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对不起
唯一一尾可以拯救异族人的人鱼。
整座科研所都沸腾了, 消息没有被刻意封锁，要是一经公布，恐怕整个星际都会陷入狂热的风潮。
谁不眼热异族人的种族天赋？但谁都解决不了异族人发狂的缺陷, 帝国的元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是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出现了。
科研所近乎连夜制定了一系列方案，来检测除了人鱼本身的靠近，人鱼的歌声是否也有相同的安抚效果。
爱尔作为灯希的负责人, 也参与到了会议其中, 科研所也有职责所在, 他们不会利用异族人的种族天赋，但他们负责让异族人稳定下来，起码能获得在正常人群中生活的基本人权。
他们会提供给灯希一系列的优待福利，来换取，人鱼的一首歌。
这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易。
直到在寒冷的深夜里, 所长的办公楼被不速之客敲响，一只闪着寒光的机械手套将门推开。
所有人都被突然出现的元帅震住了。
祀寂生夹带着一身寒气, 冷声道，“基因检测既然做完了, 就把东西还回来。”
所长骤然反应过来，给了爱尔一个眼神, 爱尔将那两片放在培养基里的鱼鳞小心翼翼地拿了过来，大步过去将培养基递了过去。
黑色的机械手套将那两块鱼鳞从培养液里捞了出来, 能隐隐从眉眼里看出几分冷淡的厌恶，祀寂生将培养基拿起来，“咔咔”几声，彻底在指尖化为齑粉, 营养液为从指缝中滴落在地。
很轻微的一个动作, 却不亚于扇了在场所有科研所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年轻的研究人员气得脸都涨红了，就连一向稳重的爱尔都有些气不顺，“元帅，您这是何意？”
祀寂生只是静静地看向所长，“他不是科研所的人员，也没有义务帮你们安抚异族。”
所长镇定地站起身，长叹一口气，“元帅，可我们决定将您作为首位治疗对象。”
祀寂生不为所动，银眸淡淡地盯着指尖的两枚鳞片，其中一枚依旧血肉模糊，甚至将干净清透的蓝鳞也污染上肮脏的血水。
所长继续道，“您的状态有多糟糕您也清楚，并不是科研所需要他，而是您。”
祀寂生收紧手心，转身准备离开，“军部并不缺治疗师。”
所长沉声道，“但能完全治疗的方法只有这一个，而且，王室和长老会已经知道了。”
祀寂生动作一顿，停在原地。
所长看着那道背影，“您现在再想把人鱼带离科研所，也需要给长老会和王室一个理由。”
所长突然走上前，在自己学生们的注视下，深深给这道似乎永远也屹立不倒的背影鞠了一躬。
爱尔着急道，“所长！”
年迈的所长低声道，“当年的事，我始终心里有愧，这次科研所能给元帅提供这个理由。”
良久。
“仅限于此。”
他会利用这个理由将人带走，仅此而已，至于其他的，跟灯希没有任何关系。
话落，爱尔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离去，才转身赶忙去扶起了所长，“所长，您这又是何必，当年的事您并不知情。”
所长摆摆手，“你下去准备吧。”
爱尔将申请文件整理完后，天色就已经大亮，等灯希一醒，立刻就将人带到了亮了一整夜灯的会议室。
她体贴地将灯希推进去，低声问，“灯希，你需要我的陪同吗？”
垂落的金发又长又卷，快将灯希的脸都挡了起来，半响，低垂的脑袋才安静地轻轻晃了晃。
爱尔发觉灯希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以为是元帅的气场太强大了，第一次见元帅的小人鱼有些害怕，微微笑了一下，“不用担心，元帅平常还是很好说话的，你们先谈谈，我先出去了。”
会议室的门被轻声合上。
室内一瞬陷入了寂静。
灯希屏住了呼吸，看向背对着光的男人，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光洁的地板上，斜斜歪歪得有些可笑。
“你可以称呼我为祀寂生。”低哑的嗓音在室内响起，是一句灯希陌生的人类语言，但语气是他永远也不会认错的熟悉。
他昨天还在因为小哑巴可以说话而感到开心，所以悄悄在心里在小哑巴跟他说的话都认真地记下来。
因为太过认真，所以全都记住了。
灯希想问，那他的小哑巴去哪里了？
他徒劳地张了张唇，又茫然地闭上了嘴，好久好久，才带着迷茫跟不解，还有满满的求知欲，小声地问了一句，“那我的……小哑巴呢？”
他似乎无路可走，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么难堪的境地，带着微弱的希冀小心翼翼地去寻找着答案。
祀寂生走上前，身后歪歪斜斜的影子也在光下越拉越长，在灯希眼里，就像一个变了样的怪物。
祀寂生闭了闭眼，呼出一口穿透肺腑的寒气，“我很感激你在大海里对我的帮助。”
人类的语言让这句话变得陌生而冷漠，将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熟悉感变得更加疏远。
灯希快要呼吸不过气来，透金色的耳腮徒劳地在空中颤动，但因为不是在大海里，颤动也变得没有任何用处，于是灯希只能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在这窒息的氛围里，放轻了声音，“小哑巴并不属于大海，对吗？”
沉默将答案摆在了明面上。
他的小哑巴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跟他一样一出生就在大海里降临，而是在过去就一直活在人类的世界里。
因为小哑巴不属于大海。
所以灯希在大海里怎么找也找不到。
灯希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可是暴露在空气中的鱼尾似乎因为缺水，开始发出细微的疼痛，绵绵不绝的痛感将他的神智变得格外清醒。
小哑巴在人类世界这么的厉害，所以……
灯希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你不是被人类抓走的，对不对？”
精神海在隐隐作痛，但因为昨天躺过治疗舱，暴动因子发不出作用，祀寂生深吸一口气，“他们是来救我的。”
本来就是误闯进这个世界，所以被另一个世界的人救走，离开大海，也很正常不过。
对的，再正常不过了。
灯希努力地安慰自己，可是他的尾巴好像变得越来越疼，越来越疼，疼得他忍受不了，疼得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流，染湿了颊侧，再从下巴滴落，在身上溅出一个丑陋的水痕。
太难看了。
灯希哽咽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那我呢？”
他被抛弃了吗？
祀寂生半蹲下身，抬起手，冰冷的机械手套即将触碰到灯希的脸时，又被他解开，最后是带着粗茧的指腹，轻轻擦过灯希眼角的泪，低哑着声音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分开吗？”
灯希咬着下唇，无措地摇摇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崩溃地发现自己还是止不住泪，“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抛弃生病的小哑巴。”
“没有分开。”
“没有。”
灯希固执地说，“小哑巴也不可以抛弃我，不可以。”
因为在哭，一抽一抽的。
好疼。
尾巴好疼。
心脏也疼得紧紧缩在一起，灯希从没有这么委屈过，他想不通，明明是他救的小哑巴，明明是他辛辛苦苦把小哑巴的伤养好，明明是他把生病的小哑巴带回了家。
为什么几句话之间，属于他的小哑巴就变成人类的了，明明是他的。
是他的。
“骗我。”灯希抽了抽鼻子，“我们说好一起在大海里生活的，你骗我。”
祀寂生很轻很轻地再次帮灯希擦了擦眼泪，即使他怎么擦也擦不完，他低低“嗯”了一声，哑声道，“对不起，我食言了。”
可大海就永远不会骗他。
灯希想大海了。
灯希哭着说，“我不喜欢小哑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依旧半夜，营养液摩多更新摩多！摩多摩多！
第32章 可我喜欢
每一口呼吸都在发疼。
从一开始就是误会, 他们并不是同类，却都把对方认成了自己的同类，可其实, 真正卑劣残忍的种族至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
祀寂生没有这么清醒地认知过自己，他倾上前，披在身上的军装大衣因为动作垂落在地, 经年累月压着沉重的勋章的肩颈骤然一松, 他学着当时灯希说过的人鱼语, 近乎是完美地复刻道，“可我喜欢。”
低磁沙哑的嗓音传入耳畔，灯希哭声一顿，微微睁大眼睛，又很轻地眨了下眼, 蓝眸里的泪水滴落下来，模糊的视线一下清晰。
入目就是一双眸色很淡的银瞳。
里面倒映着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影, 是灯希自己，除了他, 灯希总觉得里面还藏着很多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它似乎也很难过。
灯希很想摸摸它。
祀寂生换回了人类的语言，第一次用星际语念出了灯希的名字, 他说，“我也很喜欢……灯希。”
因为不太熟练, 还有些滞涩。
再坚定地选择他一次吧。
他卑劣地请求，“可以为我留下来吗？”
灯希眨了眨眼，又流下一滴眼泪。
祀寂生等了一会儿。
小人鱼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银尾流眼泪。
压抑的胸腔也开始作疼，祀寂生阖了阖眸, 舌根似乎都在发苦, “送你回大海的星舰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你想——”
“尾巴疼。”
被打断的话音一顿。
灯希把脸埋进小哑巴的肩颈处，湿漉漉的泪痕都擦在了人类的衣服上面，他闷声说，“缺水了。”
祀寂生微微怔忪，很快，他的银眸里出现了一层很浅的笑意，他将灯希抱起来，“还可以坚持吗？”
灯希点点小脑袋，“嗯嗯”两声。
蓝色的鱼尾从腰间开始缠绕，最后环绕住祀寂生的一条腿，他俯身将地上的军装大衣捡了起来，披在灯希的身上，盖住裸露的后背，然后踢开轮椅，将会议室的大门打开，目不斜视地迈步离去。
等在门外的爱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元帅，您这是要带灯希去哪？我可以带路，灯希的居住地在这边，元帅？阁下？”
听到声音的灯希从大衣里动了动，想探出脑袋看一看，又被一只大掌按了回去，耳边是小哑巴跟刚刚完全不同的嗓音，语气冰冷，“不是说我是首位治疗对象？”
祀寂生：“那么在我没有痊愈之前，他作为我的治疗师，当然是待在我身边。”
这根本就是强盗！
爱尔倒吸一口凉气，拼命想着办法，正想联系所长，她眼中的强盗又开口了，“科研所今早上报的文件，军部、长老会、王室已经进行了三方签署。”
祀寂生踏进科研所的电梯，彬彬有礼道，“劳烦，帮我对你们的所长致一声谢。”
电梯大门霎时在眼前合上，爱尔无能为力地看着电梯直入云霄，到达大厦顶层。
电梯门再次打开，入目就是一辆等待已久的飞舰，副官靠在舰身外，看见迈步走来的元帅，立刻站直行了个礼，“元帅，你吩咐的水箱已经备好了。”
祀寂生冷淡地应了一声。
副官一边报告，一边忍不住去看军装大衣下缠绕的蓝色鱼尾，咋了下舌，跟自家长官没有感情的视线对视上后，又连忙移开了眼，“元帅，待会儿飞哪？军部？”
祀寂生踏上飞舰，“去A区。”
帝都唯一一片靠海的区域。
副官将定位调到他连夜买的那块地，开启自动驾驶，就下了飞舰，飞舰自动驶进飞行赛道，按照目的地出发。
灯希不习惯穿人类的衣服，他感到身边陷入安静后，才有些不适地抬起了脸，一动作，披着的衣服就掉到了地上。
他懊恼地皱了皱小鼻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入了水中。
灯希将尾巴小心翼翼地抽离开来，微微缺水的鱼尾陷入了海水里，瞬间就舒服了很多，他有些不安地看着周围，更陌生的，是用着人类的双腿在行走的小哑巴。
他哭得有些累了。
灯希用埋进海水里，脸上的泪痕瞬间又被染湿，看不出痕迹。
灯希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
灯希知道孤单是什么感觉，他不想他唯一的族人自己待在人类的世界，孤零零的，没有人可以陪伴。
灯希又从水下冒出来，趴在水箱边，看着小哑巴忙碌地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敲了敲水箱，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祀寂生很快就回过头，他走过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会动的小尾巴。
灯希好奇地歪了歪头。
祀寂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个是机器人。”
灯希：“机器人是什么？”
祀寂生用灯希可以理解的方式解释，“就像帮助你搬家的蓝鲸，平时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找他们。”
很长的一句话，灯希只听进去其中几个字，失落地问，“小哑巴为什么不在？”
祀寂生顿了一下。
他身后只有半人高的机器人比他快了一步，先抵到到水箱旁边，按照程序将双手伸起，稳稳地将托盘呈到灯希面前。
洁白的瓷盘上是各式各样的海鲜，对比昨天单调的三文鱼，非常的丰盛。
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灯希：“是给我的吗？”
祀寂生微微颔首，他静静拿出了一个银白色的环状光脑，“手。”
灯希伸出手，下一秒，手腕被套进了一个铁环，他什么都不懂，“这个又是什么？”
祀寂生很耐心地解释，“这是光脑。”
他换了一个说法，“这是可以在任何时候，让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见面的东西。”
灯希抿了抿唇，有点不太相信，“真的吗？”
祀寂生牵起灯希的手，指尖点在银环的表面，轻轻一滑，灯希熟悉的蓝屏就在空中突然出现。
“打开之后，只要念出我的名字。”
小哑巴的名字？
灯希记得，可他觉得并不是那三个字，而是他们之间的称呼。
灯希试探着道，“小哑巴？”
蓝屏的界面骤然变换。
亲手设置了这个程序的祀寂生继续道，“按下这个图标。”
灯希的指尖轻轻一点。
下一秒，祀寂生指节处的光脑自动亮起蓝屏，因为设置的系统最先处理权，通话被自动接听，灯希的眼前神奇地出现了第二个小哑巴。
他的蓝屏上出现了小哑巴，小哑巴的蓝屏上出现了自己。
祀寂生微垂着银眸，将通话挂断，“自己试一次？”
灯希试探着学着刚才的小哑巴，在银环上一滑，然后再念了一次“小哑巴”，再次按下那个图标。
通话被成功接听。
对于祀寂生而言，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对灯希来说，他在祀寂生的引导下，慢慢迈出了进入人类世界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是安全感。
灯希看了看现实中的小哑巴，再看了看蓝屏里的第二个小哑巴，弯了弯眼睑，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眼睛亮亮的，“好神奇！”
这样小哑巴就会一直在他身边了。
“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嗯，任何时候。”
灯希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小哑巴，解释完了光脑，祀寂生正在处理机器人的托盘里没有处理完的海鲜，垂落的银眸专注且认真。
很突然的，
灯希想到刚刚小哑巴说的那两个字。
喜欢。
不管是人鱼形态还是人类形态的小哑巴灯希其实都很喜欢，他讨厌的是，很有可能不喜欢自己的小哑巴。
灯希只是想得到一份他付出之后，对等的回报，一份同等的喜欢。
他喜欢跟小哑巴在一起相处，想要跟小哑巴一起在大海里生活。
他也想要小哑巴跟自己一样。
所以，小哑巴也喜欢跟他在一起相处，对吧？灯希弯了弯眉眼，空洞彷徨的内心突然被什么填满。
他可以试着在人类世界生活。
灯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但是他变不了人类的双腿，没关系，只要有海水在，只要给他一个小小的水池。
这顿丰盛的午餐用完后，沉浸在自己以后要跟着小哑巴吃苦的幻想里的灯希，被抱到了飞舰的透明隔窗旁。
灯希好奇地往外看去，第一眼就睁大了蓝眸，惊喜道，“是大海！”
一片广袤无垠的透蓝大海，遥远得看不到尽头，对比灯希想象中的小水池，大得太多太多。
飞在高空中的飞舰缓缓下降，距离海面一定的高度后，停留在原地，将舱门自动打开。
祀寂生将灯希抱到了舱门前，他们的脚下，只隔着几米的距离，就是灯希好久好久也没有见到的海面。
祀寂生微微松开手，“要跳下去试试吗？”
灯希用力点点头。
祀寂生放开手，蓝色的尾鳍一用力，灯希就从飞舰上跃入了海面，很快就消失在了海水中。
这片大海给灯希的感觉很陌生，但当他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海水对他的包容跟亲近。
它也很喜欢灯希。
甚至在欢迎小人鱼快点来大海里玩。
灯希试探地下潜到一定的深度后，得到大海的允许，就摆动着尾鳍欢快地游了起来，但很快，他又游回海面，仰首看着空中的小哑巴，挥着手，“小哑巴也下来一起！”
因为抱过湿漉漉的小人鱼，海水已经将身上的作战服染湿，黏在了身体上，祀寂生利落地将湿透的上衣脱下后，褪下了黑色的作战裤，露出鲛人苍白的肌肤，线条完美的薄肌。
近乎赤//裸着全身。
海面上的灯希仰着脑袋，好奇地观察着人类的身体构造，最后定格在了三角区域。
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你就知道了（。
第33章 我没看
对比人类的双腿而言, 鲛人自然也是喜欢海水的，但祀寂生一向很少有可以放纵的时候，当忍耐的次数过多, 鱼尾的干涸就会变成一种习惯。
投入大海的一瞬，亮银色的鱼尾霎时显现，干涩的鳞片被海水滋润, 焦躁的精神海似乎也被大海平息。
灯希摆动着尾鳍游近, 因为没有衣服的包裹, 他又注意到了银尾手臂上的那个血洞，瞬间就把刚才的问题抛在了脑后。
因为过了很久，伤口已经微微结痂，但一触碰到咸腥的海水，还是会有微微的血迹冒出来, 灯希游了过来，有些着急道, “小哑巴的伤还没有好吗？”
祀寂生并不是很在意。
但灯希已经在急得转圈圈了。
祀寂生潜入大海里，游出了一段距离。
灯希茫然一瞬, 像条小尾巴似的也跟着游了过去，“小哑巴要去哪里？”
银尾带着蓝尾穿过一片片海流, 在涌动的激流中，鲛人的潜音低低响起, “新家。”
在灯希愣怔间，目的地已经到了。
他们来到了海岸边。
这是一座蔓延了整个海岸的庄园，可以顺着海水一路游到建筑里面的水池中心，在水池的下面, 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海底深渊。
海底特有的黑暗一路向下延伸, 峭壁上布满野生成长起来的海草, 还有很多五颜六色的珊瑚礁，从深渊一路向上游，冒出水面，就是人类的房子。
灯希被银尾带着来到了水池的边上，他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在岸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大贝壳。
是那个爱尔说元帅给他送的大贝壳。
它也在这里！
灯希看向银尾，下一秒却被一张大掌盖住了上半张脸，鼻尖是潮湿咸腥的水汽，带着点森冷感，但手心却又比海水要温热的很多。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他眨了眨眼，卷翘的眼睑像一把湿漉漉的小刷子，扫过男人的手心。
灯希很乖，即使被挡住了眼睛，也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没有动，他歪了歪头，“是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祀寂生低低应了一声，“先转过去。”
小人鱼就乖乖地自己捂住眼睛，背过了身，动作大写着表达一个含意，他超听话，不会偷看的！
祀寂生微微松了口气，变换成人类的形态，上了岸，拿起一件作战裤，也不顾残留的海水，直接套在了身上。
一转过身，就是好奇宝宝似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灯希。
呼吸瞬间一紧。
被发现了的灯希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试探着背过了身，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小人鱼安静地垂着脑袋，企图用背后的金发挡住自己。
灯希竖起耳朵，静静听了一会儿身后的动静，怎么声音都没有？他悄悄放下捂住眼睛的手，转过身去看后面，一抬眼就是静静看着他的银眸。
灯希把手背在后面，做错事似的心虚地低下脑袋，祀寂生迈上水池内的台阶，提着一个刚刚拿过来的箱子走下水池，“这个是医药箱。”
话题一被转移，心虚的小人鱼又抬起了脸，弯了弯眼睛，游了过去，“它有什么用吗？”
祀寂生解释道，“疗伤。”
可以治疗伤口的红色药草只在那片星球上独有，他需要给灯希灌输新的知识，起码，得学会受伤了之后，在这个新世界，要怎么正确地治疗伤口。
他亲自来当这个范例。
医药箱在灯希的视线下被打开，他认真地看着小哑巴拿起一瓶药水，倒在了手上的血洞上，消毒的“滋滋”声响传来，听着就好疼。
灯希心疼地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很疼很疼？”
祀寂生：“还好。”
他将消毒的药水放下，“之后是这个小瓶子。”
灯希认真记下，点了点。
祀寂生将治疗液淋上后，又用防水的特制布料将伤口包了起来。
换作之前，这点小伤他一般会让它自己痊愈，毕竟有鲛人的愈合力在，也就一天的事情。
对于正常人而言，小伤一般会这么处理，如果是大片的伤口，会利用正常的治疗舱治愈伤口，但祀寂生希望，灯希永远也不会有用上治疗舱的一日。
古帝国的文献记载着，人鱼是一种极其脆弱的生物，他们对于鲛人而言，是两个极端，一个是能凌驾于整条食物链的顶层存在，一个是谁都可以欺负的食物链底层存在。
他们太脆弱了。
即使有大海的保护，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慢慢在历史的长河中消逝。
灯希是人鱼种最后的希望了。
他应该活得很困难，在过去的大海里，每天都只能吃海草团，只有运气好的时候，才可以吃到新鲜的鱼肉。
抓一条鱼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碰上别的海生物，也只有逃跑的份。
他想不出灯希是怎么在大海里活下来的。
祀寂生看了看眼前，这是他能在帝都还给灯希的一片自然大海，对比那个星球而言，这片海域很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很安全。
祀寂生将医药箱放在水池边一个很明显，也能让人鱼触手可及的地方。
人鱼的体质很容易在不经意间就磕磕碰碰地弄出伤口，有备无患。
“还有。”
灯希抬起脑袋，好奇地看向小哑巴，大海般蓝眸看起来格外透彻纯洁，像晶莹剔透的蓝宝石。
祀寂生胸膛起伏了一下，有些无奈，但还是很耐心地道，“盯着别人的那里看，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灯希懵了一瞬，无辜地眨了眨眼，就好像在小哑巴穿着人类衣服下水后，还在时不时地偷偷看几眼的人不是自己。
他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看呀？”
祀寂生也怔了一下，张了张唇，不知道怎么解释，犹豫了一下，才问，“你没有发情期吗？”
灯希红了一下耳根，小声说，“还没有。”
人鱼会在幼崽期度过后的某一天选择自己成为雄性还是雌性，而他们的发情期会在成年后的某一天到来。
灯希虽然成年了，但他还没有经历过。
他不懂为什么小哑巴要问他这种羞羞的问题。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祀寂生难得生出几分无措感，不知道怎么解释人类的三角区就相当于人鱼或者说鲛人的生殖器官，他败下阵来，“总之，不能看。”
灯希：“那里到底是什么呀？”
祀寂生低咳两声，“我去准备等下的食物。”
落荒而逃。
离开水池后，祀寂生套上干净的衣服，打开了光脑，刚准备联系副官，副官就主动打来一个通讯。
副官格外地谨慎，这两天元帅脾气不好，气场一直处于生人勿近中，偏偏科研所跟长老会一直在挑事，弄得他汇报情况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踩雷，“所长刚刚找不到您，所以来询问我，您的治疗方案准备怎么进行？”
祀寂生银眸微眯。
副官瞬间明白自己第一句就踩雷了。
祀寂生冷声反问，“我的治疗方案跟科研所有什么关系？”
副官瞬间松了一口气：“我立刻就派人把那群赖着不走的家伙赶出军部。”
副官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您的治疗方案需要变动吗？”
祀寂生冷淡地皱眉，“不需要，过去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
副官：“那如果长老会来问您那位？”他看出了元帅的态度，跃跃欲试，“元帅，我们可以动手吗？”
科研所背靠长老会，在军部这里讨不到好，自然会让长老会那群老头子出面。
副官是真心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什么谈判技术，不如拳头来得硬实在。
副官光是想想就气，帝国三权分立，能说得上话的只有王室、军部和长老会。
如果不是因为异族人的身份让元帅至今受人诟病，军部也不用遭受长老会的背刺后，还得忍气吞声，军部当年给王室让步，让那台治疗舱进了军政大楼，就是最大的耻辱。
可现在。
虽然按照章程，异族人的确得放进科研所，再由监护人接走，但星盗是他们打的，钱也是他们出的，他们元帅接回自己喜欢的人还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整那么多弯弯绕绕。
副官心底叹了口气，要是元帅不是异族人，也不需要什么所谓的治疗就好了。
祀寂生先是颔首，再反问道，“我那位？”
副官下意识道，“元帅您喜欢的那位啊，军部都传开了——”他瞬间闭上嘴。
祀寂生面色不变，“加练三小时，全部都有。”
副官痛苦地行了个军礼。
但下一秒，他意识到了什么，元帅没否认？！那就是真的吧？
副官猛烈咳嗽两声，憋得脸色涨红，正准备切断通讯，却听见他们家元帅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当年找到我的时候，我在什么地方？”
副官仔细想了想，复述道，“您当时失去了理智，一个人在一个黑暗的洞xue里。”
这些事很早之前就已经汇报过了。
副官重复道，“元帅，您可以看当时留下的影像资料，确实只有您一个人。”
祀寂生拧紧起眉，银眸微垂，盯着手上的紧贴着皮肤的蓝鳞手链看了一会儿，收紧了机械手套，“洞xue里的贝壳是盖上还是在打开？”
这么细微的事情，副官一下子还当真没有想起来，他调出当年的影像资料，正准备点开视频，“元帅，你等我看看，不过当时在海底，没有灯光，记录下来的画面并不清晰，很难找到。”
祀寂生顿了一下，“不用了，将视频发过来。”他想了想，又吩咐道，“再找一部性教育的纪录片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等二更（。
第34章 病
简简单单的十几秒录像, 只有短短一秒钟是在光亮里，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关于这段场景的记忆也在一片紊乱中。
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
每一次陷入黑暗，又在每一次清醒过后, 去面对黑暗里自己不知道做过，还是没做过的事。
于是拼命地去想，却只能得到一片空白。
无能为力。
在一片死静中, 录像自动循环播放了无数次, 直到“叮——”的一声, 通话自动被接通，蓝屏上骤然出现一双放大的蓝眸。
它的主人似乎还不太熟练怎么使用这个陌生的功能，整张脸都凑在了蓝屏面前，离光脑特别特别近，在这样的死亡角度下, 人鱼的美貌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依旧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小哑巴？”
不确定接通了没有，灯希又试探地喊了一声, 直到蓝屏上出现了银尾的身影，才眼睛一亮, “真的可以看到小哑巴！”
成功了！
他超厉害！
祀寂生回过了神，“怎么了？”
灯希弯起了眼睑, 很理所当然地说，“我想小哑巴了。”
所以想来看小哑巴一眼。
虽然他们只分开了几分钟而已。
祀寂生站起身, 片刻后，他出现在了水池前，来到了灯希面前，“抱歉, 在处理一些事, 耽误了一点时间。”
灯希想说不用道歉, 但小哑巴下一秒就将一个蓝屏放在了他的眼前。
迈入水池后，身上又被海水浸湿，短短一天之内，他就要换三套衣服，这个问题不解决，祀寂生以后下水都得穿着衣服。
他只能来约束并没有人类常识的灯希。
道歉是应该的。
祀寂生将副官发过来的性教育记录片点开，视频刚亮起的一瞬间，并没有出现什么少儿不宜的地方。
该说不说，副官为了完成长官这个离谱的要求，并且还为了日后依旧保持良好的上下属关系，他给元帅找的片十分地隐晦文艺。
祀寂生看到一半，才反应了过来，瞬间面色铁青。
蓝屏立即一黑。
正在看着两个人类凑在一起，叽里咕噜说话的灯希，他眨了眨眼，“怎么黑掉啦？坏掉了吗？”
祀寂生闭了闭眼，压抑着冰冷的语气：“没有。”他深吸一口气，“不要看。”
灯希非常地不理解，他不知道为什么人类的世界里有那么多不能看的，这也不能看，那也不能看，好麻烦。
祀寂生拧了拧眉，重新打开光脑，将视频关掉，删除，给副官发了一个消息，“加练十个小时。”
没等晴天霹雳的副官回话，祀寂生就打开星网搜索了起来，最后，页面停留在一个适合青少年学习的生物学官网，他点开的，是一期讲解人体生殖器官的视频。
为了不在灯希观看的时候，当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祀寂生将光脑交到了灯希手上，就离开了水池里。
灯希捧着光脑趴在水池边，看了看背对着他坐在一边的小哑巴，又看了看变化着画面的蓝屏。
屏幕上的右下角是一个卡通人物，它自我介绍道，“同学们好，我是小美老师。”
金发蓝尾的小人鱼眨了眨眼，很认真地坐直身体，乖乖听讲。
视频一边播放，图文并茂的页面也一边变动，虽然灯希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但是人鱼的接收能力也需要一点反应的时间，尤其在里面掺杂了大量灯希不懂的名词时，第一次上课的小人鱼，认真听课了不到五分钟，就揉了揉开始困顿的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好神奇，好像有一种可以催眠的魔力。
灯希模模糊糊地想。
“咳。”
轻微的低咳声突然响起。
灯希瞬间清醒，偷偷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小哑巴，努力打起了精神。
小美老师突然重点指了指人体模型的三角区域，“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男性的生殖器官。”
困困的小人鱼睁大了眼睛，虽然，他没有见过人类生殖器官的实物，但是灯希光是看图，后知后觉它好像跟人鱼腔室里的那个东西有点像。
不止一点。
是很像。
灯希忍不住又想去看银尾，刚转到一半，又僵硬地转了回来，不能看不能看不能看！
眼睑氤氲出水雾，连耳根都悄悄泛起了红，脸部也在发烫。
在人鱼的族群里，人鱼的腔室是非常私密的地方，它只会对他们的伴侣打开，也只能给伴侣看，盯着别的人鱼腔室看，只有一种含意，那就是想□□了。
灯希只把小哑巴当作他很喜欢的小伙伴。
朋友跟朋友之间，实在是太冒犯了。
耳边，视频里的小美老师突然变得严肃，“小朋友们注意了，如果有人盯着你们的这个地方看，那一定要远离这个大色狼。”
灯希呼吸一滞，忍不住捂住了脸。
他不是故意的。
也不是小色鱼。
视频播放停止后，水池陷入了一片安静的氛围，小人鱼已经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了，祀寂生静静坐了一会儿，还是体贴地给出一个让灯希缓冲的环境。
走动声慢慢远去。
埋头不动的灯希过了一会儿，才放下了手，原地摆动着尾鳍转了两圈，又缩进水下，深深呼吸了一口海水中沁凉的氧气。
手足无措的灯希一不小心碰倒了光脑，
蓝屏在触碰中切换到了没有清除掉的界面，灯希慌慌张张地将光脑扶起来，想恢复原状，证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干。
一抬眼，就是一则自动播放的视频。
带着海水波动的画面在一片的漆黑中不断地下沉，再下沉，昏暗下，成片的水草被掀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洞口，紧接着是缓缓的潜进，在一片寂静中，突然间微光一亮。
黑暗里出现了一双灯希熟悉的银色竖瞳。
这个时候，灯希还没有看懂。
直到下一秒，十几声轻微的闷声在安静的洞xue内里突然响起。
灯希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但他莫名的心慌，他睁大了眼睛，却只能在一片黑暗中听到闷闷的声响。
是什么尖锐的物体刺入了体内的声音。
黏腻的血液从体内涌出，在一闪一闪的微光下，每一次的亮起，都能看见在黑暗的海水里，爆发出的血雾越来越浓。
视频的最后，是黑暗里的躯体轰然倒下。
灯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他的记忆力，小哑巴只在巢xue里生过一次病，那个时候，他正在贝壳里安睡。
视频自动循环播放。
灯希怔怔地看了很多次，咸腥的海风突然吹过，激起后背的寒意。
他有些慌乱地打开自己的光脑，“小哑巴？”
灯希光脑自动拨过去，岸上的光脑也自动接通，两个光脑都在灯希这里，蓝屏里也只出现了灯希自己，没有出现他想见到的小哑巴。
巨大的不安全感袭上心头，灯希的心跳得很快，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之前成功了，现在却又失败了，说好会时时刻刻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小哑巴也没有再出现。
灯希关上光脑，又再次打开，他试了一遍又一遍，喊了一声又一声的“小哑巴”，可银尾始终没有出现。
失败了。
每一次都失败了。
他一点都不厉害。
灯希丢开一点用都没有的光脑，摆动着尾鳍游到了水池的台阶边，因为他没有人类的双腿，根本不能在陆地上行走，灯希只能用手臂支撑起身体，拖着尾巴一点一点爬上台阶。
他想上岸。
他想去找小哑巴。
蓝色的尾鳍被拖过一格又一格崎岖不平的台阶，灯希的力气很小，爬了几格就脱力地倒在台阶上。
灯希懊恼地垂下脑袋，再次抬起手臂时，却突然被人凌空抱了起来，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我离开了一会儿，没有跟你说，下次不会了。”
潮湿的身体将干燥的衣服也染湿，蓝尾上的海水也一滴一滴流下，灯希很用力地回抱住了祀寂生。
这是一个夹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的怀抱。
很突然，也很慌乱。
可缺失的安全感在一瞬间被补齐。
祀寂生低声问，“是要来找我吗？”
灯希点点头，委屈地控诉着，“可我找不到小哑巴。”
“那个东西坏掉了。”
祀寂生看了眼地上正在通讯的光脑，一下明白，他解释道，“没有坏掉，只有它在我的身边，才可以起作用。”
灯希咬了咬唇，“那以后它不在你的身边，我是不是就见不到小哑巴了？”
“不会。”因为怕蓝尾缺水，祀寂生抱着灯希一步一步迈下水池，“我会来见你。”
灯希抽了抽鼻子，突然说，“我看到了，他们把生病的小哑巴弄伤了，那个时候，我在贝壳里睡觉，我没有听到。”
“然后他们就把你带走了，我打开贝壳，小哑巴就不见了。”
祀寂生呼吸一窒，“生病？”
灯希点点头，“小哑巴突然变得很凶，不认识我了。”
祀寂生抱着灯希的机械手套微微收紧，鲛人的利爪因为被禁锢住，怎么也伸不出来，被硬生生缩回去时，发出尖锐的疼意，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嗓音突然变得沙哑，“我……伤害到你了吗？”
失去理智的鲛人是极其恐怖的存在，几乎没有人可以在发狂的鲛人身边存活，趋利避害的小人鱼在这种时候，当然会逃得越远越好，怎么可能还会待在他的身边。
“没有。”灯希认真道，“小哑巴很乖，没有伤害我。”他弯了弯透彻的蓝眸，“我把生病的小哑巴带回家了。”
“小哑巴不记得了吗？”
良久。
祀寂生闭了闭眸，说出他说过无数次的一句话，“我忘了。”
灯希抬起指尖，摸了摸看起来很难过的银眸，在眼睑上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很早很早之前就想这样做了。
他绞尽脑汁，笨拙地安慰，“可是小哑巴也不想忘记的，对不对？”
“小哑巴也很想来见我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副官：别太荒谬
第35章 腔室
人鱼的声音又软又轻, 像阳光照射下徐徐吹过的海风，它吹入耳畔，将血液里的冰冷一点一点驱散。
精神海开始平定, 鲛人的利爪也不再冒出，可指尖依旧在隐隐作痛，残留的疼痛感像一把尖锐的利刃, 在早就千疮百孔的精神海里彰显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稍微一触碰, 就会鲜血淋漓。
但只能忍耐。
祀寂生作下承诺, “我会将病治好。”
不会再忘记。
灯希翘起了唇角，露出一个很小的软窝，“那以后，如果小哑巴还生病了，我会帮小哑巴记住的。”
祀寂生反问, “不害怕？”
他记得在大海里的时候，灯希的胆子有多小, 明明有这么逆天的种族天赋，却很少会去使用。
换作在有心人的手里, 人鱼的歌声会是诱惑任何生物神智的利器，它可以轻松地让所有人都言听计从。
但是灯希不会。
歌声只是他在大海里遇到危险的时候, 保护自己的手段，他会被大型生物们吓得蜷缩起尾巴,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去利用歌声伤害那些大型海生物。
灯希骄傲地仰着脑袋，“我可以唱歌呀，小哑巴就会变乖了！”
他想用歌声保护自己，也保护生病的小哑巴。
祀寂生冷淡的神色不知何时消失, 银眸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很快, 又哑声道，“如果歌声失效，就不要再待在我的身边，有多远，游多远。”
灯希担心道，“那小哑巴呢？”
祀寂生安抚，“我会自己恢复正常，不用担心。”
灯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祀寂生想起什么，继续嘱咐，“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人来要求你唱歌，可以不用管他们。”
灯希努力记下，用力点点脑袋。
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后，祀寂生才俯下身，将蓝尾放进水池里，尾鳍触碰到海水的一瞬，灯希下意识抓紧祀寂生手臂，就像他不舍得松开小哑巴，离开这个怀抱一样。
因为拥抱的姿势，垂落在水池里的蓝色鱼尾有大部分贴在人类的双腿上，灯希后知后觉，粗糙的人类衣服正在磨着他的鱼尾巴。
从腹部蔓延向下的透明蓝鳞开始，就已经紧紧相贴。
祀寂生松开的手一顿。
灯希下意识因为粗糙磨感垂下眼睑看了一下，而后，一瞬顿住。
科普人类器官的“小美老师”突然在灯希的脑海中显现，灯希红着脸，乖乖地松开了手，自己从人类的身上滑进了水池中。
人类好奇怪。
没有人鱼的腔室，他们平常跟小伙伴贴贴的时候不会觉得很羞羞吗？
灯希不是很懂，他支支吾吾说，“我之前不知道，以后不会看小哑巴的那里了。”
他沉进水中，只露出小半张脸跟一双眼睛，心虚地垂下眼睑后，就看到小哑巴站在水池台阶上的人类双腿。
宽松的作战服已经完全湿透，可以清晰地看见被包裹住的双腿，人鱼体征已经完全消失，连亮银色的鳞片都没有。
在灯希生活的那颗星球上，上面全是大海，没有陆地，露出海面的只有尖尖的礁石一角，对灯希来说，陆地、跟能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腿都十分的新奇。
如果他也可以在陆地上走路，就可以去找不会时时刻刻都待在海水里的小哑巴了。
祀寂生察觉到灯希的视线，看出了蓝眸中的好奇，“怎么了？”
灯希摆动着尾鳍，仰起首问，“为什么小哑巴会有人类的双腿？”
因为祀寂生站在水池的台阶上，灯希却沉在了海水中，他得非常努力地仰头，才可以跟低垂的银眸对视。
于是祀寂生俯身坐在了台阶上，伸出了手，也将灯希拉了上来，蓝色的鱼尾垂落下一格又一格的台阶。
灯希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又看了看小哑巴的双腿，好奇地问，“我也可以把鱼尾变成人类的双腿吗？”
祀寂生避而不答，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可以试试。”
他本就是人类，只是基因突然返祖，变成了一尾银鲛，但人鱼不同，文献里记载着，人鱼是从蛋壳里出生的。
他们虽然相似的像是对方的族人，但其实，相隔的是本质上的区别。
是他只要说出一个字，就会让蓝尾察觉出不对，毅然而然回到大海里的根本上不同。
两个世界之间唯一的牵连，要是想不断裂，就只能用谎言去遮掩。
指尖的闷痛似乎又开始发作，冰冷的机械手套按上蓝色的鱼尾，在正中央的鳞片处，用指腹轻轻一划，拉出一条无形的长线，让灯希莫名有一种，他的鱼尾要分成两半的错觉。
透金色的耳腮颤栗一下，灯希连被摸尾巴都顾不上了，慌张地伸手按住那只机械手套，触手就是一片冰凉，冻得灯希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指尖，“要割尾巴吗？”
他快哭了，“不要割尾巴。”
灯希还没有变过人类的双腿，但是他每次看小哑巴变的时候，银尾都表现得非常轻松。
可灯希刚刚突然意识到，人类的两条腿很有可能就是被割成两半的鱼尾，光是想想，就很可怕。
灯希有点害怕。
祀寂生顿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的动作让灯希误会了，他低声安抚，“不会疼，也不是把尾巴割开。”
切换人鱼跟人类形态，对于祀寂生而言，跟吃饭喝水没什么不同，让他来教导没有经历过的小人鱼，只能试着用一些笨拙的办法，让灯希去意识到鱼尾跟人腿的区别。
但灯希显然有点接受不了，蓝色的鱼尾蜷缩在一起，焉焉地垂进海水中。
深邃的银眸因为眸色很浅，天生就带着强烈的攻击性，但当眉眼微微松懈下来，尖锐感变钝，就只剩下让人安心的深沉。
灯希在银尾浅淡的注视下，微微安下心，咬着下唇，试探着放松紧绷的蓝尾。
不管是对人鱼还是对鲛人来说，鱼尾都是他们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祀寂生没有摘下机械手套，虽然人手的感受会更温和，但是温热的体温会让鱼尾的触感加剧。
他用冰冷圆润的机械指尖搭在灯希的蓝色尾鳍上，“想象一下，这是行走用的双脚。”
机械手精准地仗量，一点一点往上触摸，薄唇吐出冷淡的字音，“这是脚踝。”
“小腿。”
“膝盖。”
“……大腿。”
灯希的眼睑不停地颤动，几乎快要被逼出水汽，他想跟着去想象，但一闭上眼，就是冰冷的触摸感，带着潮湿的水汽，湿漉漉的海水。
尾巴有点痒。
越往上，越是酥麻。
灯希像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鼻尖突然呼吸不了，被抱进冰凉的海水中时，他的耳腮似乎又罢工了，于是他成为了一尾溺水的人鱼，在大海里不断地跟着诱惑下沉，怎么也挣脱不了。
灯希在很努力地向小哑巴的世界靠近，他晃晃脑袋，告诉自己要忽略那些控制不了的感受，他在脑海中模拟着银尾说过的话。
大腿之后是什么？
机械指尖微顿，停留在蓝尾上，耳边是低磁的嗓音，“记住了吗？”
灯希的蓝眸快要氤氲出雾气，似乎非常地不好意思，他的声音很小，小得快听不清，但在安静的水池上，依然被祀寂生听得清清楚楚。
“……腔室。”金发蓝尾的小人鱼呼吸有些紊乱，害羞得全身涨粉，用气音提醒道，“那里是我的……腔室。”
一秒，还是两秒，裹挟在机械手套内里的指尖慌乱地收回撤离，僵硬地放在半空，微微蜷缩，不知该做什么动作。
因为蓝色的鱼尾跟银白的鲛尾长度相差过大，祀寂生以为自己停留在了安全的区域，但其实，他的手早就触碰到了禁区。
喉间一霎那干涸得说不出话。
“……抱歉。”
祀寂生呼吸不稳，再次重复了一遍，“抱歉。”
灯希埋着脸，安静地摇了摇脑袋。
怎么可以碰那里？
好过分，他只是看了几眼小哑巴，灯希想，小哑巴却摸到了只有伴侣之间才可以摸的地方。
朋友跟朋友之间，怎么可以摸那里？
水池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呼吸好像一下子变得黏腻，不管是鼻尖还是耳腮，似乎都被潮湿的海水裹住，快要透不过气来。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祀寂生，他低声问，“还要继续学习怎么变成人类的双腿吗？”
安静的小人鱼好像一下子被惊醒，他慌张地摇了摇脑袋，很小声地说，“我想自己试一下。”
“我都记住了，可以自己来的。”
不要摸他的尾巴了。
第36章 买买买
人鱼的腔室在大部分时间都是紧闭的, 只摸外壳的行为，相当于在摸人类的大腿根，并没有那么的不能接受。
灯希努力地催眠自己。
不就是变腿吗！他一定可以的！
灯希把小哑巴赶走了。
小人鱼独自在水池里闭上眼, 在脑海里模拟了很多遍，但每一次一睁开眼，还是那条蓝色的大尾巴。
灯希甩了甩尾鳍, 泄气地垂下脑袋。
另一边祀寂生也深陷在客厅的防水沙发上, 抵着额半响没动作, 过了会儿，才将还在滴水的机械手套摘了下来，欲盖弥彰似的换了新的一副，去楼上的全息作战场开始了日常的训练。
直到临近傍晚，才从训练场离开。
这栋庄园除了他跟蓝尾, 没有其余的人，最多只安排了几个机械管家, 但祀寂生没有去使用的习惯，更多时候, 他还是喜欢亲力亲为。
在冷库拿了保存下来的活海鲜，就地用鲛人的利爪处理干净, 其中一份没有加任何的调味料，另一份稍微加工了一下。
他更习惯进食人类的食物。
回到水池的时候, 蓝尾还在原地没有动过，灯希正在笨拙地学着小哑巴的动作，用指尖一点点去丈量，轻声呢喃, “脚、腿、膝盖……”
但并没有什么用。
灯希沮丧地垂了垂脑袋, 他吸了吸鼻尖, 突然间闻到了清鲜的鱼香，一转过身，就看到了小哑巴端着已经处理好的食物走过来。
两个盘子都被放到了岸上的悬空桌上。
祀寂生微微俯下身。
灯希张开了双手，被抱了起来。
为了光线通透，罩着这个水池的房间被做成了玻璃花房的形式，悬空桌跟坐椅也是透明的，昏黄的光线将它们变成了漂亮的透金色。
灯希很喜欢。
人鱼喜欢一切亮晶晶，会发光的东西。
蓝色的鱼尾巴滑落在地，灯希坐在了透明椅上，注意到了他跟小哑巴的食物不一样。
切成薄片的鱼肉上沾了点绿色的东西，清甜的蟹肉也浸泡在黑色的汁液里，看着就不好吃。
但在亲眼看到小哑巴吃进去后，灯希好奇地眨了眨眼，“我也想吃。”
祀寂生顿了一下，提醒道，“这些酱料你可能会很不习惯。”
灯希不吭声，用蓝眸静静地看着小哑巴，一眨一眨。
祀寂生无奈地将两个盘子调换了一下，“稍等。”
祀寂生离开后，灯希试探地拿起叉子卷起一块薄鱼片，学着小哑巴放进绿色的酱料里，但因为他不会使用人类的刀叉，灯希用力一放进去，鱼片就裹满了绿色，不像小哑巴吃的时候，只沾了一点。
绿油油的像是女巫的毒药。
灯希皱了皱小脸，但又忍不住好奇。
冰箱里没有准备好的甜牛奶，祀寂生榨了点甜果汁，端着玻璃杯进来时，抬眼就看到灯希将裹满了芥末的鱼片嗷呜一口吞了进去，紧接着整张小脸都痛苦地皱了起来。
祀寂生几步过去，摊开掌心，拧眉道，“吐出来。”
带着芥末的鱼肉片被吐在了机械手套的手心中，软烂成一团，还有脏兮兮的唾沫。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灯希只觉得他整个舌头都烧起来了，还伴随着火辣辣的刺痛感，小人鱼呜咽着，嗓音含糊，“嘴巴好痛。”
“张嘴。”
灯希听话地张开唇，杯口被抵在唇边，冰凉清甜的汁液被灌了进来，他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好不容易才将嘴里火辣辣的感觉消了下去。
再看向人类的那些酱料时，灯希像在看什么大杀器一样，小哑巴怎么会吃这么难吃的东西，都跟人类学坏了！
被灯希吐出来的鱼肉片被纸巾包裹起来，丢在了垃圾桶里，祀寂生很耐心地对把他的餐盘推得远远的，不让他进食的小人鱼说，“我们再试试？”
灯希想把歧路上的小哑巴拉回来，摇摇头，生气道，“小哑巴不准吃了。”
芥末对于没有尝过调味料的小人鱼来说，确实太刺激了，祀寂生俯下身，用叉子卷起一块生蟹肉，沾了一点生腌酱，喂到灯希嘴边，“再尝尝。”
灯希犹豫地看了看小哑巴，试探地张开唇，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
生腌酱蟹完全激发了蟹肉的清甜，还将海鲜的腥味彻底掩盖。
灯希咬了咬，再咬了咬。
好像有点好吃。
睁开的蓝眸重新变亮，最后，这盘蟹肉都进了灯希的肚子里，祀寂生解决了灯希没吃完的食物，准备将盘子拿去清洗时，被拽了拽衣角。
灯希捧着果汁杯，眼睛亮亮的，“还想喝。”
这个水甜甜的，好好喝。
除了那个毒药，人类世界的食物都超好吃，灯希有点喜欢上这个世界了。
灯希得到了一杯新果汁后，很珍惜地捧着一口一口地喝着，祀寂生看了一会儿后，第一次在光脑上下单了一批纯牛奶和一罐蜂蜜。
他打开商城，准备给灯希买一台可以低空飞行，还能放尾巴的代步飞行椅，跟一些出行可以穿的衣服。
祀寂生看得出来，灯希很缺乏安全感，会想要他时时刻刻都待在身边，不能接受长时间的分开，遇到弄不懂的事情后，会想第一时间来找他解决。
他记得军部应该有家属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