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探病(下)(2 / 2)

说着说着,便陷入了浅眠,只有彼此的手还虚虚地搭在一起,交缠着,像是一根连接止痛泵的通路。

那人平日飞扬散漫的神情此刻完全敛于沉静,眉宇间早已褪去高中时那副纨绔的风流。现在倒像是一座休眠的活火山,岩浆涌动在看不见的海平面之下,林湛总是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林湛才回神,小心地挣开自己的手。昏黄灯光下,手背被捏出的几道淡色红印清晰可见。并不疼,却一时无法消退。这么看,谢辞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很执着地在自己身上留下什么印记,像是没开智的野兽圈养食物,手段原始又霸道。

林湛立刻拉下袖口挡住,不知为何心虚。

他蹲在地上收拾着洒落的药盒和针头,一件一件地归纳好,抱着医药箱站起来时,才发现屏幕旁边的黑色柜子的第二个抽屉没关,而里面摆着东倒西歪的药瓶,像是被人胡乱地翻过,却没能归置整齐。

林湛微弯了腰,手指拨弄着药瓶,检查着标签。都是些常用药,退热消炎的都有,只不过,大多数都过了期。片剂几乎都要在瓶底结块,谢辞竟然也懒得扔。

“真是。”

林湛忍不住搬了个小凳子,一瓶一瓶地拿出来检查。当他完全拉开抽屉,手指触碰到最底层时,摸到了一份格外眼熟的透明文件袋。他还记得,招标会时,谢辞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份医疗证明,妄图堵住那些有心人的栽赃陷害。

“我的诊疗报告,我拿走,不过分吧?”

林湛职业病犯了,想看看自己的血检指标。刚一打开,一份完全出乎意料的检查报告跃然眼前。

阜苍第三人民医院消化内科 胃镜复查报告

患者姓名:谢辞

性别:男

年龄:28

病历号:1265A8

……

日期,正是林湛住进急诊的那天。

胃镜影像的诊疗图被林湛翻得哗哗作响,镜片后的眼神越发凝重,最后落在专家小结上,瞳孔又是一缩。

——半年前急性应激性胃溃疡伴出血,经治疗后好转。但自述最近几周剑突下烧灼感加重,夜间偶有反流性胸痛。每日睡眠少于3小时,咖啡因摄入量超过400mg/日……

诊断还有七八行,林湛却根本看不下去,脑中嗡嗡作响。因为他忽然想起谢辞去门诊找他的那一天。那时,谢辞开玩笑一样地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这里疼,帮我检查一下’。

他那时不仅没有相信谢辞描述的病症,甚至还怀疑那人用假的胃镜报告来搪塞招标委员会。

手里的报告滑落了一页,A4纸卷曲落地的声响很轻,却还是吵醒了辗转难眠的谢辞。

“唔。怎么了?”沙发上的人半梦半醒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远处的影子,“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林湛慢慢地坐回沙发旁。他手里拿着酒精和药棉,抓着谢辞的手腕,翻转朝上,帮他推擦酒精降温:“你偶尔说一次真话,吓到我了。”

“哦。那我还挺能干的。”

谢辞又闭上了眼。

那人好像没有真正清醒,话也软塌塌的,比平时那副不着调的样子要更温和可爱。

“我好像没在夸你,怎么又骄傲起来了,我的大少爷。”

林湛解开谢辞的衣领纽扣,将酒精棉贴在他的侧颈时,谢辞忽然睁开了眼。他的眼神微散,努力盯着林湛半晌,也没能聚焦。他干脆抓住对方作乱的手,用力一扯,将好心好意的林医生压进了怀里。

这还不算,在林湛挣扎时,他扬手一拍,‘啪’地一声,随意又浪荡。

后边一痛,林湛瞳孔一缩,连呼吸都停了。可身后的谢辞还在迷糊地胡言乱语。

“别躲。林湛,你也就敢欺负我了。真可恨。”

“?!”

没见过流氓当着受害人的面恬不知耻地倒打一耙的!

“说了别动。我浑身都疼。”

“……”

后颈喷着谢辞细密滚烫的呼吸,林湛瞬间浑身僵住,手脚发麻。

沾着酒精的冰凉手指被谢辞大手完全裹住,没到五秒,就完全暖了起来。血液鼓动,心跳不休,很快,林湛的身上也跟着灼烫,烧得他口干舌燥。

林医生崇尚科学,但他永远都无法用现代医学合理化自己身上的‘异变’。

“谢辞。”

“困了,别吵。”

“你还记得你后背有伤吗?不能这样……”

“那就明早起来再帮我包一次。你说得对,我有受虐倾向。我认了。”

“……”

胡说八道、蛮不讲理!

林湛咬着下唇,到底不敢挣脱,怕动作太大,与那人掰扯起来,又让伤口二次撕裂,只能忍气吞声地窝在谢辞怀里,手脚僵硬,双眼发愣。

空调上下送来温度偏冷的微风,此刻显得格外清凉舒适。因为幼时安全感的缺失,林湛总是很难适应陌生的环境,这一夜,却因为背后的胸膛而卸下了防备和无措。

凌晨的城市安静又沉默,林湛听不见车水马龙的喧嚣,也没有言语的误会,他能直接感受到谢辞的心跳声,平稳、有节律,不紧不慢地,沉稳地让人安心。林湛的脉搏也在应和着,一声、一声,它们如同两根绞着的绳索,越扭越紧。

终于,他被谢辞的体温完全软化,眼皮一合,微歪了头,彻底枕在那人的手臂上睡着了。

落地灯彻夜未关,两道缱绻的身影映在墙上,像是一张迟到多年的合照。

林湛以为自己绝对会被噩梦缠身,不得安眠;可大概是太累了,连做梦都没力气,一觉睡到了太阳斜挂。落地窗揽着灿烂的朝阳,炫目的光透过纱帘暖暖地映在身上,像是一层舒服的鹅绒被。

他睫毛微颤,刚张开眼,正对着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谢辞半支着额头,唇角微抬,带着一抹调侃的笑:“睡相还是这么差,动来动去的,一晚上捞你好几次。”

“……”

“?”

“!”

意识完全回笼的第一秒,林湛控制不住自己的瞳孔紧缩。他的眼睛睁大,睫毛巨颤,真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谢辞忍不住笑,刚抬手,林湛立刻原地翻滚三百六十度,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摔向了地上的软垫,躲避着对方越界的触碰,坚决划清界限:“昨晚你疼得不省人事,我是为了照顾你。别多想,别误会。”

“……”

谢辞已经习惯了,索性懒得生气。

他伸手到头顶,从落地灯旁边的柜子上捏起林湛的半框眼镜,搁在茶几上,便又阖了眼,一副‘随便随意都好’的表情,只是微撇的嘴角看起来很不高兴。

林湛低头戴眼镜、收拾医药箱,双手忙得不可开交。

人在无措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忙,忙起来又显得很假,假起来往往泄露心虚,心虚就藏不住无措——死循环。

林湛意识到了这一点,用力闭了闭眼,‘咚’地盖死了医药箱的金属盖,斩断昨夜一时的心软。他不会忘记他和谢辞之间的冲突与争执,这并非单方面掩耳盗铃的失忆就可以消解的问题。

“如果今天还是发烧,可以继续吃退烧药,但别乱吃布洛芬。另外,如果背上的伤还是一直疼,记得去医院。”

“哦。”

“下周的动物试验,我会负责。云越只需要派一个代表跟进就可以,你不用亲自到场。”

“知道。你不想在医院见到我。”谢辞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好了,我很忙,没空追在你身后,像块狗皮膏药似的。”

“……”

林湛顿了顿,转身离开。

身后又传来隐忍的轻咳,林湛没忍住回头看他一眼。谢辞已经坐了起来,背衬晨光,神色疲倦,在大房子里更显得孤零零的。

“……”

林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提。

这些,不是他该关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