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怪物】与【命运正理】几乎是同时陨落于这片废墟世界的,而就在此刻,【伽玛天虫】死后遗留世界的最后一点能量也耗尽了。
繁华喧闹的黄金城市像发条走完了的木偶,瞬间卡壳不动。
下一秒,便是席卷宇宙的剧烈冲击,光是一层微小的波动便撕裂了无数天体,在随之而来的奔涌浪涛般的震颤中,天体四散为微粒,又凝合成巨大恒星,宇宙有时成为奇点,有时又膨胀到衰败。
无数次的轮回永无止尽,直到最后归于虚无。
乘着这股洪流远去的太阳系中,在蓝星深处,有一个年轻的,五官生的极好看的青年人悄然睁开了双眼。
他怔怔地坐在漆黑一片的地心空间里。
良久良久,钟杨的分神才露出了苦笑,那笑容异常扭曲,完全是对人类情绪生搬硬套的拙劣模仿。
他对息屏的主脑低声说道:
“临时置换分神和真身还是有点勉强啊……我还以为七级神有多牛逼,结果升维一个星系都不够用……”
“彼、此、彼、此。”
难以置信的是,属于【命运正理】的声音居然从短路的主脑中发了出来。
钟杨咧了咧嘴角嗤笑一声,问道:
“诶,什么彼此彼此,我是自己和自己的分神换,你怎么回事,怎么不请自来鸠占鹊巢到蓝星主脑来了?知道这是谁的神格吗?”
闻言,主脑爆发一连串的呛咳,她努力组织着完整的音节,不时伴随着火花电流的杂音:
“你个……半吊子七级……都能预留分神做后手……凭什么赌我不能占用……手下命运侧从神的遗蜕?”
“你不装了?”
钟杨眼神闪了闪,稀奇地嘲讽道,
“现在叫她命运侧从神了?打亲情牌没用,不自称我姐姐了?”
“说得对。就是没用啊……”
藏在主脑中的【命运正理】沉寂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
“看你这个奇葩的六级神,人性居然还挺饱满,刚好从早死的下属这里顺了段记忆,就想着拿来用用……
结果和伽玛对决的时候姐姐弟弟喊了半天,你跑去帮着伽玛天虫……
分神在主脑这里试探我半天,说什么如果谋划一切想要吞噬你的人是我,那你引颈就戮,也没见你真对自己下手……”
钟杨撑着脑袋,听主脑喋喋不休的抱怨自己多么奸诈,听到此处,顶了一句嘴:
“我又不是镜行。”
“你要是镜行那小孩子脾气早就没了。”
主脑忍不住笑,惹得屏幕上蜘蛛网似的裂纹又扩大几分。
钟杨没再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笑,原本半遮着眸子的眼皮却渐渐睁开了。
在地心这片幽深阴暗的环境里,他那两只亮晶晶的眼珠子显得格外明晰,和海中孤舟的两点烛光似的。
混杂着电流杂音的女人笑声干净爽朗,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地心洞穴中,等她笑累了,才发觉唯一还能亮起来的这张屏幕也彻底碎成渣渣,掉得满地都是。
“啧,”
主脑低低地抱怨一句,
“这也太坑了……脸都掉光了……小周都不会来检修的吗……”
钟杨还是坐在那,不回答不搭话,就这么瞅着主脑。
主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看我干什么?你没什么遗言吗?”
“什么遗言?”
钟杨坐着往前挪了挪,托着腮,双眼向上看着主脑,在这样的角度下显得他格外年幼,丝毫没有神明的威严,反而像个蜷缩在沙发上等人回来的人类。
“别装了,你手心里藏着的那个起/爆/器以为我看不见?”
主脑失笑。
第257章 日光永恒(本卷完) 蓝星永存
好像是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破产, 主脑这会儿显得对生死格外超脱:
“太阳系想要飞升,光靠两个金蝉脱壳的假货七级的能量,怎么可能足够?
你那□□连接的是科拉超深钻井吧,难怪重建蓝星时, 你连古地球的失败工程都复刻出来了……原来是为了给地心控制室预留一个额外通道……”
“你按下去, 主脑会自动自毁, 带着你自爆产生的能量绕开高塔, 从这个钻井通道离开蓝星地底对不对?”
主脑没有等待钟杨予以她肯定或是否定, 她仿佛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自信地给出了所有推论。
并且,确实和钟杨设想的一模一样。
或许这就是命运。
“咱们俩留在那的空壳马上就烧完了,”主脑笑道, “你按吧。”
“……”
啪嗒。
□□被轻轻按下。
但主脑却没有受到分毫影响。
“……嗯?”
主脑不解。
碍于方才的殊死搏斗, 本来由主脑操控的地心空间已经彻底崩坏,失控的传感系统无法为她带回外界的实时状态,所以她什么也看不见。
因而她不知道,钟杨右手的食指正按在□□上。
但导向终端, 却并非连接着主脑。
当第一条狰狞的裂痕出现在钟杨脸上时, 主脑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你在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
第二条,第三条,乃至钟杨再也无法维持人类形态, 构成外形的神力躯壳崩坏, 化作粒子消散,神灵作为规则的化身此刻回归原初。
“你在做什么?!”
主脑居然慌乱了, 她好像骤然想到一个相当恐怖的可能性,呼声一窒,下一刻言语里染上了惊惶,
“你引爆自己了?!”
紊乱的光流充斥在整片地心空间之中,它像自由的风在空荡荡的岩石洞穴中转了一圈儿,把镌刻着年代的岩层全部抚摸了一遍。
地心密闭不见天日,风便想着到外头去。
于是紧随着一阵清风的长啸,自蓝星重建后从未开启过的科拉钻井被冲开了门。
和古地球遥远历史中不同的是,来自万年前的可靠人员是从地表向下窥探,试图深入地心,而这一次,是从地心来到地表。
清风吹过海洋,吹过高塔,吹过星舰停泊的渡口,吹过大陆架构。
路过某一处地方风声忽然吹开一扇窗,从窗里刷啦啦飞出来许多卷轴,它们跟着长风一齐飞向天空,并在天空中显化出一个个玄妙无穷的阵法。
《天地万象图》。
诞生自高维观众的认可之中的仙门灵物,此刻,成为奠基守护星系的玄奇阵法的无数阵眼。
在看到画卷消散后,清风才放心地向更高远处飞去,化作一股奇异的力量汇入了裹挟蓝星飞升的洪流中。
它不像那些击穿了维度之间永恒屏障的高维视线,只顾着展示着无比汹涌的伟力,反而温和地拖着这条闪闪发亮的星系,逆流而上。
“你还在吗?回答我!”
主脑愈来愈焦急,不断重复着呼喊,甚至强/制开机拨通了任务发布频道。
【玩家2314,听到请回答——】
【玩家2314,请立即停止你的行为!】
【玩家2314——】
“啪嗒。”
空荡荡的地心空间里,有人隐隐约约地叹息了一声,从虚空中伸出一只手掐断了主脑的任务进程。
“唉……”
“你自称钟祁的时候,装都不会装。现在承认不是了,又偏偏说出许多让我难以割舍的话来……”
“你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罢了,算算小饿的进阶速度,你现在这样子,飞升了应该也翻不出浪花来,何况还有杜德罗伊那个家伙……”
“至于钟祁,我死后亲自去问。”
——————————
高维世界。
银河系,猎户座旋臂。
一颗拥有文明活动迹象的行星上。
所有人都守望在窗台上、广场中、天台上,乃至任何能够明确观察天空的地方。
他们在眺望同一个方向。
按照这颗星球的计时法则,现在应该是日出时分。
但他们并没有在等待日出,而是朝着太阳升起的另一个方向看去。
“5,4,3……”
有人难抑激动地数出了声。
“2,1——”
太阳照常升起。
而他们眺望的那个方向,则升起了一颗颜色明亮到即便是白天也能发现的星星。
在七日前的夜里,汇聚于雨夜城翠丝坦实景乐园的观众们,在共同默念“蓝星飞升”的任务口令后,惊异地发现天空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星系。
这一现象迅速引起了本土研究所的高度重视,在光学测量和位置分析后,他们公布了结论——
这是一个从前被陨石带和暗物质星团遮挡住的星系,距离本土,也就是地球,仅有1.2光年。
令人瞩目的是,这个星系的生态环境与他们生存的太阳系无比接近,甚至像孪生兄弟。
而最震撼世界的消息,则是那个星系的第三颗行星,竟然也存在人类文明!
消息一出,全球轰动。
就在昨夜,来自那个星系的文明正式与地球本土官方建立联系,他们自称蓝星,并且星系的名字也叫做太阳系。
同时,蓝星方面认领了曾经在地球红极一时的“逻辑怪物直播公司”与“白镜行客直播公司”,宣称那是在外空间探索中的友好尝试。
而七日前的实景体验任务,就是他们对地球打的第一声招呼:
“你好,地球!蓝星飞升来找你了。”
而今日,是这个震撼世界的发现公布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晴朗天气,于是人们相聚在一起,共同观赏第二轮太阳的升起。
……
当阳光洒满窗台,一个靠在窗边的麻花辫年轻女孩怔怔地望向天空。
桌面上,她手机里论坛消息不停地刷新着,但手机的主人没有任何心情去看。
“我推竟然……真的存在……”麻花辫突然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双手抓脸五官乱飞,“小钟竟然是真的!他们都是真的!!”
“还是外星人哈哈哈哈我去————”
麻花辫喊叫着,抄起手机冲下楼,往同担的家中狂奔而去,路上险些撞到一个白发人,吓得她连说了三声对不起。
白发人好像有事要忙,摇摇头便匆匆离开了。
阳光烘烤得风也变暖了,淡绿色的窗帘懒得挪动身子,偶尔才摇摆一下,往书桌上泄出一点点金色。
……
在很久之前的一天,钟杨说:
“如果我想要保护一样东西,我就把它藏到高维世界里去。等高维世界的所有人都认可它,熟悉它,它便是那里的了,也不会再受到低维世界的困扰。”
“很难理解?以后你就懂了。”
他对自己唯一的学生耸了耸肩,笑着无视厄洛诺的追问。
……
就像现在。
太阳系因而永存。
蓝星因而永恒。
就像太阳,每天照常升起。
【本卷完。】
第258章 倒计时(第七个副本开始) 你康复得很……
【你从昏睡中醒来。】
病床上的人眼睛睁开一条缝, 不太适应骤然明亮的光线,又紧紧闭上了三秒,才缓缓睁开。
钟杨耐心地等待视觉系统恢复运转。
然后他看见天花板上飘着一行字:
【普通的白色墙面,角落没有打扫, 黏上了蜘蛛网】
这是什么……?
他偏了偏头, 目光落向身旁细长的输液管, 沿着它向上看去。
在输液管的尽头是悬挂着的玻璃瓶, 上面也有一行漂浮着的黑体加粗小字:
【静脉点滴, 5%葡萄糖注射液, 预计17分钟27秒后用完】
钟杨有点疑惑。
【你感到疑惑。】
床上的人楞了一下,因为他看见眼前浮现出一行字,正实时播报着他的想法, 仿佛能窥伺他的内心。
【你有点惊讶, 但奇怪的是,你并不感到害怕,并且迅速适应了这行字的存在,就好像你过去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一样。】
【你试图从记忆里找到答案, 然而可惜的是, 你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有点烦躁,放弃了思考,准备起身下床。】
这时, 这个沉闷的病房被人推开了。
来者穿着纯白的护士套装, 头发被整齐地盘在脑后,头上的帽子稍微有些软榻, 和她说话声一样柔和:
“你醒了?下午两点医生会带你去复查,记得不要认错人。”
‘如果认错了会怎么样?’钟杨这么想着,但他发现自己只能做口型, 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怔住了。
【你想起来,自己正在一项挑战游戏里。你扮演一名完成了康复治疗的病人,等这最后一次复查结束,你就可以出院。】
【为了保证游戏的难度,在初始设置中,游戏封存了你最引以为傲的交谈功能。】
【而现在,你面临的第一个任务是“辨明医生”,在下午两点准时出现在病房中的三名医生里,找出你真正的主治医师。】
【任务成功,则奖励解锁交谈能力,任务失败——】
钟杨瞥向墙上的电子钟,现在是13:45。
只剩15分钟。
【你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护士走后钟杨迅速下了床,他想把点滴瓶从床边支架上取下来,但手刚一碰上去,就浮现出一行红色小字:
【收取失败,这项物品无法被拿起。】
不能碰?
钟杨蹙眉,这岂不是说,他实际能够活动的范围比这个病房还要小?
而且……“不能收取”?难道有些道具可以收集起来?
【你感到很有意思,于是以点滴瓶的位置为圆心,开始搜查线索。】
被子,可以掀开,但拽在手中超过三秒便会触发红字警告。
枕头,可以拿起,但同样不能在手中超过三秒。
‘嗯?’
钟杨在枕头下找到了一条朱砂手串,可惜串珠的线已经烂了,他便把零零散散的珠子揣进病服口袋里。
【你收取了18颗零散的朱砂串珠。】
可以收取!
这项新发现莫名激励了钟杨,他兴致勃勃地翻找起来,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网页上玩过的密室游戏。
他拉开床头柜,没想到表面空空荡荡的柜子却在抽屉里塞得满满当当。
【你找到了一大堆偷藏的病历本。它们非常杂乱,你无法直接在抽屉里翻看。】
病历本?
钟杨把它们一股脑倒在了床上,拿起一本查看。
只有封面和第一页有字。
【病人姓名:郑明,康复治疗时间:——
诊断结果:康复完全,可以出院。
医生署名:XXX】
居然有详细的署名?钟杨有点惊讶,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两遍。
【你觉得这是很重要的线索。】
他又拿起一本。
【病人姓名:——,康复治疗时间:——
诊断结果:——(模糊不清)
医生署名:XXX】
这本连名字都无法查看。
他看了看电子钟,方才那一通翻找和查阅耗费了5分钟,现在是13:50。
还有十分钟。
要继续吗?
钟杨先把手头上的病历本放下,走到输液管能够囊括的最大半径范围,用完好的左手在能触及的地方全部触摸了一遍。
【你沿用了小时候解密的笨方法,为了防止遗漏线索,就用鼠标把页面的每个角落全部点击一遍。】
左手所及之处,触发无数红字弹窗。
钟杨顶着被警告冲击的头晕,默默坐回了床上。
现在还剩7分钟了。
没有其他可以收取的物品,也没有能够搜查线索的隐藏角落。
钟杨开始思考,并检查了一番自己的仪容。
头发有点长,可能治疗期间都没有剪,手掌苍白消瘦,能够看见淡淡的蓝绿色血管,身上是蓝白条纹病号服,胸口没有号码牌。
对了,号码牌?
【你又站起来,将铁架床的床头床尾以及注射液玻璃瓶的标签都检查了一遍。】
【你只找到了“病人姓名:钟杨”这行字。】
‘病人姓名……这一栏,和病例本上的起始标题一致。’
钟杨算着时间,还有6分钟,他需要在这6分钟里把所有病例本都看一遍吗?
他迅速行动起来,将写着“郑明”这个明确署名的病历本单独放到床头柜,然后一掀被子,将病历本胡乱地摞成堆,大堆分成三小摊,两手一抓,以整理扑克牌的类似手法把它们长短端对齐,整理成整齐的三叠。
幸好病历本封面就有姓名栏,钟杨拿起一摞,右手捏紧,拇指松开,以翻书的方式快速划过所有封面。
“唰啦啦啦……”
第一叠病人姓名全部模糊不清。
他放下病历本,换了一摞。
第二叠也没有。
他打开第三叠,继续搜查。
当纸页扇动空气的声音进行到第13秒时,钟杨的拇指猛地扣住病历本,将写着自己姓名的那本抽出来,再继续检查完剩下的所有病历本。
……
当时间来到13:57,病房内唯一的病人开始阅读自己的病历本,他面前摆放着整齐的三摞,以及另外两本摊开的、已被读过的本子。
【你感觉自己没抓住问题的关键。】
钟杨啪的一声合上纸页,闭目沉思。
一共有三本能看清署名的病历本,除了郑明之外,还有一本写的像个女性名字,叫做陈小玫。
他们两个,加上自己,康复治疗时间都是模糊不清的状态,而诊断结果栏,也都写着“康复完全,可以出院”。
如果说还有什么其余线索的话,那就是他在这三个本子的封底都找到了出院时间的填写栏。
郑明,1月3号出院。
陈小枚,1月4号出院。
钟杨,出院时间栏目空白,代表他自己还在病房里。
‘这些线索……和找出医生有什么关联吗?’
钟杨思考着,他连口袋里的朱砂串珠也检查过了,没有提示,和纸页摩擦也没有发生隐藏的字迹显露出来这种把戏,一切就像缺失了前进方向的断路。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来到了13点59分,就在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线索毫无用处,你还没找到解密的方法,怎么办?】
第259章 昏厥 真的假的?
走廊上, 三名长相古怪的人正在交谈。
他们的脑袋四四方方的,像个骰子,但每个面上没有点数,只有正面——也就是应该长着五官的那一面, 用水彩笔歪歪扭扭地写着“1”, “2”和“3”。
这三个家伙穿着完全一致的白大褂, 左边胸口处都缝着一个方形口袋, 区别仅在于口袋里别着的笔颜色不同, “1”号的笔是红色的, “2”号是黄色,而“3”号则是蓝色。
此时,“1”号正在说话, 他的声音从骰子脑袋里冒出来, 也不知是怎么发声的:
“今天几号了?”
“2”号伸出右手,在露出的苍白手臂上瞧了瞧,尽管那上面什么也没有,但它如同仔细查看了手表, 答道:
“1月6号, 时间没错,那个病人该做最后复查了吧?”
“3”号颔首,方形脑袋沉重地点了点:
“嗯, 该出院了。”
它们在走廊里沉默地前进了一段, 尔后“3”号忍不住问道:
“你们俩怎么也来凑热闹?”
“我们?”1号和2号互相对视一眼,齐齐笑道, “因为无事可做,正好来帮你的忙。”
“你接管的那个病人前天出院后,昨天晚上不是拉回来急救了吗?”3号问。
“已经结束了, ”2号叹气,“你们说说,这多不值,为了省住院费她前天急着出院,没等家人来接自己走了。大病初愈怎么能一个人在家待着呢?这不,昨晚马上就被拉回来急救了。”
“可惜了。”3号忍不住遗憾,“那你呢?1月3日那个还好吧?”
1号这才插入话题,言简意赅道:
“一样。前天急救,走了。”
“也是这个原因?”
“嗯。”1号点头。
“唉。”3号叹息。
就在这时它们齐齐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白色的方格门上悬挂的病人信息。
“到了。嘘,咱们别说话。”
“我们知道。”
在推门而入前,3号想了想,诚恳地答谢了一句:“多谢你们来帮忙,万一病人在检查时激烈反抗,还请帮我按住他。”
——————————
“……还请帮我按住他。”
病房内,平躺着的病人正在思考。
【你将耳朵贴紧墙壁,似乎听到了许多不得了的信息。你不由得陷入沉思,幸好医生们忙于交谈,没有发现房内的异样。】
【同时,你也发现这三名医生关系十分融洽,如果试图制造冲突,恐怕会适得其反。】
【当然,被封锁了交谈能力的你,目前难以做到这一点。】
钟杨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凝视着那行红彤彤的警告,全当提神。
信息太少了。
大脑里能够罗列成螺旋迷宫式的思维橱柜里,此刻只有三两张写着寥寥数语的纸片摆放着。这让他很不习惯,似乎从前自己经历的状况都比现在要复杂许多。
线索太少反而让人无措,他需要整理一下。
首先,自我身份。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以及作为现下谜题中“主视角”的身份。
其次,当下任务。从护士告知中得知,门口那三个聊天的家伙里,存在一名他必须选对的医生,后续暂时未知,恐怕触发条件会和护士突然进门时那样,等他渡过这一关再突然发放。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为什么会迫切想要做任务?
为什么护士一说,自己便急切地行动起来了?方才忙碌时没有感觉,现在躺下,钟杨却觉得自己不像这么积极做任务的人。
消极怠工会怎样?奋起反抗……哦,这个大概会被医生们镇压,它们在门口的最后那句话说过了。
【你有些疑惑做任务的紧迫性。每个念头的诞生都有其根由,你或许能从中挖掘出关于自己的一些秘密。】
‘自己的秘密?’钟杨琢磨着,
‘念头诞生的根由?我潜意识怀疑自己的行动……潜意识里,我不喜欢做任务?不……我……我对任务的态度很……蔑视?无所谓任务的成功与否?’
‘我是个古怪的玩家。’
钟杨给自己下了定义,这时他听见推开门的声音。
“吱哑——”
哒哒的脚步声从门口踱进来,站定在病人床尾朝向的那面墙边。
要求还挺严苛啊……
平躺着的病人默默想着,刚好在他手上点滴的直径范围之外,游戏为了防止玩家凑近辨认真是煞费苦心。
三名方形脑袋的医生按顺序说了话。
“病人,感觉如何?”
“请你坐起来。”
“找出你的主治医生,等复查后,你就能够出院了。”
它们的声音毫无差别,语气也同样僵硬。
病人似乎很不情愿,慢吞吞地撑着床面坐直,蓝白色条纹病服衬得他脸色苍白虚弱。
他的手枕在被褥上,一道细长的点滴注射管从床头支架延伸下来,尾部衔接的黑色针头没入薄薄的皮肤里,清瘦的手背因水肿而青筋微凸,整个人病气恹恹。
病人掀开眼皮,沉沉的黑眸里倒映出医生们古怪的形象。
方形头颅上,数字“1”“2”“3”仿佛在微笑,各自微微弯着笔画。
医生们很有耐心,病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需要缓缓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医生们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当病人的目光在它们脸上巡视三圈,却依然没有做出决定后,医生们的手渐渐地背到了身后。
“还没有选好吗?”
“忘了告诉您,不选,和选错是同样的下场。”
“请体谅我们的工作。”
下午的阳光极好,都能将医生们背后怪异的变化倒映到墙面上。
墙上除了医生们三个一模一样的影子,还有长长的、剪刀状的奇怪黑影,黑影不断生长,准确描述起来更像是蟹钳之类的东西,只不过放大了数十倍。
病人的目光涣散地挪到墙上,似乎关注点已经不在任务上了。
“你选好了吗?”医生们异口同声道。
室内窒息般安静,电子钟的猩红数字跳动了一下。
14:01。
终于,病人开口了:“我……”
他的目光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归属点,虚浮地落在最右侧的那名医生头上,不住地描摹着弯曲如钩子的数字“2”。
2号医生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背后的影子按捺住生长的冲动,就要预备在病人说出自己编号时骤然发动。
它迫不及待想要肌肉血管和脊椎骨被硬壳同时剪断的爆响,最好混合着气管没来得及停止工作的气泡音,在汩汩血声中炸开的那种美妙——
他要选错了!!
就在这时,一道闷闷的奇怪声音把医生们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砰!”
病人重重倒回枕头上,昏睡不起。
医生们脸上的数字尴尬地僵住了。
“……”这……
它们难以置信地伸长脖子,试图寻找病人装晕的作弊痕迹。
然而游戏指令静悄悄的,并未提示玩家违规,因而医生们也无法触发杀人条件。
这家伙……真晕了啊?!
第260章 探索 我活着?还是死了?
病房内一度陷入沉默。
等待被选择的医生们面面相觑。
墙上的电子钟安静地跳了一格数字, 时间来到14:02。
又一串脚步声来到了病房门口,叩叩叩地敲起了门。
“还没好吗?”
外头的声音十分柔和,是来通知玩家任务的那名护士。
“这……”
三名医生无措地站在原地。
在它们的认知中,“选错”和“故意拖延时间”都能触发死亡条件, 但机制没告诉它们……非主观的昏厥该怎么应对啊?
‘直接下手?’
医生们无声交流。
‘能行吗?’
‘你先过去试试?’
‘……’
就在它们拿不定主意的同时, 门外的敲击声逐渐变得急促, 护士的声音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从柔和到尖利到高声尖叫直至破音。
“好了没有?”
“砰砰砰!出来!”
时间到达14:05时。
‘浪费时间太久了, 我去吧。’
方才被病人的目光凝视最久的2号医生忍不住了, 它迈步靠近病床,背在身后的双手悄然伸出,此刻关于阳光投射倒影为何如此古怪的原因终于揭示——
医生的双手从手腕开始突变, 一双漆黑的钳子衔接在类人的皮肤之上, 巨大的硬壳上突起星星点点的红斑,斑点像是硬化的脓包,随着它的动作隐约可见里面的液体正在翻滚。
它悄无声息地站到病床前,高高举起钳子, 半米宽的爪径能轻易将病人的脖颈笼罩在内。
它的同伴依旧靠墙站着, 默然注视着这一切,但隐隐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它们兴奋的内心,似乎在期待下一秒的杀戮——
“砰!”
“砰!!”
接连的巨响震得悬挂的玻璃输液瓶抖了三抖, 似乎房内在一瞬间发生了骤变。
然而病人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 输液管依旧静静地滴下液滴。
半长的黑发蓬松地摊在枕头上,昏迷中微蹙的眉头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病人和方才的区别, 仅在于他苍白的脸颊上溅了一滴血,但并非来自其本身,而是身旁那位医生。
那位脸上写着数字“2”的医生, 此刻房内找不到它存在的痕迹,只有病床对面的墙体中,那团糊满了将整片白色墙灰都浸透为赤红的爆裂式的喷溅痕迹,能隐约窥探它的去向。
病房的门敞开着,梳着盘发的护士优雅地拉上口罩,仿佛刚才拖拽2号医生砸向墙面的漆黑腕足并不是从她脸上伸出来的。
“检查室准备好了。”护士温和地说道,两只弯月般微笑着的眼睛死死盯着僵直的医生,“按照规章,你该带病人去检查。”
“……好。”3号医生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双手僵硬地从背后抽出来。
这一回,医生的手恢复了正常,右手中指带着硬茧,皮肤略显粗糙,像是一名合格的医护工作者那般走到病床前,查看病人的情况。
护士眼中含笑,目光落在医生弯下的脊梁上有如实质,压得它冷汗津津。
“他……情况不太好。”3号医生干巴巴地开口,“突发性的昏厥,可能……需要继续住院治疗。”
“不需要复查了么?”护士歪了歪头,温和地提问,“那复查室的准备都浪费了,不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我会很为难的。”
“这……”3号医生明显噎了一下,这时始终在状况外的1号赶忙帮腔。
1号也走上前,变回人样的双手搭在床尾,也不知扳了哪里一下,病床忽的哗啦啦滑动起来,铁质的床柱末端竟然藏着滑轮。
“要的要的,”它替同伴作答道,脸上简笔的数字几乎能透出谄媚的意味来,“我们……这就带他过去。”
二人垂着头推起病床,像两只瑟缩的老鼠从墙边灰溜溜地逃走,在路过护士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震得支架上的玻璃瓶摇晃了一下。
“走路小心。”护士温柔的提醒声遥遥从背后传来。
医生们一僵,把头埋得更低了,手上动作显然轻缓不少,病床在长廊上滑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
【你安然渡过了第一次危机。医生主动选择了你,在正确的医生领路下,你来到了复查室。】
钟杨悄然睁开双眼,正对上3号医生那张愤怒的方块脸。
【你很惊讶,原来数字也能如此鲜明地表达情绪,看看那个3的底部弯钩,都要划穿脑袋了。】
“狡猾的家伙。”
医生逆光站着,居高临下俯视平躺的病人。
“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装得这么像,我可怜的同事还以为你真的昏迷了,想要为你提供帮助,可你——恶心的作弊者,竟然钻了空子让护士抓到它的把柄。”
钟杨双眼空茫地看着医生,面部肌肉还保持着熟睡时的放松,仿佛那个数字有致命的吸引力。
“说话,我知道你醒着。”
场面又僵持了两分钟,医生忍不住俯身,方块头颅贴近病人脸侧,双手托在腮下,然后猛地拔下——
“你是怎么伪装的?”
扯掉头上的伪装后,医生凸起的眼睛诡异地动了动,宛如某些蟹类那两根竖直鼓出脸颊的怪眼。
——和方才手部变化的钳子对应上了,它伪装之下的那张脸就像某些长着钳子的海洋生物,两瓣嘴不住地开合着,随着话音流出黏糊糊的泡沫。
但医生注定要失望了,病人空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毫无受到惊吓的痕迹。
“你……”
半蹲在病床旁的医生有点发毛,本想恐吓对方,诱导病人承认自己作弊,再按照机制实行杀人计划,但随着它的凑近,病人跟着转过头,侧着和它对视。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在怪物医生凸眼不到5厘米的地方,古井般毫无波澜,平静甚至是带着死气地看着它摘下伪装,既像看一个死物,又像是眼睛的主人本身就是死物。
医生的脖子浮起斑点,那是隐藏在人/皮伪装下的那层硬壳凸起,但随着主人的情绪波动,这层装扮派上的用场逐渐缩小。
‘他该不会没装吧?’
医生脑海里,一个念头悄然生长,并迅速占据了它的全部心神。
‘这样都不怕……’
不知怎的,医生琢磨的同时,那病人在灯光下的脸渐渐青了,嘴唇上掩盖不住的灰败慢慢从皮肤的底色里透出来。
‘这这这……’医生的扁嘴左右两瓣更加疯狂地蠕动起来,螃蟹似的口吐泡沫。
它的惊恐在看到病人眼眶里溢出诡异的透明液体时达到顶峰,那毫无聚焦的涣散眼神像是死者无声的凝视,病态的眼白里好像马上要透出腐朽的瘢痕。
“唰——”
医生豁然站起,双手慌乱地接回方形头颅,迅速后撤离开病房,在开门的瞬间几乎是夺路而逃。
惨淡的手术灯光照射下,唯余斜斜歪着头颅的病人安静平躺。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他才悠悠地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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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杨左手转着笔,低眉观察右手的针孔。
笔的外壳通体发蓝,是趁着医生蹲在他身边时薅到的。
钟杨一边复盘着方才的经过,一边思考是否要自行拔针。
第一关不难,就在刚刚医生进门的瞬间,他便做好了判断。
这是一个游戏,限时15分钟内能够找到的线索都无法直接判断医生身份,再结合他偷听到的走廊对话,线索只能存在于二者结合的推论中。
这恰好符合了第一关短时长的特征。
那额外的两名医生自称是为了提供帮助才到他的病房里来,并成为选项,它们三人的同事关系想必不错,如若自己设伏,必然会遭到三个怪物的联手打击,正好对应它们进门前最后一句警告。
——老实说,他也不知为何面对危机的第一反应是伏击,清理两个选项剩下的那一个就成为必选,这是钟杨在探究自己潜意识和失去记忆时的偶然发现,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曾经的作风到底有多奇特。
排除第一预案,那么第二个破题手法便是化主动为被动。
首先,护士播报任务“选择医生时”并未提及主语,医生们在走廊里的交谈也仅仅强调了“选对”的必要性,谁来选,怎么选,这不重要。
二来,那两名出院的病人遭遇引起了他的注意。
按照病历本的出院日期,今天是1月6号,前天和大前天出院的那两位恐怕便是另外两个病历本的主人,而他们的下场则是次日拉回来急救,最终宣告失败死亡。
为什么复查出院了还落得这个结局?
偷听的一句话引起了钟杨的注意:
“为了省住院费她前天急着出院,没等家人来接自己走了。大病初愈怎么能一个人在家待着呢?”
重点,独自出院,一个人在家。
即使是怪物医生也觉得独自一人非常危险。
游戏刚开始,钟杨孤立无援,别提家人接送,他连自己在医院外有没有落脚点都不清楚,如果真按病历本说的那样,选对医生复查后出院,那他岂不是置身更大的险境中了?
他不能出院。
钟杨在扫视怪物医生之后便打定了主意,于是开始装晕。
“啧。”
复盘到这里,钟杨忽然微蹙眉头,左手轻轻掐住点滴针管。
从右手皮肤里延伸出的细长软管立即开始回血,浓郁的猩红从皮肤里流出。
钟杨松开手,透明液体迅速把血液推了回去。
血液循环正常,他确实是活人。
但钟杨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他装晕的时候……正面仰倒在枕头上时,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死了。
本来看医生们都警惕地守在活动范围外,打算依仗距离优势假作屏住呼吸,没想到这一闭气,他居然毫无不适和窒息,故意放空白的大脑也沉入黑暗。
钟杨摸了摸胸口,平稳跳动的心脏就在几分钟前停摆过一回。
当他不再刻意维持活人特征时,他的表现……就是死人。
我死了吗?
钟杨按捺住涌动的思绪,暂且不去思考这些。
福兮祸之所倚,怀疑自己作弊的医生也因此没找出端倪,并因为涉及违规遭到处罚。
游戏还算公平,即使是怪物npc也被框定在规则之下。
【好了,收回乱飞的思维吧,你该注意到你在游戏中第一次发出声音,这代表你的初战告捷,任务完成了。】
【玩家不选,反而让医生自己站出来急救,老套而合理的谜底,接下来重新拥有了沟通优势的你,恐怕会面临更大的挑战。】
在那串播报的催促下钟杨掀开被褥,准备下床时忽然牵动了一下点滴输液管。
他倏然回头,看着侧上方轻轻摇晃的玻璃瓶。
……那个被标注着【无法拾取】的瓶子,此刻居然在他的牵引下晃动了。
钟杨的手指慢慢贴近瓶身,尔后取下——
这一次,并未触发警告。
除了他的发声能力,似乎还有更多的东西解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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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一间复查室内。】
病人举着点滴瓶,赤脚踩在地面上,稍冷的温度刺激得足背皮肤愈发苍白。
门虚掩着,逃跑的医生没有关门,但钟杨觉得先把室内探索完毕更加安全,这类游戏,逻辑的循序渐进非常重要。
蓝白条纹包裹着的身躯像个幽灵,在绿色底色的室内移动着。
房间不大,三十平米见方,房间中央摆放着巨大的仪器,像个恰好能推进一个人的棺材。
像是核磁共振仪?
但不完全像。
机器侧边是半透明的材质,里面似乎有东西。
钟杨观察一番螺壳般的舱门,左右摸索按钮无果后试图寻找锁定卡扣,没想到他这么随手一扯舱门就开了。
里头喷出一股白烟,钟杨屏住呼吸,将可滑动的板面拉出来——
舱体里的东西终于露出真面目。一个表面干瘪成橘子皮状的扭曲人形蜷缩在仪器里,黑漆漆的难辨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