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稍微挪开了身子,拍了拍长凳的坐板:“疯够了?跑那么快,小心林医生生你的气。”
“林湛才会不生气呢。”李立靠在谢辞身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挺了挺胸膛,连呼出的热气都带着喜悦的温度,“林湛是我的小弟,他得听我的。”
“哇!”
陈萱又崇拜地看向李立。
男孩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红着脸,满身摸兜,最后在口袋底下找到一颗被揉得皱皱巴巴的黄色硬糖,生硬地塞到小丫头手里:“你吃!”
“可是,我有虫牙……”
“吃!”
李立又把糖往陈萱怀里推了推,差点把小丫头身体推倒。
谢辞越过李立扶起了陈萱,不赞同地说:“刚不是说了吗?要绅士,不要做流氓。”
“我没有啊。这已经是我最好的东西了,我都给了她,还要我怎么做啊?”
“如果人家不喜欢,你宝贝的东西在她眼里还不如一块废纸。”
谢辞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林湛,而那人也正看着他。
人生经验需要阅历,阅历往往是失败的累积。很巧,在场仅有的两位成年人,在彼此折磨的七年里积累了一些失败经验,不多不少,刚刚够教导一个不解世事的孩子。
“啊?那怎么办?!”
李立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他的小胖手抓着谢辞的大衣扣子,一下一下地摇晃着,求救的眼神闪烁得比救护车的灯还要频繁。
谢辞想了想,伸手掏了裤兜,一无所获后,又探索了一下大衣的内外口袋,终于在贴近左胸的内兜里找到了一个胡乱折叠起来的猫项圈。
他手腕一错,轻松扯下项圈中央的那只毛绒兔子,交给了李立。
李立相当嫌弃地瞥了一眼:“就这东西?”
“什么叫‘就这’?你要学的实在太多了,过来,我教你。”
谢辞把李立带到不远处,低头弯腰,认真地指点着什么,像是不怀好意的同谋。陈萱不知所措地看着身后长凳坐着的林湛,小声问:“医生哥哥,我做错什么了吗?他们怎么走了?”
“没有。”
林湛替她戴好手套,再抬头时,一大一小已经往回走。李立呆愣愣地看着谢辞,表情从不屑变到崇敬,被洗脑只需要半分钟。
“试试。”
在谢辞鼓励带笑的眼神下,李立咽了口唾沫,忽然蹲下,虎头虎脑地在地上抓了两把雪,用力丢在空中:“接着!”
陈萱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团散落的雪,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接;而雪化在手心时,一只毛绒绒的兔子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手掌间,比雪还软。
李立期待又忐忑地问。
“你,你喜欢这个吗?”
这次,他不需要焦急地等待陈萱的回答了。
小丫头惊喜地捧着冰凌凌的兔子,然后用力环住了男孩的脖子,开心地笑。她的眼睛里像是下起了一场烂漫的糖果雨,甜的。
管风琴的和声从音响里传了出来,慈善活动进入了高潮。穿着红白服饰的圣诞老人从房车里走出来,他抱着竹篮编的框,里面装着简单的布艺制品饰品;布料制作粗糙,表面却亮闪闪的,像是老爷爷采撷了漫天的星河,来人间陪他们一夜狂欢。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拉着彼此的手,不约而同地挤向人群。
林湛和谢辞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了几十米,林湛才终于将视线从那只兔子的身上挪走,又悄悄地望向谢辞。那人恍然不知,单手插着兜,闲闲地靠在电线杆旁,另一手指尖玩弄着栅栏上的雪。融化的雪水顺着手腕淌下,划过昂贵的腕表,又调皮地钻进衣袖里。那人明明浑身上下昭彰着成熟,可偏偏细微处童心未泯,带着过去的影子。
音乐的声音很强烈,管乐齐鸣时,连空气都震颤。
喉咙干涸,像是无名的种子在龟裂的土地缝里发了芽,难耐的心绪要破土而出。林湛忍不住扯了扯白色的围巾,低声唤了那个人的名字。
“谢辞。”
“……”
“谢辞!”
在嘈杂环境音的掩护下,林湛第一次吼了出来。拼尽全力喊出口的那一瞬间,喉咙酸胀,可胸口难言地畅快,像是猛地吸了口纯氧,眩晕又带着冰凉的快感。
谢辞才听见:“怎么?”
“对不起。刚才在病房那边,我误会你了。”
“习惯了。”
谢辞不在意地摆摆手,而这让林湛更下定了决心:“你可以提一个要求,作为补偿。”
“不会吧。你跟一个生意人主动谈补偿条件?不怕赔得一丝不挂?”
又是这种剥皮拆骨的眼神,带着散漫又侵略的笑,像是在谈判桌上攻城略地。林湛不服输地回望,清冷的眼瞳里闪烁着彩灯细碎的光:“不接受不合理条款。”
“哦?你是认真的啊。”谢辞抬手抵着下颌,似乎在认真思考交换条款,“真难想啊。我该用什么来敲林医生一笔?”
“……说就好了。不过分的话,我不会拒绝。”
那人明明早已想好了条目,此刻又再装模作样地吊着人胃口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湛能慢慢看懂谢辞的微表情——比如,故意捉弄人时,会极快地挑一下眉毛。哪怕再成熟,还是藏不住跳脱不羁的恶劣本性。
“好啊。”谢辞抬眉,“站远点。”
林湛向左迈了一步。
“远点,再远点。”
两步,三步,四步,直到退无可退。林湛侧脸看他,等待着黑心商人的敲诈勒索。谢辞反倒并不着急,懒散地环视四周,迟迟没有动作。
林湛想说点什么,可距离太远,无法沟通。此时,手机响起,是谢辞舍近求远地拨了个电话:“站稳了,等会儿,别动。”
林湛好奇:“在等什么?”
谢辞一笑:“等东风。”
“冬风?”
那个人是还嫌不够冷吗?
忽得,人群间涌起一阵惊呼欢笑,如同银瓶一瞬炸裂。林湛下意识地抬头,只看见了红色的氦气球涌动在风里,漫天飘远,像是颠沛的红豆。
“看我。”
谢辞一个响指,正好夜风扫过枝杈的残雪,落在眼前,飞雪幕帘。林湛堪堪从耳边拿下手机,还没回神,身体被嬉笑打闹的李立撞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腕忽得漫过一抹凉意。柔软的尼龙织造表带重新缠住了他的脉搏,被丢弃的表再一次回到了身边。
风起时,吹散雪幕,林湛怔怔地看向谢辞,那双带笑的眼睛染着灯火明粲,冰雪尽消,如见春天。
原来,不是冬风。
是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