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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打错了,换成“消息”。

季麟:哦哦。

季麟:嘿嘿。

大概是怕林疏觉得他回答得太敷衍,季麟又补充了几句:后面我试探着跟我爸提了几句你俩,他根本就不搭理我,应该是不想说吧。

林疏问:你是怎么说的?

季麟:啊哈哈哈。

季麟:就随便说了点好像传言有点靠谱你俩确实正在因不明原因打冷战爸我到底有没有机会什么的,就这样。

木木:……

季麟:对不起,我再去问问吧。

木木:…好的。

没能得到有用的内容,林疏撇了撇嘴,不想跟季麟继续接着无用的闲聊了,随便点了几个表情包过去应付,随即丝滑切换了下一个人。

木木:在吗?

木木:调查的进度怎么样了?

林疏知道横跨半个地球寻人需要大量时间,最少最少也要等个十天半个月。可浮现在眼前的信息愈来愈多,也越发杂乱,他还是忍不住地心急。

然而,季刑霄却没让他失望……:有一定进展……:可以打电话说吗?你方便吗?

林疏一愣,双目瞪大了,连忙打字:方便!

没有耳机,他下意识地想跑到盥洗室去接,猛地支起身子就要翻身,下一秒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跟面条似的缓缓滑落到床上。

林疏脸红得像个出沙的番茄汁,头深深地埋进柔软的枕头中。方才剧烈的摩擦险些让他翻出白眼来。

……他的身体,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被死物蹭一下,碰一下都会有感觉。

季刑霄隔着网线慌里慌张地问:“没事吧!你摔跤了吗?!”

林疏摸索着被他甩出去的手机,怼在嘴边,有气无力道:“嘶……我还好……”

季刑霄呼吸声一顿,突然不说话了,宛如按下了静音键,像是人突然间远离了收音筒,静悄悄的一片。

“?”林疏抬眼看了下屏幕,还在通话中,“人呢?”

椅子移动的声音由远到近地传来,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季刑霄再开口时声线已然低了不只一度。他解释道:“我上火了,就去喝了水。”

像是为了证明一般,他动静很大地“咕咚”了一声。

林疏:“……”

“随便……那你注意身体。我们可以接着说你的进展吧。”

季刑霄似是平静道:“我按照你提供的,你们在A国先后居住过的地址去找,一共三处房产,两处这些年多次易主,现任房主的联系方式我还在找。”

“你们,或者说,你记忆中最后居住的地方,如今还在被房东出租,她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对吗?”

林疏握紧手机:“是的……我们买下的那块地方发生了多起枪击案,所以就临时搬出来租房住了。”

隔着大面积的空白,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在眼前。他听见自己在长长的叹息,有几分伤感。

季刑霄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椅子的滚轮在地板上轻轻滑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没有像之前那样闪身远离,但指节无意识地在桌沿叩了两下,喉结滚动,声音压得低而含糊:“你……能不能先别用那种语气说话?”

林疏一怔,眉头微微蹙起:“什么语气?”他下意识回想自己刚才的话,确认并没有任何尖锐或冒犯的意思,“我哪里说错了?”

“……不是内容的问题。”季刑霄的指尖抵在太阳穴上,像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呼吸却越来越沉,甚至能听出一点紊乱的节奏。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近乎自暴自弃地挤出几个字:“你的声音……”

林疏更困惑了:“我声音怎么了?”

季刑霄猛地别开脸,指节攥得发白,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用这种快哭了的调子,还压得这么低……”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没绷住,嗓音发哑,“我听了会——”

空气凝滞了一秒。

“——会心疼。”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越来越低,“一心疼你,我就……没法专心做事了。”

林疏彻底僵住,半晌才缓缓眨了眨眼:“……?”

林疏也给自己灌了口水。

他的嗓子没有问题了,季刑霄才终于平静下来,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补充:“我联系上了她。她对你跟你的男朋友印象很深,说是因为要准备商量结婚的事情,你们就搬离了她那里,临走前约定好要邀请她参加婚礼。”

“当然,没有后续。”

林疏沉吟道:“确实,我们在讨论这方面的事,但我记忆中断的时候,结婚还八字没一撇呢。”

“从她口中能得出,你们是一块搬走的,去了哪里还不知道,但没有你所说的‘因个人发展不同而分手’的迹象。”

“不一定是这个原因……我们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分手。”林疏头痛道。

“我提供给你的对江临光下落的预测,全是沈缚,也就是我现在的配偶告诉我的。”

季刑霄:“……”

默然片刻,他道:“那你丈夫还……挺开明的。”

林疏:“呵呵。”

“还有就是你的画,它们在互联网上的知名度很高,信息要好收集很多。”

季刑霄复读出林疏的要求:“它们的创作背景跟时间……抱歉,前者往往是画家主动记叙下来的,我没有找到相关的内容,你发表它们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从时间上来看,第一幅画创作于A国,第二幅是在你刚回国的那两年,第三幅的完成时间则离现在很近。”

林疏抓住锚点:“《玻璃》完成的时候,我结婚了吗……?”

季刑霄思索了两秒,肯定道:“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是在你结婚前开始动笔的,但完成时你已经结婚了。”

“除此之外,更深度的信息还需要时间去挖掘。”

“好,我了解了。”

林疏淡声道:“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很简单,可以加塞吗?”

他将屏保截图,发了过去。

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嘴歪眼斜,由雪球砌成的躯干也不平稳,相互倚靠着跟同样白茫茫的雪地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如果拿走其中之一,剩下的那个绝对无法保持直立。

从发现这个屏保疑似跟沈缚有关起,林疏每看到一次,就想要换掉。可在网上挑来挑去总也选不到看上眼的那个,于是无奈地将计划推迟,而后忘掉,等待下一回再想起来。

“之前只粗略地看了全景,但这张图后头还拍到了别的标志物,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下照片的拍摄地。”

林疏不清楚难易度,补充道:“特别麻烦的话就算了。”

话音未落,季刑霄道:“雪山。”

林疏一怔,承应道:“嗯。看着后头的背景像山峰。”

“不是,我是说,你这张照片是在雪山上拍的。”

林疏:“……”

季刑霄解释道:“这是南城跟交界市共同所有的一个景点,算是几座山吧,在南城的部分特别少,还要收门票,就没什么人愿意去,名字就叫雪山。”

“主山头的形状很奇特,就是这张图的背景。名字里终年不化的雪顶其实也是在主山峰那边,你镜头里的雪,应该就是单纯因为南城下了大雪吧。”

林疏:“……谢谢,效率真高。”

“我应该做的。”季刑霄沉闷道,“还有别的都可以直接让我|干。”

林疏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暂时没了。”

手机背壳由于长时间的通话,已然有些发烫。林疏正想寻个结尾挂了,就听对面沉默良久后,生硬道:“你最近怎么样?我听说沈老爷子病危了,你在沈家吗?”

“还不错,在呢。”

季刑霄呐呐道:“你是想要跟你丈夫离婚吗?别误会,我是搜罗信息的时候听到的——”

房间门把手突然一动,沈缚径直推门而入,手中拎着一包塑料大袋子:“让人新买的内衣,来试试这回可以穿了么。”

林疏:“。”

沈缚跟裹着被子窝在床上的一团人面面相觑,平静道:“谁在说话?”

季刑霄:“……”

林疏面不改色地挂了电话,锁了屏将手机扔回被子里,命令道:“我不过去了,你拿给我看看。”

“怎么了?又发烧了?”

沈缚没接着关心他在给谁打电话,闻言俯身,碰了碰林疏的额头。

“没发烧。”林疏偏头想躲,没躲过,直言道,“我下面没穿。”

沈缚:“……”

他瞪了男人一眼,没好气道:“快给我能穿的,然后你找个地方自己待着。”

林疏想了想:“睡衣也有新的吗?”尽管有了小背心可以穿,但下面毕竟还是蹭到了一点。他哪里当然都是干干净净的,就是被尿尿的位置蹭过再贴肉穿,林疏会觉得在意。

“……有。”

新换的一批看着就正常太多了。林疏一朝被蛇咬,把白色的小布片翻来覆去从里到外地检查了个遍,才放心地将手伸进被子里穿上。

除了衣服之外,他还从里面摸出来一管崭新的消肿药膏,放在鼻子下闻,是一股清新醒脑的薄荷味。

又是薄荷。

“请将本产品均匀涂抹在红肿、瘙痒处,一日两次,若无缓解,请及时就医……”

林疏为难地扒开衣领看去,他需要涂抹的患处面积实在有点大。

他还是把给他买药的男人喊了过来:“这一管好像不够吧。”

对此,沈缚用目光评估了一下奶包的大小:“先试试效果,毕竟是药,不能一下子全敷上去。”

“哦,好吧。”

涂这种固体药膏需要纸巾,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就会弄得哪都是。林疏拎着袋子进了盥洗室,把给他看坏地方的无良医生锁在了门外。

没有棉签……林疏迟疑了一下,选择先用手代替,后面再去洗掉。

乳白色的凝胶缓缓落在手心,一圈一圈的。他觉得量上差不多了,却又开始犹豫要涂到哪里“看看效果”。

因为貌似哪里都蛮肿的……

算了,为什么非要听沈缚的,自己现在变成这样还不是让沈缚检查出来的。

林疏果断将掌心交叠,把药膏搓开,而后盯着镜子中的人影,深吸一口气,慢慢覆盖了上去。在林疏的想象中,涂药该像是刷墙一般,从左到右,平铺直叙。奈何他的肉属实要有些多了,不能称作为墙。平推过去的时候红的没办法,就会无可奈何地被怼进白里,等手掌过去了,再可怜兮兮地顶着刷上的药膏重新出来。

林疏拧着眉心认真作业了几回合,直到皮肤上黏黏糊糊的。他抽空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才后知后觉姿势上有几分羞耻。

都怪沈缚。

等白色的膏体差不多结块了,不会被衣服轻易刮掉,林疏仔细洗过手后才推门出去。沈缚似乎在他离开后就被拔了发条一样,还在原地以相同的姿势等他。

沈缚轻声道:“好点了吗?”

“……感觉火|辣辣的。”林疏实话实说,“以后别买带薄荷的东西了行不行。”

沈缚笑道:“好。”

紧接着,沈缚又放下嘴角,面色分不清是喜是悲,轻声道:“该去看爷爷了。”

“他人醒了,现在状态很好很好。”

第36章 去世 离开 好朋友 “林疏老公不让他……

林疏再一次回到顶楼主卧, 医护人员又是新的一批人。沈家的其他几个孩子都已经到了,但也只是一群人无言地站在门前,等着唯一有资格的人推门, 他们才能鱼贯而入。

老爷子确实状态要比先前好太多太多, 但那也是跟昏迷不醒的时候对比得出的结论。老人只是醒来了,松垮的眼皮微微眯着,听见脚步声才缓慢睁开,视线没有焦点地看向声响处。

林疏心里咯噔一声。

他轻轻迈着步子过去,试探道:“爷爷……”

沈老爷子不知道他失忆的事, 应该也不会知道了,现在林疏就是他全头全尾的孙媳妇。

林疏走到床边,看见沈老爷子枯瘦的手搭在锦被上, 正微微颤抖着。老人浑浊的眼睛在看到他时亮了一瞬,嘴角费力地扯开,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来啦。”沈老爷子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疏立刻握住他的手, 触到一片冰凉,心里发沉, 却还是弯起眼睛:“嗯, 爷爷, 我来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沈家几个子女站在阴影处,神色各异, 谁都没有出声。沈缚站在床尾,目光落在老爷子身上, 表情晦暗不明。

林疏俯下身,将耳朵贴近老人颤动的嘴唇。

“好孩子……”沈老爷子的声音像一缕游丝,几乎散在空气里。

“您说, 我听着。”林疏放轻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老爷子费力地吸了口气,胸腔里发出嘶哑的声响,像个破损的风箱:“你一定要……好好的……”

尾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转瞬消融。

好好的……什么?

林疏全神贯注,还是没有听清最后几个字。他踌躇着握紧老人干枯的手腕:“爷爷……”

像是被他的呼唤注入了一点能源,沈老爷子重重喘了一下,竟然挣扎着反握住林疏的手臂,却是努力挤出几个字:

“就算……不跟他……”

林疏瞪大眼睛。

“……也要……也要……”

话未说完,老人的眼皮缓缓垂下,像是耗尽了力气,陷入昏沉的茫然。那一刻仅有不到半秒,林疏维持着弯腰俯身的姿势,僵硬在原地,心跳都快要在刹那间停止搏动。

若不是掌心中的脉搏还在鼓动,他几乎要以为老人走了。

时刻观察着动向的医生立刻上前查看,房间里短暂地骚动了一瞬,又很快归于压抑的寂静。

片刻后,老爷子的手指又动了动,再次清醒了过来,忽然出声:“……小缚呢?”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原本站在角落置身事外的沈家人瞬间将目光投了过来,探究的、警惕的、算计的,如有实质地钉在林疏背上。以至于沈兴庆不受控制般挪动脚步离得近了些,就为能听清什么,得到了沈夏旋嘲讽的视线。

林疏直起身,不动声色地让开位置,余光瞥见沈缚从阴影处走出来,神色难辨。

前一任的掌权人跟他的继任者要交代的,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交割清楚的。沈老爷子灰败的嘴唇幅度微不可察地开合着,每说几句话就不得不停下来缓缓。

声音依旧是微乎其微的,简直是在空气中发出气流声,站得最近的林疏都捕捉不到一点,更别提要更远的一对兄妹。

但他应该是整个房间里心率最快的人。

作为知晓当年来龙去脉的亲历者,沈老爷子日薄西山时,想要留给他的话居然是这样的。一句关于他本人,而另一句中的“他”,八成就是老爷子的亲孙子。

就算不跟他……不跟他什么?不跟沈缚在一起,他也要好好的?

难不成失忆前的他也提过要跟沈缚离婚,还被沈老爷子知道了?他以前过得不好吗?为什么要反复强调他要好好的?

林疏心思电转,将目光重新放到正在交谈中的爷孙身上。沈缚比林疏高太多,想去迁就老人便只能半跪在床边。沈老爷子说说停停,终于交代到了尾声,浑身的气力都蒸发了一般,虚虚搭在沈缚小臂上的五指下滑。

然后,那只手缓缓松开了。

医疗仪器上闪动的数值到达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步,颤动的曲线上下跳跃着,宛若有千斤重石拖拽,下一刻就要归于平缓。

医生检查过后,摘下了口罩,向沈缚摇了摇头。看护的护士一左一右将床帘拉上。

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

林疏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他听见沈缚冷静地吩咐人联系律师和公关团队,听见沈家其他人低声交谈,讨论股权分配和丧事安排,听见有人提到“股价”和“市场反应”,焦灼地商讨如何应对一场需要妥善处理的商业事件。

从头到尾,沈老爷子都未亲眼将他的孙辈们彻底地看一遍,哪怕是亲生儿子,到最后也没有出现在他身边。所幸老人也并不需要充斥着虚情假意的儿孙满堂,他想要见到的人,嘱咐的事已经全部做到了,再陷入沉睡时也不必熬干心血地想要醒来。

可以解脱了。

傍晚,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骤然拉平,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窗外,暮色沉沉压下来,整座城市华灯初上,依旧繁华喧嚣。而这里,一个时代悄然落幕-

沈老爷子去世的消息被沈缚以最稳妥的方式放出——先通知董事会核心成员,再逐步向外界披露。即便如此,华跃集团的股价还是受到了影响,开始出现不稳的震荡。

消息传到沈家旁支耳中时,外围别墅区骤然亮起一片灯火。无数远道而来只为了能得到一手消息、最先作出反应的豺狼虎豹几乎是闻风而动,迫不及待地就要开始暗中运作。财经媒体迅速跟进,分析文章铺天盖地,甚至有几家对冲基金开始悄悄做空。

一个人权势滔天也不可能把肉全吃进肚子里,总要留下皮毛给剩下的人喝汤。这些年,沈缚手段凌厉,早把集团核心业务牢牢握在手里,旁支除了每年拿分红,几乎插不上手。如今老爷子一走,他们连最后那点倚仗都没了,选择孤注一掷地扑上去撕咬,看看能否捞出最后一笔是不约而同的选择。

“这是很正常的,任何一个家族企业都会经历。”沈缚简单阐述过后,简短补充道。

风暴中心的人看起来气定神闲,林疏也没有担忧的理由。想着自己手里份额不小的股份,他迟疑道:“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沈缚想了想,道:“今天早点睡觉?”

林疏:“……”

平心而论,于情于理也好,作为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应该陪在丈夫的身边。然而,作为“失忆”的伴侣,他无法参与决策,甚至无法在公众面前完美扮演这个角色——一个不慎,就可能露出破绽,让外界对沈家的稳定产生更多猜疑。甚至于说,沈缚本就在应对各方压力,还要分神顾及他。

林疏思来想去,大半夜的爬起来去跟沈缚商量。男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换了一间房单独搬出去工作。他穿着拖鞋,脚步声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去之前他提前发了消息过去,因此刚站在门口,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有光从门缝中投过来,屋内灯火通明。

“怎么了?还是肿?”

林疏被刺得眯了眯眼,闻言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无语道:“……我涂过药已经好了。”

沈缚不太想让他进去,就这样卡在门口,低声道:“睡不着吗?”

“……也没有,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林疏摸了摸头发:“我就是想跟你确认一下,爷爷的身后事没有需要我出场的地方吧?”

“没有。”

“那——”

沈缚垂眸看他:“可以,明天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嗯。”省下了沟通的时间,林疏干巴巴地嗯了声,而后犹犹豫豫道,“那你也,别太累了。”

沈缚沉默片刻,抬眸道:“好。”

看样子林疏的决定是很正确的,沈缚确实忙到不能再忙。改朝换代每个家族企业都有,但不是每个家族企业都能做到这么大。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回到A市大半个星期过去,他都没见到沈缚的影子。聊天软件上的信息倒是没少过,林疏几乎不主动发,都是收到报备的那一方。

公司内部倒是一派和谐,华跃处于沈缚的控制下太久,员工认可度极高,对沈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反应平平,只有极个别的老员工颇有几分唏嘘。

说是先一步回了大本营,实际上林疏也没有非常要紧的事情干。他就像被人塞进了某种真空保护罩,待在里面安然无恙地看着外边的人忙来忙去。

谢飞云得知他已经返回,倒是主动跟他约了几次饭,吃的都是家常便饭,闲聊也很随意。

又是午休,谢飞云选了个面馆,点好东西等着他。林疏拆开筷子,戳了戳西红柿鸡蛋面里零星的黄,略显嫌弃:“好少。”

正在一旁收拾的老板:“……”

谢飞云看了眼自己刚端上来的,推过去道:“要不吃我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家,我是图方便选的,没仔细看评价。”

林疏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感觉你那个就比我炒得碎了点。”

“不过就这么着吧。”

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的老板:“……”

谢飞云重新给他叫了碗盖浇饭,老板又送了他们一碟子现切牛肉。

这么一折腾,总算把林疏伺候好了。谢飞云往嘴里扔了口凉菜,道:“沈家老爷子的事折腾得还挺大,不愧是当年黑白通吃的人,人走茶也不凉,追悼会得专门建个礼堂办吧。”

“我不清楚。”林疏咽下一口米饭,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边的油渍,“沈缚包办的,算是他们家的事吧,我没怎么掺和。”

谢飞云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话锋一转道:“龙奇邃,龙子,你还记得他吧?老爷子去世他还来跟我问你呢,我就告诉他你失忆的事了。”

“毕竟他当年跟你关系最好了,我寻思他搞不好知道点什么,就说了。”谢飞云解释道。

林疏手中的筷子“啪嗒”摔在地上,把后桌坐着玩手机的老板吓得应声而起。

谢飞云是高二临近高三那会儿,学校开始实行给学生加压的末位淘汰制,班里人员流动才跟林疏当上了哥们。要是给林疏的关系网分个三六九等,他就属于偏外围的那种,在校园里勾肩搭背,但出了校门各自的生活就很难有交际。

而龙奇邃就属于决赛圈的人了。同样是一路同学一路朋友,他跟许海盛那种当红太监相比,主动权要稍微多一些,跟林疏的关系较为平等,大部分时间听林疏的指令,小部分时间自己做决定,具体可以理解成御前侍卫。

林疏惊愕地瞪大眼:“我手机里根本就没他的联系方式,我还以为是断交了。”

谢飞云一噎:“这……我就不太了解了,你俩好像确实不一块玩了,但他之前跟我说是你莫名其妙把他给甩了。”

“所以我就觉得,正好你失忆得很蹊跷,咱们干脆把你没有印象的人都问个遍。”

老板颤颤巍巍地给他们重新补上一双筷子,安静地退到一边,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位客人——他们腕间的表足以买下他这家小店,此刻却只是安静地吃着面。尤其是皮肤最白的那个,举手投足间尽是掩不住的贵气,像个明星,再不济也是个网红。

……千万不要在网上说他的面难吃啊。老板忧郁地仰望星空。

林疏接过筷子,道了声谢,凝滞道:“行,你说的对。但他就没说详细的原因吗?我怎么会突然跟他绝交。”

谢飞云面色古怪起来:“他说过,还说过好几次,情绪上挺激动的,感觉不像假的,可内容真的很离谱……”

“?”林疏洗耳恭听。

“他说……”

谢飞云似是在回忆原话,嘴上不带感情地复述:“林疏老公不让他手机里有别的男人的私人微信,他就听他老公的话把我给删了,我真的太委屈了,凭什么这么对我啊呜呜呜。”

林疏:“……”

偷听的老板:“……”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林疏嘴角抽搐。

谢飞云道:“然后他就问我有没有被删,我说我跟许海盛都安然无恙。”

“他就把我给拉黑了,就前两天才刚放出来。”

第37章 不是娇妻 “我想去一趟南城,你陪我去……

等没人的时候, 林疏研究了一下谢飞云推荐来的名片,点了个好友申请。

龙奇邃的头像是全黑的,他把昵称也改了, 不再往后面添加自己的爱好, 就叫朴实无华的“龙子”。

大概是一直守在手机跟前等,申请刚发出去就被通过了,对方迫不及待地敲字。

龙子:……

龙子:大哥……

龙子:你是林疏吗?这不会是你老公的考验吧?

木木:……

林疏发了段语音过去:“是我,龙子。”

龙奇邃那边沉默了两秒,也发来一小段语音, 连哭带嚎的:“林疏!!!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啊!!!”

林疏猝不及防一点开,头上的毛都被吓得一炸。在他对高中龙奇邃的印象中,到了分别的时候这人的声音还介于清纯和成熟的变声期, 也就是俗称的公鸭嗓,很难听。后来去了国外他们偶有交谈,龙奇邃也还是那副含了一嘴沙砾的声音。

时隔多年, 龙奇邃大概是终于完成进化了,不负众望变成了……低音炮。

林疏听他用这么低的音调崩溃大叫, 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连忙叫停:“你正常点行吗?没人告诉你你这把嗓子不适合嗷嗷叫唤吗?”

龙奇邃委屈:“我忍不住……”

林疏冷酷道:“等你忍住了再发语音吧。”

龙奇邃:……

龙奇邃开始缓慢地打字:

龙子:你是真失忆了吗?什么都不记得了?

木木:是失忆了, 但只是忘了我回国前后的这几年的记忆。

木木:还记得你呢。

龙子:那你到现在才主动跟我说话……(大哭)(大哭)

木木:我以为咱俩发生过什么,绝交了呀,在把我周围的人问一遍之前肯定不能贸然去找你吧。

龙奇邃发了一长段话解释原因:我们啥都没发生。原本你出国之后, 咱们隔三岔五还聊天呢,后来听说你回国了(还是听别人说的, 你甚至都没告诉我),我就赶紧联系你,结果, 居然联系不上,你不回消息,打电话也不接,但也没有消失,问叔叔阿姨他们都说你好好的,该出现还是出现。

龙子:你都这样了,那我肯定就认为你不想搭理我呗,久而久之我也不主动给你发消息了。

龙子:哦对,本来按这个发展我们应该是“躺列”的关系,后面听说你结婚了,还是跟那个绑架犯,我吓得肝胆俱裂去问你。

龙子:感叹号啊!!!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能被你单删啊!!

林疏静了静,语音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跟谢飞云说是我老公……是沈缚的原因?”

还说什么沈缚不让他加男人微信,他就照做了,难不成沈缚真的又插手了他的社交,他还迫于无奈认栽了?

龙奇邃那块发来了一排省略号,接着难掩尴尬道:他怎么啥都说啊,我开玩笑……其实也不算开玩笑。

木木:?

龙子:我不是说发现被你单删了吗……那我肯定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放弃了啊,太窝囊了,我就重新加你好几次,然后给你打电话。

龙子:打电话是你老公接的,跟我说你状态比较不稳定,正在睡觉呢,等你醒了之后再问你删好友的事。

龙子:我就等啊,没日没夜地等,一直没个消息回来,我再打电话,发现电话也被拉黑了。

林疏:“……”

木木:这不是我干的。

龙子:我知道,我看网上说了,很多结了婚的人就会被某种神秘激素给控制,会性情大变什么的,变成那个,那个……

龙子:娇妻。

龙子:没事没事,那都是暂时的,而且你正好失忆了,也算是摆脱控制了吧。

木木:。

木木:出来见个面吧。

没到晚饭时间,包厢什么的需要提前预约,林疏干脆问了下龙奇邃在哪,离得远不远,让他直接到自己家里来。

同在A市,驱车用不了俩小时就到了,林疏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门铃就被叮铃咣啷地按响了,他打开门,看到了一堵墙,缓缓抬头,上面才是龙奇邃的脸。

若干年过去,昔日一块上课睡觉的兄弟早就改头换面了,不只是声音变了种,人也是,在高中的基础上猛地窜了一大截子,轮廓也变得成熟强硬了不少,跟聊天时的风格完全不搭边,林疏愣了一下差点没认出来。

龙奇邃显然也是好不容易见到他真人,垂眸盯了他半晌,脱口而出道:“好小。”

林疏:“……”

龙奇邃语带笑意,原本是想调侃的,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沙哑道:

“……你知不知道,我他妈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他眼眶发红,一把将林疏按进怀里:“连张照片都不肯发……现在摸到了,是真的,没变成蝴蝶飞走。”

林疏好悬没被他一下闷死,无奈地锤了两下龙奇邃的后背示意他松手:“好了好了……你怎么长高了那么多,怪吓人的。”

“我也很奇怪啊,你一点都没长。”龙奇邃很认真。

林疏:“……”

林疏瞥了眼自己的小细胳膊细腿,什么都没说,把龙奇邃拽进来坐下,将晾好的水往他那边推了推:“喝吧,家里有水果,但是还得剥皮,你想吃吗?想吃可以去拿。”

龙奇邃新奇地捧起水杯左右端详,受宠若惊道:“不用……哦我待会给你削吧。”

“好的,我想吃苹果。”

林疏抿了口温水,话锋徒然一转:“先来聊正事吧。”

“呃?我以为我们是来叙旧的。”

林疏嘴角一抽:“断交的事待会儿再说——重点在于,我可能根本不是‘自愿’的。不光断交,就连结婚这件事,恐怕也不是我清醒的选择。”

他垂眼盯着杯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表面:“飞云应该没跟你细说失忆的事。前段时间一场高烧之后,我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你可以理解成我昨天还在A国跟我男朋友同枕而眠,一睁眼就回到了国内,还跟沈缚在一起了。”

“荒谬吧?”他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跟他结婚了。当年我拼了命要逃开的人,现在居然成了我法律意义上的另一半。更诡异的是,整个社交圈都像被重置过,包括你在内,我的很多朋友都不见了……现在我的生活,是当初离开国内的我无法想象的,好像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就跟莫比乌斯环一样,跑到尽头才发现居然是起点。”

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茶几上洇出深色的圆斑。林疏用指尖点了点那个不断扩大的水痕:“我查到的几乎所有线索都在自相矛盾。可每当追问当年细节,所有人——无论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异口同声说我‘过得很好’。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眼,瞳孔澄清透亮,像一块冰:“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回答我。”

林疏把他目前拼凑起的所有线索简略地罗列了出来。

龙奇邃静静地听着,眉头愈发紧皱,等林疏的陈述告一段落他才道:“我明白了……但除了你跟我对话时的异常以外,我也没办法提供给你其他有用的讯息,如果有额外需要我协助的地方,你可以尽管开口。”

“不过,林疏,既然到了这一步,你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不打算跟他离婚吗?”

龙奇邃旋转着杯壁:“沈缚,他有过前科,当时就死不悔改就肯定还会再犯第二次,你精神上的异常八成是让他给害了。”

“就拿身高来说吧,”龙奇邃手掌平行相对,比出一个高度,“他有一米九吧,你踮起脚有一米八没有?你们结婚的时候虽然没实拍照片,但稍微一想就能想象出来,你往他身边一站就跟个洋娃娃一样,一掰扯就给你整坏了。”

“你就每天跟这么个庞然大物朝夕相对,要是被强迫的,光精神压力就得拉满了吧,时间久了不出心理问题才怪。”

龙奇邃想了想,补充道:“脑子也坏了。”

林疏:“……”

他对龙奇邃的观点不置可否,回避道:“沈老爷子刚去世,公司的事情很多,我先等过这一阵再提离婚吧。”

龙奇邃怒其不争道:“你真的太善良了,有句话叫‘趁你病,要你命’,敌人越是分身乏术,越是要猛烈进攻。他大权在握了,胁迫你的手段能比之前翻一倍!现在不跑什么时候跑?等他耐心耗尽了,也不走怀柔路线了再把你逮起来?”

“……我们背后还有两家公司的利益关系,不光是股份,还有数不清的项目、基金,跟他结婚这几年我已经不知道在多少文件上签过名了,我要是记得还好,问题是一问三不知,就这样单方面提离婚的话真的很麻烦。”

林疏说出他的想法:“我想让他主动提。”

龙奇邃跟他四目相对,认真道:“他亲爷爷都快把他逐出家门了,他主动提了吗?”

“你现在哭哭啼啼的搁天台上一站,他估计都得让狙击手给你往脖子上打麻药把你弄下来。”

“我有个想法,”龙奇邃道,“找律师拟个离婚协议,你说商业上的东西分割起来是挺麻烦,你还算半个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光程序走一年都走不完,那一刀切不就行了?归属权不明确的东西就不要了。”

“等拟出来了,你签上名寄给他,看他那边怎么说。”

说干就干,龙奇邃办事效率前所未有之高,边说边在手机上劈里啪啦地敲敲打打,话音未落便将手机反转,露出来一个人的二维码:“给,我认识的专业代理离婚案件的律师,先加上吧。”

林疏:“……”

盛情难却,尽管内心还在犹豫不定,林疏还是乖巧地拿起手机扫了,权当备用方案,多准备几条路。

“反正,”龙奇邃摇了摇头,“我身边不少闹离婚的夫妻,不乏从头到脚彻底绑定的,都是拖得越久,越不可能离。”

“我知道。”林疏低声道。

冲远在异地的沈缚发泄完无处释放的怨怼之气,龙奇邃静默片刻,问了他一个涵盖范围很广的问题: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见林疏不答,他才缩小道:“看医生了吗?失忆是小,别牵扯出其他后遗症来。”

“看了。”

林疏回答得轻松:“大海给我约的专家看了,我私下又去换了几家医院,找不出来能治的毛病。”

“搞不好不是因为发烧才失的忆呢。”

林疏轻声道:“感觉好像大家也不太想让我想起来,我爸妈也是,尤其是我妈,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却不想告诉我,很矛盾。”

龙奇邃愣了愣,蹙眉道:“如果叔叔阿姨都是这个态度,或许确实是为了你好,但你是不是真的好,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谈话间,两杯水就见了底,虽然是客人,龙奇邃自觉起身去给他们俩倒,顺便去冰箱里扒拉了几下,翻出来两包沙拉酱,兴致冲冲道:“你想吃水果沙拉吗?”

林疏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双手抱臂倚靠在椅背上,餐桌上的白色铃兰吊灯看了一半,补充着窗外的自然光,花苞样式的灯影笼在他的脸上,像是雕琢一半的美玉。

林疏突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的龙奇邃没听清。

“我说——”

林疏支起身子,将下巴抵在椅背上,重复道:“我想去一趟南城,你陪我去吧?”

第38章 肩带 小背心还有小三 【特别凝的一集……

林疏跟龙奇邃说他想去雪山一趟的时候, 龙奇邃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自内心地“啊?”了一声。

“都夏天了哪来的雪山?你要去边境吗?”

龙奇邃挠了挠头:“哦不对,你要去南城, 南城更没有了啊?”

林疏把他刚搜出来的图片展示给龙奇邃:“理论上来说, 应该是横断山留在南城的一部分山体,只不过太少了,也没什么卖点,所以没什么人知道。”

他把季刑霄告诉他的原封不动转告给龙奇邃:“叫雪山也是因为横断山的主山峰上有雪。”

龙奇邃:“……”

“好吧……那我们去那里干嘛?南城不是那个谁读大学的地方,他在山里上大学吗?”

龙奇邃边问边从厨房的柜子里摸出几袋子水果, 都是谢飞云安排的家政每星期采购的,饭菜也是定点上门做,以确保林疏这个挑三拣四的小少爷不会营养不良。

林疏隔空点了点他想吃的, 叹气道:“我手机壁纸,跟沈缚一块拍的,地点就是在雪山, 很小众吧。”

他嘟囔道:“光委托私家侦探去找了,无论水平多高都是隔着人, 太被动。既然南城不远, 我又没什么事, 干脆就去一次。”

“实在不行就当旅游散心了。”

林疏露出一口小白牙,笑道:“正好跟你在一起,山底下有民宿, 我们可以住一间房,不是要好好叙旧吗?我也有很多话想说。”

龙奇邃:“。”

龙奇邃突然感觉手里削了一半皮的苹果有点咬人了, 他换了个手拿削皮器,感觉有点口干舌燥。

还跟林疏在高中当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时,这人就是这样, 像一朵棉花糖口味的云,路过就会被不由分说地扑一脸,你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他也不会拦你,停下来想要抓住也只会握到一手空气。

说是自来熟也好,对朋友没有边界感也好,总之,时隔多年再相见,龙奇邃隐隐担忧的隔阂、陌生,甚至性情大变都没有发生,好像只是一个缺乏联系的暑假结束,他们又在校门口重逢了。

林疏见他沉默,奇道:“你没空吗?好像还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是很忙吗?”

“……没有,不忙。”

龙奇邃把手伸到水龙头下边,急促的水流迅速冲刷过五指,也让他的情绪不甚清晰:“我让刀切到手了。”

林疏是个行动很不爱提前计划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了,反正也有为错误兜底的资本。

就像这回临时起意去南城,那头龙奇邃刚点头,林疏这边就开始订票。

A市离南城还要更近一点,坐高铁最多一个小时,从高铁站到雪山附近,也只是再加半小时的车程。可去不难,难的是住哪。

随口一说有民宿,林疏其实心里也没底,一口气下载了五六个七红八绿的旅游软件,挨个搜过去,脑门上缓缓弹出一个问号。

“龙奇邃子,这怎么没有呀。”

林疏把手机怼到龙奇邃脸前,对着“暂无搜索结果”实打实地疑惑了:“我搜错了吗?没有定位到山上啊。”

龙奇邃往后仰了仰头,就着林疏的手看了起来,半晌,也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转向林疏:“南城的郊区也会有四星以上的酒店吗?”

林疏:“……”

“哦。”

林疏抽了下鼻尖,灰溜溜地挪走准备重新搜,不料却被龙奇邃抓着手腕拉了回来。

龙奇邃眉头紧皱,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听起来很离谱,但发生在林疏身上就很合理的一件事:“……你知道什么叫民宿吗?”

林疏被他一脸郑重地问懵了,顿了会儿才试探道:“就是……人民开的酒店,不是公司开的?”

龙奇邃:“……”

龙奇邃:“哎。”

龙奇邃真诚发问:“你跟沈缚去的时候,他带你住的什么呢?自带了一套Frette的床上四件套吗?”

最后龙奇邃建议:“我们在市区住,租车去雪山再回来。”

“我觉得可以住民宿啊……”林疏拖长尾音,他不太愿意来回跑。

“……”龙奇邃拗不过他,也不敢跟林疏明着唱反调,保留意见道,“那我们两手准备吧?到了山底下你看过环境再说。”

他一百万个确信,山下民居自建房改的小旅馆林疏住不了,倒不是他精神上不能忍受,而是生理上没办法经受粗粝床单的摩挲,万一环境再不干净,别到时候起了过敏了起疹子。

而且,龙奇邃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把一只海蓝纯色赛级布偶猫放到简陋的出租房里,合不合适先不说,做出这个决定倒是主人的失职了。

住宿的问题“解决”了,林疏终于满意,做起了甩手掌柜,把出行剩下要准备的全丢给了龙奇邃。龙奇邃对此毫无疑义,他干这种事真的很熟练了,甚至觉得很亲切。当年簇拥在林疏周围的那些个兄弟,可能这辈子唯一伺候过的人就是林疏。

龙奇邃问他:“从你衣柜里拿几套衣服,还有睡衣,内衣。”

“你拿吧……等等。”

林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虎着脸:“内衣我拿。”

行李箱是谢飞云买的,很大一只。林疏趁龙奇邃不注意,偷偷从衣帽间的某个抽屉里飞快地拿出两件叠在一起的布料,压进已经放好的衣服底下。

那是他新买的吊……小背心。

林疏不想回忆他在购物软件上识图买衣服时的经历,光是想起那一排排波点花纹蕾丝边的发育期少女专用的介绍词,就足够他死好几回了。

林疏崩溃过后也想过要用筒子楼底下摇着蒲扇的老年人的白色汗衫代替,本以为虽然不太美观,但胜在实用,然而等到手后穿上,他就发现——不对,太松了。明明没有多大,外观上跟两个小包子差不多,可肉却那么足,一掐手指能凹进去不少,总是晃荡。

他闭着眼下单了三件最简单的透明肩带款,墨镜口罩帽子全副武装亲自去拿的。

龙奇邃收拾的东西,他一眼就看出哪里被翻腾过,随口问道:“你放东西进去了吗?”

“没有,但是你不要再碰左边那半个了。”

“……行。”

林疏双手抱臂,围着躺在地上的行李箱走了两步,撺掇龙奇邃赶紧关箱上路:“好了好了,到时候缺什么我们再买就好,还有两个小时发车,快走吧。”

林疏牵肠挂肚的秘密在他的严防死守下没有泄露。一直到在车上,龙奇邃莫名其妙地凑到他耳边问:“林疏,不热吗?”

“嗯?”林疏被他突然凑过来吓得一哆嗦,不明所以。

“就是,”龙奇邃指了指他轻薄白T恤肩颈处突出的两条带子样的东西,“你里面还穿了吗?不热吗?”

林疏:“……”

林疏提了提衣领,接着将头转向窗外:“不热。”

龙奇邃好奇心空前的热情,锲而不舍道:“那你里面穿的是什么啊?好奇怪……”

怎么有点像个只有一半的背心?但是作为真背心来说,肩带又显得有些细了。

如果林疏能大大方方地说出口,龙奇邃的行为就会构成性骚扰,可惜他不能,于是就只能承受男人变本加厉的性骚扰。

“……你这么含着胸更明显了。”龙奇邃好心提醒他,探究的目光落在那两条勒在肉里的肩带上,竟然感觉自己的远古低素质小混混基因突如其来的死灰复燃了,指尖痒痒的,特别想上去弹一把。

“你能闭嘴吗?”

林疏恼羞成怒,怕龙奇邃得不到回答胡乱猜想,勉强咬牙道:“我,我生病了。”

龙奇邃不太认真的表情瞬间灰飞烟灭了,一下凝重起来:“什么病?严重吗?需要吃药吗?怎么刚才不说?”

林疏不看他,额头抵着冰凉的减速玻璃。得亏正当出行淡季,他们买的还是商务座,周围没人,他有气无力道:“……肿瘤。”

龙奇邃:“…………”

过了好半天都没人说话,林疏这才反应过来他把龙奇邃惊得失语了,生硬地补充:“是良性的。”

龙奇邃还是不吭声,脸黑得像炭。

半晌,他才低声道:“这是最后的旅行吗?”

林疏:“……”

林疏顿时觉得跟龙奇邃遮遮掩掩的自己像个傻缺。做了这么多年好朋友,兄弟情深,龙奇邃脑子里有几根筋,使得几个数他再清楚不过了,根本不会因为年龄而改变。

这样想着,林疏重重叹了口气,以一种哥俩好的姿态,跟龙奇邃勾肩搭背,故作无事道:“咱们俩这关系,我就不瞒你了。”

“……”龙奇邃眼眶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压抑道:“你说吧。”

林疏欲言又止:“我穿的,其实是……小背心……”

“……什么?”

林疏把唇肉紧贴在他的耳朵上,重复道:“小背心。”

敏感的耳骨被一片冰凉的软肉蹭上的时候,龙奇邃大脑一片空白,拼尽全身每个经络才控制住自己原地起跳,仅仅是心跳频率翻了个倍而已。然后,他才反应了一下林疏在说的话,困惑地皱起眉:“小背心是什么?”

林疏:“?”

他把龙奇邃推远了点,问:“你不知道?”

龙奇邃很无辜:“不知道啊?我应该知道吗?被芯?你把家里的被子拆了?”

林疏:“……”

林疏支起身子,退回原处,面无表情:“你有女朋友吗,问她吧,总之我好得很,不会死。”

“我没女朋友啊,不是,到底什么意思?”

龙奇邃作为一个大直男陷入了思维混乱,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带子移动到林疏的胸口:“肿瘤跟那什么,小,小背心有什么关系?”

“求求你告诉我吧,林哥,我太孤陋寡闻了。”

林疏使劲揉了把脸,他已经没脾气了,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因此严肃道:“兄弟,我最后给你解释一次,看在咱俩做了那么多年哥们的份上。”

龙奇邃屏息凝神地点头。

冰凉的嘴唇再次贴了上来,把他的大脑抽真空了,心脏变成了一团棉絮,飘飘然地起飞,但下一秒就落回了原位。

因为他听见林疏说:“我的胸里好像长了东西,它变得有点……就得额外穿一个保护它们的,不然我会很难受,明白了吗!”

末尾那个“明白了吗!”是用很气愤的气声说的,温热的气流把龙奇邃的鬓角稍稍吹动,同时沿着毛孔的缝隙,狠狠地攻击了他的脑髓。

杀伤力太大,龙奇邃直接被脑子里浮想联翩的红果果玉扣碗给整瘫痪了,后半程靠在座位上神游天外,除了偶尔奇异地翘起二郎腿以外,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这种濒临魂飞魄散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出了站。龙奇邃提前到租车公司租了辆性能极佳的越野车,外观类似于底座加宽版本的SUV,宽厚的条纹轮胎抓地力极强,哪怕到地方没有路,直接开着上山都可以。

这个司机当然只能由龙奇邃担任。他勉强凝魂聚魄,一张嘴又把林疏惹毛了:“好像忘了问……”

“咱俩出门,你老公知道吗?”

林疏:“……”

他气笑了:“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避起嫌了?你给我推荐的离婚律师还没加上我呢。”

林疏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对我‘老公’这么惧怕?我怕沈缚吗?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怕过他?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龙奇邃好似听不懂人言,宛若路边一条刚化形的狗——其实在高铁上已经是这样了——小心翼翼道:“我们是……?还有谁啊?”

林疏:“……”

“……求你了,开车吧,什么时候冷静了什么时候再张嘴。”

南城唯一一家四星以上的宾馆在市中心,还是最繁华的那条十字路口。他们商量好先把行李撂下,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就去雪山附近打探一下环境,倘若像林疏所说的,能接受,那第二天再搬过来住。

宾馆是龙奇邃帮他找出来的,但房间是林疏自己决定的。他没给自家好兄弟开空头支票,订了个双床房,万把块钱一晚上,里头空间布置的跟豪华软装的四室两厅没有区别。

到前台办入住的时候,林疏颇为后悔道:“你再不正常一点,咱俩就一人一间。”

龙奇邃立马点头如捣蒜。

正常归正常了,但他还是想问一嘴:“你不去公司需要请假吗?”

林疏对着房卡找房间,闻言不在意道:“没有啊,公司里也没有需要我做的,我全都不记得了,也没办法做什么。”

“那你老——总不会发现吗?”

林疏:“……”

“不会,发现了又怎样?”

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在他们之间响起,乐曲声婉转悠扬。

林疏沉默着摸出手机,龙奇邃居高临下地把屏幕上的信息看了个彻底。

龙奇邃张了张嘴:“我……我该躲起来吗?”

林疏:“。”

第39章 前夜 真是豌豆公主吗?

为了不打自己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的脸, 林疏抬了抬下巴,直接接通了。

沈缚那边的环境似乎有些嘈杂,应该是贴着话筒说的, 声音醇厚:“宝宝, 怎么没去公司了?”

林疏听出来他想问“你去哪了”,只不过怕问得这么直接再被林疏以“你不能管我”为由堵回来,所以换了种迂回的方式。

可惜再迂回碰上硬钉子也不管用。

“我去做我自己的事了,问过魏菲,她说短时间内没有需要我必须出场的工作。”

龙奇邃缓缓抬手, 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沈缚沉默了下,接着道:“你还在A市吗?生着病不要乱跑。”

林疏敷衍道:“我去散心了,住外边,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有人陪你一起吗?”

林疏瞥了瞪着眼看他的龙奇邃一眼,犹豫道:“有……”

沈缚道:“是谁呢,我能跟他说句话么?”

林疏:“……”

他刚要发动必杀技用质问捂住沈缚的嘴, 就见龙奇邃率先投降了,摊开手示意林疏把电话给他。

林疏:?

林疏拧着眉心, 捂住手机拿远了些, 困惑地用气声道:“你要做什么?别跟他说我们在哪。”

“身正不怕影子斜。”龙奇邃像是想通了什么, 又像是没想通,一脸光辉璀璨的严肃样,就差原地稍息敬个礼了。

林疏:“。”

“而且, 如果他真的是让你出现异常的罪魁祸首,那不就相当于反派BOSS了, 我怎么能怕他。”

林疏:“……”

最后手机还是落到了龙奇邃手中,他一上来就先自报家门,客气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是谁。沈缚顿了顿, 而后慢慢道:“我记得你。”

“你是林疏高中时的朋友里,唯一一个抽烟的。”

龙奇邃:“……”

沈缚话语中全然没有对妻子朋友的尊重,反倒是一股子家长对孩子交友不慎的,那个“损友”的反感:“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重新联系上的,但他现在生病了,不能闻见烟味,所以还请别在他面前吸烟。”

龙奇邃不是很能懂沈缚这个态度的依仗是什么,顿时高高地挑起眉,反问道:“等一下,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静了静。

理论上来说,除非林疏没告诉龙奇邃是谁给他打的电话,否则不可能只知道沈缚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非常非常拙劣的挑衅。

沈缚那头轻轻哼笑一声,刚准备接着说些什么,无比清脆的电子音先一步打断了他。

“滴,欢迎入住!”

那是宾馆房卡刷到门上时的声音,全国统一,就是这家酒店可能价格格外的高,发出的声音也就格外的大。林疏单纯觉得他们站在走廊里打电话很没隐私,就想先开门进去说。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这一下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浑然不知,房门解锁后径直推门进去,同时冲愣在原地的龙奇邃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怎么了?还没说完吗?”

林疏见状,以为沈缚说了什么不客气的话,快步走过来想把手机抽走:“行了,给我吧。”

龙奇邃却把他的手压下,语气认真且低缓道:“放心吧叔叔,我早就戒烟了,之前抽烟的时候,也从来没让他碰到过一次。他就算出来跟我玩而已,很快就回家,我会照顾好他的,请放心。”

龙奇邃放下手机,想了想补充道:“再见。”

林疏:“???”

“……你傻了吗?他不是我爸。”林疏有点懵了,屏幕上明明备注了联系人姓名。

龙奇邃轻松道:“哦,我知道,就是故意的,气一气,十年少。”

“……”

林疏抽搐着嘴角,他不想过问这俩奇葩具体说了点什么,用脚趾头想肯定是毫无营养毫无意义的斗嘴,并且龙奇邃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胜利,整个人一改在路上时的阴暗偷感,像是从这场胜利中加冕为王了一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五位数一晚的宾馆确实对得起它的价格,说是“双床房”完全辱没了它的面积,应该改称为两室一厅外加两个厕所,一个餐厅,鎏金手工烤玻璃穹顶,意大利真皮沙发,能落脚的每一寸大理石地板砖上,都铺着鹅绒毛地毯。

尤其是卧室的床,龙奇邃在选酒店的时候下了大功夫,林疏再一次睡到了这种人一躺就能整个陷进去的床垫,并深刻怀疑自己在这几个男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真是豌豆公主吗?

酒店固然很好,但林疏已经住过太多。简单休整过后便催促着龙奇邃早点上路,趁着夏日白昼正长,快去快回,踩着黑夜的尾巴回来。

对于去雪山做什么,林疏早已有了规划。

图片上的地方最后肯定是要亲临现场,但最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景点周边摸排,看看是否能挖掘出某种潜在的线索。

他想去民宿,也只是因为那种私人运营的小旅馆开在无人问津的景区,客流量少,前台的接待往往就是老板,不会轮换,搞不好记得些什么,方便打听。

一脚油门上了路,中间被南城晚高峰的拥堵卡了下,等导航自动结束时,暮色已然朦胧,夕阳沉沉欲坠。但总归是平稳抵达目的地。

车的底座高,林疏打开车门直接跳了下来。他专程换了一双底部充气的运动鞋,白色的鞋身,白色的小腿袜,一尘不染,贴在纤细的脚踝上分外吸睛。

……也跟脚下飞扬的黄土沙砾,以及放眼望去东倒西歪的各处危房格格不入。

林疏顺着手机上地图显示的方向距离,放眼望去,过了村头,靠着破布广告牌的一栋三层自建房,上面贴着一个科技感满满的标语:

【快捷酒店钟点房50元】

林疏:“……”

不是民宿吗……?

他低头仔细比对了一下,发现看反了,那个小酒店的正对面——一家疑似四合院的门户——上面什么都没写——好像才是正确的位置。

林疏:“………”

林疏蹙眉,扭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龙奇邃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的龙奇邃一摊手,耸肩道:“我是无所谓,你住一晚上估计身上就没好肉了。”

“我大学跟朋友去野外徒步的时候住过类似的,床上用品质量如何倒还是其次的,主要是卫生问题。一楼小平房可能有虫子,晚上你睡着觉感觉脚上痒痒的,一摸发现爆浆了……抱歉。”

龙奇邃在林疏冻死人的目光下悻悻地闭上了嘴,扣了扣脸。

林疏默默地将屏幕按灭,抬腿就往上爬去。反正今天也只是来看看,倘若环境真的不适宜人住,那就再返回市区,要额外折腾一些而已。

50元大酒店先被林疏pass掉了。民宿的门开着,可以直接进。龙奇邃把他拉到后面,自己先一步在前面叫人:“有人吗?”

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林疏在这个时间观察起四周的摆设:最常见的四合院自建房设置,放到民俗里估计也是比较朴实的那种。两侧几个木门紧闭着,看上去内部还有不只一个屋子。正门做了个高端的贴瓷,正门口的那两块板砖裂了纹,但不影响大局,就是风格格外迥异,像单独开辟出来的异次元之门。

林疏猜测,这个正门应该就是为了拍照上传那个蓝色旅游软件,吸引顾客。

这诈骗的也太厉害了……

林疏不由得为那些被门脸欺骗的(包括他本人)游客默哀,同时下定一个结论:他跟沈缚来的时候肯定没有住这。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线索可言了。

林疏调转脚步,把派出去的警犬召回:“没人就走吧——”

“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林疏眼睁睁看着对面“50元快捷宾馆”的小阁楼上跑下来一个白头发的老头。老头健步如飞,白发飞扬,屁股后边别着一串叮铃咣啷的钥匙,随着他狂奔的动作劈里啪啦乱响。

老头在林疏跟前停下脚步,脸不红气不喘地呵呵一笑,露出缺了一个的牙齿:“你好啊,住店吗?我是老板。”

林疏:“……”

刚从屋里转了一圈出来的龙奇邃:“……?”

龙奇邃新奇道:“这两家都是你的吗?”

“对啊,”老头笑得眼皮褶皱堆起,让人疑心他到底能不能看见,“不然就这么大点地还面对面开旅馆,我又不是傻逼。”

所有人:“。”

老头浑然不觉两个年轻人的震惊似的,又问了一遍:“您二位住宿吗……咦?”最后那个语气词跟上扬的疑问语调混到了一起,让人听不分明。林疏只当老年人口齿不清,摇头道:“不了,谢谢。”

说着就要越过老人离开。

“等一下。”

没想到,白发老头忽然伸了伸手拦在林疏面前,面部肌肉缓缓松弛下来,因微笑而挤没的眼珠子终于随之露出,视野中心倒映出林疏的影子。

林疏被迫停下,双腿并得很直,大腿中间一点缝隙都没有,莫名其妙地歪头看着他。

“怎么了?”

不住总不能强制消费吧。

只见老头定定地凝视了他几秒,随后将目光转向同样一脸莫名的龙奇邃,幅度夸张地把龙奇邃上下扫描了一遍。若是视线有实质,估计龙奇邃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

“嘶。”

老头面色凝重,狠狠地捋了两把自己那飘逸的秀发,冲林疏道:

“小同志。”

林疏警惕地后退一步:“……干什么?”

老头难以言喻地看着他:“你这是,换人了??”

第40章 间奏 “他说你前夫不好我能信吗?……

换人?什么换人?这老板认识他?

林疏耳朵微微一动, 迅速警觉起来:“您认识我?”

“?”被他反问,老头一愣,看上去比林疏还摸不着头脑, “我当然认识你——你不记得我了?”

龙奇邃快走两步, 跟林疏并肩而立,不着痕迹地把老头逼退一步:“怎么了?”

他这个庞然大物贸然挤进来,老头果不其然被打断了,后撤一步,仰视着青年, 从龙奇邃浓眉大眼的脸移动到他一身利落且价值不菲的行头上,最后在林疏脸上停下,紧皱的眉头突然抻平了, 了然道:“原来如此。”

林疏:?

老头状若无事地平和道:“我记错了,记混了,不好意思啊。”与此同时, 他悄悄冲林疏使了个“放心,我都懂”的眼色。

林疏:???

“等等, 您确定您真的认错人了吗?”

老头眼神闪烁, 僵硬两秒后再度露出了标准微笑:“当然啦, 毕竟来我们雪山的情侣一般都是为了许愿长长久久,您肯定是第一次来啦,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

老头犹如一个相声里的捧哏,莫名其妙接住了林疏压根没抛出去的包袱, 夸张道:“祝二位一生一世不分离呦,可惜小店貌似没有空房间了,无法招待, 要不去村西看看?”说罢脚底抹油就要溜走。

林疏被他整懵了,本能地揪住老头身上宽松的白褂子,皱眉道:“欸?别走啊。”

“……”老头让他给绊住了,缓缓回头,笑容虚假,低声道,“我配合得还不够吗?你还不快点把相好弄走,我这不招待渣男!”

林疏:“……”

“你误会了,爷爷,他不是我相好,”林疏嘴角抽搐,“他就是我一朋友。”

老头明显不信:“你那个朋友穿的还是皮鞋,总不能是来爬山的吧,头一次见带朋友到雪山不为了许愿的。”

老头苦口婆心:“唉,我知道时代在发展,你们年轻人面对的诱惑大,对待感情不认真,很难从一而终,尤其是像你这么俊的。我闺女说他们学校那什么系草,同时谈了十个朋友!”

“但是!”老头痛心疾首,“真不是我编的,雪山可不是那些个网红景点上一百块钱一把掉漆的爱心锁给你栓桥上的地方,这是会灵验的,有神仙保佑的,一个人只能来许愿一次的,若是违背了规则,就会被老天爷惩罚!”

“……什么愿?”

“?”老头疑惑地瞪大眼,这回他跟林疏离得近了,仔仔细细地把人打量了一遍,嘀咕道,“没认错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放心你相好听不见,不用掩盖了。”

林疏被老头吹胡子瞪眼地数落一通,哭笑不得,缓声解释道:“爷爷,您误会了,这位男同志真是我朋友。您应该也是真的见过我,只不过发生了一些事,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此番故地重游正是希望能重新想起来。”

老头倏地沉默下来,臃肿的眼皮抬起一条缝,方才浮于表面的嘻嘻哈哈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头的气质顿时变得深重起来,比起一个商人,更像是阅历丰富的老人。

林疏直起身,面色坦然,任由他审视。

良久,老头终于开口:“两年前的冬季,你跟着你的未婚夫来过雪山,因为天降暴雪,无法下山,便在我这里短暂住了一晚。”

“临走前,你们说下个冬天,有机会还会再来一趟。当然,你们没再来过。”

老头沉吟道:“小同志,虽然不清楚你失忆的原因,但如果还能联系上你的未婚夫,我建议你去问他,这样会了解得更多,我跟你们毕竟只是一晚的缘分。”

林疏犹豫了下,模棱两可道:“我现在跟他很难有效沟通,就算沟通了,得到的也未必是实话,所以还是期望您能提供些什么。”

龙奇邃旁听至此,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作证道:“是啊,我们专程从A市过来,为的就是能得到些线索。他跟他未婚夫闹掰了,俩人你死我活老死不相往来,什么都问不出来。”

林疏:“……”他闭了闭眼,没反驳。

“这……”老头显然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闻言一惊,迟疑道,“其实当时最先见到你们不是我,是我那口子,我俩轮流看店,平常都住村里,那天正巧是换班的日子,她接待你们,等到半夜我才赶过去。”

南城冬季本就多雪,雪山地处郊区,堪称人迹罕至,平日里道路便疏于打理,雪水融化堆积,气温突降后就会结成厚度不均的冰层,别说人,就连绑了防滑链的车上去都刹不住,只能等待专人救援。

老夫妻的店开在村子的居住区外,周边全是商铺,门诊。天降暴雪,仅仅过了数个小时便把村中阡陌封了个彻底,把守店的老婆子困住了,子女都在远远的市区,爱莫能助。老头只能先通过电话确认媳妇的状况,不料竟然得知,正值旅游淡季,还有游客上山,正好被困在了旅店内。

老婆子格外惊讶道:“诶呀,可不得了,来了两个明星哩,还是都是男人!”

雪山能够让情侣许愿的传闻其实并不怎么闻名,绝大部分只在本地流传,但也正是因为小众,才使得传言变得神秘,叠加上了“灵验”的色彩,所以哪怕只靠本地的客流量,也足够老两口把店养住,这么些年什么情侣都见过,同性恋也很普遍。

能让老婆子大吃一惊的无非是这一对情侣的外貌过于出众。

情况说是安然无恙绝对是瞎话,不过也称不上紧急,老头没把老婆子的话放在心上,随口跟老婆子聊了几句安全问题,等到天光微亮,天边泛起鱼肚白,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停下,他才骑上子女给买的燃油助力车,咬牙沿着小路开到了店门口。

彼时,已经要到了那对明星情侣下山告别的时候了——

“我孙女刚上小学,她奶奶就回城里帮忙看孩子了,剩我一个在这,能告诉你的不多。”老头摊手道。

“她这周日会回来,我跟她说一声你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早点。”

林疏闻言点了点头,没觉得失望,垂眸道:“好,麻烦了。”

接着,他摸出手机,按亮屏幕递过去,指着那两个相互依靠的雪人问:“您能大概分辨出这是在山上的哪个地方吗?”

“这个……我看看。”老头捧过手机,拧着眉头,眯眼仔细辨认。

大概是从画面正中心的主体上得不到什么信息,老头双击放大照片的一角,拉伸着模糊的块状像素点。这在林疏看来就是黑乎乎的边缘部分,可能是地上的某个杂物,甚至有可能是拍摄者不慎入镜的衣角。然而老头端详过后,却吐出两个字:

“树林。”

老头把手机还回去,道:“这应该是在西坡的树林附近,那里种了一片山杏。当时播种的时候不科学,树苗下得太密,死了一批,剩下的好不容易长出来也是重重叠叠的,外观看上去就是黑乎乎的一片,你们这个季节去还能看到最后一波花。”

“太晚了,明天再来吧。”

一行人站在院子里说了这么多,时间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飞速流逝,抵达时正当日暮山头,眼下已是晚风拂面,地平线处最后一抹火烧云也随着太阳余晖的消失而燃烧殆尽。

林疏愣了愣,移动了一下发麻的小腿,这才从精神上高度沉浸的迷思中抽身,发觉天色已晚。

他扭身看了眼四合院一间间紧闭的房门,轻啧一声,试着把龙奇邃拉到旁边商量:“要不咱们——”

“你住不了的,小明星。”老人打眼就看出他的意图,摇首道,“失忆了又不是退化成小孩了,怎么连自己平常的生活水平都忘了。”

林疏辩驳道:“平常不住又不代表不能住,我没那么娇气,被困在山上的时候我不就住了。”

“谁说你住了,”老头淡淡挑起一边眉毛,“我那口子专门跟我复述了,说本来给你们夫夫俩开了间房,你就脱了羽绒服,躺上去睡,结果大半夜的脖子跟后脑勺上过敏了,起了红疹子。”

“折腾着涂药闹了半宿,没法儿睡了,也不敢再给你换房间了,最后你那个前夫搬着凳子敞开外套,你坐他身上靠着,就这样迷迷瞪瞪地睡了会儿,熬到天亮了。”

老头的脊梁有些佝偻了,他挺了挺腰,分析得头头是道:“所以说,咱们不要挑战生活水平了,认清自己。”

龙奇邃认同地连连点头。

林疏:“……”

“没事,老婆子不在,就我一个人住哪都无所谓,大不了你明天早点来,有什么想问的再问,我就在这等你。”

看出了林疏的不情愿,老头出言安慰。

“小同志,茫茫人海能有第二面本身就是缘分,虽然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经历了什么,但失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既然缘分又安排我们见面,那这个忙我肯定要帮。”

老头健步如飞,主动送他们到下车的地方:“回去吧,明天再来!记得让你朋友换套衣服哈,这家伙,穿的是挺英姿飒爽的,不知道以为孔雀开屏呢,就这样去爬山摔下来可不得了。”

龙奇邃:“……哦。”

老头也不厚此薄彼,转向林疏:“你也是,那片树林子可不近,这山上唯一有人造台阶的路是通往寺庙的,要想去树林子还得绕一会儿。我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给你们指了路还得靠人脚走,就你这个小身板,一定要注意啊!”

他点了点龙奇邃:“快不行的时候就让他背你,放心,朋友也能互相背,山神在上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

林疏:“……行。”

龙奇邃先他一步上去热车,再倒车掉头去国道上,林疏在安全的角落等着,老头便默不作声地跟他站在一块。

初夏已过,仲夏炎热逼人的温度悄然临近,这偏远的山坳里竟然隐隐有了蝉鸣,隔着一段距离,聒噪的噪音也被削弱美化成了静谧的伴奏。

就在这时,老头冷不丁地问:“之前那个是真不处了?还闹得这么不好?”

林疏一哂,不正面回答,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老头摸了摸下巴:“老年人嘛,迷信,盲目相信阅历,就爱给人看面相,感觉你们俩都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尤其是你前夫,小伙子挺壮实,眉骨粗,地阁饱满,虽说斜眉入鬓有阴沉之意,但没有占据夫妻宫的位置。”

他点评道:“要是放到村里,你就是嫁给大牛的小花,大牛种地,小花吃饭,再下两窝崽子,一辈子到头了。”

“……”林疏默然片刻,指了指自己,“那我呢?小花的面相是什么?”

老头似是有几分无语:“小花就是好看的意思。”

“那我看着像三心二意的人吗?跟……大牛比起来差哪了?”

老头扭过脸,正对着他,口气认真道:“我觉得像你这么俊的小伙,同时跟八个大牛结婚也很正常,跟面相无关,跟面容有关。”

“你三心二意的话,很正常,缺点就是只能跟一个结婚,其他人只能做小的;你要是一心一意呢,说明你很有道德,是个道德水平非常高的小花。”

林疏:“谢谢啊……”

老头:“不客气。”

几句话的间隙,龙奇邃调好头,十分惹眼的高地越野车亮着车尾的红灯,按了下喇叭,催促林疏早点过去。

林疏没动,回到了老头最初的问题上:“既然这样,您觉得是真是假呢?”

老头毫不迟疑:“假的。”

林疏:“……为什么?因为‘看上去很幸福’?”

“怎么就幸福了,这也太笼统了,我统共见了你们一面,我这么说你信吗?”老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遥遥指向越野车的驾驶位。

刚探出头的龙奇邃:?

“他说你前夫不好我能信吗?这孩子整个一小三得志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