到她手里:“怎么?你吃完了还想回去上课?”
周念说:“我不想睡太久。”
叶琳安慰她:“你以为这是安眠药啊,一颗感冒药能睡多死,再说了,就算睡一天又怎么样,你平常那么拼命,是应该放松一下。”
周念在叶琳极力劝说下把药吞了,吃完药她让叶琳回去上课,叶琳说等她睡着就回去。
药效没上来,叶琳没话找话。
“你知道吗?赵樾和姜小小被学校开除了。”
“我不知道。”
周念没说谎,她最近的精力都在学习上,无心分神留意别的,更何况是他们俩。
“不知道说他们活该好,还是说他们倒霉好。小念你”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周念睡着了,呼吸厚重绵长,叶琳给她掖好被子,四下转了一圈,确认没问题后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
下午暴雨如约而至,按理,银城彻底入秋后就不会出现这样猛烈的暴雨,顶多飘一阵沙沙的中雨,路面上留点积水,不痛不痒的。所以大雨刚下那会儿没什么人在意,学校照常上课。
一节课过后,积水意外地到达成年人膝盖的高度。一楼教室开始渗水,渐渐地有人担忧起雨势,不过这些微不足道的声音影响不了上课的进程。直到一楼教室彻底被淹,校领导才开始重视起这场大雨。
这雨下得诡异,往常的暴雨都是头一阵子猛烈,不出半个小时雨势会大幅减弱,这场雨却愈演愈烈,雨滴砸落下来,万物都在沉吟。
叶琳跑到走廊上低头张望,地上的雨水汇流成河,河水浑黄湍急流向更低的地势。这怕是要闹洪灾呀!她心头一紧,拔腿就往下冲。
徐明从厕所出来,瞧她十万火急的模样问道。
“那么着急干嘛去啊。”
“小念还在医务室,她一个人。”
医务室所在的楼栋只有两层高,和教学楼隔着一个操场,医务室在二楼,一楼则是放置运动器材的储物室。照这样的雨势下去,不出两小时积水就会涌进二楼。
叶琳心急如焚,学校地势本来就低,万一上游的积水一直往下流,那淹到二楼也是分分钟的事。她疯狂得给周念打电话,但那头迟迟没有回应。
周念这一觉睡得很沉,以至于醒的时候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还在医务室。她活动筋骨,发现身体绵软没什么气力。于是伸手去摸手机,手机‘默契’一震,刚好叶琳给她打来电话。
“小念,你终于醒了!”
“嗯,怎么了?”
“你看看外面。”
周念起身下床,她扶着床沿站了会儿,脑袋不晕了才慢吞吞地走到窗边。远眺过去,遍地都是洪流,水面上飘着几颗枯朽的木桩,还有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脸盆和柜子。
叶琳说:“
发洪水了,我现在去不了你那儿。”
周念还算冷静,她说:“没关系,不用来我这儿,雨应该很快会停的。”
叶琳不放心,嘱咐说:“你一定要当心啊,你那儿总共就两层,万一水涨上来你就往高处走。”
周念说:“嗯,我知道。”
电话挂断,她又给张宁回了电话,对话内容大体一致让她注意安全。
微信有消息,江池发来的。
——听说你被淹了。
周念无语,回复说。
——没有,好着呢。
对面秒回。
——中饭吃了吗?饿不饿。
——没有,不太饿。
最后江池回复了一个‘哦’就再没消息了。
这场雨又陆陆续续下了三个小时,水淹得到处都是。山区地段好几处发生了泥石流,警力匀不到学校,各个学校只能自己想办法应对当下的洪水。
周念站在楼梯口,看见水面几乎要和二楼的地面持平。她回到医务室的小床上,抱膝坐着,打开手机,班级群里都在议论这次的雨,倒不是恐慌更多的是新奇,毕竟关系到今晚会不会留宿学校,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得不行。
群里弹出一段视频。
——有人在操场游泳。
周念点开看,有人在浑黄的洪水里游泳,洪水湍急周围的漂浮物一个接一个撞过来,那人接连避开,他水性很好,一口气能憋很久,没入水面后会消失一阵子,十几秒后又能冒头,镜头离得远看不清他的模样。
群里的人看得胆战心惊。
——这谁啊?不要命了?
——会不会是没地方躲被冲下来的。
——这可怎么办啊,要不要去帮帮他?
——他游得那么六,需要我们这群旱鸭子帮?
群里瞬间安静,周念退出群聊打算背几个单词消磨时间,没多久,门外传来砸窗的声响。这栋楼是全包式的,二楼的走廊被封闭起来,要想上来只能走楼梯,而眼下一楼被淹,想要进来只有翻窗。
周念没动,等了会儿,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她把手机扔到一边,下地去看,门开的一瞬,周念彻底怔住。
江池浑身湿透,顶着一头甩动过的湿发,像只落汤的刺猬,他只手撑在窗台,另一只手猛力锤砸玻璃。周念赶紧跑过去给他开窗,江池趴在窗上松了口气。
“妈的,你耳背成这样怎么上课?”
周念眉心紧皱原地不动,她绷着一张小脸深深提气,最后将唇线抿直,看他的眼神也极为复杂,震惊、困惑、后怕、担心揉杂其中。
“你疯了?”
江池鼻腔哼笑,拼了半条命换来一句‘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
他玩笑似地指着来路说。
“要不我回去?”
周念懒得跟他胡扯,抓住他的手说:“快进来。”
“等等。”
江池左手往后背一伸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一个黑色塑料袋,他把袋子放在窗台上说:“吃的。”
然后双手撑着窗台奋力一跃,整个人从窗外蹦了进来。
教学楼上有人吹口哨,是周念的同学,其中一个嗓门很大。
“老大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周念:“”
江池笑笑,认领了‘老大男人’这个头衔。那么漫长的一段路,游得他力气耗尽,反正淌了一身脏水他干脆就躺在地上休息。
周念蹙着眉头低头看他。
“把衣服脱了。”
江池:“嗯?”
周念:“我说你把衣服脱了,湿哒哒的容易感冒。”
“哦。”江池坐起身,利索地把衣服掀起,脱下。
“裤子呢?”他一脸玩味儿地调笑道:“要不要也脱了。”
“随你。”周念转身进门,没一会儿,里头悠悠飘来话:“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
江池眼里带笑,难得见她有脾气,忍不住想要招惹她一下。
“那我真脱了?”
周念出来时手里抱了一床厚棉被,她把棉被盖在江池身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再说:脱呀。
江池甘拜下风,他用被子胡乱抹了把头发,然后嫌弃地丢在一边,解释说:“太闷了,我不用。”
周念拿他没办法,也没强迫他盖被子,只是随他一起坐在地上。
江池又把被子扯过来平铺在地上,将周念的双臂一提把她拖到被子上。他说:“地上冷。”
周念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池的手就已经覆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发烧了?”
“嗯。”
“好点没。”
“睡了一觉,好多了。”
“发烧了还来上课,这里的床比家里的床舒服?”
江池戏谑的口吻中透着一丝责怪,周念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从他舒展的眉宇到高挺的鼻梁,再从鼻梁顺势而下停在那双温润的唇间。
一个阴潮的傍晚,两颗蠢蠢欲动的心,周遭出奇安静,只有两道不同频率的呼吸,一深一浅,一起一伏。天色暗了,对视的眼神渐渐不清白,江池俯身靠近。
“江池。”
周念及时清醒。江池停止动作,轻轻地‘嗯’了声。
周念回头看着窗台上的袋子说:“我饿了。”
江池抬起下颚示意她自己去拿。
“雨太大,店都关了。给你蒸了点速食。”
塑料袋不知道封了几层,周念解了一层又一层,解到最后都有点不想吃了。
江池解释说:“怕被水弄脏就裹了好几层,里面还有汤,当心点别洒了。”
周念耐着性子打开最后一层,里面是塑料盒子装的烧卖和骨头汤。剩下一个盒子里装着打火机和香烟。
她把烧卖端到两人中间问他饿不饿,江池摇摇头让她把烟递给他。
周念把香烟拿给他,江池伸手去接却迟迟等不到她松手,两人无声对峙了会儿,她说:“把烟戒了吧。”
这是她第二次让他戒烟。
江池稍稍使力,从她手里接过烟和打火机,抽出一个烟衔在嘴上,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说:“戒不了,有瘾了。”
周念看着他娴熟地拢手点烟,烟星一明一灭,白烟缓慢升空。
“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戒不了。”
江池不知想起什么,拿烟的手一顿,笑着看了过来。
“那天你说让我等,我没答应。后来我也想过大不了就算了,结果呢?还不是一样。”
“照样想。”
第33章 第33章要说我们之间非得有所图……
晚间,水位稍稍下降但远达不到能疏散人群的地步,留宿学校已经板上钉钉。张宁又打电话来,内容无非就是从抱怨天气突变到抱怨校领导无能,顺带着埋怨周念不够变通,早知道就不该去学校的。总之一番怪罪下来,除了自己谁都有错。
班级群里也很热闹,男男女女大通铺,夜话不断。有人提到周念,询问‘老大男人’是谁,周念扫了一眼没理睬。
学校断水断电,周念翻了好一会儿才从医务室里翻到一只酒精灯。她用打火机把灯点亮,放在医务室的桌子上。
借着灯光,周念把江池的湿衣服揉进被褥里,好吸收掉多余的水份,但始终达不到干燥的效果。江池见她不厌其烦地揉被子,就把衣服扯了回去。
他说:“别弄了,明天就干了。”
“不行,晚上冷。”
周念想抢却捞了空。
江池说:“衣服太脏,你就算弄干了也穿不了。”
“你说的对。”
周念把衣服拿了回来,把它放在饮水机下冲了一遍,发黄的T恤重新变白,但也白不到哪里去,火光微弱,怎么看都白不了。她把衣服拧干后搁在一旁,抱着脏被子出门。
江池疑惑,
没多问默默地跟了出去,只见她把被子扔在角落,而后慢条斯理地去开窗,所有的窗户都被打开。她又回到房间,拿着酒精灯走到被子旁。
江池虚靠着门点了根烟看她,大约猜到她想干嘛,提醒道:“一床被子烧不了多久。”
她背对他出声:“我知道。”
周念用盖子盖灭酒精灯,等星火殆尽,她把灯芯拆了把酒精洒满棉被。然后走到江池身边伸出手。
“打火机。”
江池朝外吐了口烟,没给打火机,把手头的烟给了她。
“用这个一样。”
周念不挑,把烟头往被子上一扔,瞬间火势凶涨,火舌乱蹿。熊熊烈火把她较小的身躯拉得很长,江池默默的看着她,突然发现在她身上有种不计后果,歇斯底里的狠劲。与赵樾对峙那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但回忆起某些细枝末节,又觉得她小心谨慎,瞻前顾后,不然,为什么还要他等呢。
算了,他安慰自己:不过是等一年而已,如果在她身边的人最终是自己,那早点晚点又如何。感情就像是天平,只差一克都有高低,既然她较利避,计得失,爱得小心翼翼,那自己大度点稳稳地下沉在天平一端又如何。
他想,只要她心里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周念回屋拿了衣服,江池紧随其后搬了两只凳子,两个人坐在凳子上烤火烤衣服,顺便给火堆里添了些从凳子上拆下的木头。
周念突然偏过头看江池,江池回看她。
她说:“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江池:“谁?”
周念:“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
江池身形微滞,缓缓地错开视线,看向火光。
“是吗?”
“是啊。”周念仍然看他:“你怎么不问是哪个老师。”
江池静默几秒问:“哪个老师?”
“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
她抿唇笑了笑说:“她很漂亮,你们的眼睛很像,鼻子也像,嘴巴好像也有点像。”
江池‘哦’了声,没话了。他伸手摸了一下裤袋,裤子早就被体温温干,烟没在口袋里,他起身去拿烟。
周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慢慢下沉,她无力地叹了口气,想起刚刚那个即将发生的吻。到底还是年轻,她看不透感情的晦涩,只觉得自己是辆误入荒漠的车,分不清方向,只能一个劲的莽闯,闯到最后是进是退不得而知。
周念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江池的场景,那晚,他隐匿在一个昏暗的角落,手里的烟像他割舍不掉的器官,他打量她的眼神阴鸷而冰凉。她第一时间想起了傅妍,在确认她和周宏伟的关系后,周念就在学校默默地关注起了傅妍,一样的神韵,一样的眉眼。也正因为如此,她能在那个光线暗淡的晚上,只用了一眼就认出远处的少年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江池坐回凳子上,周念把烘干的衣服拿给他。
“你试试。”
江池摇动手里的烟示意再等等。周念摊开手说:“我帮你拿,你先把衣服穿了,晚上很冷。”
江池无奈照做,把刚点的烟送到她手里。
周念目光落在烟头上,丝丝绕绕地烟垂直上行,消散在火光里。她盯了会儿鬼使神差地把烟塞进嘴里吸了口。
她吞云吐雾的样子实在维和,江池皱了皱眉,上前去夺,周念躲开又吸了一口。
江池脸色不太好看:“给我。”
周念:“为什么。”
江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给我。”
周念讨价还价:“再吸一口。”
江池态度坚决,一副做事要抢的样子。
“不行。”
周念极淡地扯了扯唇:“你自己都抽,凭什么管我。”
江池看清她的意图,眸光软下来,他把烟盒往火堆一扔妥协道:“我戒烟。”
周念:“你说的?”
江池点头:“我说的。”
周念把烟扔进火堆,咳了几声,刚才憋着一口气佯装镇定,这会儿立马露馅儿了。
江池笑笑说:“你知道阿明怎么评价你吗?”
周念说:“徐明?”
“嗯。”
“他怎么评价我?”
“他说你真有本事。”
周念那双笑盈盈地眼睛又回到他身上,她说:“那你觉得呢?”
江池看着那双眼睛,火光在她眼里变幻形状,他说:“他说的对。”
八点钟,对面教学楼人声鼎沸,周念睡着了,江池坐在她身边,偶尔摸了摸她的额头,偶尔静下心来看看她的脸。没有烟的晚上太煎熬,他只能把注意力分散在别处。
夜半,周念迷迷糊糊醒过来,眼睛开合一瞬,有光一明一灭,她侧眼去看,发现江池双肘靠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玩弄打火机。
整个房间跟着明暗更迭。
江池留意到床上的动静,按火机的手没了动作,他的嗓音沙沙地绻着一脸疲态开口:“吵醒你了?”
“没有。”
周念侧过身,面向他。
“难受吗?”
她指戒烟。
江池诚实点头,继续拨弄打火机。
“有点。”
周念说:“这才第一天。”
“因为是第一天才难受。”他说:“后面就没那么难受了。”
周念第二次醒来是早上六点,入秋后白昼变短,这个点的天将亮未亮,介于灰蓝之间。昨晚睡得早,她醒来后就没睡意了。
江池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下的,睡在隔壁一米八的小床上稍显局促,两只长腿交叠着伸在椅子上。周念把唯一一条棉被轻手轻脚得盖在他身上,之后坐在床沿看着那条胸线规律得起伏。
她走到窗边照昨晚江池的姿势靠在窗台上,底下的积水退去,剩下一地黄澄澄的淤泥。上游飘来的家具家电沉积在操场,放眼望去一片狼藉。
学校决定放一天假用以打扫清淤,为了争取剩下来的自由时间,同学们甘做牛马,毫无怨言。一层的教室毁坏严重,打扫起来费时费力些,二楼以上不受影响的学生则是帮助打扫公共区块。
周念想参与,江池以发烧为由把她堵在医务室,直到有人来医务室打扫,他才肯放人。叶琳追着周念问昨晚她跟江池发生了什么,周念搪塞两句就敷衍过去。
徐明找到江池的时候,他正坐在周念教室后头玩手机,这地方还算隐蔽,有人路过也不会特意留意这头。徐明也拖了个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
“你他妈不要命了?”
昨天的事,他仍心有余悸。
江池掀起眼皮看他,复又低头,轻描淡写道:“不是还活着吗?”
徐明看看远处的周念,又回头看他,突然乐了声。
“你认真的?”
江池低头打游戏。
“什么认真的?”
徐明有点上火:“我说你对周念是不是认真的?”
江池手指微顿,很快又投入到游戏中。
“看不出来吗?”
徐明‘啧’了声,把手机从他手里抽出,按下锁屏,反扣在桌上。他语气郑重:“我劝你对她别太上心。”
江池着抱臂,脑袋稍倾,正眼看他:“你当初不是说她挺好的,现在怎么又让我别上心了?”
“以前是不了解。”
他想起之前周念与赵樾的冲突,又想到最近关于赵樾被开除的风言风语,总觉得周念这人表里不一。
“你最好留个心眼。”
“她图我什么?我需要留个心眼。”
江池笑笑,把桌上的手机拿了回来。
“要说我们之间非得有所图,那也是我图她,我图她这个人。”
徐明翻了白眼过去。
“少恶心。”
江池不以为意地笑着,懒得去反驳他,他忽地想到什么,神色凝重。
“阿樾他最近怎么样,被开除了还有学校收吗?”
还剩一个学期,赵樾成绩出色,不能因此断送前程。
徐明惋惜长叹:“银城那么小,出了这档子事,哪个学校敢收。”
“不过他爸最近好像在找人托关系。”
这时,周念走过来,她笔直走到江池身边。
“我爸来接我了,我先回去了。”
江池默了半晌说‘好’。
周念没再说什么,只说:“你也早点回去吧,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他又‘嗯’了声。
目送周念下楼,徐明差点被气笑。
“你看看,你看看。你游了大半个银城来找她,她呢?一句我爸来接我了,就走了。难道她看不出来你坐这儿是为了等她?”
江池沉默,不置一词。
他又说:“你清醒点吧,她都没把你放心上。”
第34章 第34章“她来吗?”“她不来……
自从赵樾被开除后整个人近乎疯癫,他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在学业上两人都对他抱有一定期望。出事后,他父亲每天都在托关系送礼,但凡和校领导沾亲带故的,他都想方设法联系上。她母亲成天以泪洗面,心思不在工作上故而只能休假在家,时间长了,免不了唠叨,赵樾听得烦,把自己反锁房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时候一天喝不了一口水,短短两周瘦了十几斤。
大家不忍心看他继续消沉,但没有人脉关系也帮不上什么忙,力所能及的事也不过是叫他出来吃个饭唱个歌解解闷。
局是徐明组的,钱是江池出的,来吃饭的都是平常玩得最好的几个,一桌子也没凑够十个人。
地点定在一家知名本帮菜馆,几个人刚认识的时候就常来。
赵樾还没到场,没人动筷子。徐明看见江池坐在椅子上发呆问他是不是跟周念吹了,江池回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
他又贱嗖地说‘忘了,你俩都没好上’。
江池也是烦了他,语气里除了嫌厌多少透着点无奈。
“你不说话会死啊?”
“会死。”
徐明用手在嘴巴前比了个‘闭嘴’又开合的拉扯动作。
“来来来,我给你分析分析。”
江池知道这人嘴里没好话,也猜到了他想说点什么,将头偏向别侧。
“不想听。”
“由不得你!”
徐明把椅子一抽,坐到他另一侧。
刚准备一一分析,就看包厢门被打开。
“阿樾,你可终于来了。”
不知谁喊了声,所有人出奇一致的看了过去。
赵樾剃了个一平头,刺刺的硬短发很不规整,一块深一块浅,看样子像自己剃的。他以前爱臭美穿衣考究,头发都是摸了发蜡做过造型的。可现在却胡子邋遢不修边幅,眼里没有半点儿光芒。也是,眼下的情况谁还有心思倒饬自己。
他这情况,大家也不敢放肆吃喝,动筷的速度放慢了几倍。
徐明夹了一块鱼肚腩放在赵樾碗里,他说:“知道你爱吃海鲜,阿池给你点了一桌子海鲜。”
自上次跟周念起冲突后,赵樾对江池意见很大,两人私下没了来往。徐明怕两人关系疏远,总有意无意地在对方面前提及彼此。
没想,赵樾把鱼肉扔了出去,直直甩在地上,他牵动唇角,似笑非笑:“腥。”
顷刻,桌上没了动静。
江池知道他心情不爽,也没计较,自顾自喝了点酒。
徐明变着法讨好:“不爱吃鱼是吧,那吃点虾呗。”
他又用勺子舀了一勺虾仁,还没等他倾勺,碗就被赵樾反扣在桌上。那勺虾仁没地落脚,最终进了徐明嘴里。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赵樾不是来吃饭的,是来甩脸子的。
江池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口袋空空,他没拿烟,转头问徐明要:“给根烟。”
徐明摸着口袋说:“你不是在戒烟吗?”
江池忍得难受,眉头皱作一团:“就闻闻。”
徐明把烟扔给他说:“戒了也得吸二手的,戒不了就算了,别为难自己。”
江池拿着烟闻了闻,不闻还好,一闻烟瘾就愈发重了,他把烟放进口袋转而喝了口酒,酒味微苦,回味甘甜,稍稍消解掉一点瘾头。
赵樾还晾在一头,徐明一脸讨好的挨了过去,他把烟也给赵樾拿了一支,笑说:“阿樾来一支。”
赵樾斜眼看烟,没拒绝。
徐明看有戏,靠过来给他点火:“还是你,不像阿池,不知道发什么毛病,最近居然学人家戒烟了。”
赵樾冷冷‘哼’了声。
之后饭桌气氛还算融洽,赵樾没动筷但也没给谁脸色看,闷声不响的坐着,偶尔有人关心他也会敷衍地笑。
酒过三巡,话题慢慢从日常生活延伸到荤段子,中间有人提了嘴老薛的相好小艾,说她傍上了有钱人,转头就把老薛踢了。
徐明本来就看不上她,所以没觉得惊讶,只可惜了老薛一腔深情终错付。
“眼盲,得治。看上谁不好看上舞厅里女人,小艾小艾,她全名是什么老薛都不知道吧。”
赵樾听着忽地一笑,冲着江池那头吐了个烟圈道:“眼瞎的又不止老薛一个。”
他意有所指,众人看向江池,江池没理会,夹了筷子菜,埋头吃了口饭。
“缩头乌龟。”
赵樾最受不了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蛰伏在心头的怨气瞬间被点燃,他朝外‘呸’了声把烟头扔向江池。
江池没躲,烟头砸在他手臂上,顺势落在裤子上,在牛仔裤上烫了个洞后才掉落在地。
宋佳月立马跳脚:“赵樾,你别太过分了。”
赵樾暴跳如雷:“我过分?我被他女人弄退学了!我过分吗?”
江池紧了紧拳头,面无表情地质问:“没凭没据,你凭什么说是她弄的。”
“好,你要证据是吧。”
赵樾从裤袋里掏出一直录音笔,开机后把声音调至最大,点开录音。
“你好,这里是梧桐街道派出所,请讲。”
“你好,我要举报,东新路三十二号,如意客栈,有人**|**。”
周念的声音,在场的人都认得,更别说是江池。
赵樾把录音笔重重地甩在江池身上,冷笑道:“没话说了吧。”
事实摆在面前,江池无话可说,他把刚才的烟夹在手里,又伸手问徐明要打火机。
“这事是周念做的不对。”
徐明边给他点火边说:“那阿池不也蒙在鼓里吗?他哪儿知道周念这人后路都不给人留的。”
江池吸了口烟,浓烟入肺,许久不见有烟吐出。仅是吸了一口,他把烟掐灭,倒了杯酒,走到赵樾面前。
“我替她向你道歉。”
赵樾显然不买账,边说变笑。
“你有病吧,江池,我是被学校开除了。我读了十年书到头来可能连高中文凭都拿不到。你一句道歉就完事儿了?”
江池提了口气,骤然叹出。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去做。”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几近讨好,宋佳月从没见过他这般低三下四,不免心头发酸。
赵樾哼笑:“漂亮话谁不会说,关键是你做得到吗?”
江池:“你说。”
“哼。”赵樾坐那儿,拨弄着外套拉链,一上,一下,像在思考。拉到头时掀起眼皮看他,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这样,你把她约出来,上个床,我也学她的样子报个警。”
说完收敛笑意,拿酒去碰他的杯。
“这样就扯平了。”
江池喉结微滚,死死握住酒杯,开口时听不出语气。
“别开玩笑了。”
“我像在开玩笑吗?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儿吧,毕竟她就是这样对我的。”
赵樾摸着下颚,眼眸一动,突然笑出声。
“要不这样,你把她约出来,我来跟她睡,周念这人奶白奶白的,睡起来应该也不”
“草。”
话未完,赵樾迎头一记重拳,整张脸撕裂般疼痛。
“妈的,江池你。”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江池一把将他拖倒在地,他长腿一伸压坐在他身上,拳头落得又狠又快。
“阿池。”
“住手,别打了。”
一时间,包厢里的人全涌了上了。
周念接到徐明打来的电话时正在浴室吹头发,浴室水汽氤氲,镜子上糊了一层细薄水珠。她用纸巾擦出一小块镜子,再解开头上的毛巾,湿漉漉的发丝垂直落下。
她接起电话。
“喂。”
“周念,阿池进派出所了。”
周念静了片刻,不紧不慢地开口。
“怎么回事?”
徐明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问她:“你要不要过来看看他?”
周念不置可否,只问:“他伤的严重吗?”
“倒还好,就脸上有点伤。”
周念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无意识地咬了咬唇。
“没事就好。”
“你到底过来吗?”
水滴顺着发梢滴在她的颈窝,周念打了个寒颤说:“今天很晚了,我就不过来了,帮我跟他说一声,改天我去看他。”
“你有没有良心啊,他为了你才进的局子。”
徐明在那头有点忍无可忍,说的话也不好听。
“算了,挂了。”
原本像朋友之间的打架都是可以私下调解的,打完了也就散了,奈何服务员没有眼力劲,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以为是斗殴就直接报了警。到了警局,赵樾一口咬死是江池动的手,自己不过是正当防卫,他态度诚恳,动之以情,说得滴水不漏。警察没怎么为难他。
反观江池,阴沉着脸,怎么问都闷不出一句话来。这可急坏了一旁的徐明。
“阿池,你开个口啊。人家问你话呢。”
“你倒是说句话呀。”
江池缄默不语,坐在冰冷的铁质长椅上发呆,就在徐明以为他要闷一晚上时他开口了。
“她来吗?”
“她不来!”
徐明不想遮着掩着,恨不得江池马上幡然醒悟,认清周念的嘴脸。
“她说太晚了她不来,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吗?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江池不死心地打开手机,手机屏幕干干净净,连一条垃圾短信都没有。
第35章 第35章你怎么弄到我的报警录音……
一大早,周宏伟就在客厅接电话,周念从他身边经过,去厨房找了点面包充饥。张宁出差了,她得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
周念以为这不过是通普普通通的短时寒暄,没成想,等她吃完面包出来,周宏伟还举着电话。
“这老陈,坦白说了吧,这不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儿我管不了。”
“不是我不想帮你,真的是”
“是好久不见了。”
“吃饭可以,但得我请。你来银城我还能让你破费不?说不出不让人笑话?”
“好好好,那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周宏伟几不可查地短叹一声,周念见他有心事,随口问道:“爸,怎么啦?”
“没什么。”
周宏伟去门外拿了份报纸,坐回沙发,他说:“我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说要来银城请我帮个忙。”
周念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了半杯。
“什么忙?”
“具体没说,只说有个学生都高三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学校开除了。”
周宏伟大约觉得这人不争气,于是摇摇头说:“现在的孩子,没几个省心的。”
周念抿了抿唇,一口气将牛奶喝完。
“所以您中午出去吃吗?”
“嗯。”
周宏伟掀开报纸一角看她。
“我得出去,你中午自己解决一下吧。”
周念:“我能跟您一起去吃吗?”
这种需要跟人周旋的饭局,周宏伟不是没带周念去过,那会儿周念还小,看不懂大人推杯换盏之间的眼神交流,也听不懂你来我往的阿谀奉承,只觉得坐那儿无趣的很,好几次都嚷嚷着要回家。之后周宏伟就没再带她去过这种场合。
周宏伟眉目舒展,笑说:“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饭局吗?”
周念难得俏皮地耸了耸肩说:“最近吃得清淡,想出去吃点好的。”
周宏伟说:“那行,一会儿记得叫人。”
周念:“好。”
中午时分,周宏伟驾车来到一家城郊私人会所。会所开在半山上,一路驶来人迹罕至,山雾弥漫,林间幽静空旷,恍若与世隔绝。会所正门不太起眼,若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过。下车后,他把钥匙扔给门口的服务员。
与市中心的会所不同,这是一家独具江南特色的园林会所,假山、翠竹、青石板,每一处都彰显着水墨江南的婉约之美。周念跟着周宏伟穿过石砌的连廊,来到一处木质结构的小屋前。
里屋有两个中年男人的笑声。
开门的一瞬,一道目光骤然钉在周念脸上。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去,正撞上赵樾紧缩的瞳孔,赵樾猛然低下头,双手止不住微颤。
见周宏伟来,桌上两人纷纷起身迎上前。周宏伟的故友叫陈国明,五十不到的年纪谢了大半个顶,他是第一个开口的。
“宏伟,好久不见。”
“国明啊,好久不见。”
周宏伟拉着边上的周念说:“念念,叫陈叔叔。”
周念乖巧笑道:“陈叔叔。”
陈国明笑容可掬,回道:“念念都那么大啦,越来越漂亮了。”
周宏伟看向一旁的赵立,迟疑道:“这位是”
陈国明介绍说:“哦,这是我表哥,叫赵立。”
“哦。”
周宏伟给周念使了个眼色,周念会意,依旧乖巧喊人:“赵叔叔好。”
陈国明笑眯眯打量周念。
“你是不是一中的那个周念?”
周念点点头说:“是我。”
“哎呦。”赵立故作夸张:“周处长好福气啊,生了那么个聪明懂事的女儿,我听说你高二的时候参加高考模拟都能拿全校第一。”
他似是想到什么,转身看到赵樾还没事人似的坐着,立即给他一脚。
“阿樾,起来叫人。”
赵樾起身瞬间已换上谄媚神色,笑得眉眼弯弯。
“周叔叔好。”
周宏伟:“你好。”
赵樾说:“我就说周念怎么能考得那么好呢,原来都是您在背后教导啊。”
好话谁也不嫌多,周宏伟乐不可支,看他的眼神多出几分赞许。
“你们认识?”
周念抢在赵樾开口前说:“认识,他是琳琳的男朋友。”
“哦,是吗?”周宏伟又重新打量起他,眼里的赞许暗淡下来。“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主啊。”
赵樾心头一沉,谄笑顿时僵化。
寒暄完,陈国明招呼大家入座,周念挨着周宏伟坐下,对面正好是赵樾。陈国明没有开门见山切入主题,只说这家会所的菜色不错,厨子都是从国宾馆挖来的。
周宏伟来过几次,这里的菜色对他胃口,尤其是那道东坡肉,甜而不腻,瘦而不柴。他指着周念面前那盅说:“念念,尝尝。”
周念在众人瞩目下尝了一口,之后对上陈国明期许的目光说:“好吃。”
“好吃就吃多点。”
陈国明嗔怪道:“宏伟啊,读书固然重要,但身体才是本钱,你看把孩子瘦的。”
“那你真错怪我了。”周宏伟委屈道:“我是巴不得她多吃点,但现在的孩子主意大着呢,哪能听你的。”
陈国明:“哈哈哈哈,也是。”
“现在条件好啊,你看我们大学那会儿吃的都是些什么。”
老友久别重逢,免不了要忆往昔的,话题很快从周念这儿转开,陈国明感慨道:“那会儿我
从家里拿几个馒头,我俩都得分着吃。”
他这感情牌打得猝不及防,周宏伟有点招架不住。当时两人在北城上大学。陈国明是北城本地人,条件再差基本的温饱都能满足,但周宏伟就没那么幸运,他是外地来的,有限的生活费根本不足以应对首都高涨的物价。最难熬的日子里,全靠陈国明的接济才勉强撑到了毕业。
他在提醒他,这份人情是时候该还了。
“是啊,我最难的时候都是你在帮我。”
说着,周宏伟就准备起身斟酒,陈国明连忙抢过酒瓶说。
“你说你,多久的事儿了,怎么能这么见外呢?”
周宏伟紧握瓶颈不撒手。
“这怎么能是小事,如果没有你陈国明也就没有现在的周宏伟。”
陈国明拖住瓶身。
“宏伟,你言重了。”
周念看着对方拉扯,本能地牵动唇角。果然,她不喜欢这种场合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习惯于把人心和欲望放在桌面上,供你探视,供你观察,然后披上虚伪的面皮告诉你,这不是他赤裸裸地索取,这是你心甘情愿地供奉。
“两位,听我说。”赵立走过来,自动矮身半截,他也不争,只把桌面上那瓶没开的酒拿过来说。
“今儿个我做东,我来倒才是。”
陈国明这才不争,放开手拉着周宏伟坐下。
“那就让我表哥来吧。”
赵立恭恭敬敬地给周宏伟斟满酒,又弓着身子回到座位。
“周处长,我敬您一杯。”
周宏伟举杯道:“别叫我周处长,都是自己人,你就跟国明一样叫我宏伟就行。”
赵立谄笑:“那哪儿能啊,您是处长。”
周宏伟也笑:“你这话可不兴说啊,要让外头人听到可要大做文章了。”
赵立:“是是是,您说的是。”
桌上基本都是周宏伟和陈国明在聊,赵立也会偶尔附和几句。话题渐渐扯到近些年的教育问题上,陈国明和赵立心照不宣地对了眼,才开口说。
“宏伟啊,我这次来是有事儿想请你帮忙。”
“是电话里那件事吗?”
“就是这件事。”
周宏伟转而看向赵樾。
“是小伙子你?”
被点到名,赵樾腰背登时一挺,态度相当积极。
“是我周叔叔。还请您帮帮忙,帮我给其他学校联系联系。只要有学校收我,哪儿都没问题。”
见状,赵立也插了一嘴。
“周处长,我们阿樾学习非常刻苦,成绩也不错,年年都在学校前十名,以他的能力考个重点大学不是问题,还请您帮帮忙。”
“那么好的成绩”
周宏伟略有疑惑:“怎么会被学校开除呢?”
没等赵樾回答,周念自动接过话茬:“这个我知道。”
周宏伟:“那你说说,什么情况。”
闻言,赵樾心中咯噔一声,他紧张地注视周念,但周念根本没往他这头瞥。
周念:“一个误会。”
“哦?”周宏伟来了兴致:“什么误会,处分这么严重。”
周念故作思忖,顿了秒说:“我先去上个厕所,回来再说。”
周念前脚刚走,赵樾后脚就跟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周念在一处凉亭停下,凉亭建在人工湖上,湖面上翻腾着人造雾,包厢所在的木质小楼就在对岸,被浓雾包围着半隐半现。
周念回身去看赵樾:“你跟着我干嘛?”
赵樾在她回身的前一秒收敛起脸上的愠色,他想尝试挤出个笑,发现根本做不到,他恨周念,恨她小题大做,不留余地。
“周念。”他说:“你能不能帮我向你爸说说好话。”
“能不能别再针对我了。”
“放过我吧,周念。”
他求人的样子让周念想到当初校外讨食的流浪狗,眉头深蹙,眼尾耷拉,唇线要多直有多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记得那狗后来咬了投喂它的女孩之后就被城管抓了。
周念别过眼看向他处。
“房又不是我让你开的,学也不是我让你退的,你能不能被学校接纳也不是我说的算。怎么能说是我针对你呢?”
眼下再去争辩到底是谁害了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赵樾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周念能够可怜可怜自己。
“周念,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周念:“我能帮你什么?”
赵樾:“帮我求求你爸,你爸堂堂一个处长,找个学校塞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周念抿着唇,不置可否。
她没拒绝,赵樾仿佛看到了希望,眸光一亮,上前了几步兴奋道:“你可以帮我的对吗?只要你能帮我,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周念无动于衷。
他又说:“要不我给你跪下来?嗯?你不是讨厌我吗?要不我去给琳琳跪一个?我去给她道歉。总之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周念抱臂安静地站了会儿,好半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你打江池了?”
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敢认,赵樾下意识‘嗯?’了声。
周念:“我在问你打江池了?”
赵樾又摆出那副可怜的无辜样。
“是他先打的我,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啊。”
周念:“那你还手了吗?”
赵樾一噎,没声了。
周念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他现在还在拘留所?”
角色转换真快,明明刚刚还在苦苦哀求,现在,赵樾却一点声都不敢出了。
“你把他弄出来。”
赵樾哭笑不得,终于开口说:“我又不是警察,我怎么把他弄出来啊?”
“你怎么弄到我的报警录音的,你就怎么把他弄出来。”
“”
周念作势要走,走之前又想到什么。
“还有他的档案里不能有污点。”
第36章 第36章你又怎么会心疼阿池
江池提着一个帆布包站在拘留所门口,里面都是他在拘留所里的日常用品。他原地站了会儿,习惯性地去摸裤袋,后知后觉地想起身上没有烟,于是他穿过马路走到对面小卖部前。
“来包烟。”
老板从后门转出来,端了眼面前的年轻人,视线一偏看向他背后的拘留所,猜测他是犯了事儿刚出来的。
“要哪个?”
“随便。”
老板眉毛一挑,从玻璃柜里挑了包软利群。
江池从包里摸出一张红的放在台面上。
“再来个打火机。”
老板收钱找零,江池等得不耐烦,单手敲打玻璃柜。
“先把打火机给我。”
老板把打火机扔在台面上,笑了声:“憋太久了吧。”
江池唇角一勾算是回应。他把烟三两下拆开,快速抽出一根塞嘴上,按打火机的手稍有颤动。
吸完一口,整个人仿佛都平静下来。
他把多余的烟打火机连同零钱一起塞进裤袋,然后漫不经心地走到马路牙子边。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短暂愣神,缓过神后摸出手机。
右上角的电池跳红,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五。信息和未接都很多,他翻了翻,没有周念的。他看着空白的对话框沉默了会儿,最后输入文字。
——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发完,锁屏,继续抽烟。
一分钟后,手机震了下。
——你家门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池心下默念着这段话,眉心渐渐舒展,他掐灭手里的烟立刻回了消息。
——等我,马上。
**
一早,周念就收到了赵樾的短信。
——江池今天能出来,周处长那边能帮我再说说吗?
其实,赵樾的事情哪能是她说了算的。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依周宏伟的性子也会顾及老同学的面子,帮这个忙。
她没再理会短信,试图沉下心来看会儿书。看了不到半个小时,她把书合上,长长地舒了口
气。出门时,特意交代了自己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