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一小会儿,因为转机随后就到了,正是被这份转让书带来的。
他收到了沈老爷子单独约见的邀请。
就跟影视剧中的情节一样,突然出现在路边的黑色迈巴赫轿车,下来一名西装革履的墨镜男将他拦下,礼貌客气地说出“沈老先生想见您”的原因,等林疏同意后抬手为他拉开后座车门。
一路被拉到城郊一处掩映在竹林深处的四合院,青砖黛瓦间透着岁月沉淀的威严。穿过雕花影壁,院中假山流水环绕着几株百年银杏,金黄的落叶铺满石阶。
一位头发花白、长寿眉垂至颧骨的老人正在紫藤架下沏茶,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来时,林疏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见到了谁。
这、这么容易?这么突然?
面面相觑,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从上到下地打量,林疏舔了舔唇,打招呼道:“您好……”
一下子见到在商界叱咤半个世纪的大佬,他紧绷着脸没有露怯已经是很非同一般的胆量了。
沈老爷子名为沈振,他点点头,撑着拐杖站起,出乎意料地冲林疏和蔼一笑,周身杀伐果断的血腥气为之一收,与任何一名普通的老人无异。
“你就是小疏。”
沈老爷子走过来,竟然亲自引着林疏就坐:“孩子,别紧张,只是我这个不问世事的老头,想见见孙子的媳妇罢了。”
“原本那臭小子说的好好的,过两天就让我见,结果从此没信儿了。”
沈老爷子嘟囔着抱怨了几句,爽朗道:“正巧啊,沈缚想把他妈留给他的股份都给你,要经过我的手,咱们俩正好见一面。”
林疏一愣,他只知道沈缚的母亲很早便去世了,却不知道她还留了股份给沈缚。也难怪沈缚还没接管公司手里就有这么多可操纵的股票。
踌躇着说出口的话卡在嗓子里:“啊……”
“挺好的,不靠家里娶媳妇的行为我很满意,”沈老爷子敲了敲桌面,立刻有人出现给他们沏茶,“但是家里肯定不能什么都不表示,这样,该拟合同了,我作主再添5%凑个整,图个圆满嘛!”
林疏一愣,呼吸起伏间,位于里层衣服内侧的信封尖角一下下扎在他的肋骨上,他沉默着将信取出,然后递上。
“我也一直很想见您,想寻求您的帮助,”林疏挺直脊背,下巴微扬,不卑不亢道,“这封信的内容详细记述了沈缚用尽手段,囚禁胁迫我同意订婚,又迫使我欺骗父母的前因后果。”
“我早有耳闻,您素来治下极严,家风正清,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我被威胁不能向父母求助,其他人帮不了我,所以只好将您视作救命稻草……”
按计划,他应该挤出一点眼泪,林疏闭了闭眼,调动情绪,却发现心里除了麻木的冰冷外什么都没有。
沈老爷子接过信,打开,当着他的面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神色像水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眼神如炬,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上气来,立在一旁的佣人眼观鼻口关心,唯有林疏一个人直视着动了气的老人。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沈老爷子动了,将信纸重重撂下,长叹一声,仿佛身体里的精气都随着这口气出去了一般,整个人无形之中沧桑了下来。
“好孩子,”沈老爷子掐着眉心,张了张嘴,“你受苦了。”
“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给你父母一个交代的。”
被黑衣保镖原封不动送回车上时,林疏明显能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变得更加小心谨慎,好像他刚完成了什么绝对不可能的壮举,顺利地从鬼门关走了出来。
直到车辆启动,缓缓将山灵水秀的四合院甩在身后,林疏才扯断了他一直以来高度紧绷的神经,软了身子靠在窗边。他不是没想过沈老爷子会打破自己一贯坚持的原则,包庇他亲孙子的可能,退一万步来说,如果这件事真的没有下文了,林疏也还能接着拿出planB、planC,无非就是效果没有沈老爷子直接发话来的好,也可能会使林家受到影响而已。
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有落下,仅仅过了不到半周,沈老爷子便以同样的方式再度约见了林疏。
老人言简意赅道:“你走后,我立刻把他从南城召回来,把你写的信给他看了。”
“真是……供认不讳啊。”似是觉得用这样的词很可笑,老人颓唐地扯了扯嘴角。
林疏捧起茶盏喝了口:“我没有骗人。”
“您是怎么处理的?”
老人也跟着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一口饮了大半,而后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家法处置。”
原本一开始是到不了上家法的地步,沈缚风尘仆仆地回到本家,就被爷爷勒令跪在祠堂冰凉坚硬的水泥地板上等,一句疑问都没有,沈缚顺从地照做,跪也是一种惩罚,他做得很标准,双膝受力,腹背绷直,头正肩挺,一般人坚持把个小时就得不受控制地瘫倒,而沈缚这一跪就是一整天。
眼看再跪下去膝盖骨就要废了,沈老爷子才出现,将林疏的信扔在孙子脸上:“看完了给我一个解释。”
沈缚看完了,指尖在末尾飞扬的“林疏”二字上停留片刻,而后道:“都是真的。”
震怒的老人直接扬起手中沉重的实木拐杖,狠狠砸在孙子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恐怕脊柱都有砸坏的风险,沈缚闷哼一声,早已麻痹的双腿使不上力,身体径直倒下,重重摔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沈缚用手抹掉,眉毛都没皱一下,还想去扶气得粗喘的老爷子,奈何连移动都做不到。
沈老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引以为傲的继承人,失望到了极点一般摇着头:“从小,你就比别的孩子成熟稳重,心思缜密,从来三思而行,未曾鲁莽过一次,为什么要做这种腌臜事?”
“你说过,得不到的,咳,那就去抢。”沈缚忽地面露痛苦之色,掩住嘴,手心满是呛咳出的血沫。
守在门外的侍从见状悚然一惊,下意识要去叫人,又生生停在原地,慌里慌张地征求老人的意见。
老人重重用拐杖敲在地面,怒声呵斥道:“蠢货!!物可以强求,人难道也可以吗!!你立刻给我滚去林家道歉,婚约作废!”
“不,”沈缚又吐出一口来不及咽下的血,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中有几分自嘲,坚定道,“不能作废,我不会同意。”
……
听到这里,林疏打了个哆嗦,追问道:“——那最后——”
“三十鞭。”沈老爷子阖眼,“没松口直接晕了,拉去抢救,救活了就关在祠堂里了。”
林疏:“……”
这个“鞭”总归不是用树枝抽的,沈缚的体格如何他再了解不过,能让他重伤昏迷的刑法,落到林疏身上能让他直接咽气。饶是对沈老爷子的狠辣作风做过功课,林疏还是被吓了一跳。
不知道该说什么,沉寂了半刻钟,林疏问:“人……活着吧?”
“活着,我下的命令是他什么时候愿意上门道歉,解除婚约,什么时候放他出来。他不愿意就一直在禁闭室里面吧。”
沈老爷子如讽如嘲道:“我早年有过五六个孩子,跟我最亲能力最强的那几个,有的让仇家害了,有的因病早亡,就剩下沈缚他爹,一个勉强算得上守城之才的平庸人。”
“儿子不行,孙辈能出彩也不错,沈缚,我非常器重他,这孩子也没辜负过我的期望,孝顺有城府。原本瞧他妈死得早,爹也是个不管事的,会耽误了他,结果愣是没有,他比同龄人远要优秀得多。”
沈老爷子似是累了,看向林疏道:“孩子,别怕,我还活着这事就没他说话的余地,登门道歉暂且放放,我会做个了断。”
“白白耽搁你的时间,那些股份就当是补偿,你父亲那边就交由我来说吧。”
“你我两家的婚事,太荒唐,到此为止吧。”
东窗事发,父母的反应比林疏预料到的还要激烈一百倍,林宗嵛几乎是怒不可遏,再难维持分毫冷静,当即掀了桌!做工精美的的瓷器玻璃碎了满地,保姆在屋内听到响动吓得高声尖叫,跑出来发现是主人在发火又唯唯诺诺地退下。
葛秋婉快把眼睛哭瞎了,下眼睑用纸擦了太多次甚至有些红肿破皮,她像抱小婴儿一样搂着林疏,眼泪掉个没完,葛秋婉越想越后怕,没办法接受独生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父母的却一概不知,还在推波助澜,最后竟然是刚成年的孩子自己解决的!
股份自然是要了的,沈家上下为之一振,堪称卑躬屈膝地奉上了不少资源项目,明里暗里为林家的公司打通人脉,还得不到林宗嵛的好脸色。
闹到这副局面,基本上是瞒不住的,本就不知情的人纷纷八卦,猜测林宗嵛是否拿捏了沈家掌门人的什么核心机密。而在那些昔日收到过请柬的人中,则引起轩然大波:订婚又退婚,还是小小林家把沈家给退货了,说没有内情,谁信?
更有甚者手眼通天,传出消息,退婚是沈家有错在先,最受瞩目的唯一继承人沈缚犯了错,险些酿成大祸,沈老爷子因为这件事气出一场大病,已经被打压下去的叔伯旁支再度蠢蠢欲动,像徘徊的鬣狗群,期待能从失败的狮子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不过这些都跟林疏没有关系了。
他要出国了。
早在筹备反击的计划时,林疏就想好了他的退路,父母在B市安家立命,他的根就牢牢扎在这里,倘若未来沈老爷子势微,再也无力镇压他羽翼渐丰的孙子,那么林疏极有可能再面临一次这样的情况,到那时沈缚成长的更加壮大,亦失去了枷锁的钳制,他再想反抗,或许真的会变成一种奢望。
那么唯有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到一个人力不能轻易触及的地方,待在本国都不能够,必须要飘洋过海,到达世界的另一端去才行,才能彻底斩断来自暗处的凝视与觊觎,开始他新的人生。
他背着所有人申请了心仪的学校,直到拿到了offer,林宗嵛葛秋婉才知道,他们心知儿子去意已决,也理解他的顾虑,无力阻止,只能尽可能的帮助他出国求学。
取文件,过签证,开卡,换电话号,订机票,上飞机,然后起飞,林疏坐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上从窗外望去,看着亲切的,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大地离他远去,越来越远。
彼时,他的前路一片混沌,尚未可知。
或许永远,他都不会再回来,再遇见沈缚。
第26章 进一步追踪 本章内容较为变太,论坛体……
手机嗡嗡震动了几下, 林疏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发着呆竟然陷入了回忆不能自拔。微信上季麟见他许久不回,又发了几条消息追问。
季麟:“QAQ我还是不能知道吗?”
季麟:“我们不是好朋友了吗?”
季麟:“我们不是好兄弟了吗?”
季麟:“我们不是彼此独一无二亲密无间的战友了吗!”
犹豫再三, 林疏皱着眉打字道:“原因很复杂, 我三言两语说不清的。
季麟:“那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订婚吗?”
木木:“我是被迫的。”
季麟:“!!!!”
木木:“好了不许问了,你要真想知道,改天我们见面说吧。”
一把攥住了汪汪叫的大金毛的嘴筒子,林疏缓缓吐出一口气, 手忙脚乱地跟从天而降的江铭生掰扯清,再加上大篇幅的回忆,两者合力已经快要让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力见底, 搞得他还什么都没干就有点累了。
这种低效率的疲惫状态显然不适合继续构建思维导图,林疏再次打开手机,点进那个他当”网红”的音符app, 在搜索栏处输入“林疏”两个字。
没错,他要自搜。
那些关于他的铺天盖地的短视频算是给林疏提了个醒:眼下他所处的时代, 国内互联网技术发达, 每个人的信息几乎都是透明的, 你做了什么,参与过什么,都会留下痕迹。
既然不能再寄希望于身边的人告诉他真相, 那么求助于网络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最优解
要不就让那个“小鹿在打工”继续发展下去吧,也许因为这个账号的存在, 网络上有关他过去的消息会被更多人挖掘、记录。
嗯,就是得委婉地提醒一下账号主人,多多管理评论区, 把某些太变态的发言删了。
这样想着,搜索页面加载了出来,第一个视频正是“小鹿在打工”拍摄的,林疏没看过的视角——居然是他的背影。
应该是在公司的某处露台上,二十六岁的他脱去了西服外套,姿态懒散地趴在玻璃围栏的木制扶手上,单薄的白衬衫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清晰地勾勒出他劲瘦的身形,像是受狂风鞭挞的秋叶,给人一种他下一秒就会随风破碎的美感。
林疏眯着眼看了半天,才发现视频中的人面前淡淡的白雾是什么,是烟。林疏微微瞪大眼,他居然在抽烟,不,他居然学会抽烟了。
国情如此,大部分的男生都免不了会在青春期开始有机会接触烟草。家教严格、个人素质良好的等到成年才有可能碰,而剩下的那些则是小小年纪就染上了烟瘾,躲在教学楼的背面阴影处,或是深夜无人的厕所抽得烟雾缭绕。就连林疏所在的、全市最好的高中也不能免俗。
他当然是属于家教优秀的前者,二手烟刺鼻熏人的味道也绝对得不到他的半分青睐。身边流里流气的二世祖朋友喜欢吸烟,要是敢不把自己涮干净就跑到林疏面前,林疏就能当场冷下脸甩手走人。
这项优良美德是稀缺品,然而,叛逆心却是每个小孩都有的。林疏本来就秉持着“一辈子不抽烟”的人生信条,并为此洋洋得意,隐秘地期待着哪个大人发现了可以夸夸他。父母不便直接提起,林疏就找上了沈缚,趁着某天沈缚来接他放学,林疏爬在人背上,状似不经意道:
“我们楼层一堆人在厕所抽烟,烟味都飘进教室里了。”
他故作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手腕,又放到沈缚鼻子底下让他也闻:”感觉我坐门口那里都被腌入味了。”
林疏发誓他身上除了清新的洗衣液跟肥皂水的香气以外,什么多余的味道都没有,这么做只是想让哥哥顺势说上一句“没有味道,很香。”然后他再抬抬下巴骄傲道”可能因为我从来不碰烟吧,哎。”
不料,沈缚道:“嗯,你没有抽烟吧?”
林疏:”?”
他不可置信地使劲嗅着手腕,险些把四周的空气抽真空了,确信一点烟味都没:“我身上有烟味?”
“没有味道,很香,”沈缚侧过头看他,托着他的大腿将他往上颠了颠,告诫道,“你不能抽烟。”
林疏:“”
这就像他刚准备发奋苦读去写卷子,葛秋婉路过大喊了一句:“别玩手机了,赶快去学习吧!”一样,林疏惊了,怒了,生气了,汹汹燃烧的反叛心上来了,他决定去抽一根烟尝尝咸淡。
找混子兄弟行不通,有违他清高孤傲不与世俗同流的人设,林疏选了跟沈缚约好放学大门口见的一天,叫上吊车尾班的“混混老大”——一名孔武有力的刺头体育生——躲到保卫科跟教学楼夹缝中学抽烟。
混子头头跟他单独相处十分紧张,往这一站,过了五分钟已经数不清搓了多少次手,擦了多少次额头的汗,以至于巧克力色的皮肤上愣是浮现出两抹红晕。
“校、不、林、林疏同学,我是你的,咳,你的超级粉丝。”
林疏不耐烦地东张西望,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命令道:“有烟吗,给我来一根。”
“有,有的。”混混头子哆嗦着手从校服兜里掏出来半盒华子,偷带的手机也不幸一块掉了出来,砸在了地上。体育生也顾不上管,把烟屁股喂进林疏嘴里,佝偻着腰就要给他点燃。
林疏连忙制止他,因为嘴里含着东西,含糊道:“等等。”
混混头子紧盯着他叼着烟的嘴唇,闻言愣了愣,突然就要把那根烟从他嘴里拽出来:“换一根吧,这根已经点着了,不好抽了。”
“呃?还有这种讲究。”
林疏不明所以,但总归听有经验的人的话是没错的,于是顺从地松开,任由混混头子将被他口中津液浸润过的烟取出,拿远,而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校服口袋。
林疏:“?”
林疏:“?????”
“你往哪放呢?你还要抽吗?怎么不扔了?”他震惊道。
混混头子结巴道:“华子,太贵了”
就一根再贵能有多贵,能糟蹋着一年十几万的学费当小混混,还会心疼一根烟?林疏无力吐槽,感觉烟民的脑子或许早就被尼古丁侵蚀得与常人不同了,无奈他今天就是来体验烟民生活的,这话不能说。林疏“嗯嗯”地敷衍了两句,就把这事绕了过去,单刀直入道:”我还不会抽,你得教我一下怎么吸,咱们再正式来一根。”
抽根烟让他说的跟上台表演似的,还得彩排一遍。混混头子喉结上下滚动,心脏砰砰直跳,重新抽出一根华子,放到林疏嘴边,声音都在不正常的哆嗦:“你你先舔舔,把滤嘴里的海绵舔湿了才好抽”
“?”林疏怔了一下,闻言错开半步,皱眉道,”你确定?我怎么没见谁吸烟前还舔舔。”
他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觉得有点恶心,嫌弃道:“要这样才能抽那就算了,好恶心。”
林疏忽地感觉,为了跟沈缚闹脾气就找人教他吸烟的行为实在幼稚得可以,颇像个跟家长吵架过后闹绝食的幼儿。
顿感没趣,林疏转身就要走:“算了,拜拜。”
“等一下!”混混头子急了,连忙扯住林疏的手臂,一把将人拽回夹缝里,“直接抽也可以,就是会有点呛鼻子。女,不,林疏同学你就像喝饮料一样往外抽就好,不要往肺里吸,先含在嘴里往外吐,有烟就说明成功了。”
再次点上烟,林疏依言照做,吸,然后吐。他吸了一肚子空气,什么都没吐出来。混混头子立在一旁,高壮的身体蹩脚地挤成一坨,期期艾艾地守着他,试探道:“要不换一根再试试,这根儿可能不好抽”
满肚子空气,林疏生了满肚子火,烦躁道:“同一盒里的,怎么可能不一样。”
正要全神贯注地再试一次,正用炽热目光注视着他的体育生突地立正了。林疏还没转过头,就听见一声熟悉的:
“宝宝。”
沈缚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也看着林疏手指间明灭的火星。
哦,忘记重头戏了。
本就为了做戏气沈缚的,不小心较上劲了而已,眼下回归主线。林疏轻咳一声,一点都不怕地将烟扔在地上,用脚尖踩灭,一副很娴熟的样子。然后他再捡起来,朝沈缚走过去的时候顺带扔进了垃圾桶。
“不好意思啊,忘了跟你有约了。”
林疏有恃无恐道:“走吧。”
沈缚来接他一向是亲自开车,林疏轻车熟路地钻进后座,刚坐好,就发现沈缚也跟着坐了进来。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林疏下意识舔了舔唇,纵使知道这人要生气,还是自己作出来的,他还是会因本能而小小地紧张一下。
紧张归紧张,林疏心里暗自兴奋:活该,谁让你get不到我的意思还说我。
沈缚问:“为什么抽烟?不是说讨厌烟味?”
“哦,就”林疏转了转眼珠子,“骗你的吧,闻多了感觉还不错。”
沈缚点头,接着问:“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记得啊,不过这是法规吗?我干嘛要听你的。”
“那我再说一遍,”对比林疏的摇头晃脑,沈缚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低声道,“不能抽烟,你必须听话。”
林疏一下就热血上头了,跟角力的山羊一样,把头凑过去,同样低声道:“我、就、不、听。”
效果达到了,沈缚眯了眯眼,脸色黑成了锅底,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林疏满意得要命,险些捂着嘴乐出声。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了,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继续挑衅道:“我还要去喝酒,刚刚的大壮还说要请我去夜店呢,未成年也可以进,我改天去也去看看吧。”
他快要绷不住上扬的唇角了,一只手拧着大腿肉,另一只手用力包裹着下半张脸。然后他按在脸上的手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拽着拉到了半空,掌心朝上,并拢的五指被一点点掰开。沈缚让他的手掌放松下来,而后——
“啪”
林疏无法隐藏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瞳孔巨震!
他被打手了!!!
沈缚打他的手了!!!!!!!
力道很轻,与其说是打,倒不如说是拍了一下。因为手掌凹陷处的空气,导致响声很大,正是所谓雷声大雨点小。
可惜这些都跟盛怒中的林疏无关了。
招致了完全没想过的后果,他傻乎乎地张大嘴,胸膛剧烈起伏。沈缚检查了一下他挨过打的地方,确定一点事都没有后轻轻放开手,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再让我见到你碰不该碰的,就打你屁股。”
林疏:“”
不知悔改,不立刻低声下气地过来给他道歉哄他求他原谅就算了,他都气成这样了,竟然说还要打他屁股?!
“神经病吧!有本事你现在就打!不打我看不起你!”
林疏边喊边狂拉车门,他必须要马上下车冲进小卖部买十包“华子”吸个够!站在车前头抽!当着沈缚的面抽!
车门被从内部反锁得彻底,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林疏扯了好几下才发现,可为时已晚。校服外套被人从身后扯住,连带着他整个人都不容拒绝地被扯了个仰倒。他挣扎着像一块小肉饼一样被翻了个面,后脑勺朝上,然后被按在了男人腿上。林疏反应迅速双手撑着车座就要起来,可手肘刚刚吃住力,单薄短裤下的浑圆棉团就被大手不轻不重地扇了一掌。
肉浪乱颤,裤脚早在方才的挣扎中被蹭上去,露出颤动的腿根。林疏的灵魂好似被这一巴掌打出天灵盖了,他视野中的世界晃动了一下,胳膊脱力,又摔回了沈缚膝上,舌尖麻痹地吐不清字:“你敢打我我就要——啊!”
又是一巴掌!
这回用了上一次双倍的力,林疏大叫一声,神经末梢后知后觉窜上来火辣辣的感觉。痛是次要的,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羞耻。
好,好像打到更里面的地方了
两巴掌打在屁股上,林疏宛如一只被掐住后颈的猫咪,彻底失去了张牙舞爪的嚣张样,一动都不敢动,只是紧紧夹住腿,生怕又来一巴掌打到不能被碰到的位置。
偏生轮到沈缚挑衅他了,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俯身,附在他耳边道:“看得起我了么?可以听我的话么?”
“不能抽烟喝酒,也不能去那些娱乐场所,”沈缚顿了顿,叹气道,”再让我抓到一次,就脱了裤子打。”
沈缚严谨地补充:“故意演给我看的,也算。”
不得不说这场屁股的教训着实令林疏印象深刻。林疏不抽烟的理由又增加了一条:屁股尖会幻痛。
所以,真的很奇怪。林疏凝视着视频中二十六岁的自己将烟蒂掐灭在手指间,转过身将它扔进露台一侧放置的垃圾桶中。
好像他少年时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会去做的事,如今一一被打破,不但都做了,甚至还成为了生活。
视频结束了,又开始从头循环播放。经过方才的胡思乱想,林疏完全忘记了他上回误入评论区后的惨痛经历,梅开二度地点了查看评论。
评论区一片欣欣向荣:
【我想象中自己迎着晚风抽烟:】
【如果忧郁是一种天赋。】
【感觉宝宝好难过的样子,把苦水都倒给我吧,我原意倾听QAQ】
【我可以倾听你原生家庭的创伤,你的过去,你的眼泪,但是听完我要干什么你知道的。】
【听说拥抱填补了人类右胸腔没有心脏的遗憾,我想填补你的遗憾,所以我可以填补你吗?】
【我就说这个评论区不会这么正常。】
【呵呵,昨天没被老公透爽,下面又被上锁了导致的。】
【呵呵,抽个烟都要塌着腰,昨晚就用的这个姿势吧,骚的不行了。】
【??????】
【妈呀,这个评论是发错了还是怎么着(截图),胡言乱语什么呢。】
【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人到底是谁啊,搁这儿跟仙家对上话了?】
【打卡黄谣哥早期经典发言。】
【@小鹿算了,期待黄谣哥下一个新号。】
【我说真的,林总到底哪里得罪黄谣哥了,上回被封了ip,黄谣哥宁可换部手机都要卷土重来啊。】
【呵呵,看他不顺眼罢了,好歹是董事会的成员,每天不正经做事就知道到处勾引男人入他。】
【他想透但没透到吧,把脑子跟心理一块憋出问题了吧。】
【真相了。】
【真相了@黄谣哥】
【真相了@黄谣哥】
【真相了@黄谣哥】
【真我靠!黄谣哥给我毕业了(截图)】
【学姐毕业论文好短。】
【笑得难受了,尼玛黄谣哥两眼一睁就是辱,哪天林总真让他透了估计这人得想办法把蛋都塞进去。】-
林疏:“”
好恶心。
谁能告诉他这个满口污言秽语yy他的人到底是谁?
林疏忍着反胃点了个举报,默默将此人的主页链接复制了一份留存,而后切出去接着看下一个视频。这些轻飘飘的语言攻击对他来说都是浮云,林疏真正想找的是有价值的“科普”。
飞快划过几个流行音乐搭配的颜值向视频,下一秒,林疏目光一凝,一道常见的配音女声配合着五彩缤纷的画面出现在了眼前:
“你或许不知道林疏这个人,但这些作品你绝对看过”
第27章 忧郁男神 “你,不是有老公?”……
“你或许不知道林疏这个人, 但这些作品你绝对看过”
似乎是为了迎合短视频的属性,机器配音出来的女声语速飞快,画面上一眨眼就闪过去“小鹿在打工”账号内的视频截图。
机械女声介绍着他“火”起来的原因:“上班偷拍领导居然做成爆款账号?三天百万粉背后公会发力?”
洋洋洒洒飘过去几条白色弹幕:“肯定签公司了啊。”
“无语了, 每隔一段时间平台就要捧一个网红出来。”
“人家能火也是靠硬实力好吧。”
“说真的, 如果这人真是华跃而非华夭的员工,那我认可他有点实力。”
“在p站上见过他。”
“?前面什么逆天东西飘过去了。”
“拜托我们把视频看完再发言好吗?”
博主言辞夸张地抛出几个反问吸引关注后,紧接着又播放了一小段他的“成名作”,弹幕战况突然激烈起来,零零散散的几条引战发言飘过, 紧接着炸出一团又一团反驳或是吵架的话,甚至密度高到挡住了视频画面。
林疏不耐烦地关掉弹幕,直接将进度条拖过这一段。下一刻, 视频中花里胡哨的贴纸标识全部清空了,配乐也变得轻柔舒缓起来,一幅巨大无比的画占据了整块屏幕。他瞪大眼, 还没来得及暂停仔细看,紧接着又闪过去两幅。
一共有三幅画。
喋喋不休的机械女声倒是停了, 没有对它们做任何介绍, 像是在照应她说的第一句话“大家都知道他的作品”, 所以只需要介绍他这个人,让观众认识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好。
林疏突然心跳加速起来:整整三幅画,他只“认识”第一幅——那是他刚毕业时创作的, 灵感来源于他的男朋友。
画布上流淌着蜂蜜色的光晕,两枚素圈银戒以恰到好处的角度轻触, 戒身缠绕着用画笔勾勒的常春藤。左侧戒圈内嵌着半片温润的羊脂玉,右侧却对应着半轮磨砂质感的月亮,当光线掠过时, 在地面投下交融的光斑,像一团英文字母缠绵的投影。
林疏把手机倒过来看,辨认出那团英文:“Forever Yours”——此生挚爱。
橄榄绿,浅钴蓝,还有打着闪粉的金赭石色,构成了饱和度极高的背景。不知作者用了什么特殊手法处理,竟然与银戒的冷感意外地搭调。
倘若笔触可以传递创作者的心情,那么毫无疑问林疏在画画时是满怀喜悦,或者说,幸福的。这份强烈的情绪冲击着看到它的每一个人,以至于令人看久了就会头晕目眩的地步。
在林疏中断记忆的那个时间节点,这幅画才刚刚显露雏形,在画布上寥寥几笔,勉强算得上是个草稿。彼时的他还在思索构图的中心应该是什么,换了好几样都觉得不够有意义。
江临光给他送饭时观摩了好几次,提议道:“想不到物品,不如就画人吧,没有什么比我们相爱还要有意义的事。”
林疏坐久了腰就发麻,瘫在公寓阁楼画室的沙发上,无精打采道:“好俗啊,不喜欢。”
“总不能光用色彩可我不是那群玩抽象的哎,饿了。”
林疏嘀咕道,他张开嘴:“啊——”
江临光失笑,将勺子一分为二,半勺米饭半勺菜,放在嘴边吹了吹确定凉了才塞进林疏的嘴里。喂完还要帮小男友将嘴巴合上,两根手指上下一捏,将林疏肉嘟嘟的唇瓣捏成了鸭子嘴。
“戒指怎么样?人为的特殊纪念品。”
林疏一愣:“什么戒指?”
江临光沉吟片刻,又投喂了一勺汤:“我们可以定制一对,从款式、材质到上面的装饰物、花纹,怎么样,有意义吗?”
“哈哈哈,“林疏被逗笑了,忽然抵住下巴作思考状,“那咱们怎么不一块捏个雕塑呢,就放在门口当门神,每天一看见就能回忆起我们雕刻它的美好回忆,不是更有意义吗?”
“嗯也是。”
江临光好似被他说服,也学着他那样皱着眉发愁:“看来还不够特殊,要不增加一个元素,我们把它戴在无名指上,左手的。”
“哈哈哈,那不,哈,那不就变成婚戒了,哈哈哈啊?”林疏尾音减弱,一下子愣在当场。
江临光观察他的反应,直白道:“婚戒不可以吗?”
林疏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想再吃一口米饭。江临光就给他塞了满满当当的一口,林疏两腮鼓起嚼嚼嚼,又配了口汤才顺利咽下去。思考的时间够久了,他才点头道:“可以啊,不过是不是得先订婚。”
没等男友说话,林疏摆摆手推翻自己:“不要不要,订什么婚,多不吉利。”
他没由来地叹了口气,没骨头似的倒在江临光腿上:“嗯,那就先去设计一对戒指,你设计。弄好了拿来跟我求婚吧,今天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哦对了,不要太新奇,“林疏皱眉道,“壁垒陨石块!”-
林疏将这幅画放大到像素点的地步,眼珠一错不错地将占据画面主体的两枚戒指来来回回看了个遍,好像终于从中窥见了这个约定后来的结局。
他如愿以偿收到了满意的戒指,并把它们留在了画布上,那么是否也收到了附送的求婚?如果收到了,那么走到婚姻大门临门一脚地步的情人,还会因为事业上的小小分歧而分开吗?
除非是他先提的分手,林疏真的想不到任何江临光会主动跟他分开的理由。
而且
林疏下意识摸了摸二十六岁的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抬起胳膊在灯光下转着圈反复对比,而后大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外观跟用料上稍微有些相近,但重复的元素基本都是较为常见的,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跟沈缚的这个要比画作中的朴素得多。
还剩下两幅画,全部出自于年长的“他”笔下。林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拖动进度条——
他举着手机,愣愣地傻在了原地。
无他,任何一个能视物的人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地停在原地,哪怕是懵懂无知的幼儿。整个画面都由黯淡的铅灰色构成,像是透过一层厚厚的煤烟玻璃看到的景象,也似乎确实是一面玻璃望出去的视角。在室内的灯光下望出去,一半是眺望者的身影,另一半则是窗外的风景。人影是一团灰白色的朦胧又扭曲的雾,而风景则是纯粹的黑色覆盖,只在视觉效果上很遥远的地方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光晕。
按理说没有画框下的介绍卡辅助,每个观展人对每幅画的理解与感触是各不相同的,从中试图解析出作者的创作状态就会更加费力。可换谁过来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眼,都会被平静笔触下所表达的深深的忧伤笼罩,就像从画家身边领走了一小块乌云,哪怕离开很久,一种惆怅悲伤的感觉仍会停留在心头缭绕不去。
单独从技艺上来看,仅用三四个色块就能传达出如此有情绪感染力的作品,跟最初的那幅相比有了质上的飞跃。但还是跟最初的那幅相比,所表达的情绪几乎是背道而驰。
极端到林疏不敢相信是他的作品
为什么我会这样难过呢?
自己身体健康,事业有成,除了父母,还有什么是能让更加年长的、心理更加成熟的他抑郁到这种地步?
无可避免地,林疏想到了沈缚,还有这桩堪称离奇的婚姻。可用不了半秒他就将这种可能排除。
他就像一根弹簧一样,因为内核强大,哪怕承受的外力再强也只能让他暂时沉寂,在沉默中积蓄力量反击。能令林疏分崩离析的引爆线只可能在他自己手中掌握。
短短不到两分钟的视频,林疏已经停留了大半个小时之久。手机背壳早已因长时间待机而变得滚烫,他将掌心贴上去,居然感觉有些握不住。
还有最后一幅画,林疏很体面地承认,他姑且没有再看下去的勇气了。
还好,突然弹出的一则消息将他从这种游移不定的挣扎中拉出来,是季麟推荐过来的“大师”通过了林疏的好友申请……(不闲聊勿骚扰):。
林疏吐了口气,点开消息栏,回复道:你好……(不闲聊勿骚扰):(图片)……(不闲聊勿骚扰):委托须知看下……(不闲聊勿骚扰):对我水平有疑问看朋友圈……(不闲聊勿骚扰):麻烦仔细阅读,确保每一个字都看了后再确定是否要委托。谢谢。
还怪言简意赅的。
林疏依言点开那份“委托须知”:
【委托须知】
1-业务:暂不接杀人越货、黑·帮火拼、走·私交易等,除此之外都接。悬案侦破目前只接官方委托。如实在需要,加钱也可以开放特别服务。
2-收费:很贵,特别贵,十分贵。没有折扣只有加价,先付全款后办事。找钱包耳机、家里走失猫狗建议另寻他人。
3-实力:接了就能成功,不接你也找不到能接的了。朋友圈有相关案例证明,不信就单删。
4-注意:不闲聊,不说无关委托的事,不线下见面。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林疏被他那句“接了就能成功”牢牢吸引住了,点开朋友圈,寥寥几条大部分是聊天记录的截图,全是客户反馈。
反馈1:……(不闲聊勿骚扰):好评一下。
客户A:哦哦,这小哥真牛逼,我战争年代走丢了的太老爷的坟都找出来了,钱没白花……(不闲聊勿骚扰):OK
反馈2:……(不闲聊勿骚扰):给好评。
客户B:呃?你是干电商的吗还搞这一套……(不闲聊勿骚扰):快点。
客户B:呃,挺不错的,地点给得很准,人一个都没跑掉,就是去晚一步死了几个……(不闲聊勿骚扰):OK
反馈3:……(不闲聊勿骚扰):好评。
客户C:非常真实有效,小哥哥声音很好听……(不闲聊勿骚扰):OK……(不闲聊勿骚扰):勿骚扰。
客户C:?……(不闲聊勿骚扰):?人呢?不相信就删。
林疏心里有谱,正准备切回去就收到了OK哥的消息。不知是不是恃才傲物的人口气都很傲慢,丝毫不担心这种态度会流失客户。
他只想抓紧找江临光,懒得跟这人计较:我想委托两个事……(不闲聊勿骚扰):不是只找人?
木木:那是最主要的,我还想请你帮我搜集一些东西。我因病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希望你可以帮我汇总整理出我这段时间的行动轨迹,不需要多么详细具体,只要能还原个大概就好……(不闲聊勿骚扰):哦,你要找什么人,发我他的个人资料。
木木:男朋友。照片的话我手里目前没有,但可以提供给你画像。剩下的内容三言两语说不完,我做成文档发你吧……(不闲聊勿骚扰):嗯,那发一下你的吧。
木木:好的。
委托的私|家|侦|探十句话恨不得压缩成一个标点符号说。林疏咬着指甲想了想该如何介绍自己的情况,想了一圈,最后还是用名字当成开场白,发了语音过去。
木木:我叫林疏,双木林,疏远的疏。
木木:嗯你上网搜吧,第一个就是,我也不太了解我的履历,有一些错误的地方我再补充。
木木:我目前的记忆停留在了二十三岁,实际上我二十六岁了。你要做的就是协助我一起还原这三年的经历。
木木:其实二十三岁的我还在国外,过了一年才回的国。如果你连这一部分也能搜集的话最好不过,我可以加钱。
对面的句号哥突然不回了。林疏以为他是在消化信息,等了一会儿,体贴地补充:你先帮我找男朋友吧。
又过了一会,还不回。林疏直接扣了问号过去:?人呢?不接就删。
句号哥姗姗来迟,竟然也发了语音!林疏点开,发现是道质感很冷的年轻男声,吞吞吐吐地问:“你,不是有老公?”
林疏:。
他反唇相讥:“你们这行可以打探客户隐私吗?”
句号哥接着发语音:“退单吧,我赔你钱。”
木木:?什么?我还没付钱呢?
林疏纳闷地打了两个字,发现那条语音被句号哥撤回了。
木木:?????你认识我吗?……(不闲聊勿骚扰):对不起。
木木:????……(不闲聊勿骚扰):我们可以见面么?……(不闲聊勿骚扰):求你了,跟我见面吧。
第28章 梦男忏悔实录 【非常非常凝,泥塑,论……
季刑霄一生中最后悔的, 就是十来岁那回儿为了挣钱,百禁无忌,只要钱到位, 什么活都接, 一上来就接了个大单子。
甲方来自本市最顶尖的贵族高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起码十几个有钱人家的小孩,下半身发育的比大脑快的后果, 就是小头控制大头,骨子里的恶欲在金钱权势的滋养下肆意膨胀,一找上他就迫不及待地问:“能不能拍这个人?”
“就要这种角度的照片, 懂不?”
几十张明显是偷拍的模糊照片“唰唰唰”甩了过来,应该是集思广益众筹来的,每一张的像素滤镜都不一样, 角度内容也千奇百怪。
有专门拍腿的,被拍的受害人似乎不是很想出汗, 天气稍微一热就换上了校服短裤, 裤筒肯定自己私下离改过, 比正常长度短了一小截,原本是到膝盖上面半指的距离,被他这么一改, 大半个腿肉都露了出来,白白便宜了这位爱好拍腿的兄弟。
有这个人蹲在阴凉处吃冰棍的, 紧绷的小腿肉将丰腴的白嫩大腿挤压的变形,深凹进去的位置像是被人用手指掐着;有这个人在运动会上赢得冠军,冲线过后气喘吁吁瘫倒在地的, 宽松的裤腿什么都遮不住走了光,从正面看简直一览无余,拍腿哥设备过硬,连里面白色棉质内|裤的边都清晰可见,半个浑圆的□□因为主人的粗心,只好可怜的任人窥视。
最顶的一张是这个人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叫起来罚站,可能是打瞌睡让老师发现了,因为照片中的人根本站不住,整个人上半身趴在桌子上,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倒是很老实的站的很稳,细窄的腰低低的塌着,后面随便来个人就能掐住顶-
除了腿控还有手控,这个人的手随了本人,骨骼纤细,皮肉白嫩,薄薄的一层肌肤在阳光下像块美玉,五指修长,指甲盖粉红莹润,季刑霄挨个数过,每一个上面都有饱满的月牙。
如果说腿控哥偏运动,那么手控哥则是比较文艺,很多照片虽然是偷拍抓拍,但都经过精细的调色,滤镜也是千挑万选,随便发到网上都能当成手摸展示分分钟被广告商加爆。比如这个人在课间的饮水池旁洗过手后,沿着指缝缓缓滑落,但在指尖久久停留不愿离去的水珠,配上后边被虚化了的绿茵背景,如同咬破了一颗青苹果,口中又涩又甜。
但很快季刑霄就看出来了不对劲,手控哥跟腿控哥的最大区别,就是偶尔按快门的是手指而不是即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就有什么高下之分。很快,季刑霄就看见了手控哥的新作:这个人思考问题时苦恼的啃着指甲,两瓣湿润烂红的嘴唇克制的含住指节,良久,等分开时,漂亮的手指上就会留下一抹引人遐想的湿痕。
还有很多这个小男生双手或者单手握住矿泉水瓶的特写,尤其多,一开始季刑霄还不明所以,但很快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忽然悟了。
技术最高超的还是要数有钱哥,有钱哥似乎跟这个被拍的目标关系匪浅,所有照片无一例外都是近景直出,全是最写实的生图,甚至有的一看就是从合照中截出来的。当场拉爆一个个又是放大又是找机会的各种控们,除此之外,有钱哥还很有钱,是雇佣季刑霄的主力,没等报价就打过来十万块钱,说是尾款看质量后补。
有钱哥唯爱拍脸。
被拍的人很少直视镜头,绝大部分都是有钱哥趁他不注意拍下的侧脸,生活感满满,有这个人皱皱巴巴的托着腮,对着卷子苦思冥想的;有这个人体育课休息时吐出一截舌头散热的;还有这个人叼着一袋牛奶,有一下没一下嗦吸的照片
最绝的还是这张——背景似乎是在一辆运动的大巴车上,也许是组团参加什么活动,占据镜头中心的男生睡的很沉,靠在拍摄的人肩膀上,乌黑的头发蓬松炸毛,乱乱的翘着几根,睫毛格外的浓密,小扇子一样在下眼睑处打出一片弧形的阴影,嘴巴微微张着,从这个视角看下去可以瞥见其中亮晶晶的一抹粉意
这跟男友视角有什么区别。
季刑霄被迫输入了一大堆白胳膊白腿,整个脑子都是混乱的,猝不及防见到了本尊的高清大头照,季刑霄承认自己当时虎躯一震,鼻血就像扎到大动脉了似的不要钱的喷涌而出。
一个男的居然居然
长得很漂亮。
很骚。
季刑霄父母早亡,一下子沦为孤儿的他没那个条件,因此也没正经接受过几天高等教育,性格也逐渐变得孤僻,阴冷。但父母离世前也是堂堂正正的本分人,因此再怎么样活不下去,季刑霄也从来没接过道德沦丧的活。
道德沦丧。
偷拍可耻。
季刑霄翻来复去看着雇主传来的一张张照片,一向疲于本命的神经像是头一回察觉到身体的存在,太阳穴突突直跳,沸腾的热血兵分两路,一条直冲脑门,另一条差点没让他把裤子撑破。
道德沦丧
这样的感觉一瞬间就牢牢钳制住了他的大脑,季刑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无措的给自己的□□扇风,希望他的好兄弟可以给点面子快点下去,可是大白腿还在电脑屏幕上闪耀着,浮动着骚甜的香气,从冰凉的电子数据中钻出来,温温软软的吸附着他。
偷拍
堂堂正正。
不行。
他不能。
靠。
季刑霄用了半包纸才擦干净。
然后一把捂住脸,深深的低下了头,一股莫大的羞愧涌上心头,他好像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人,或许不是人,而是某种急着透辟的野兽。
就这样躲在阴暗的出租房里惭愧自责痛苦绝望的度过了几天,季刑霄家里的抽纸全用完了,手臂肌肉也强健了不少,也幸亏如此,这才将他从魔怔一般的痴态中暂时解救了出来。
以有钱哥为首的甲方不耐烦的催促他:“哥们,到底接不接给个准话。”
季刑霄抖着手拒绝了……:不接。
对面一下子火了:等了你好几天就这?总得有个原因吧??
他咬紧牙关,面红耳赤的强逼自己打下四个字:……:没有道德。
对面:
对面:?
干他们这一行的本就游走在法律的边缘,打擦边球,他是,雇主亦然,除非委托需要不过问雇主隐私已经成为业内铁律,但这回他是真的忍不住了,问对面:“为什么不自己拍?”
既然已经拍出来好几百个G的图包了,那么接着拍下去不就行了,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干嘛还要舍近求远找校外人士求助。
口气蛮横的二世祖们突然沉默下来,临时组建的群聊里没人搭理他,季刑霄等了一会也不在意,心想或许是觉得他触犯铁律了,
不料,想法刚刚冒头,牵头的有钱哥便悻悻道:“让他的姘头整了,以后没法拍了。”
马上有人跳起来阴阳怪气:“什么姘头,那是好——哥——哥——”
“就是就是,承认是姘头了我们林疏女神还怎么跑去勾三搭四。”
“别造谣我们冰清玉洁的高冷校花好吧,一会儿让护花使者听见了一脚给你提出B市。”
“狗屁护花使者,从我们女神出生就守着到现在还不是个备胎,跟我们有什么区别。”
“女神玩够了人家可以接盘,我们呢。”
“你特么傻|逼吧,拆我台干什么,显着你了?”
“别这样,我们还可以对着二创炉管,等待3D时代的来临。”
“往好处想,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备胎,搞不好背地里早吃的满嘴流油了。”
“就是啊,来接公主放学是假,上了车就一脚油门直奔宾馆了吧,搞不好在车上就连到一起了。”
“卧|槽啊大哥们你们怎么聊上了,丢不丢人啊,这不是交流群,群里还有外人呢。”
“这有啥的,这瘪三儿想了好几天才回话八成就是在家冲晕了现在才醒吧,我早就说过别给那么多照片,你们这帮孙子直接把老子的珍藏发出去了。”
“@……硬盘还有几百个G的资源,噢还有一些大佬的二创,要片的扣1,要道德的自宫吧,那玩意长了跟没长有啥区别。”
“性无能。”
默默窥屏的季刑霄:“”
他努力屏蔽掉没营养的污言秽语,抓住关键词:“你们是被发现了,然后被他的人处理了么?”
对面嘻嘻哈哈:“嗯呢,他的青梅竹马好哥哥应激了,我们之中代价最轻的一个爹妈老泪纵横才把好大儿留在本市接着上学。”
这么严重还要死性不改接着找“代拍”,季刑霄手心沁出了点汗,分不清是因为热还是紧张,接着问:“林疏,真的是很乱来的人么?”
脑海中闪过那张精致到无以复加的脸蛋,大大的猫眼水润透亮,肉感的唇瓣总是健康的粉红,笑起来唇红齿白。哪怕五官再姝丽,气质摆在哪,没有分毫媚俗味,完全就是个清清爽爽的水蜜桃糖。
季刑霄没有办法将这个人跟甲方口中一举一动都是在勾引男高中生起立的顶级魅魔联系到一起。
这个问题似乎很“纯”,也很“蠢”。
甲方表示不愿回答,并送给他无语的省略号“”
最后还是有钱哥解散群聊前抛下一句:“那你自己去查咯。”
拒绝了客户,丢失了一笔大单子,季刑霄数了数他开始当私|家|侦|探以来攒下来的钱。个,十,百,千,万大概能有个六位数,停一停也没关系,这样想着,他准备好设备,提前在学校附近踩好点,开启了他的私活。
出于隔着空气玷污了林疏的愧疚,季刑霄想要“反偷拍”,也想在暗处做一回英雄,把潜伏在林疏周围的不怀好意的人揪出曝光,权当作赎罪。
至于那帮混球口中的话,他是一点都不信的,想着如果有人在这方面造谣,他也能及时发现,防范于未然。
再怎样也只是高中生而已,对于季刑霄而言简直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容易,随便伪装几个证件,再换套衣服,老师,学生的身份就能让他自由进出校园,以至于还有了几个“朋友”。
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很乐于分享,相信了他的转学生身份,一听他在打听林疏,立刻打了鸡血似的劈里啪啦说了一堆:
“好羡慕你有一双还没亲眼见过他的眼睛,”高马尾猛灌了一口季刑霄贿赂的奶茶,摇头晃脑,“那种震撼的感觉就跟近视忽然恢复了一样,他在的那块地方单独开了4K,哇,毕生难忘。”
“他是高二(二)班的,艺术生,学的是美术。”
高马尾拍着大腿痛惜:“为什么不是学舞蹈的,长手长脚的真的非常合适啊! ”
季刑霄在心里点了个赞,刚准备旁敲侧击一下那帮猥琐梦男,就见女生上演了川剧变脸,一下严肃起来,冷漠地盯着他。
高马尾:“鉴于你是新来的男的,我必须要警告你。”
季刑霄:?
高马尾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不该混的圈子别硬挤。”
季刑霄:???
“如果你们班上有男生围在一块讨论林疏,你千万不要好奇的凑上去接话,”高马尾愤愤道,“这帮人真的巨讨厌,就跟小强一样一波一波的打不完。”
傍晚放学的时候,季刑霄在临时凑成的篮球队中勇夺MVP,成功跟一篮球场的男生开始称兄道弟,将自己的转学生身份介绍完后,没一个人怀疑,他恰到好处的提起来林疏,好似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料方才跟他打出完美配合的前锋倏地面色一冷,路过他时还狠狠一撞,季刑霄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就听身后有人急忙解释:“没事吧兄弟,别在意,他拒同梦所以态度差了点。”
锯同梦是什么意思?
季刑霄面上不显,拍了拍肩上的灰,风轻云淡:“没关系,能理解。”
那人一愣,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复杂:“你也是?你不是刚转来吗?”
不明所以,季刑霄不敢贸然点头,只谨慎道:“我是他的粉丝,想知道有没有可以交流的地方。”
“”
那人不说话了,半晌,掏出手机展示了一个网址给他:“言尽于此了朋友,新世界的大门就在眼前。”
等到深夜,这个加密链接竟然才开放使用,要进入之前居然先得回答一个问题:
选择题:以下哪一种言论不应在此板出现?
A- 之前你版说要开发的等身抱枕进度如何了?
B- 出公主穿过的齐逼短裤。
C-骚。
D-林疏宝宝像小猫一样真的好可爱呀,妈妈心软软QAQ。
季刑霄:“”
他选D。
正确。
论坛不需要注册就能查看帖子,但是只有达到一定等级才可以发言回帖,他从后台用机器查了下,网址创建人的ip应该挂了虚拟漫游,在几个国家不停切换,追踪起来有点困难。但相比之下发帖人的信息就没有得到那么好的保护,很容易就能顺藤摸瓜把人抓出来。
季刑霄眉头紧皱,点击按热度排序,他想先观察一番有没有影响力较大的谣言,接着再抓出来一部分典型。
结果——
【HOT】第一人称|催眠高冷学弟后我们结婚了。
【HOT】对我爱搭不理的漂亮邻居突然穿上女仆装。
【HOT】可换衣|开发中|VR透视(审核中暂不可见)
【HOT】短漫|无马赛克《变成蕾丝花纹内|裤被公主穿着上学的一天》
季刑霄头昏脑胀的翻到底才发现这个论坛是有分区的,他进入的是默认的“原创区”。
他硬着点开“讨论区”,瞬间刷出来一排新发的帖子。
(新)哭了,终于能在粉丝论坛里发言了,想替朋友问一下总是冲公主的照片怎么办,是不是太奇怪了?
1L:你是怎么通过入版答题的?
2L:谁告诉你这是粉丝论坛?这是黑粉聚集地哈。
3L:你把标题站在操场上喊一遍,冲上来把你打成狗屎的才是粉丝。
4L:再反串一辈子只能冲照片。
5L:@版主,最近怎么小鬼越来越多了?管一下啊?
6L:版主好像被抓了应该是扭送到印度读高中了。
7L:我们忠犬好哥哥又发力了。
(新)李涛,公主是慢投币吗?有没有见过的说一下?
1L:见过,是的。
2L:没见过,肯定是。
3L:女神都不在公共浴室洗澡,也不住校,肯定有啊。
4L:回复3L,隔壁好像有类似情节的,叫《舍友的秘密》,但是作者刚写到教室普雷就坑了。
(新)校花的交友标准是啥啊,感觉有学霸也有小混混,我怎么才能认识一下?
1L:要不就在这问问吧,搞不好学霸小混混都在玩论坛。
2L:不可能的,我们女神的好哥哥严格管理他的社交,敢边yy边凑过去分分钟就毕业了。
3L:说实话,凭什么啊,我们也就在网上口嗨罢了,真去了也是当舔勾,有什么不好?况且公主又不喜欢男生。
4L:楼上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以为“好哥哥”花名怎么来的,就是兄弟们笑话他费尽心思排除风险,怕童养媳被黄毛骑了,结果兜兜转转归来仍是“青梅竹马好哥哥”。
5L:但我咋感觉公主跟这个人很亲密啊,完全当家里人一样,有事不找爸妈先找没有血缘关系的哥解决。
6L:是的是的,你永远是我的家人,好令人感动的亲情。
7L:5L闹麻了,人家好哥哥是想透辟的你搁这儿聊起来家人了,那你去管好哥哥认爹不就能跟公主当兄弟了?
第五次忍不住进进浴室时,季刑霄再一次破防了,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罪孽难消。
他真的没办法按照计划将论坛的活跃用户扒出来审判了,因为他也成了受众之一,成了那些把yy产物当成配菜独自躲在深夜的马桶上阴暗打胶的人。
一个被激素所控制的,完全陌生的人。
在忍不住利用自己的技术做更多不可挽回的事之前,季刑霄落荒而逃,将这件荒诞不经的往事深深埋在心底
也没做到。
季刑霄舍不得删掉的照片好像成了什么巫蛊咒术的媒介,每天晚上都会钻进他的梦里,把杂乱无章的梦境,搅动成一池春水。
名字叫林疏的漂亮男生,“女神”“校花”“公主大人”,就像飘在九重云霄的无情神女,而他变成了饱受折磨的襄王。
他后知后觉什么叫“梦男”。
“女神”似乎毕业后出了国,又因故回来,季刑霄努力不去过多关注,还是能有意无意接触到众多有关于林疏的信息碎片,他好像结婚了,婚礼办的很气派,不是商业联姻,丈夫正是当初被论坛抨击的“好哥哥”。
似乎是很平安顺遂的人生,跟接触各种阴暗面的季刑霄没有一点点可能建立的关系。
可人生就是这样戏剧化,兜兜转转十年过去,他们竟然又遇到了。
已婚的女神失忆了,来委托他找前男友。
激烈的挣扎过后,季刑霄还是选择顺从他的本心,把林疏约到了线下见面,地点选在了一处保密性极好的私人包厢。
煎熬的等待中,他设想了无数个开场白,以及配套的表情,姿态,可等真正见到林疏本人,季刑霄发现他不幸罹患声带萎缩,尴尬的站起来挥了挥手,张了张嘴又合上,宛如一个突然见到爱豆的狂热粉丝。
哦不,他不配称为粉丝。
林疏也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季刑霄的外貌——他以为这种干灰色产业的人,都会是那种身材矮小,存在感极低的相貌,但是面前头发半长遮住眼睛的拘谨青年显然与之相反,肩宽体阔,骨相立体,但气质挺阴湿,跟本人略带磁性的声线很吻合。
“你好?”
季刑霄一哆嗦,伸出了手:“我叫,叫,季刑霄。”
林疏刚要回握,季刑霄忽然触电般把手收回去了。
林疏:“”
什么意思?
“抱歉我”
季刑霄急促的喘息着,紧紧盯着他,像是发了病,下一秒就要晕过去:“我想说”
“等一下,别激动,别激动,坐下慢慢说。”
林疏一头雾水,心念电转:该不会是他失忆的这几年跟季刑霄有过接触?
“对不起。”
一口气喝掉提前准备好的冰水,季刑霄看着精神状态稳定了些许,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出:“大概是十年前,你”
你变成了我的杏幻想对象。
听起来不像道歉,像星骚扰。
“我”
我每天都要看着你的照片才能出来。
更像杏骚扰了。
季刑霄好像被人连扇了十个巴掌一般,摇摇欲坠:“大概是十年前,我梦想过成为你的男朋友,现在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想你道歉,林疏同学,对不起,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林疏:“?”
“你是我的,同学?”
季刑霄移开目光:“就是,见过。”
“啊,那还蛮有缘分的,又见面了,”林疏眯着眼笑了笑,惊讶道,“为什么会让你愧疚成这样,喜欢我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从我出生到现在,每个人都喜欢我。”
“而且”他转着眼睛回想,“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季刑霄局促的移动着杯子,点头,支支吾吾道:“是,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一直很愧疚你可以原谅我吗?”
林疏瞪大眼,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好吧,那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
“没关系。”
林疏盯他两秒,活跃气氛道:“聊天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很冷漠的人。”
不但冷漠,还不耐烦,没礼貌。
这句话不亚于一击重锤,季刑霄看着又要不稳了,目光涣散道:“我错了,我对不起对不起。”
林疏:“”他不笑了,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精神疾病吗?
为了那句“接了就能成功”才接受见面邀请的林疏迟疑了:“你是可以帮我找人吧?”
他拿出来一叠资料,摆在桌上,往季刑霄那边推了推。
“反正要见面,干脆就整理了一下,打印成实体了。”
林疏从中抽出一张画像,介绍道:“这就是我的男朋友,时间上比较匆忙,只花了大头像,如果还需要别的我再补充。”
季刑霄的视线落到那张铅笔素描上,轮廓英挺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看样子是比较爱笑的类型。
林疏见他接过,补充道:“还有搜集我的资料,你可以接吧?”
“可以。”
林疏分毫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即不好奇他口中的过往,也不关心他异常的理由,纯粹是为了达成目的,倒显得他的患得患失很可笑。
季刑霄抿着嘴:“可以问一下你找这个人的原因吗,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林疏不太乐意回答:“这与我们的委托无关吧。”
“我怕被你老公找上门来算账。”
林疏:“哦,好吧。”
“不是想旧情复燃,只是想弄清楚一个真相。”林疏摸摸鼻尖。
他说的这样含糊,摆明了就是不想展开说,可季刑霄低了低头,不依不饶道:“我以为你跟你的丈夫是初恋。”
“我记得那时候,你们关系很好。”
依旧漂亮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人闻言,笑容淡了不少,回避道:“没有多好。”
“那——”
“不好意思,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季刑霄一下子闭上嘴:“对不起。”
林疏摆摆手示意没关系,道:“我的提供的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五六页白纸上,详细记叙了江临光的基本信息,具体到身体哪些部位有什么特征,有哪些口癖,以及对他去向的推测。
“…分手后,可能前往C州某财团旗下顶级工作室就职。”
“嗯,实际上这也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记忆中断的时间点,我们刚准备结婚。”
林疏叹了口气:“跨国找人难度比较大,我能提供的信息又有限,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一定要说。”
季刑霄思索道:“你能确定他现在仍在国外吗?”
“……不太能。”
季刑霄没再多说什么,将资料对折收好:“我一定尽力。”
他顿了顿:“不收费。”
第29章 突如其来 “老爷子病危了。”……
魏菲发现全公司的好事者都察觉到了异样, 某企鹅聊天软件上的千人匿名群聊,还有各部门私拉的小型匿名群聊都在不约而同地滚动着一件事:
两位老板这是吵架了?
也不能怪员工操心,毕竟这么大的公司, 闻名全国, 竟然是个“夫妻档”。夫妻俩平常没什么分工合作可言,半路加入的那个“妻”也不是个只收分红的甩手掌柜。两个人持股的数额有所不同,但实际上的权力几乎对等。
因此,半壁江山中间疑似多了条裂缝,依仗着华跃吃饭的老员工便敏感地嗅到了危机。
大清早的, 魏菲从员工食堂顺了个三明治,偷偷摸摸坐在工位上,点开那个名叫“华跃商务工作分享”的千人群聊。
一点进去便自动进入匿名状态, 今天群主设置的名称主题是“海洋生物”,给魏菲分配的是“章鱼”。
同事来了不到一半,群里就已经热火朝天地疯狂滚动消息:
【海马666】:感觉这回吵架吵得有点无厘头啊, 莫名其妙的。
【比目鱼275】:也不是无厘头吧,他们之前哪里真正吵过架。
【海马666】:?怎么没有, 你上次见他们是年会吗?但凡了解的都知道我们林总是个多么刁蛮任性的小太妹。
【大海星】:@绝望海胆群主有人人身攻击了, 禁言一下。
【海马666】已被群主禁言十分钟。
【闪耀海蜇】:……说实话, 秘书处的,比目鱼说得对。以前吵架无非是林总冷脸给沈总看,坚持不到下班就好了, 现在……
看见同事开团,魏菲忍了忍手痒, 没忍住跳进去跟了:
【章鱼778】:是这样的,之前一起上下班,林总午休会钻进沈总董事长办公室的休息间里, 林总要加班沈总也会在旁边陪着等。虽然这小两口在公司这种神圣严肃的地方没做过啥越界的举动,但总归是肉眼可见的甜甜蜜蜜。
【章鱼778】:(哭)(哭)现在完全崩盘了啊!好像从小林总生病回来之后,这俩人就跟离婚多年被迫搭伙过日子的尴尬夫妻一样。上下班时间不一样了,林总也不去找沈总了,甚至遇到了林总也跟见了陌生人似的,扭头就走。
【大海星】:……我寻思见了陌生人的反应也不该是掉头就走啊?
【闪耀海蜇】:。感觉好像看见同事了(群主别禁言我)。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严肃,沈总这边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就是林总好像很排斥他一样。而且,感觉林总生病回来性格也有点变化(挠头)。
【比目鱼275】:(挠头)
【绝望海蜇】:(挠头)
【超级马哈鱼】:嘶,该不会是,沈总干了啥对不起我们林总的事吧……?
【金枪鱼8】:?跟我听到的版本不一样啊?
【金枪鱼8】:我怎么记得是小林总腻味沈总了,光明正大在公司养小三被沈总发现了呢?
魏菲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打字,就见屏幕上跟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似的,唰唰唰地闪过去一排“??”还有“细说”。
关键是她好像知道这个传言是怎么来的。
另一个名叫“华跃办公用品分享”的小群,堪称全公司各种谣言的发源地。没人知道这个群里寥寥几十人来自哪个部门,平常都在做什么,群主是谁,但总之,任何有鼻子有眼的风言风语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包括金枪鱼8口中的“小三门”。
魏菲不清楚自己是否该在八卦群里尽职尽责地履行职责,半拦不拦地苍白道:
【章鱼778】:行了行了,没头没尾的还是不要造谣了。
【海马666】:你就是他养的小三吧?呵呵,我看他恨不得屁股底下坐着一个男人上班,光老公肯定不能满足他啊。
【大海星】:我测,这海马哥脑子让马里亚纳海沟挤过了?这特么从哪个频道上进来的?@绝望海蜇
【海马666】已被群主永久禁言。
【金枪鱼8】:就是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林总虽然是跟沈总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但从上学开始中间谈过几十任男朋友,其中有个他最喜欢的男的,是在国外谈的。后来分手回国了还是喜欢这一挂,后来在宴会上碰到了个菀菀类卿的,直接就当场把人拿下了,还要养在自己手下。
【金枪鱼8】:那不就相当于养在正宫眼皮子底下了,沈总肯定不愿意啊。就这么跟林总在这个问题上掰扯了一段时间,最后好像还是林总胜利了吧,小三的工位跟林总面对面呢,中间就隔着一道玻璃。
【超级马哈鱼】:…………按你这个版本,有意见的不该是沈总吗?
【金枪鱼8】:呃!那我就不知道了!
【金枪鱼8】:但是我有图为证(照片)。
这种道听途说的八卦群,你说的胡天海地、石破天惊都没人管你,顶多就是太离谱了会有人骂。可一旦拿出实质性的证据来,八卦的味儿一下子就消弭了。
群里瞬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照片的背景是茶水间,从角度来看应该是偷拍的。体型较大的男人微微俯身,迁就着较矮的那一方的身高,让他们尽量平视。高壮的男人显然很激动,一只手扣着那个人的手腕,另一只则搭在那个人的背后。两个人身体贴得极近,头相互交错着一个堪称暧昧的角度,像是下一秒就要吻上去。
纤瘦的人没有露脸,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打了一大段话想要解释“奸夫的工作能力很强很契合林总的用人要求”“林总他只是为了公司为了工作着想,你们这群神经病不要再造谣了行不行”的魏菲:……
我去。
而另一边,林疏整理好心情,终于点开了上次看到一半便终止的视频——他的第三幅画。
这幅画要比前面两幅更加抽象,已经脱离了构建实物或者意象本身,而是转为纯粹极致的色彩表达。
整幅作品由三种白色构成:底层是带着灰调的锌白,像冻僵的云层;中间流淌着掺了钛白的丙烯,形成冰晶般的透明层次;最上层则用刮刀堆砌出带着蓝相的雪白,颜料厚重的肌理仿佛能摸到积雪的颗粒感。偶尔有几笔钴蓝的残影从白色深渊里浮出来,又迅速被覆盖,如同被暴雪抹去的足迹。这不是雪景,而是雪本身。
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故意与上一幅画单调的灰黑较劲。尽管是暴雪覆盖大地,好似没有任何生机,但观画者立足第三视角,所能体会到的却是无尽的宁静、安详与沉默。明明摸到的是雪,融化在手中感受到的却不是寒冷。
林疏再打开弹幕,先前难听的质疑已然被一众问号所覆盖。而点开评论区,前排的高赞评论,基本上全是亲眼看见过他的画的人的观后感。
不得不说,能让营销号有自信说出“你绝对知道他的作品”,全靠他作品中所蕴含的强烈的情感,以及生动鲜活的笔触,能够透过二维平面,击中对创作者人生经历一概不知的观众的心。
“当时是在某国艺术节看到的这副《玻璃》,主办方给这幅画专门腾了一整面墙来放。每个走到它面前的人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这个画面传达出来的情绪真的实在是太让人压抑了,感觉像通往异世界的大门一样,看久了会觉得神经被火烧一样喘不上气。因为站着不走的人太多,后面还引来工作人员疏通了。”
“一样,我都看傻了,被后面的老外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想起来去看这副画的小卡片。真没想到是国人的作品,我竟然没听说过。美中不足的就是卡片上只介绍了画家姓名、画的名字,对背后的故事没有文字介绍,可能需要自己感悟吧。”
“《雪野》也很好啊(:,大家可以尝试把《玻璃》跟《雪野》分别设置成锁屏跟屏保,来回切换有一种提神醒脑的效果有人懂吗?”
“实不相瞒,我都是把《雪野》当白噪音(?)用的,感觉这副画就跟一键清理似的,盯着看一会儿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都消失了。”
“咋没人说第一幅呢,跟后面两个比起来多幸福的一张画。林疏不是结婚了,画的是他跟他老公的婚戒吧?”
“好像……时间对不上?这是他很早期的作品了,但他结婚是最近几年的事吧。而且有粉丝制作过他的手部特辑,他现在戴的戒指跟画上的有点像,但绝对不是同一个啊。”
“不好意思跑题了,求一下手部特辑,谢谢!(玫瑰)(玫瑰)”
“@(关注需审核)在这里……嗯,这个账号他不光是剪手的,还有一些别的,惹怒林疏粉丝了就给他举报炸了。反正应该有其他人补档,你再看看吧。”
“好吧,那看来是跟别人的情缘了。好羡慕这个戒指的主人啊,不但能跟这么干净漂亮的男生谈恋爱,还能获得这么好看的画,被来来往往的人称赞。QAQ”
……
林疏舔了舔唇,反手将这三幅画发给了季刑霄:我这三幅画的来头也查一下吧。
季刑霄秒回……:收到。
林疏发现他的昵称好像变了,顺口问了句:你改名了?……:!!!……:你发现了……:就是,把“不闲聊勿骚扰”删了……
木木:嗯嗯,你尽快给我反馈吧……:啊,好,我一定尽快。
本以为言尽于此,谁知季刑霄竟然颇为忸怩地询问:……:你饿了吗?……:你渴吗?
木木:?……:我给你点外卖吧,还有奶茶。
木木:……………
林疏嘴角一抽,头顶掠过一排乌鸦,礼貌道:你想给华跃员工点员工餐吗?……:好的好的。
木木:……那你先点个一万杯奶茶吧,谢了。
季刑霄宛若那个刚刚在周口店龙骨山的山洞里学会用直立行走,走出洞口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的北京人。脑组织尚未从猿人的基因束缚中脱离,离灵长类动物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离人很远了……:啊,那今天先给你点好吗?一万杯的话,需要提前预定的…………:我问了一下,一家店可能供应不足,需要多找几家。
林疏:“……”
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林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挠了挠头,回他:我们只是冰冷的商业关系,不用对我献殷勤的。
木木:不是道歉了,你还在幻想成为我的男朋友吗?……: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木木:我结婚了……:我可以做小的。
撤回了。
又发……:你就当我不存在吧,对不起,打扰了。
林疏:“…………”
接了就能成功……接了就能成功。林疏闭了闭眼,将这句话默念了好几遍才抑制住将此人单删的冲动。
谁知刚出虎穴,又入狼穴。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江铭生清朗的声音饱含笑意:“林总,该开例会了。”
林疏愣了愣,才想起来沈缚跟他提过,每个月都会固定一天召开例行董事会。作为集团二把手的他自然是要出席。
不过,为什么不是魏菲来通知他?
林疏喝了口水推门出去,只见魏菲正抱着一堆文件站在疯狂摇尾巴的江铭生的背后,眼神诡异地看着他。
江铭生像是对自己的越俎代庖浑然不觉,将手中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魏菲清秀的脸在暗处狰狞起来,提醒道:“林总,沈总——”
江铭生的声音低了些:“沈总在等你。”
魏菲:“……”
“……知道了。”林疏瞥了一眼快要气疯的女生,示意魏菲把手里的文件拿给他,“你来是有什么别的事要说吗?”
言下之意就是,不该你做的事不要插手。
江铭生一怔,脸色白了不少:“……没有。”
林疏点点头,绕过他离开。魏菲扬眉吐气了,压抑着嘴角连忙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距离拉远了点,林疏无奈:“直接被人当着面把工作抢了,怎么也没个意见。”
“就,就是,我不是看您很器重他嘛……”
魏菲不敢说她对谣言有八分信,因此在江铭生试探着跟她说“想要替她分担一点工作”时,下意识认为这是林总的意思。犹犹豫豫不知该同意还是拒绝,最后两个人一块儿到了林疏办公室门口,闹了个乌龙。
熟能生巧,想来应聘小三的人太多,林疏瞬间get到了魏菲吞吞吐吐的言下之意。那股无力感再次袭来:“以后不要随便揣测我的想法。”
一次轨都没出过,怎么大家好似都默认他要开大院了?
魏菲呐呐地承应,眼睛眨得飞快。刚想说些什么,一抹颀长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大老板来了。
得到林疏的允许后,她脚底抹油地开溜。
对视两秒,林疏率先移开视线:“我知道该怎么走。”
“怕你到了不知道该做什么。”
沈缚动作自然地去牵他的手。总是冰凉的手心落入温热厚重的包裹之中,林疏躲了躲,没躲过,皱眉道:
“两个快三十岁的老板,要手拉手去上班吗?”
“一直是这样。”
“……好幼稚。”
“很可爱。”
“……”
沈缚开始跟他讲待会儿开会都会来哪些人、做什么,他应该以什么态度、表情来应对。还是很有用的,林疏听得认真,不知不觉就把牵手的事情忘了,直到下电梯才反应过来。
然而也找不到松手的理由了。
“不用紧张,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你回答不了的问题,我会替你说。”沈缚安慰他。
林疏乖乖点头:“好。”
会议室里的人基本上到齐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在两人进来的瞬间全部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他们。
众目睽睽之下,林疏动了动手,还是被人牢牢地握着。他发现有几个人特别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看了一会儿,而后凑到一起低语着什么。
“沈总,”董事会的成员微笑着冲他们打招呼,“林总。”
林疏按沈缚教他的回复,竟无人察觉出异样。
会议正常进行下去。由于是例会,所以没什么需要发言和讨论的点,基本上就是汇报资金使用情况,还有一些重大项目的进度。
PPT一页页闪过,时不时有人举手示意暂停,接着提出几个问题。基本上都是冲沈缚来的,偶尔cue到林疏,也会被沈缚三言两语拦下,引到自己身上。
总的来说,相安无事,有惊无险。
林疏靠着真皮椅背,在给他准备的会议记录本上假装认真地乱涂乱画,莫名找回了上数学课时听天书的感觉。
人在密闭的室内,吹着温度适宜的空调,耳边是不急不徐的汇报声,不打瞌睡已然是给面子,但不走神是不可能的。
林疏的目光游离到会议室外。透过单向模糊的玻璃,他看见一个秘书正拿着一部手机,焦急地徘徊在门口,似是踌躇不定该不该打扰里面的人。
这个秘书他眼生,但手机他眼熟,是沈缚的。
日行一善,林疏将手猫猫祟祟地从桌子底下伸过去。他跟沈缚的位置紧挨着,很容易就能摸到对方的腿。伸到一半,他就被人在半空中抓住了。沈缚一只手在文件上写东西,另一只抓着他,“嗯?”了一声。
林疏冲他做口型:“有人给你打电话。”
话音未落,那个秘书先一步下定决心推门进来:“沈总,有未知号码给您连续打了多个电话。”
“好。抱歉各位,失陪一下。”
沈缚站起来,低头道:“一起?”
把失忆的他留在这儿独自面对一帮老油条,无异于羊入虎口。林疏这才想到这点,顺从地跟了出去。
沈缚看了号码一眼,忽地深深皱起眉,也不避着他就回拨了过去。林疏无意探听,站在离男人不远不近的地方,百无聊赖地玩手指。
还没等林疏把五个指头轮一遍,那边的通话便结束了。他看见沈缚面色凝重地朝他走来,附在他耳边,沉声道:
“宝宝,我们可能要回沈家一趟。”
“老爷子病危了。”
第30章 拉手手 “你的同情,让我变得像你想象……
如同一枚惊雷抛下, 林疏当即被炸得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从失去记忆以来,他不是没想到过这位法度严明、对他伸出援手的老人的现状。只是在当时沈老爷子就年事已高, 再加上亲孙子早已大权在握, 稳坐泰山,林疏便默认老人要么已经去世,要么彻底隐退。
可现在看来情况却并非如此。
一个大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奄奄一息,散落在各地的子女无论天涯海角都要赶回来,作为直系亲属的沈缚更是要一马当先, 主持大局。
林疏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沈缚坐进车里。于理他目前是老爷子的“孙媳妇”,于情老爷子对他有恩,这一趟总归是要回的。
“爷爷……是什么病?”
沈缚摇头:“他身体一直很硬朗, 无病无痛,只是抵不过时间。”
“先是精神头越来越差,后来散步的时候摔了一跤, 逐渐就不能动了。”
原来是这样。
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好歹这位年轻时叱咤风云的人, 晚年没有像大多数老人那样病入膏肓, 浑身插满管子, 没有失去应有的体面和尊严,林疏稍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司机发动车辆, 黑色的迈巴赫平稳运行,在不踩红线的前提下将速度提到最高, 很快便远离市区,驶上高速。
车内一片沉默,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辨。林疏透过他这边的车窗观察另一边的男人, 沈缚接过几个电话,正在手机上布置工作,本就冷漠锋利的五官此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搭在膝上的手指一下下轻敲着,像是在沉思,压迫感极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从小就是这样,在视线中没有林疏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
沈缚应该是很难过的,毕竟是要与一路扶持他、参与他成长的亲爷爷告别。某种程度上来说,除却沈缚的妈妈,沈老爷子应该是世界上第二个开始关心沈缚死活的人。
林疏鼓了鼓腮,犹豫了片刻,悄悄挪动屁股坐了过去,用他的胳膊蹭了蹭沈缚的。
“不用怕见人,你平常就跟沈家人来往不多,不怎么说话,到时候你跟着我就好。”
以为林疏担心以失忆的状态回沈家会惹麻烦,沈缚缓和神情,温声安抚道:“没关系的。”
“哦……好的,谢谢。”被反过来安慰了,林疏别扭地轻咳一声,心软了,把手伸了过去,“你可以给我暖手。”
“……好。”
沈缚一愣,而后错开眼,嘴角无声地勾起一点,从善如流地将手掌覆盖上去。林疏假装不经意地张开五指,让男人卡进去,跟他十指相扣。
原本是好人好事,然而刚拉住手林疏就后悔了:沈缚的指节比他粗好多,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简直是对他指头缝的严峻考验!
手掌以一个轻微变形的姿态被人牢牢握住,像塞进了一只大暖炉里,还可能要塞一路。林疏抿着唇忍了几公里,终于忍不住抽了抽胳膊,道:“好了吧?”
“好像是热了。”沈缚查看了一下他的手,“另一只呢?”
“……我其实手不冷,就是想让你高兴一下。”
沈缚垂眸道:“还是有点难过的。”
林疏:“……”
沈缚接着道:“不过生离死别是常事,我已经习惯了。”
林疏:“………………”
然后就又多牵了十里路。
像是觉得这样一言不发却紧紧贴着的行为十分诡异,林疏没话找话一样,道:“我最开始主动跑去找你玩,就是觉得你很可怜。”
“因为那时候你家比我家气派多了,房子大很多,佣人也多了不止一倍。我刚在电视上看见什么漂亮珠宝,过不了几天就会在你母亲手边出现。按理说过着那样生活的你应该要比我幸福的,起码会更开心一点吧,但你好像却不是这样,总是面无表情就算了,也没有朋友。”
“我去跟你交朋友,才发现你为什么没朋友。什么游戏都不会玩,不看电视,不看漫画,回到家里就是写作业,写完再去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拓展班。哦对,还不爱说话,我叽叽咕咕说得嗓子都哑了,你就‘嗯’‘好’‘好的’,笑一下也好呀,你也不。我栓条小狗出去它还会舔我的腿呢。”
“唉……”
林疏突然叹了口气,眯着眼睛,嘟囔道:“沈缚,你特别对不起我的地方就在于,你让我觉得我做错了。”
“明明咱俩根本玩不到一块去,就因为那点忽然萌生的同情心,我就冒失地闯进你自成一套的世界里——”
“就像这样。”林疏抬了抬他们纠缠在一块的手。
“我只是好心路过,你就觉得我不能再走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抓着我不放。”
“……”
林疏闭了闭眼,偏过头道:“抱歉,我没控制住情绪,不该在这时候说这种话的。”
沈老爷子居住的公馆不知不觉间已然近在咫尺,遥遥望去,门口临时停泊了不少型号各异的豪车。车里的主人拖家带口,行色匆匆地从大门进去,将钥匙扔给负责调度的安保人员,让他们将车放到车库里去。
他们的车由远及近,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力。门童很显然认得这辆车的车牌,忙不迭隔着老远便迎上来。正准备往里走的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似是在迟疑该不该上前搭话。
“从后门走。”沉默良久的男人降下隔音的隔板,示意司机避开前方等着寒暄的人群。
而后,他终于开口回应林疏,声音很平:“你说得对,拥有的太少,所以才会舍不得失去,因此做出那么多失控的事情,伤害了你,是我的问题。”
“——但你没有做错。”沈缚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轻轻道,“你的同情,让我变得像你想象的那样幸福,快乐了很久。”-
这还是林疏头一回来到栖云别苑,沈老爷子的父亲发迹的地方。名字取得雅致,但这里的每一块瓷砖青瓦都饱经腥风血雨的洗刷。灰白色的高墙爬满常青藤,铁艺大门上繁复的雕花精美绝伦,尽管先后经过多次修缮,边角处仍有被氧化的铜绿,无声诉说着岁月的痕迹,展示着令人只可远观的威严感。
不得不说从后门走的确过滤掉了百分之八十的闲杂人等。沈家族大枝多,能叫沈老爷子一句“爷爷”的男女老少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若是一口气全放进来,再庄严肃穆的地方也得被弄成菜市场。于是在以沈缚为首的直系血亲跟老爷子见完面后,剩下的人才能看情况有资格进入内宅。
一路走来没看到什么要打招呼的人,林疏面临的社交压力骤降。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大厅门口守着一个看着就水灵的少年,遥遥瞧见他们便走进去叫人,然后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冲到他们面前,抿着嘴拘谨道:
“表哥。”
沈缚颔首。
又原地一个45°转向,冲林疏腼腆一笑:“表嫂。”
林疏:“……”
怪不得看着怪水灵的,原来是脑子里的水泡发了。
“小盱,大家都到了么?”沈缚似是浑然不觉他的僵硬,低声询问道。
沈盱小鸡啄米式点头,抬手指引他们往前走:“除了二叔以外都来了,他们都在等你俩。”
沈缚的亲生父亲能让沈老爷子厌弃到放弃的地步,其为人的品行可见一斑。他是个私生活极为混乱的人,工作能力上平平无奇,造人业务上倒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若是哪个花边报纸闲来无事想要算出来他跟多少个女人生出来多少个孩子,那等到倒闭估计也摆不清这笔烂账。
乱七八糟的孩子给钱的给钱,改姓的改姓,除了沈缚这个板上钉钉的婚生子,加上最后认回家的两男一女,到头来有资格守在沈老爷子身边为他送终的,也只有这四个孙辈,还有他们各自的家庭。
沈盱的父亲沈兴庆,还有姑姑沈夏旋各自占据了大厅长桌的两侧,一言不发,中间间隔的距离足以容纳下整个银河系。林疏看了他们一眼,趴到沈缚的耳边问:“你爸呢?”
林疏甚至记不清沈缚父亲的模样。
沈缚道:“爷爷不想见他。”
“大哥你也来得太慢了。”
沈夏旋一头干练的短发,黑框眼镜黑风衣,高筒靴的鞋跟在大理石地面踩出清脆的响声。她走过来,美艳的脸停在林疏面前,双手抱胸:“这么久不见,嫂子倒是看着越发好看了。”
林疏:“……???”
他顿时紧张地攥住了沈缚的衣角。
什么意思?这是在跟他寒暄吗?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奇怪?他跟这个人关系是好是坏?这句话该怎么回?
沈缚回握住他,将沈夏旋隔开,冷冷道:“再没个正行就出去住外堂,别在这待了。”
“切,我也没跟你说话吧?嫂子你怎么不理我?”
“行了!小妹你别跟大哥顶嘴!”沈兴庆终于凑上来,却是跟儿子站在一起。
能看得出这家人的关系一个比一个复杂,一个比一个紧张。
林疏对他们的私人恩怨一概不知,就跟过年时被拖去走亲访友的内向小孩一样,被中国人复杂的亲戚关系冲昏了头脑,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躲到家长身后。
他忽然想起被沈缚囚禁的那几天,有人听到消息过来打听时说的话:“听说他们那种有点年头的家族家规都很多吧?你过去给人当老婆了会不会特别辛苦啊。”
规矩多不多还不知道,反正人是挺多的,确实非常辛苦。
万幸沈兴庆没有试图上来跟林疏搭话,仅仅是客气地微笑。倒是他的儿子对林疏十分热情,看着像高中生的男生挪着脚步,见缝插针地冲他伸出手:“表嫂,你热不热?把外套给我吧。”
有佣人在一旁侍候着,这活哪里轮得到沈盱做。林疏愣了一下,还没拒绝就听沈夏旋不阴不阳道:
“真是好孩子,知道你爸寒气重,不需要脱,就帮嫂子脱了,孝顺!”
沈兴庆下意识扯了扯身上的外衣,面部神经不自然地抽动:“沈夏旋——你!”
沈缚带着林疏绕过硝烟味弥漫的战场,径直上了楼。沈老爷子让位给长孙后便深居简出,退居在他儿时所住的栖云别苑之中。老人心知肚明自己大限将至,早已药石无灵,不愿将生命的最后时光浪费在医院,眼下也只是象征性地将几个医生护士安排在了卧室附近,负责到时候对他进行最基础的抢救。
踩着绵软的地毯,脚步声被尽数吞没。沈氏兄妹到底还是爆发了争吵,没有任何跟上来的意思。到了落针可闻的环境中,林疏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问:“他们不来吗?”
沈缚淡淡道:“他们能得到多少,已经不取决于爷爷,而是取决于我。不诚心实意的看望,来了也只会惹他伤心吧。”
沈老爷子的保镖还是西装墨镜那一套,一左一右上前替他们推开沉重的实木门。卧室内熏了安神香,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闻起来安逸中透露着不可避免的衰败气息,令人心头一沉。
就在董事例会进行时,沈老爷子呕出了一口暗沉的血块,随后便意识混沌起来,躺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待在床边随时待命的护士悄声道:“老先生方才醒来了,喝了些水又接着睡下了。”
“睡”这个字用得很委婉,用“昏迷”来形容更为恰当。沈缚垂首,深深地凝视着床上形销骨立的亲人,道:“我知道了。”
林疏陪他一同站在床边,瞳孔颤动,简直无法将面前这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跟记忆中的沈老爷子联系到一块。他还是想错了,就算没有乱七八糟的管子跟针插到身上,人到了生命尽头也很难保持光鲜。
既然这样,只能等到老人清醒时再来了。然而谁都不能保证,他是否还有下一次醒来的机会,或许刚刚被他们错过的,就是最后一面。
林疏难掩低落地低下头,突地被沈缚拉起了手,放到了沈老爷子平摊在床上的手心中。
“他好像想跟你说话。”沈缚用气声道。
有那么一刻,林疏觉得沈缚的体温好似等同于老人微冷的掌心。
林疏怔住了:“什么……”
他的指尖传来一股轻微的挤压感。林疏扭过头,看见床上正在昏睡中的老爷子微微掀起一点眼皮,蜷了蜷手指,眼底倒映出林疏惊讶的脸,而后迅速合上,再次陷入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