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我没有家了(2 / 2)

回南天 温九三 2947 字 4天前

他抓过几张写满的算草纸,蹲在地上清理了一下午。

霉菌顽固,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铲着铲着他就急了,狠狠地捶着墙面,仿佛那是他的敌人。

指骨红了肿了,他也不知道疼,一直砸到脱了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憋红了眼眶。

霉斑是他脑子里的思念,铲掉了又生出来。他循环往复地铲,墙缝越来越宽,霉斑就越长越深。长进骨头缝里,同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夜幕降临,房间里没有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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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妄蜷缩在床上,听着楼上夫妻的争吵声、隔壁孩子的哭声、楼下麻将牌的碰撞声……幸福里总是这样热闹有烟火气,只是这样的热闹再也不需他参与。

他蹬掉鞋子缩在床角,一如他到禺山的第一晚,静静坐了一夜。

他想去一个没有傅玉呈的地方。

陈妄把自己关在家好几天,直到他网店仓库出了问题。管理员连着给他打了三天的电话,他必须要出门解决。

下楼见到久违的阳光,他茫然仰头看。

那一瞬间,他脑袋里的记忆被清空了,他不认识这是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疯疯癫癫跑到公交站,随便上了一辆车。

他穿着一件包了浆的黑棉衣,头发和胡子都长出来了,低头抬着眼四处乱瞟,样子十分瘆人。

“诶!”司机拍着钱箱,“投币投币!”

陈妄摸出钱包翻了翻,他脑子不大清明,抠门却是骨子里带的,投进两个一毛钱的钢镚。

司机骂:“啧!这傻子!”却也懒得再理他。

“咦!哪来的流浪汉!”乘客纷纷躲远,分明是一群陌生人,现在却以他为话题立马熟悉起来。

公交车穿过大半个城市,从破旧的老城区驶向繁华的市中心。陈妄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闪过的景象,眼神空洞。

坐了不知多少站,他被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赶下了车。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目光掠过那些脸,陈妄“嘿嘿”笑出声:“傅玉呈……好多傅玉呈……”

一个穿风衣的高挑男人路过,陈妄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臂,搂了上去:“傅玉呈!”

男人吓了一跳,厌恶地甩开他:“神经病啊!”

卢自心出院后在吃这方面收敛了很多,偶尔嘴馋,还得尝一口酒酿豆腐。医生警告过他,再沾酒可能会中风,但他觉得人生在世,有些口腹之欲还是要满足的。他试过好几家,只有步行街这家做得像陈妄的味儿。

还没进店,他听见男人的哭声。

他最烦男人没男人样,心里边嫌恶,他抬腿就走——却起了恻隐之心。那男人跟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让他想起自己那小畜生小时候的样子。

若不是疯子,就是遇上什么事了。

顺着声音找到饭店后墙角,瞧见了邋里邋遢的陈妄。

“你在这干嘛呢?”卢自心想把陈妄拉起来,但陈妄蹲在垃圾桶旁边,散发着馊臭味,他嫌脏,手往后一背,“快起来罢!像什么样子!”

陈妄抬起脑袋,盯着卢自心看了半天,猛地抱住老头儿大腿:“我没有家了……哥你带我回家……”

辈分乱了套,卢自心怒目圆睁:“呸!不像话,成何体统!”

陈妄听不懂话,一个劲儿哭诉他没有家了,浑然不知他称作“哥”的人是位六旬老人。

卢自心看他可怜,微微弯着腰,把他翘起来的刘海捋下去,跟安慰大型犬一样:“嗳,可怜的孩子。你就跟我四海为家罢!”

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卢自心给他擦了擦脸:“走,先带你吃口热乎的。”

备受芯片领域关注的年度盛会在首都圆满落幕,明德大学是唯一一所带着自研发产品参展的高等学府,短短十五天内,明德在该领域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冯云拍拍傅玉呈的肩,惯常严肃的脸上浮出笑容:“小傅啊,你这次表现得不错,我们没有白白培养你啊!”

“为母校争光是我应该做的。”傅玉呈斟酌着说,“老师,我想先一步回禺山,把上次的实验做完。”

“事分轻重缓急,你可是今晚庆功宴的主角,怎么能说走就走?”冯云板起脸,拿眼神示意他,“看到字符跃动的瞿总了吗,今晚我会把你引荐给他。”

“老师,我——”

“小傅啊,做人做事要有头有尾,我不管你回去有什么事,你中途回去,就是对明德、对自己不负责。”冯云耐心道,“还是那句话,十分轻重缓急,瞿总可不是随时能见的。”

傅玉呈颔首:“老师说得是。”

庆功会连着商K,后几天又陪领导游京城,傅玉呈耽搁到一月底才终于回禺山。

早先会场里装了信号屏蔽器,他晚上看见陈妄几十个未接电话。陈妄主动找他,他别提多高兴了,只不过他不敢回拨。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联系上,肯定忍不住跑回禺山。

这次参会机会是明德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参会的那些单位里只有两所高校,一个是明德,另一所是首都的本地院校,他不能把学校和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

飞机起飞前他给陈妄回拨电话,却是空号。飞机起飞了,他整个人好像在不断下坠。

短短一个月间,陈伟豪住的201终于有了新房客,门口贴着两幅2008年的春联,大红的纸,漆黑的墨,看着就喜庆。

傅玉呈手里拎了一堆首都带回来的特产,掏钥匙开202的门。

钥匙刚转半圈,门突然从里边开了。女人别着一脑袋的粉色塑料卷,瞧着他大惊失色:“你谁啊?怎么有我家钥匙!”

“你又是谁?”傅玉呈皱着眉往屋里看,“陈妄呢?”

“你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女人挡在门口,“登徒子!再看我报警抓你了!”

“你是……这儿的租客?”傅玉呈手脚发冷,“抱歉,刚才是我冒犯了。我出差之前也住这儿,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女人警惕地瞥他几眼:“这破房子还有纠纷?”

傅玉呈顺着女人的意思点点头:“劳烦您给我看看租房合同?”

合同从今年一月签到三月,有中介的章,有房东和房客的签字手印,没有任何问题。

陈妄搬走了。

女人骂骂咧咧关上门,傅玉呈突然拎不动那些特产了,手一松,果脯和茯苓饼之类的零食散落一地。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长款薄呢外套,里边是新买的黑色西装,头发是特意找首都有名发型师做的造型,从头到脚透着精致。

他想和陈妄道歉,想给陈妄看看自己成功的样子,想告诉陈妄他们会有更好的未来,现在全都成了笑话。

一副精英派头的男人坐在水泥楼梯上,把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成了一尊雕像。

“妈妈,漂亮哥哥在哭。”童稚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声控灯亮了。

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约莫一岁的婴儿,喊着小女孩:“别打扰哥哥。”

女孩不听话,蹲在傅玉呈身边,小胖手抹了抹他的脸:“哥哥你哭什么呀?”

“哥哥弄丢东西啦。”傅玉呈笑着说。

“你真笨,怎么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好呀?”小女孩找她妈妈要了根棒棒糖,“喏,这是我最爱吃的糖,以前住202的哥哥给我买过,他说他也最爱吃这个!”

“谢谢你。”

女孩跟他妈妈上楼了,傅玉呈拆开糖纸放进嘴里,荔枝味。原来陈妄不爱吃大白兔,原来荔枝才是陈妄真正喜欢的口味。

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从没问过陈妄想吃什么味道的糖。他擅自做主买来大白兔,自作主张喂给陈妄吃,美其名曰“特意给你买的”。

他用“为陈妄好”的名义掩饰自己的嫉妒和不安,收缴陈妄的笔友信。

可他从没想过,为什么陈妄宁愿找一个相隔十万八千里的陌生人倾诉,也不愿意和近在眼前的他聊聊天?

他以为他能暗中帮助苏小莹,以为自己能创造出“合家欢”,可他从没想过这中间出了任何差错都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

苏小莹到底是陈妄的亲妈,他应该尊重陈妄的意思——是了,他好像从来没听过陈妄的心声,他没有尊重过陈妄。

外面下雨了,傅玉呈从楼道的小窗户望出去。来禺山四年,今年最冷,冷到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