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会不舍得看爱人的眼睛,怕他露出那种悲悯的眼神,也怕那双眼睛为你流泪。
于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家。
他买了一斤白酒,一只烧鸡,还有一盘花生米,一路走到他父母坟前。
墓碑上的积雪已经彻底融化,坟边是各种新生的杂草,闻确弯着腰转了一圈,把杂草一个个拔掉。
又倒了两碗白酒,一个端在手里,一个放在墓碑上。
相顾无言,他第一次在坟前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过去,他早就习惯了有委屈就来这里说。
有的人忌讳这个,不让在坟前说不好的话,说家人都得听见。
闻确不信,死人哪能听到。
所以他什么话都说。
直到今天,他也有点说不出来了。
风卷起杂草略过坟头,他把手里的碗磕在墓碑上,这算敬酒。
“妈……”闻确仰起头,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散白,特别辣,一喝进去,眼泪都逼出来。
闻确笑了一下,眼泪就顺着眼角滑出去,他笑着说,“太辣了。”
他把碗放在地上,又拿起另一个碗,白酒顺着碗边哗啦啦地浇在墓碑上,一时间到处都是白酒味。
“病好了,结婚了,工作稳定了。”闻确一件事一件事地交代,本来想笑着说,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泪,“多好,还没到而立之年,这些事就都圆满了,你们也可以放心了。”
明明一切都还算可以,旁人看上去,他已经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是不知怎的,闻确就是很想家,很想爸妈。
想听听他们的声音,想吃那几道他从小吃到大的饭,想闻风行的大掌抚过他头顶的感觉,想要自己摇摆不定时郑云的一句鼓励,他想到好多自己想念的东西,却又在幻想之后看见眼前冰冷的墓碑。
一切都没法回来。
闻确跪在地上,头磕在大理石墓碑上,久久没有起身。
大颗的眼泪从墓碑上滑落到地上,额头因为身体的颤抖一次次磕在墓碑上,他渴望冰冷的墓碑抱住他,接住他的思念,他的悲伤。
“没出息吧,”闻确的声音几乎全被啜泣淹没,“我一点也不想在你们面前哭,可是为什么这么想你们呢?”
凛冽的北风刮过来,人说这是比三九天还冷的倒春寒。
就在寒风快把他折成一团的身体吹走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黑色大衣穿过他颤抖的肩膀,完完整整地裹住了他的身体。
周身的寒冷在一瞬间消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踏实的、无可取代的温暖。
“很正常,”应忻柔软的、像是带着绒毛般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人受委屈就会想家,很正常的。”
很正常的。
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所以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
这天底下的人都一样,你已经足够坚强了。
闻确不知道应忻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来的,但他能确定的是,应忻就在他身后。
他能感到应忻正在不停地,抚摸着他被冷汗和倒流的眼泪沾湿的头发,安抚着他颤抖的躯体。
闻确拉住应忻温热的手,像是冰天雪地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火光、热源。
“对不起,”闻确哽咽着说,“仲裁书没交出去,他说时限……”
“不怪你,”应忻把脸贴在闻确的后颈,安抚地蹭蹭,“是他们的问题。”
应忻也有眼泪落到闻确后颈,声音却平静如常,“是他们欺负人。”
闻确再也忍不住,转头抱住应忻,于是偌大的墓地里,他们变成了紧紧相拥的一小团,就好像这样,不管是倒春寒,还是风雪,就算是他人的算计、陷害,都能被这个小小的拥抱,抵挡在外面。
但是闻确依然很感谢这一小团的存在,让他在这举目无亲的孤独世界,有一点可以栖息的角落。
等到情绪慢慢消退,闻确坐在坟边,给应忻讲了仲裁委和公安局里的那些嘴脸,可越讲就越绝望,他把仲裁书给应忻,问他怎么办。
应忻拿着仲裁书,定定地看了很久,却久久没有说话。
闻确抽走应忻手里的仲裁书,下定决心般道,“我认了,就这样吧。”
种种办法都试过了,闻确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他苦笑着摇摇头,“没事的。”
可就在这时,应忻忽然看向闻确,眼睛里闪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明亮,“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李晴朝连这些人都能打点好,却还是怕你活着?”
闻确有些发蒙。
只听应忻口中吐出一个可怕的假设,“也许从始至终,他害怕的,都不是被你绳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