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关乎柳家大姑娘清誉, 柳家与他们贾家还是老亲, 贾敬并不想过多与萧淮川讨论此事。
至于成婚这件事, 贾敬也并不想跟萧淮川再过多讨论。
有这件事打岔,贾敬心烦意乱的心绪也渐渐平稳收敛,他睁开眼, 将话题引至别处。
“我瞧着有那么好骗?”
贾敬是故意这么一问, 谁知道还未等萧淮川回答,便听见廊下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我瞧着有那么好骗?”
“那么好骗?”
“骗?”
萧淮川骤然转身,诧异地目光朝廊下看去,入目的是一只毛色鲜艳、油光水滑的鹦鹉, 一双圆溜儿的眼睛正瞪着他。
“哈哈哈。”贾敬笑出声,抬手指了指廊下站姿威武的鹦鹉, “这是我养的, 叫鸣凤。”
“我养伤的这些日子, 可都靠它解闷儿。”
萧淮川沉默, 盯着鸣凤那双宛如傻子一般的眼神, 扯了扯嘴角, “挺好。”
他向来对玩宠类没有兴趣。
鸣凤呆了一会儿, 忽然梗着脖子, 叫道:“挺好!”
“好!”
贾敬扫过鸣凤旁边的鸟食罐, 如今已经空了,他也没站起身,而是看向萧淮川,
“淮哥,要不给他喂个食儿?我这也不方便。”
说完贾敬冲萧淮川笑着,还晃了晃手,让萧淮川看着他那双手,意思刚刚萧淮川还叮嘱他要小心手呢。
“鸟食放哪儿了?”
“前面窗沿那儿。”
萧淮川几步走近,到了贾敬手指的窗沿处,确实看见了一瓮大罐。揭开盖子,萧淮川便看见里面的鸟食,多是小米、碾碎的玉米和葵花籽。
经历过晾晒、烘干等工艺制成的鸟食,除了干燥的谷物香外,并没有其他异味。
萧淮川伸出手,捞出一把鸟食,看向鸣凤旁边的白瓷鸟食罐,便准备放进去。
谁知鸣凤“呼哧”一下展翅,直接抖落了好几根羽毛。
萧淮川手一僵,忽的收回了手,凤眸微眯,盯着鸣凤。
鸣凤瞪着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间黑而小的瞳孔炯炯有神,见萧淮川的动作,鸣凤歪了歪不短的脖子。
贾敬好整以暇的望着一人一鸟这样对峙,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萧淮川无奈瞥了眼贾敬,抬了抬下巴,“阿元,把他唤走。”
“你怎知它会听我的?这只是只鸟儿。”贾敬眨了眨眼睛,显得无害。
萧淮川挑眉,“若是不通人性,能入得了你贾二爷的眼?”
“嗯。”贾敬哼了一声,眼眸转了转,“我若是帮了淮哥,有什么好处吗?”
萧淮川手指摩挲着掌心里的细碎鸟食,似笑非笑地望着贾敬,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顽皮。
明明是贾敬求他喂鸟食,现在倒成了自己求他了。
萧淮川目光随意扫过,瞥见鸣凤那个鸟食罐,开口道:
“我私库里有一个闲置的青花瓷缠枝纹鸟食罐,给它了,如何?”
贾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淮哥手上果然有好东西,一听就是个不错的玩意儿。”
萧淮川嗤笑一声,“出息。”
“我那私库何时对你关过门?”
贾敬一听,桃花眼微微挑起,下意识滚出一句话,“淮哥如此,未来嫂子该不高兴了,该避嫌。”
萧淮川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贾敬话中的意思,没好气道:“连你也调侃我?”
“什么嫂子,如今还是没影儿的事儿,可别乱说。”
他对未来太子妃,毫不期待。
贾敬牵了牵嘴角,露出了一抹笑着的弧度,却没再多说。
“啾……”贾敬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青玉哨,吹了一声,鸣凤展翅,“咻”的一下便朝贾敬飞去,速度快的让萧淮川一惊,生怕这大鹦鹉把贾敬给冲散架了。
鸣凤距离贾敬还有一尺远时,速度骤然降下,轻轻地落在了贾敬的躺椅扶手上,弯着脖子,用它的脑袋蹭着贾敬的手腕,在它脑袋上的红毛映衬的贾敬那手腕如白瓷一般。
贾敬动了动手腕,回蹭鸣凤。
萧淮川愣怔地望着那抹白,过了一会儿才晃过神来,掩饰般的敛眉,将手中的鸟食放进了鸟食罐,还给它填了点水。
做完这一切,萧淮川自己都觉得稀奇,平日里他哪里需要做这些?
明明是一些简单的小事,却让萧淮川的心更加平静。
贾敬见萧淮川做好这些事,又是一声哨声响起,鸣凤飞回了它常站着的地方,脖子一扭,脑袋“哒哒哒”地吃起食来。
“还挺有意思。”萧淮川走回贾敬身边。
贾敬顺势递了一块帕子给萧淮川擦手,“那当然,我这些日子,可就折腾它了。”
两人就这么在阳光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鸣凤吃鸟食,天清如洗,云洁白似棉,好不惬意。
贾敬恍然,他垂眸自己与萧淮川此时的距离,不过一寸,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蜷缩。
他只要动动手,便能一把扯住萧淮川的衣袖,亦或是,衣袖下摆里藏着的那只手。
可是,他不能。
这看似短短一寸,实则是坠落深渊的天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淮川忽然说了句,“不日,今朝科举的进士授官圣旨也要颁下去了。”
贾敬脸上的笑意微敛,下一瞬他的嘴角再次扬起,“这倒好了,看来我能赶上跟他们一同入职当差了。”
“淮哥可是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萧淮川闻言转眸,目光认真,凝视着贾敬,语气郑重道:“阿元,你进入翰林院当差,无需有任何顾虑,只需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便好。”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的身后始终都有我在。”
贾敬定定地看了萧淮川好久,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想要将眼前之人深深刻在脑中,刻在心里。
他随即低眉浅笑,“好。”
紧接着,贾敬抬起头,看向天边,声音里充满着憧憬:“翰林院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想在那故纸堆里研究文史……”
贾敬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心里却是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想法。
萧淮川让他恣意去做自己,告诉他不用担心,他的身后有他。
可贾敬也想做萧淮川身后可依靠信任之人。
日头正盛,已然是正午,贾敬邀萧淮川于他院中用午膳,可菜还都未上桌,忍冬急急忙忙地进来,跟萧淮川耳语了几句,只见萧淮川微微变了脸色。
“阿元……”
萧淮川的话还未出口,贾敬便主动接过话,“淮哥有事,就先去吧,别耽误了。”
“嗯。”萧淮川抿了抿唇,只好说道,“待我空闲,待阿元去庄子上猎野货玩。”
“好啊,淮哥路上小心。”
萧淮川走时,脸色紧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贾敬望着萧淮川大步迈出的背影,嘴角下垂,扯成了一条直线,眼里是遮不住的怅惘。
正待他有些乏味的望着一桌菜时,忽然素雪进来禀告:
“二爷,大爷和太太传话说,您这边要是没用膳,请您去正堂用膳。”
贾敬想了想,颔首道:“这卓菜,给院子里的人分了吧。”
说完他便站起身,随意抖了下衣袍,便朝正堂走去。
贾敬一进正堂,便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见贾敷与史云棠正襟危坐,面容严肃,贾敬见着,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被三堂会审呢。
心里这样想着,贾敬努力在脑中转悠一圈,思忖自己这些时日很是安分,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贾敬撩起袍子坐下,开着玩笑道:“这是准备审谁呢?”
厅堂一静,无人作答,贾敬抬眸,正巧对上贾敷和史云棠沉静的目光,不禁愣住。
不会是……审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偷得浮生半日闲出自唐代诗人李涉《题鹤林寺僧舍》
第47章
贾敬讪讪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他好似真的没做什么吧?
重生以来, 他所做的一些大事,也都跟兄长贾敷通过气,没有丝毫隐瞒。
“咳。”史云棠轻咳一声, 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脸,“没事,你哥刚刚跟我拌嘴呢。”
说完, 史云棠用胳膊肘杵了贾敷一下, 贾敷眉头烦躁的紧皱在一起, 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反常, 让贾敬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兄嫂拌嘴这样糊弄小孩的话,他可不会信。
“先吃饭吧。”史云棠又招呼了一声。
三人心里都藏了事,这顿饭吃的是索然无味, 如同嚼蜡。
史云棠唤人将饭食都撤下去, 又命人牢牢守在门外,不得任何人擅闯。
贾敬则是早已经坐直身体,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
“阿元……”史云棠轻启朱唇,刚吐出两个字, 后面的话便硬生生地卡在了嘴边,无奈停了话头。
贾敬见不得史云棠这样为难, “嫂子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尽管说便罢。”
史云棠这才笑了笑, 语气带着些歉意, “上回柳家的事儿, 嫂子没提前跟你商量, 这是嫂子做的不妥当, 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贾敬还当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没想到史云棠说的是这件事, 贾敬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刚想开口告诉史云棠自己不在意, 让史云棠无需耿耿于怀时,却又听史云棠说道:
“这次嫂子提前跟你说,国子监祭酒方大人家的二姑娘,与你正适龄。”
“方家世代书香门第,诗礼传家,家风甚严,他家的姑娘听闻亦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和阿元你正相配呢。”
贾敬原本脸上带着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瞠目结舌地望着史云棠,怎么又是给他相看的?
“嫂子,我上次说了,我不急着成婚……”
“况且我这婚事,还得多方考量呢。”
“你说是吧,哥?”
贾敬连忙看向贾敷,企图让兄长替他说话,谁知一向纵容贾敬的贾敷这次却摇了头。
“哥……”贾敬讷讷唤了一声。
贾敷的脸色,从贾敬刚刚进来开始便没好过。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贾敬,缓缓开口道:
“阿元,我已经与你嫂子说了去南方的事儿,你嫂子也已经同意,可我只有一事放心不下。”
贾敬敛眉听着,心却随着贾敷的话沉了沉,仿佛一道巨石压下。
贾敷紧紧地盯着贾敬,目光深邃凝重,那里面像是藏了什么,贾敬看不明白。
只见贾敷再次开口道:“我不放心的,便是你的婚事。”
贾敬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兄长对自己的关怀备至,可他心中有他自己的苦衷,他不可能和一位正常女子成婚,害人又害己。
然而此刻被贾敷当面提及,贾敬心中不知所措起来,口中也不禁泛起了苦涩。
贾敷:“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你既已经取得了功名,踏入了仕途,也称得上领悟修身之要。然,将来若想要真正的实现治国平天下之志,这齐家一事,必不可少。”
“父亲早已仙逝,有道是长兄如父,你这桩终身大事尚无着落,叫我又岂能安心远行?”
贾敬努力睁着泛着酸意的眼睛,贾敷那番话宛如重锤,敲击着压在他心上的巨石。
贾敷字字恳切,句句真挚,贾敬又怎能听不出其中的含义?
他无力反驳。
他难道要去指责兄长,他们的关心和爱护,是多此一举吗?
兄长对他的担忧和关心宛如藤蔓死死将贾敬缠住,他无力挣脱。
可难道真的要如兄嫂的所愿,去迎娶一个他永远不会爱上的女人做妻子吗?
不,他做不到,这样的做法无疑会毁了两个人,甚至是两个家族。
这两方想法于贾敬心中拉扯,如锋利的锯刀一般,来回磋磨,疼痛难忍。烦闷苦恼,也让贾敬的头跟着胀疼。
贾敬太阳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刺痛如潮水一般,一阵阵涌上,他无力地垂下头,沉默不语。
“嗬嗬嗬……”
一时间,堂内只有贾敬粗喘着气的声音。
史云棠脸上划过担忧,刚要伸出手,却被贾敷一把拦住。
贾敷就这么静静看着贾敬,可他显然心绪没有面上沉稳,史云棠注意到他垂在两侧的手,已经紧紧攥着,青筋暴起。
“哥……”贾敬嘶哑着声音,“我不愿。”
他始终没有抬头,弯下的脖颈和脊背上,仿佛上面压了一座无形的山。
贾敬的话音落下,堂内又是一片寂静。
“你不愿什么?”忽的,贾敷开口了。
“我不愿……”贾敬嘴唇微微蠕动着,声音轻得仿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然而这几个字刚刚从他嘴里吐出,就被一道凌厉的喝声打断。
“抬起头,看着我!”贾敷怒目圆睁。
贾敬浑身猛地一颤,原本紧紧咬着的牙关因为用力而咬破,刺痛由舌尖传遍全身,口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强忍着痛,艰难地将掺着血的血沫咽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慢地抬起头,对上贾敷黑如铜铃般的眼睛,贾敬下意识想要闪躲。
“告诉我,你究竟不愿什么!”贾敷声色俱厉地吼道,他那话语仿佛化作了一道冰冷坚固的铁链,无情地套在了贾敬的脖颈之上。
这道铁链越收越紧,迫使贾敬不得不抬起头来,与贾敷四目相对。
贾敬紧抿着唇,面色苍白如纸,却一言不发。
“怎么?你还不肯说吗?”
贾敷见状,气得浑身发抖,只见他一只手死死地扣住大拇指上那枚白玉扳指,用力到指尖都已微微泛白。
然而,他脸上却是怒极反笑:“好,你不说,那就由我来替你说吧!”
听到这话,贾敬的瞳孔骤然猛地一缩,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好似已经猜到了贾敷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他看到贾敷的嘴唇张张合合,不断地吐露着一个个字。
可是,贾敬却感觉自己仿佛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耳畔只有一片嗡嗡作响的杂音。
可贾敬心里明白,贾敷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犹如一道石破天惊的巨雷,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他头顶上方直直劈落下来。
“你到底是不愿意去和那位方二姑娘相看,还是根本就不愿意跟任何女子相看?”
贾敷步步紧逼,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贾敬,看透了贾敬埋藏多年的秘密。
“那么,你心中想要相看的那个人,是谁?”
当贾敷把这句话说完之后,堂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沉重压抑。
而此时的贾敬,只觉得耳边好似有滔天巨浪呼啸而来,拼命地往他的耳朵里钻,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兄长怎么会问出这句话!
他是知道了什么?或者……他看见了什么?
刹那间,贾敬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砰!”
贾敬软着身体从椅中滑落,膝盖狠狠地砸在地上。
“阿元!”
第48章
“阿元!”
只听得史云棠一声惊呼, 脸色聚变,连忙迈步准备冲上前去扶贾敬。
贾敷亦是下意识从椅子上弹起,向贾敬伸出手, 就在两人要触碰到贾敬的一刹那,贾敬低吼出声:
“不用扶我!”
他声音嘶哑,好似冬日里干枯的茅草, 锋利到稍有不慎便能割人, 却又脆弱不堪, 仿佛下一秒便会破碎。
贾敬抗拒史云棠和贾敷的接近, 他睁开满是猩红血丝的眼睛,眼中是化不开的惧色,原本白皙的脸庞如今白的近乎透明, 没有一丝血色。
膝盖猛然砸地所带来的剧烈疼痛, 使得贾敬刚刚因惊恐而恍若出窍的心神瞬间归位。
疼痛钻心刺骨,贾敬疼得身体都止不住地发颤,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倔强地挪动着膝盖, 将自己方才跌落的姿势挪成了标准的跪姿,面朝着贾敷与史云棠的方向, 艰难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让自己倒下。
贾敬低垂着头, 沉默不语。
这么一副姿态, 像是默认一般, 让贾敷经不住腿一软, 后退了一步。
贾敷手用力撑在桌沿, 瞪大着眼睛, 颤颤巍巍道:“你……这是何意?”
方才逼问贾敬的是他, 现如今真相仅隔着一层纱,贾敷却想要装作看不见,看不明白。
贾敷觉得,贾敬总是不愿与人相看,当他是玩心重。
今日萧淮川入府,消息自然传入贾敷耳中。念及贾敬抗拒成婚的态度,贾敷心中不禁思忖:若能得萧淮川相助劝解,或许贾敬会有所改变。
贾敷想法一经冒出,便立刻抬步,想去撺掇萧淮川。
可谁知,当贾敷行至贾敬所居院落时,眼前所见之景,着实令他心惊。
若是贾敬与萧淮川仅为寻常嬉戏打闹,贾敷或许并不以为意,毕竟二人关系素来亲密,此点他心知肚明。
而贾敷看见了什么?贾敬与萧淮川二人几近贴身而立,入眼的亲昵暧昧之态,场面太过怪异,令贾敷心中莫名。
起初,贾敷尚且还想自我宽慰,是自己过于敏感多想了,亦或者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也说不定,直到他瞥见贾敬望向萧淮川的眼神,
贾敬自己这位当局者或许不知,可贾敷于旁观处,将贾敬眼里难掩的露骨欲望及炽热看个分明,眼中情愫呼之欲出。
如此目光,任谁目睹皆会觉得非同一般,贾敷的心霎时便沉到了谷底。
须臾之间,贾敷先是惊愕交加,难以置信,紧跟着便是恐慌和怒意,贾敬怎么会对萧淮川有这样隐晦的心思?
他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
且不说贾敬与萧淮川皆是男子,就说萧淮川储君的身份,一旦贾敬对其心思暴露,被他人或者……天丰帝知晓,那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跌得粉身碎骨也不为过。
贾敷又惊又怒,想要问个究竟,这才有了先前逼问贾敬的那一幕,可眼下,当真要面对真相时,面前的这层纱,他不敢揭!
他……怕啊!
贾敷喉头涩然,一旁的史云棠也跟自欺欺人般地找补道:
“阿元,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贾敷的目光紧紧盯着贾敬,呼吸都不自禁的轻了几分,生怕贾敬说了什么。
然而贾敬却一言不发,他眼眸垂着,掩去眸中情绪。忽的,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只见他双手伏地,躬下身去。
贾敬已经从一开始被兄长撞破秘密的惊疑不定中回过神来。
上辈子加这辈子,贾敬爱慕了萧淮川几十载,那爱意早已经深深镌刻进了贾敬的骨,融进了血,化入了魂。
然而,这份刻骨铭心的情意,他却未曾向任何人透露过一丝一毫,即便是萧淮川本人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重活一世,他也只求萧淮川渡过死劫,走上他应该走的路。
至于贾敬自己这份不能见日的爱慕是否能被萧淮川知晓,他从未有过奢求与期望。
或者说,他不愿也不能让萧淮川知道。
且不说这份晦暗的情谊和心思,世俗不容;即便贾敬不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他也在乎萧淮川。
他瞒着,他便能一直跟在萧淮川身后,不管是友人还是臣子,只要能在萧淮川身边,他便愿意。
若是这件事被捅破,贾敬怕萧淮川对自己避若蛇蝎,将自己赶的远远的;他怕在萧淮川脸上看见厌恶恶心。
至于外人面前,贾敬也是在极力压制。
令贾敬始料未及的是,自己一时的情难自禁竟然这般巧,被贾敷无意间撞破。
起初,贾敷的厉声质问,贾敬确实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然而稳下心神后,贾敬的心头却意外地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他自缚于心底的那块沉重巨石终于被挪开了一般。
这样瞒着,尤其是瞒着他极亲的两位血亲,贾敬累了。
就当他是破罐子破摔吧。
“咚!咚!咚!”
贾敬三个头实实在在磕在了地上,也磕在了贾敷和史云棠的心头。
他因方才情绪大恸,膝盖亦是疼痛难忍,额头早已经冷汗涔涔,浸湿了他的额发。
如今这三个结识的头磕下去,额头早已经洇红一片,渗出血来。冷汗顺着伤口浸入,疼痛让贾敬紧咬着发白的唇,面容因痛苦而微微抽搐,脊背却挺得笔直。
可能是因为刚才磕头,贾敬脑袋一阵眩晕,待眩晕过后,他才缓缓抬起眼,通红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前方的贾敷。
他没有开口,可他的举动已经默认了一切。
贾敷满眼痛色,对于贾敬这个弟弟,他向来是疼爱包容,今日之所以会有那般盛怒之态,亦是出于对贾敬的担忧。
可没想到,贾敬居然真的认下了!他竟然真的对萧淮川有着那样的心思!
贾敷惊疑地朝门外看去,生怕被人偷听泄露出去。
见门外空无一人,贾敷又回看贾敬,痛呼:“阿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哥,”贾敬嘶哑着声音似泣血一般,“我知道。”
史云棠心疼地望着贾敬,“阿元,就不能改了吗?”
“各府的贵女小姐,咱们再看看,若是碰上喜欢的呢?啊?”
贾敬听着史云棠的话,像是听了什么天真孩童的话,苦涩的笑意爬上嘴角,“嫂子,这改不了的。”
爱慕之意,怎么能改呢?
贾敷上前,双手紧紧捏着贾敬的肩膀,抖着声音,“你就认准他一个了?”
贾敬眨着眼,眼角湿润,眼泪无声地滑落。
“嗯。”
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半天才嗯了一声。
贾敷紧咬着牙关,手掌不自觉地收紧,“阿元,你为何如此固执?”
“你若是真的能找到所爱之人,哥一定为你高兴,即便……”
贾敷梗着脖子,接着吐出几个字,“即便他不是女子。”
“可那个人不一样!”贾敷几乎是低声咆哮着。
那是当朝太子!
贾敷失力地蹲下身,与贾敬齐平,“阿元,若我只是你的兄长,你想要如何,我都不会反对。”
“可我还是贾家的族长,身后是整个贾家,你老实与我说,先前你的那些话和谋划,是不是都是为了他!”
贾敬眼眸骤然睁大,紧接着脸上的苦意更甚,也不怪贾敷这么以为自己,是为了私心私情,将宁国府和萧淮川绑在一起。
“哥,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我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一己私欲,就不顾全族人的性命前程!”
“他真的是最合适的那位,你也是知道的!”贾敬哀求般地望向贾敷,“哥,你相信我吗?”
贾敷紧拧着眉头,和贾敬对视许久,确实如贾敬所说,目前看来,萧淮川是最合适的那位。
那么萧淮川是什么心思?
贾敷迟疑开口:“他是否知道……”
贾敬为了让贾敷安心,扯了扯嘴角,想要勾出一抹笑,“哥,你放心,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不知。”
“我没娶亲的心思,免得害了人家姑娘,但我也绝不会让他知晓。”
“我和他,没有可能,这些我都知道的。”
贾敬想让贾敷和史云棠宽心,说了这么一番话,然而他剖析心意透露出苦涩与无奈却让贾敷与史云棠一怔,随后心中便是一痛。
这竟然是一场单方面的相思。
史云棠终是忍不住,轻轻啜泣,她心疼地看着贾敬,她轻抚着贾敬的背,“阿元,你真的决定了吗?这条路,一旦踏出,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太苦了。”
明知求而不得,也还要走吗?
“是。”贾敬努力牵起一抹笑,“嫂子,我甘之如饴。”
话音刚落,史云棠便已经泣不成声,只是伸手抚摸着贾敬身后的发丝。
贾敷目光沉沉道:“你可知,若是他知道了,你会怎么样?”
他担心啊,他担心他的弟弟。
萧淮川是太子,是储君,若是顺利,未来便是天子。如果他知晓贾敬对他是这样冒犯晦涩的心思,会将阿元如何?
贾敬如何不懂兄长的担忧,心中不禁一暖。
他转眸看向贾敷,舔了舔已经干涩起皮的唇,轻声道:
“哥,若是真的到那一步,你就把我逐出府吧。”
“这些事情,我一人担着。”
贾敬相信,以萧淮川的为人品性,即便厌恶恶心自己,也不会因为此事,迁怒了全族。
【作者有话要说】
唉,阿元向兄嫂出柜这章,写的实在艰难。呜呜呜呜我到底舍不得,还是让兄嫂理解吧,不然阿元,实在太苦了。
第49章
贾敷闻言, 目眦欲裂,“不许胡说!”
“你可将心思藏好,不然, 我定会给你娶一门亲事!”贾敷咬着牙,嘴上威胁着。
心中压着几十年的秘密,陡然一空, 倾泻而出, 贾敬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好了, 快起来!别跪了!”史云棠连忙让贾敬起来。
贾敬恍然起身, 放松之余,全身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头更像是被猛地一击, 眼前一黑, 贾敬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贾敷连忙伸手,稳稳地搀扶住贾敬,用力一提,小心翼翼地将贾敬搀起坐了回去。
贾敬眼睛紧阖, 眼尾早已经烧红,鼻翼急速扇动,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那粗喘着的气息, 时轻时缓如微风, 时重时急如狂雨。喘息之困难, 仿佛下一秒就要戛然而止。
“阿元……”贾敷颤抖着声音, 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史云棠狠狠瞪了贾敷一眼, 眼中透露的便是:这下你满意了?
随后她转头满眼心疼地望着贾敬, 一只手手轻轻拍着贾敬的背, 帮他顺着气, 另一只手探上了贾敬的额头。
贾敷此时亦是心中悔意一片。
他不该这么逼贾敬的,这是他唯一的弟弟,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
“糟了!阿元发烧了!”史云棠惊呼。
一时间,宁国府兵荒马乱。
贾敷和史云棠立即将贾敬送回他住的院落。
将贾敬平躺下来,只见他的手一直摁在胸前,贾敷还以为是贾敬是胸口不适,凑近想将贾敬的手挪开,目光落下,顿住。
贾敬放于胸前的手正紧紧地握着什么东西,根据露出了那一丝白玉角,贾敷瞬间想起:
这是萧淮川于庆祝宴那日送予贾敬的玉牌,还是当着自己的面,亲手为贾敬挂上的。
当时贾敷就觉得这一幕显得怪异、刺目,眼下他算是知晓原因了。
“淮哥……”
贾敬躺在榻上,嘴中喃喃呓语,白皙如玉的脸颊因发烧而潮红一片。
他闭着双眼,睫毛轻颤,他的嘴唇轻启,呼吸略显急促,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打湿了鬓发,眉间的不安一览无余,身体下意识地蜷缩,遮掩不住的病态脆弱。
贾敷面对弟弟这幅可怜的模样,又想起贾敬那令人头疼的苦相思,爱上不该爱的人,不会有结果的人……
他只觉得额角发疼,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下一瞬,贾敷的牙关不禁咬紧,暗自磨牙。
他们家难道真的是欠了他们萧家不成?
“挡这边做什么?府医来了,快给人家挪个地方!”
史云棠顾不得贾敷沉思,将他朝旁边推了推,给府医腾出位置。
府医瞧着贾敬的可怜模样,以及额头上的殷红伤口,觑了贾敷一眼,心道:这大爷怎么跟老太爷越发像了,居然将二爷教训成这样。
心里想着,手上动作却不慢,只见府医先是一摸脉,入手滚烫,脉搏剧烈跳动,再观贾敬五窍,府医脸色一变。
史云棠和贾敷在一边紧张地眼巴巴望着,见府医神情变化,心差点就蹦了出来。
府医转头:“大爷,二爷这是因为恐则气下,惊而气乱,神无所附,一时伤了元神,加之血气上逆,目赤耳鸣,这才昏厥不醒,起了热。”
贾敷语气急切:“该如何治?”
府医朝贾敷拱拱手,“大爷,老夫是军医出身,若是一般的头疼脑热或是外伤,都能处理。”
“可二爷这情况不一般,一般的虎狼之药万万不得用,老夫不敢贸然开药,还请大爷去平安堂请他家的坐堂大夫,李大夫吧,他擅长此道。”
“老夫先将二爷额头上的伤清洗上药。”
贾敷一愣,没想到府医居然看不了贾敬的病。史云棠则是立刻反应过来,让人去请平安堂的李大夫。
在门外满脸焦急的二狗一听,连忙请缨,“大太太,小的腿脚麻利,对城中路线也熟,让小的去吧。”
史云棠隔帘瞧了眼,认出是跟在贾敬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便直接摆手,“快去。”
二狗接到指令,撒腿便跑,生怕迟了。
·
贾敬病倒了,高烧不退。
这事儿当晚便报到了萧淮川那处。
倒不是萧淮川命人监视贾敬,说来也巧,上次琼林宴送贾敬回去的那位名叫小德子的太监,出宫采买,碰见了从宁国府跑出来的二狗。
小德子也是眼尖,一眼认出了二狗,二狗自然也认出了小德子。
便将贾敬病重,去请京城平安堂的名医李大夫的事,都告诉了小德子。
小德子回了东宫后,连忙向自己的上级,忍冬公公递了消息。
忍冬一听贾敬高烧病重,也赶忙向萧淮川禀报:
“殿下,奴婢得到消息,说二爷高烧不退,宁国府那边都去请平安堂的李大夫了。”
萧淮川一听,眉头便拧了起来,白日里他走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病的这样严重,竟然起了烧。
宁国府自然有府医,甚至是先前贾家掌兵时随军的军医,大大小小的内病外伤,都能给看看。
如今却要去请平安堂的大夫,这得多么凶险严重?
萧淮川:“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情况如何了?”
说完这些,他已然坐不住了,骤然起身,抬腿便要出去。
忍冬见状,吓了一跳,踱步到萧淮川跟前,面露难色,哈着腰提醒道:
“殿下,宫门已经落锁了。”
现在可不能出宫啊。
萧淮川脚步顿住,忍冬接着回答萧淮川的话,
“近日春寒,想来二爷是见了风,才感染上了风寒。”
“殿下放心,二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萧淮川敛眸,今日贾敬确实与他一起在院中待了许久,想来是见了风。
心里是这样想着,可萧淮川总觉得有一丝心慌。
宫中已然落了锁,不得出宫,萧淮川望向桌案上一堆未处理的折子,眼底浮现一抹烦躁。
萧淮川拿起一旁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殿下,那茶凉了,奴婢帮您换……”忍冬话没说完,就见萧淮川一口气将那凉茶闷了个干净,堪称牛饮。
忍冬下意识想要提醒自家主子,这样饮茶伤身,可话到了喉头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萧淮川深沉如一团墨色的眼眸,心跟着紧了紧。
萧淮川刚才那样的喝法,忍冬可从未在他身上见过。
他心里也能猜到,自家主子大抵是担忧贾二爷。
萧淮川强行将心慌和燥意压下,坐了回去,他准备连夜将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毕,鲁地匪寇流窜一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待萧淮川忙完手上的事,桌案前的蜡烛将要燃烧殆尽,他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抬起头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
“忍冬,几时了?”
外间的忍冬听见萧淮川唤人,瞬间一个激灵,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从书房外间进来,“殿下,已经快要寅时了。”
萧淮川颔首,“为孤更衣,准备上朝了。”
望着萧淮川眼底的青黑,忍冬忍不住劝道:“殿下,这还有会儿时间,您要不先眯一会儿,奴婢待会儿唤您。”
萧淮川掀了掀眼皮,瞧了忍冬一眼,他虽没说话,可忍冬却已经明白,按照他方才吩咐的去做便是。
“皇兄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憔悴。”
萧淮川站在殿外闭目养神时,耳边传来了一道关心的声音,不用睁眼,萧淮川也知道,是他的二弟,齐王萧淮洵。
萧淮川冷淡的态度,齐王早已经习惯,他今日是故意给萧淮川添堵的。
“皇兄可听说了?三弟不日就要陪皇祖母归京了。”
“是吗。”萧淮川语气淡淡,毫不在意,他的心神在别处:
早朝大概需要一个时辰,不知道一夜过去,阿元的烧退了没有。
见不到贾敬,不知道他的情况,萧淮川心中原本压制的燥意涌上,手下意识盘起手腕上挂着的珠子。
齐王盯着萧淮川眉间的烦躁,故意问道:“皇兄不意外吗?”
萧淮川摩挲感受着那颗温热的珠子,若是贾敬瞧见,肯定能一眼认出,这是他先前送给萧淮川的那枚砂金珠子,被萧淮川编成了手串,随身戴着。
他随意答着:“皇祖母去五台山礼佛时日已久,理应归京了,不然,父皇都该担心了。”
齐王一哽,他见不得萧淮川这般淡定,只当他是装的,他不信萧淮川不在意,齐王说话的语气尖锐了几分:
“三弟回京,就该入朝堂了。”
“嗯。”萧淮川面色不改,一夜未合眼,神情恹恹,也不是很专注,随意道,“他年岁也不小了,该为父皇分忧了。”
待会儿出宫,还是把御医带上吧,路过蜜饯铺子,也要给阿元带些蜜饯甜甜嘴。想来他嘴里定是没什么味,喝药更是苦涩,
齐王见萧淮川这般敷衍他,气不打一处来,脸都跟着涨红,刚准备张口说什么,就听见尖利的传呼声:
“圣上到,觐见!”
萧淮川站在首位,齐王不甘心地站回他应有的位置,文武百官跟在其后,朝殿内走去。
今日的早朝气氛较以往不同,天丰帝龙颜大悦。
“哈哈哈哈……朕心甚慰!”
堂上的一些大臣们不明所以,与前后左右的同僚面面相觑,私下问着:
“可知有什么大喜事,竟然让咱们圣上,如此展颜?”
“没听说啊。”
齐王也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喜事?
目光下意识朝萧淮川瞥去,见他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喜色。
如此看来,萧淮川这位太子也不知道,齐王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天丰帝也不瞒着,他抬手朝左边一列指了指,朗声道:“史卿,”
左边武将一列,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年纪莫约四十多岁,一张国字脸,肤色黝黑,剑眉下眼睛炯亮,透露着一丝精明之色。
他刚一出列,就有些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呀,保龄侯今日居然上朝了,不是告了假吗?”
“你还真信那套说辞?我听闻,这些时日,保龄侯压根儿不在京城。”
“不在京城?那去哪儿了?”
这武将不是别人,正是史家如今的族长、史云棠的父亲,世袭保龄侯史进,前些日子被天丰帝秘密派出京了。
史进俯首拱手道:“禀圣上,臣不负圣上所望,已将鲁地及周围地域流窜的匪寇全部剿灭!”
他洪亮有力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引起了众臣的侧目和哗然。
“原来保龄侯这些时日,竟然是去剿灭鲁地流寇了!”
“保龄侯勇猛威武!”
“圣上英明!”
众臣不约而同的恭祝天丰帝。
天丰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颔首笑着,望向史进的眼神里闪过赞许。
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哈哈哈哈!是史卿勇猛!”
“臣不敢居功,全赖圣上英明,计划周密,臣才能率将士们出其不意,一句歼灭这些流寇匪类。”史进言语之中满是恭敬和谦虚。
“若不是那份关于鲁地的详细情况,臣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爱卿不必过谦,你的功劳朕心中有数。”天丰帝满意地点点头。
天丰帝今日心情很是好,故意问了句,“你可知,这是何人准备的?”
低垂着头的史进闻言,眼眸闪了又闪,嘴上却道:“臣不知。”
“圣上能否告知,是朝中哪位大臣的功劳,臣必当亲自感谢!”
两人这样说着话,其余众人则是悄悄打着眉眼官司,猜测谁会参与此事。
齐王也同样好奇,侧过身,目光落在身后的一群大臣身上。
可没等他们猜呢,天丰帝便已经开了口。
只见天丰帝和颜悦色地看向右下首一直未说话的萧淮川,“太子啊,保龄侯说,要好好谢谢你呢。”
齐王脸色一僵,居然是萧淮川?
史进一怔,随后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这竟然是太子殿下所准备的?”
萧淮川朝史进的方向微微侧身,颔首:“这是孤本职所在。”
“保龄侯凯旋,剿匪有功,实在令人钦佩。”
“父皇,这是鲁地之后安治的帖子,请您过目。”
萧淮川顺势呈上,天丰帝是越看越是惊喜,不禁夸道:
“如此甚好!”
“此次剿匪,太子与保龄侯配合融洽,共计一功!”
天丰帝扫过萧淮川眼底的青黑,“太子这段时间辛苦了,朕准你三日休沐,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萧淮川躬身,“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
天丰帝满意萧淮川的态度,“休沐完,便去户部吧。”
这话一出,直接让齐王酸到了心里,天丰帝居然让萧淮川去管理户部!
那可是大乾的钱袋子,何其重要!
萧淮川只是再次俯身谢恩。
天丰帝一直都在观察着萧淮川的态度,见他谢恩完,他像是想起什么。
“老二老三也不小了,也该为朕分忧分忧了。”天丰帝说着一顿,将齐王惊喜的神情收入眼底后,才接着道:
“老二去工部历练历练,等老三回来,就让他去大理寺,朕记得他就喜欢这些。”
齐王激动谢恩:“谢父皇恩典,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为父皇分忧!”
天丰帝露出一丝笑。
萧淮川没心思理会天丰帝的这一系列举动,大抵不过是让他这些兄弟和自己打擂台,平衡而已。
早朝刚下,萧淮川便疾步匆匆地朝宫外去,也只是路过保龄侯史进,给了一个隐晦的眼色,无人注意。
萧淮川来宁国府,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了贾敬的寝屋,一眼便看见了双目紧阖的贾敬,散开的黑发随意铺在枕头上,衬得他那张脸愈发透明,仿佛一阵风吹来,便会散了。
而额头更是血色一片,虽明显可以看出上了药,可依旧骇人。
阿元怎么会受伤!
萧淮川的心骤然一痛,像是被蜂尾针用致命一击扎在了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恐则气下,惊而气乱,神无所附,血气上逆,目赤耳鸣。出自《黄帝内经》
第50章
在贾敬身边陪护了一晚上的贾敷, 早已困倦不堪,上下眼皮直打架,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倦意的侵袭, 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他听到声响,猛然睁开眼,当看到站在贾敬床边的萧淮川时, 贾敷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面部不由自主地一抽, 原本垂放在身侧的手, 此时也开始微微发痒起来。
他想打人。
贾敬从小就跟在萧淮川身后玩儿,关系要好,这本就让身为兄长的贾敷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时常暗自吃醋。
如今得知贾敬对萧淮川情根深种, 彻底栽了,贾敷更加不忿。
尤其是萧淮川对于此事还一无所知,是贾敬一厢情愿单相思,贾敷便更气了!
一想到自己家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这样心甘情愿地主动送上门去, 让那头不知好歹的“猪”给白白占了便宜,无论是换做是谁, 恐怕都会气得火冒三丈吧?
贾敷努力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 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玉扳指, 力气大到手指关节都有些泛白。
本想皮笑肉不笑掩饰一下, 谁知根本笑不出。
最后, 贾敷只能脸色僵硬地望着萧淮川, 阴阳怪气的说道:“殿下大驾光临, 怎么事先也不派人通传一声呢?”
贾敷上下打量了萧淮川一眼, 见他身上是没来及换下的朝服, 也知道,萧淮川是一下朝便来了这儿。
“孤听闻阿元突发高烧,心中着实担忧,便匆忙赶来看看情况如何。”
说话间,萧淮川的目光与心神始终系在贾敬的身上,至于贾敷话语之中透露的异样与怪味儿,他丝毫未曾察觉和在意。
只见萧淮川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望着贾敬头上敷着白布还透露出殷红血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贾敬受伤的额头。
可萧淮川的手刚伸出去,一旁的贾敷眼疾手快,猛地伸手将其拦住。
萧淮川一愣,收回手,转头看向贾敷。
贾敷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殿下有所不知,阿元昨夜可是高烧整整一夜未退,直到刚刚不久前才好不容易退烧。”
“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才得以安稳入睡,还望殿下见谅。”
言外之意便是萧淮川不要再继续靠近触碰贾敬,莫要惊扰了贾敬休息养神。
贾敷说着,眼里的心疼不由得流露出来。
这话绝非贾敷夸大其词,昨夜贾敬的情形着实危急万分。
他许是真的被吓到,那高烧起的极为迅速,梦魇也如燎原之火将他包围,贾敬神色惶恐不安,嘴上还一直喃喃呓语,一会儿唤着萧淮川,一会儿又唤着贾敷和史云棠。
到了病情最为严重之时,他的身躯竟不由自主地颤抖抽搐起来,期间还无意识的吐了。
贾敷心急如焚,无论怎么唤也唤不醒,只能眼睁睁看着,看得直揪心。
平安堂的李大夫赶到后,经过一番诊治,用金针刺穴才勉强让贾敬安稳下来。
贾敷和史云棠也不懂,就看着那一根根奇长的金针扎入贾敬的身上,自己的心也仿佛被这金针扎了一般。
他们陪了贾敬一晚上,几乎没有合眼,时刻关注着贾敬的一举一动,稍有异动便立刻上前轻声安抚。
待黎明前,贾敬才将将退烧,昏沉睡去。
贾敷一字不落的将贾敬的情况都说于萧淮川听,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想让萧淮川知道,还是想要让他自己记得。
他的弟弟爱上这么一位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人……
他心中只觉得无力,像是无根浮萍飘在水上一般。
萧淮川听了贾敷的话,藏于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蜷缩捏紧,仿佛这样便能减轻心中的刺痛。
他缓缓转头,目光再次落在贾敬的脸上,见他虽面色发白,毫无血色,透着浓浓的病气孱弱,但仔细端详他的神情,便能看出,他睡得安稳,并不痛苦难受。
看到这里,萧淮川那颗高悬的心总算稍微回落了一些,轻轻松开攥紧的拳头。
他瞥了眼身后跟着的人,对贾敷道:“孤带了擅长治内症的王御医,让他为阿元看看吧。”
贾敷闻言,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拒绝。
他是不想搭理萧淮川,可让宫里的御医为贾敬再看看,他才能更放心。
这次跟萧淮川来的御医是个生面孔,年纪也比先前为贾敬治手的那位御医年长许多,看着很靠谱。
王御医走近为贾敬诊断,萧淮川看着看着,目光便粘在了贾敬受伤的额头,好半晌,他开口问道:
“敷大哥,阿元为何额头会受伤?”
萧淮川观贾敬额头上的伤,心中思忖着,这到底是怎么伤的?
他昨日中午离开时,贾敬额头上可没有这道伤。
贾敷面容一僵,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他的逼问,逼的贾敬用这样的方法来向自己证明。
他早已经后悔了,可也庆幸贾敬没有瞒着自己,让自己知晓了此事,他也好为之后的事情做准备。
一时间,贾敷没有回答。
萧淮川眯了眯眼,也没在多问,只是静静地看着贾敬。
王御医一边给贾敬看诊,一边询问贾敷,贾敬先前的症状。
贾敷便将先前两位大夫的诊断都告诉了王御医。
萧淮川从一旁听着,也终于听明白了贾敬的病症,眼里是掩不住的惊诧。
他本以为贾敬高烧,是因为这些时日倒春寒,忽冷忽热,又与他在院中待了许久,吹了风,这才病倒。
可听刚才贾敷和王御医的对话,贾敬根本不是因为这些才病倒,而是因为惊吓和情绪大起大伏,乱了心神,才忽然起了热。
萧淮川心中的疑惑更甚:阿元到底是为什么会受伤,又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情绪起伏如此严重?
眼下贾敬昏睡着,这件事,想来贾敷是清楚的,可萧淮川刚刚问话贾敷,贾敷明显不想说。
萧淮川只好压下心中各种思绪,专注于贾敬的病情和伤。
“王御医,阿元这个情况,该如何医治?”
“禀殿下,先前为贾二爷诊治的两位大夫,病症辩证没有问题,金针刺穴更是一绝,药方也是对症下药,按方服用便好。”
王御医如实说着,心中也不禁感慨,民间有高手。
萧淮川眼睛盯着贾敬的额头,又问:“那额头的伤呢?”
王御医也确实查看了贾敬额前的伤,答道:“二爷额头上的磕伤并不严重,白玉膏敷上几日,便会好了。”
磕伤?
还是磕中了额头的正中心……
萧淮川敛眉,稍稍掠了眼贾敷,见他耸拉着眉眼,心中有了一丝猜测。
“药来了!”
史云棠一直盯着小厨房煎药,药煎好后就回了贾敬的寝屋,谁知刚一进屋,抬眼便撞见了站在贾敬床前的萧淮川,心下一惊,
“太子殿下何时来的?”
她快步走到贾敷身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太子怎么来了?
贾敷也一脸郁色。
待会儿他就吩咐府中小厮,以后萧淮川再上门,可不能这么轻松放他来阿元这里了。
史云棠抬眸,眼神隐晦地瞥了一眼萧淮川,眼神里藏着复杂。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望着长大的小叔子,居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还是当朝太子。
可站在萧淮川面前,史云棠也不得不感慨,喜欢上这位,好似也不令人意外。
“夫人,这药可否给老夫一观?”
史云棠自然认识宫中御医的官服,猜到是萧淮川领来的人,笑道:
“您请看。”
王御医走到断端药丫鬟的面前,端起药,闭眼仔细嗅了嗅药味。
片刻后,王御医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满意和惊喜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
“殿下,此方药的选药配伍堪称绝佳啊!趁热服用,其药效必定极好。”
史云棠一听,上前便向从王御医手里端过药,可还未凑近,那碗药便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端走。
“孤来吧。”
端过药的自然是萧淮川。
贾敷不乐意,“不劳烦太子殿下,还是我这位做哥哥的来吧。”
萧淮川躲开贾敷的手,语气温和:“敷大哥,阿元从小到大都怕喝药,孤没少喂药,手熟。”
“说起来,我也是阿元的哥哥。”
说完,他极为自然地坐到贾敬的床边,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则灵活地穿过贾敬的脖颈下方。
接着,他单臂稍稍一用力,稳当又不失轻柔地将贾敬的身体半扶起,让他舒适地靠在了自己的胸前。双臂小心地环绕住贾敬,生怕他会不小心滑落下去。
萧淮川拿起汤匙,舀起一小勺温度适宜的药汤,送到贾敬嘴边。
沉睡中的贾敬抿着唇,鼻尖嗅着苦涩的药味,更是下意识的偏了偏头。
“阿元,乖啊。”
“吃了药,咱们就不难受了。”
“别怕,我给阿元带了蜜饯,喝完咱们就吃。”
萧淮川小心又温柔地哄着,也不知是贾敬熟悉萧淮川的嗓音,还是怎的,只见方才还偏过头去的贾敬,顺从地张开嘴巴。萧淮川连忙喂上一勺药,贾敬慢慢地吞咽下了这一口药。
药入口的那一瞬间,贾敬的眉头便狠狠地蹙在了一起,又想偏过头去。
萧淮川趁其不备,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一勺接一勺,一眨眼的功夫,药便全部喂进了贾敬的嘴里。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自如,整个过程中药汤竟然没有洒落半分出来。
“唔……”
贾敬被苦的呜咽出声,那声音不大,像是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狸奴。
萧淮川叹了口气,他现在还记得上次贾敬受伤时,一口气喝了药,嘴上还说着自己大了,已经不怕苦了。
如今看来,还是和从前一般无二。
药碗随意放到一旁,萧淮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颗蜜饯,顺势塞到了贾敬嘴里,另一只手轻轻将贾敬脸旁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
萧淮川定定地望着贾敬的睡颜,心里默默念着:
阿元,可要快点好起来……
站在一旁的史云棠和贾敷看着这一切,都不禁瞪大了眼睛,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脸,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复杂。
怎么瞧着那么奇怪?
史云棠又转头看了一会儿,陷入了沉思。
贾敷则是气得咬了咬牙,他觉得萧淮川刚才那一举动,是对自己的挑衅!
绝对是!
“你……”
贾敷的话刚开口,便被史云棠一把拉住,拖拽着出了房门。
出了屋子,来到院子。
贾敷先是看了看方才出来的门口,见没人跟着,才不满的开口道:
“夫人,你干嘛拦着我,你看他那个嚣张样子!”
史云棠仿佛跟看傻子一样看着贾敷,“你就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贾敷:“啊?”
史云棠试探地开口:“你不觉得,太子殿下刚才喂药给阿元,太过熟练了吗?”
其实她想说亲密。
“是啊,他在挑衅我!”贾敷气得眼睛溜圆,“明明我才是阿元的哥哥!”
史云棠:……
她嫌弃地瞅了贾敷一眼,气得伸手在贾敷的腰上狠狠揪了一下,啐了一口:“你个呆子!”
贾敷震惊地望着自家夫人,他家夫人什么时候骂人这么脏了?
史云棠翻了个白眼,直接戳破:“你见过他那样做人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