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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大舅妈的情况只能说有了苗头,但没有真正做出什么,可在明眼人看来她又的确在朝“申请ZZ保护”的预备役发展。

她抬起手,略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皮。

沉淀了下情绪,再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表姐,你朋友应该跟你年龄差不多吧,像你们这么大还在意爸爸妈妈离不离婚吗?”

詹博敏被问住了。

钟元觑见她怔愣的表情,眉眼微动,笑道:“如果离婚能让他们双方在未来更自在更开心,你朋友不该为他们感到高兴吗?”

詹博敏还在思考。

詹安平这看不懂眼色的当即又跳了出来,“那你也为小姑、前姑父开心?”

钟元懒得理他。

她这个表哥就是习惯性跟她斗嘴。

他脑仁儿其实就一粒米那么大,看自己生龙活虎,生活没受影响他就觉得自己对钟建华和詹雯没情绪。

但她不理,詹安平更嚣张了,“看吧,你就不祝福他们。”

这下钟元不惯着他了。

立马龇回去:“我没祝福但我也没拦着啊。都说家是避风港,钟同志詹女士都只想避风不想做港,他们离了去寻更适合自己的我没意见,我很支持。”

詹博敏眼神复杂,望着认真开车的后脑勺:“元元,你当时真的没一点儿难受?”

钟元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

以前伤心难过那是她还小不懂事,现在她不认了,至少在大表姐面前她是不认的。

做人嘛,得讲究变通,该装就要装。

“你在美国见过我妈吧,她很开心不是吗?”

“然后你现在也见到我了,难道你觉得我其实不快乐吗?”

“我们都开心,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所以为什么要难受?就算生气那也是因为他们还没离婚就给我搞出弟弟妹妹,一点都没考虑我的心情,我很不屑他们的做法,并不是看不惯他们离婚。”

詹博敏听罢,眉宇间笼着的轻愁渐渐散开。

对呀,离婚这件事她不该先考虑自己的心情,应该问问爸妈的想法。

或许——

离婚后他们会更自在呢?

尤其是妈。

这些年因为爸的职位妈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想法。喜好、社交都不能随自己的意,处处都要考虑对爸的影响,很多话,很多想法她只能埋藏在心里。

其实她知道妈很喜欢国外的环境。

但只要她跟爸是一天夫妻,她就不能像小姑那样说在国外定居就真的定居,这几年出了国妈脸上笑容越来越多,人也由内自外愈发自信,离开爸的她终于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而爸……

有没有妈他都能照样过日子,反正他本就没多少时间花在家庭上。这么说来,他们离婚竟是求仁得仁的好事。

至于自己,如同元元说的那样,已经长大到不需要父母为自己委屈退让的时候了。

想到这儿,詹博敏眼底残存的愁云彻底散开了,“你说得对,婚姻不能是枷锁,他们先是自己再是别人的父母,不能为了孩子、也不该为了孩子放弃做自己。”

钟元连连点头:“对啊,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很想提醒大表姐有关大舅妈想让她留在国外的想法,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跟踪大舅妈的事可以跟大舅汇报,是因为大舅更理性,最明白轻重,他很清楚一旦大舅妈有这个念头,他们就走不下去了。

但大表姐性格纯粹。

如果说大舅一心混体制,就想以后上个县志什么的,那她就是一心扎在实验室里,很少把心力放在外界琐事上。

对待父母离婚,钟元从来都优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心情。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的字典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宽容”。

她不爽她愤怒她就要宣泄。

像困兽一样横冲直撞,把所有人都撞伤她才会觉得“公平”。

这辈子看似豁达,其实心里依然计较,只是两次计较的东西不一样,第一次她计较感情;第二次她计较钱。

大表姐则跟她完全不同。

因为性格纯粹,她对外界的信息便不够敏感。

而安稳和谐的家庭环境塑造了她对学术的热爱,又很好的保住了她骨子里的天真、轻信。

她没吃过苦受过罪,所以对身边人始终抱着友善的目光看待,对外人尚且宽和善良,何况是对从小照顾自己生活起居的大舅妈呢?

她只会更共情她。

所以要让她提防大舅妈,要用没证据的话去说服她,难于登天,钟元当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算大表姐知道大舅妈说漏她的研究项目,大概率只会以为她无心的。恰好,她也证明不了她的“有心”。

思来想去,钟元觉得这事得让大舅跟她聊。

反正离大表姐返回美国还有一阵子,倒也没那么着急。

她之前着急是忽然想到国内某些领域的专家教授们断断续续发生意外。

各个领域的。

而且都是在即将突破新技术、新发明之前倒下了。这种“意外”在她这个很容易阴谋论的人看来就不是意外,而是蓄谋。

回想起这个事的一瞬间她非常恐慌,害怕大舅妈泄露项目后大表姐也遭遇意外。

当然,她相信大舅妈不是存心害亲女儿,但很可能她以为自己的那些做法是对大表姐好。

以爱之名,以为你好的名义,最终酿成悲剧。

哎。

“什么先做自己,你俩说得太高深莫测了。”詹安平打断钟元和詹博敏的沉思,他喊钟元:“放首歌呗,提提神。”

“不要。”

钟元果断拒绝,“提什么神,困就睡,还要一个小时才下高速,放歌太吵了。”

“我怕你走神,放个歌提醒提醒。”

钟元:“睡你的吧。”

“不识好人心了,下高速进县里后咱们是不是先找个地儿吃早饭?”

“嗯。”

“我妈说老家县城里有一家豆花饭很好吃。”

“看外公外婆吃什么。”

老年人胃口差,吃饭得先顾着他俩,至于其他人呢就凑合凑合得了。

“行吧,那我睡一会儿。”

詹安平一贯没什么烦恼,说睡就睡跟猪一样,詹博敏没睡,只是双眼无神的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思考。

钟元没打扰她,一直到下高速詹安平醒来,车里都特别安静。到了县城,一家人买了包子馒头,没进店里吃饭。詹安平接过司机的交接棒,想开县城到镇上那段路。

钟元想了想同意了。

最后一段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还是换她来,排头的是二舅的车,钟元坠在最后。

因为不太识路,而目前的导航设备体验感都很差。

独立的GPS导航仪虽然提供导航,但地图无法自动更新,到哪都必须先手动下载覆盖地图。

一句话,不如没有。

所以进入山路后钟元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开得小心翼翼,遇到上坡急转弯她能多慢就多慢,就怕一不留神车子遛到马路外。

终于,一家人在十二点半左右到了村里。

零九年的水北村很实用的五菱小面包有几辆,轿车的话一个村找出两辆都难。

一下开进来三辆不认识的,隔老远就有人好奇迎出来了。

“咦,是哪家亲戚啊?”

“今天不是林红给他爹办事吗?来的应该是他嫁到对面河水南村的姑姑。”

“哦,想起来了,祖坟冒青烟当官了的那家。”

“对对对,就是他们。”

“……”

农村没停车场,钟元只能继续往前开,开到距离舅公家两百多米的另一条小岔路口停好。

姐弟仨过去时。

一家子正在院子门口跟人寒暄,周围站了一群人,各个稀罕地看着她们。

让钟元诧异的是,老家亲戚记性那是真的好,居然有人能精准的喊出他们的身份。

虽然大名不记得。

称呼的都是XX家儿子或者XX闺女。

“我知道,最高的这个是雯丫头闺女,是吧?”一个满脸皱纹,笑得很和蔼,驼着背一只手揣了个小火炉的老太太亲切地拉着钟元的手,“哎哟,你们城里顿顿都吃的什么啊,长这么高个子,是不是喝那生命一号了?”

钟元脸上也挂着灿烂的笑容,“对,我是詹雯的闺女钟元。”

“没吃那个,我是随了父母,天生的高个子。”

“那你爸得多高呀?”

老太太还记得詹雯的相貌,笃定的点点头:“你妈肯定没你高的哟。”

“对,我爸比我高,我又比我妈高一点。”

外婆就帮着介绍:“这是你二舅公、三舅公……那是小姨婆……”

钟元也不过脑子。

长辈怎么介绍她怎么喊。詹永思几个本来该跟她称呼不该一样,但弯来绕去的亲戚关系整得人脑子成浆糊了。

没法自动思考了,也只能混着喊。

他们到的时间也刚刚好。

还要等十多分钟正式开席。

长辈们互相寒暄,拉着手诉说过去在一起的时光。钟元打量周围的环境,看到被雪半冻的柿子树,白白的雪覆盖在红彤彤的柿子上,像挂满了小灯笼,看着心情就特别好。

征得主人同意后,钟元喊上詹安平一块打了几个柿子,忍不住尝了一口,完全就是奶酪流心质地啊,里面的“小舌头”特别哏啾好吃。

吃完柿子,又坐了席。

如果是小孩的话大概会觉得很好玩,因为农村的风景跟城里完全不同,可以无缝融入村里孩子的小团队。

但二十来岁的就只能干坐着,听村里人聊聊听不懂的八卦,钟元再次震惊他们居然什么事都知道。

哪家公媳扒灰都一清二楚。

可惜她们聊的人物她都不认识,听了一堆八卦一点儿也不刺激,略显遗憾。

原本外公外婆是打算回水南村老宅住一晚。难得回来一趟总要跟老伙计们聊聊天。

毕竟人到六七十,跟从前认识的人基本见一面少一面,大家都在默默前往生命的终点,在这趟班车上总是希望多说说话,多留一些记忆。

结果大表姐跟二舅妈聊天时说漏了嘴。

大舅妈和大舅很可能离婚的事家里人全知道了,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完全无法想象从来没红过脸的两口子突然闹离婚。

还是在四十好几,快五十的当头离婚,这得多奇葩啊?老大两口子谁都不像是外头有人的样子,所以为什么离啊?

詹博敏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

“昨天无意间听到的,具体怎么谈的为什么要离他们没跟我说。”

“只是回家后我妈确认了要离婚的消息。”

“嘿,你说你爸你妈,半辈子都过了,有什么事过不去了非得离?”

老两口哪里还歇得住?

拎了年礼给镇上的卫党姑姑后就催着大家马不停蹄开车回茗城。

到了茗城各回各家,钟元直接累瘫了。

她感觉屁股快要颠成好几瓣,开了一天车整个人从身到心都非常疲惫。但回到家也瘫着不动的心情,第一时间打开电脑。

果然,未读邮件里有麻振的消息。

而且是两封。

看着间隔时间三个多小时的两封邮件。钟元狐疑点开,第一封里是昨晚到今天大舅妈的动静。她扫了一眼,没细看。立刻点开了第二封:钟小姐,你看到文件后给我回电!!!

钟元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掏出手机迅速按下麻振的号码,对方显然也是一直等着的,她刚拨出去,铃声才响了一个音符,立马被接通,“钟小姐,调查的事得中止了。”

钟元张了张嘴,表情愕然:“为什么?”

“我们可能遇到国安的人了。”

钟元:“?????”

大概通过停顿他脑补出了钟元一脑门问号的样子,急忙解释:“对方自己说的,虽然没给我们看证件穿的还是便衣,但他们跟你大舅同框出现过。就算不是国安那也是咱们小老百姓不能招惹的。钟小姐,这活真的很危险,不是我们主动毁约不愿干是干不了了,你看这钱……”

说完,他顿了顿,“其实如果不是对方有心放我们一马,这会儿我俩已经进派出所了。”

按照现行法律来讲,私家侦探属于违法,没有调查取证权的。

钟元咬着嘴唇,心里小鼓咚咚锵锵乱敲,自己找人调查的事,会不会给大舅惹祸了?

她心不在焉地嗯嗯了两声,“钱的事回头找个时间商谈,我先挂电话去了解一下什么情况。”

钟元心怀忐忑,隐隐不安。

本以为要挨大舅一顿批评,没想到电话打通大舅却说:“元元,你这次阴差阳错帮大忙了。”

第47章

“……哈?”

帮忙?

钟元傻眼了, 不知耳朵出问题还是脑子出问题,此时此刻完全理解不了这句话。

“大舅,我, 我帮什么忙了?”

她很懵。

前一秒听麻振说他们差点进派出所, 她以为自己无意中踩了法律的线, 很可能牵连到大舅, 没想到大舅居然说自己帮了忙?

这回詹大舅没绕弯子, 很直接的说了原因。

钟元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是有种整个人飘在云端, 双脚没踩到地的惊慌感, 旋即而来的是寒意从脚底蹿上天灵盖的后怕。

她几次张嘴。

感觉自己只能发出阿巴阿巴似傻子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钟元总算组织好语言,开口前就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在我跟您说之前, 那, 那宴爷爷也知道了?他是如何发现的, 大舅?”

自己能察觉到不对是因为国力大涨, 二零年后网上谁都能聊几句时政, 各种信息搜集,各类留子爆料。

以及国内好几次莫名其妙爆发的“反思”潮,但凡关注过的很难看不出国内一些组织和媒体心向灯塔。

看多了, 难免记下那类人的特质。

几个大的NGO组织在国人这儿几乎是耳熟能详, 其实从他们被吹捧、说的话被奉为圭臬到金身破灭也就十几年。十几年时间, 中国冲得太快了。

钟元年轻时是没心思想那些的。

她那会儿的想法和大部分八零、九零差不多, 经历过非主流,做过杀马特, 也愤青过几年,心想我一小小屁民,国家大事与我何干?!

所以最烦去听外界的言论。

后来做了旅游博主, 得靠互联网吃饭了,关注途径国家的风俗民情,关注他们和国内的关系,已经跟自己的旅途安全息息相关。

她又最惜命,这才逐渐了解。

毕竟输出美景美食的同时若是干巴巴的,做不到妙语连珠、侃侃而谈,连当地文化当地政策都聊不了几句,那就意味着抓不住热点,也意味着赚不了钱。

可以说,她能看出大舅妈的不对是因为十几年后网上对润人的心理和行为的分析非常多,吃了现成的。

可宴爷爷怎么确定的?

难道体制内里的老干部眼睛都那么毒吗?

詹大舅沉默了片晌,“老领导从前搞情报工作的,你大舅妈……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只是跟长辈分享生活,只是分享时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羡慕,但在跟特务深入打交道十几二十年的人眼里,她的心思太浅薄了。”

钟元双眼大睁着。

小嘴微张,半天没说出话。

那年头负责情报工作,隐在黑暗中那么多年还能回到明面上主持工作的,个顶个都是狠人,牛人。

这么看,大舅妈被识破倒也不冤。

她脑瓜子转得也快。

很快就明白大舅为何说她无意间帮忙了。

钟元屏住呼吸,小声且缓慢问道:“是因为我找人跟踪大舅妈一定程度上证明你并不知情,也并不认可吗?”

“元元,你真的很聪明。”

钟元被夸得面色一红,可她还记着大舅妈在晏爷爷心里挂了号,赶忙问:“那大舅妈现在什么情况,会坐牢吗?”

“那倒不会。”

詹大舅预语气带着一丝庆幸,“她坚持加公益组织是觉得国外在这方面发展更快,她只打算做慈善,没有一丝一毫背叛国家的想法。”

事实上不管她心里有多少想法,目前都还没执行,没带来实际上的损失。她露出苗头、让人警戒的几点她自己能圆过来。

——“我知道你有问题,但没有证据”。

郑锦君又不傻,她只是被国外的生活氛围迷惑,并不是整个脑子都被啃了。

她很知道这点。

所以哪怕心里再向往海外,有太多的理论想输出,面对国安带来的压力她依然死咬着自己没想没干才勉强脱身。

钟元找人跟踪反向证明詹家除了郑锦君心思浮动,其他人还是国家的好儿女。

加上詹大舅这些年财产透明、资产、婚姻情况都老老实实跟组织汇报,连妻子手里捏着的老三公司的0.5%股份都没隐瞒,而且他是实打实干了很多事的,不是懒政官员,负责调查的又是宴老爷子的门生。

这点很重要,非常重要。

对方对詹大舅无恶感,没有一心要把他搞下去,因此看待问题更公正。

但话虽如此,整件事如果没有钟元阴差阳错插一脚,就算此时他不被撸,也会影响到日后的提拔升迁。

——“确定不了你有问题”

——“可也确定不了你没问题”

对待这种有能力暂时没犯错,家属有明显犯错倾向的,简单粗暴撸了位置肯定不行,可要往上升那就更不行了,大概率坐冷板凳到退休。

现在好了,否极泰来了。

大舅妈这颗雷不管以后炸不炸都影响不到家里,钟元兴奋得原地一蹦三尺高,但她还没忘了大表姐的事。

“大舅,我觉得你应该跟大表姐聊一聊。”

詹大舅:“博敏?”

钟元:“我觉得你们做什么决定都应该给大表姐知情权。大舅,我说话可能不中听,你觉得有道理就听,觉得没道理……唔,也别骂我,就当没听见。”

她先给自己叠个甲。

电话那头的詹巡被外甥女怂怂的话逗得,终于在他严肃的面庞上窥得一抹浅浅的笑意,“元元,你说。”

钟元:“大表姐对你跟大舅妈感情都很深,但非得选一个她更心疼大舅妈。”

詹大舅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钟元理直气壮道:“因为你有热爱的事业,大舅妈没有;你的时间八成在工作,两成甚至不到两成在家庭,大舅妈却是全副身心都耗在家庭里,她为了你们这个家牺牲很大,付出很多,大表姐都瞧在眼里的,怎么可能不心疼她呢?”

詹大舅一怔,就听钟元继续说:“如果你以为不告知原因是保护大表姐,不想坏了大舅妈在她心里的形象。那你有没有想过大舅妈为了让表姐留在国外很可能做一些别的安排?如果表姐不知情,在非自愿的情况被安排了,怎么办呢?”

到时候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说詹大舅会不会被再次怀疑立场;就说大表姐被困在国外,不论是移民还是被“意外”,国内高分子材料领域都少一个后起之秀。

这是国家的损失。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大舅大舅妈离婚后,大舅妈从心里祛除了那层资本主义国家的滤镜,一下子幡然醒悟。

但这种可能性大吗?

敢赌吗?

詹大舅也在心里问自己。

眼前闪过昨天跟妻子谈话时她的微表情,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提到女儿在国外实验室的骄傲,很快他就得出了答案。

是的,元元顾虑得对,锦君确实很可能这样做。她的事业是家庭,博敏不仅是他们的女儿,还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她觉得博敏能有成就她的功劳得占百分之九十。

他眼底弥漫着浓浓的无奈,叹息一声:“元元,大舅要谢谢你。”

“没事儿,不用谢~~~”

钟元嘿嘿笑了笑。

詹大舅听着外甥女的嘿嘿声,嘴角略微往上扬了扬,随后便是一阵遗憾。

这么敏锐的脑瓜子……

小小年纪没人教就能分析出这些,她又有一颗爱国爱护弱小的心,怎么就偏偏热衷赚钱呢?

不是说赚钱就不好。

可多少觉得本事没发挥对地方,哎,要怪钟建华和雯雯这对父母没做好表率,两人都朝钱看,把孩子也给带歪了。

这一刻,詹大舅理解了老领导对宴修元那难掩骄傲又忍不住叹气的心情。

挂断电话,钟元总算睡了个踏实觉,这是回到茗城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

次日她直接睡到了中午。

或许是睡的时间太长,鼻子又堵塞了,起床运动吃饭,一个多小时后才渐渐地,呼吸通畅起来。

然后她约了麻振二人见面发工资。

虽说这事小范围内不是秘密,但钟元还是下意识没用网银、也没用银行转账,而是选了无法查流水的现金。

正好,家里一直留有一部分备用现金。

麻振接到电话,欢喜得脸都笑抽筋了。他高兴得用力拍了拍巴掌:“诶,没事儿。”

“嗨呀,虚惊一场。”不仅没事,还能继续拿钱。

麻振太激动了。

连衣服都忘了穿,光着上半身套个大裤衩就跑去敲樊集的门,“师兄,今儿项目款到了,钟小姐约咱们十二点在三中后门清心茶馆见面,你去不去?”

门往里拉开。

樊集打了个呵欠,鼻音浓重:“雇主说没说这事还有没有麻烦?”

麻振:“……忘了问,一听拿钱我应了声好就挂电话了。”他顿了顿,摸着下巴道:“听钟小姐的语气应当没有隐患,否则她哪有心情这么快就联系咱哥俩结账,你说对吧。”

他也以为结账得拖一阵子呢。

但凡换个雇主换别的活儿麻振指定去催了。但前天被国安拍肩膀那一次无异于走夜路被鬼拍了肩膀,一瞬间感觉肩头两簇火被拍熄灭了,阳气不足。

那激灵打得!

后怕劲儿甭提了,哪敢催啊。

不仅不敢催,他们还担心钟元这边出问题到时候又查回自己头上呢。毕竟私人事务所一查一个准,一旦被相关部门盯上,对方较起真来,以后生意没得做了。

樊集用力甩了甩胳膊,低头看手表,“十一点,十五分钟后出门。”

说完,他把门甩上。

麻振看着无情怼过来的门,小声嘀咕,“过河拆桥,够可以呀。”

四十分钟后,两人到达清心茶馆。

他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没想到钟元已经到了,就在茶室里等他们呢。

“坐。”

等服务员沏好茶退出包间,钟元拉开水桶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摞现金推到两人面前。

她眼眸弯了弯,笑道:“这里是十万,除开约定好的,多余的是给两位的补偿。”

麻振看着红艳艳的钞票,呼吸都轻了,又惊又喜:“钟小姐,我们只跟了一个礼拜,十万……太多了。”

想要,但拿着有点烫手。

钟元执杯,浅浅抿了一口。

微笑摇头:“放心拿着就是了。我说了,多的就当你们跟国安打照面的精神补偿。”

麻振跟樊集对视一眼,哥俩确实缺钱。

樊集思索片刻,再次找钟元确认:“钟小姐,他们真的是国安吗?那您让我们盯的郑锦君她——”

钟元闻言,眼眸含笑看着他。

放下茶杯。

杯托跟桌子相交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是不是国安不重要,郑锦君的事不该我过问,也不该你们过问。重要的是我的委托你们完成了,对不对?”

杯托发出的响声也敲在麻振和樊集两人心里,对上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双眸。

麻振立刻看出她不欲多讲,也不希望他们多问的态度,迅速接话:“对对对,您满意我们的工作最重要,那钟小姐……钱我们就收下了?”

“嗯。”

钟元点点头,说话不疾不徐,“我还有别的事要忙。麻记者,樊老板,以后咱们再一块喝茶。”

麻振乐呵呵道:“没问题,您随时找我,我随时有空。”

樊集点点头,在外沉默寡言的他没说话。

钟元拎起包。

重新裹上围巾,想到外面的冷空气,她特地用围巾遮了遮下巴,冲麻振、樊集再次颔首后离开。

茶室里,樊集看着钱,半晌说道:“你说得对,钟小姐出手确实大方。”

麻振就得意了:“就说我没糊弄你吧。看,昨晚你还担心这笔钱拿不到,结果今天人家就送来了。哎呀呀,不枉咱过年加班,也不枉被警告担惊受怕两宿。”

八天赚五万,这种活儿以后再找他,他还敢干!

樊集将属于自己那份放进黑手包里,笑道:“以后钟小姐找你,你记得再喊哥。”

“那必须的,咱们老搭档嘴都严,找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这几年樊集也经常漏单给他赚外快,不然凭他在报社那点死工资,哪里敢起买房的念头。

可惜成也买房,败也买房。

女朋友把他能赚外快的事儿告诉给了她爸妈,本意是想让父母别担心她婚后吃苦,结果二老临时改要求。

不仅要求全款买房,还要彩礼十万,否则不让结婚。麻振心里特别不乐意,但两人交往三年感情稳定,总不能为这分手。

恰好,钟元要找他干活儿,他就想大赚一笔,又想到樊集给过自己不少帮助,知道他这阵子缺钱便把他拉上了。

“我去一趟医院,你一会儿把房里的泡面垃圾收拾完再回老家。”

“行。”

“……”

初七,新春密集的工作结束了。詹大舅开启休假模式,主要是回茗城处理婚姻。

省委早就收到了他要离婚的报告,也收到了国安那边的调查结果,詹大舅回茗城主要是起诉离婚。

得知他要起诉,郑锦君震怒,完全不敢相信:“詹巡,我跟你既然说好了离婚那就不会改主意,明明是到民政局走一趟签字就行的事,你非闹到法院,难道怕我反悔?”

“说啊。”

“你什么意思?”

“这些年,这个家,哪点不是我在打理?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当初你有留城的机会不要,非主动请缨到那些最穷最烂的农村当干部,我还是义无反顾嫁给你。为了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我辞掉了工作,跟着你到山嘎达里吃苦受罪,你是一点没记我的好啊?”

说着,郑锦君肩膀耸动,低头哭了起来,詹巡叹气,扯了两张卫生纸递给她,尽可能不带情绪的向她解释:“锦君,我很感激你对这个家的付出。”

“你是我和女儿的后盾,因为有你操心家里的事,我们爷俩才能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学业。”

“我起诉离婚是因为咱们的想法已经产生了分歧,你已经有了资本主义倾向,还被楼下的老爷子发现了。我不得不这样做,我必须得为中央对我的信任、为博敏的未来、为家里其他人负责。”

老领导提醒他,既然要离婚切割就最好彻底一点。起诉离婚在法院留个档,免得以后前妻真的出事再受牵连,亦或者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攻讦他的借口。

“别说得那么好听,你就是为了保住屁股下的位置,对我这么绝情,詹巡,我真后悔嫁给你。”

“如果不是嫁给你,我早就过上更好的日子了,当年在学校追我的人多得是,比你优秀,比你家世好的多得很,你妹妹那样装腔作势,虚荣的人都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我就不配吗?”

“我活该给你当老妈子,是不是?”

“都是一家人,她能享受国外的好生活,能享受最好的物质,甚至连钟元,一个小丫头都能光明正大戴六位数的表。我连条碎钻项链都不能买,银行卡里有钱却不能随心所欲的花,你说我这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那又不是你的工资,也不是贪污受贿来的赃款,是正儿八经的公司分红,这都不能花,那给我做什么?”

“并没有不让你——”

詹大舅还没说完,就被怒火汹汹的郑锦君打断,“是,我买的时候你没说不行,但出门你就让我低调别戴。东西买了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那我买它做什么?”

詹大舅无奈别过脸。

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的失望越积越浓。他已经明白妻子心里最真实的渴望了,她希望“权力”得到彰显!!

“锦君,我很抱歉给你那么多束缚。”詹大舅停顿两秒,似在斟酌语句。

不管怎么样,如此轻易就放弃掉结缡二十多年的妻子,他心中是有愧的。

他按捺住指责对方的冲动,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说道:“咱们先不谈过去,先着眼当下。你生气是担心起诉起诉离婚对你造成影响对吗?我们可以选择不公开审理。”

“离婚后老三大概率会回购股权。家里前些年的分红加回购股权的钱,可以让你随心所欲选择想过的生活,去美国也好,去法国也罢,都是你的自由。”

郑锦君定定看着他。

看着他平静的说出家里的钱全给自己,这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依然感到恼怒。

两人在谈离婚,在吵架,自己一肚子怨气在歇斯底里的闹,他却依然那么平静,似乎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不会因为她的任何事情绪波动。

甚至懒得骂两句。

“……自由,呵,你说得对,离婚了我就彻底自由了,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你和女儿不跟我抢财产?”

安妮斯说得对。

自己不过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心为一个对家庭没有责任感也不能给伴侣提供陪伴的男人牺牲付出。人应该追求自我,而享乐是人类行为的最高准则,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桎梏。

“行,你要起诉随你。”

“不过,别想在博敏面前诋毁我,她不会相信的。”郑锦君目露讽刺,看了詹巡一会儿,冷笑:“你做得这么绝,就不要怪我让博敏陪我留在国外不回来。”

詹巡表情逐渐变得难看,“你要出国随你,但博敏得回国。”

郑锦君冷笑,笑容中还掺着两分得意:“凭什么?她是我女儿,我在哪儿她就要在哪。”

“国外很多公司都能给她更好的条件,能让她进最先进的实验室,博敏在国外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作为爸爸,你要罔顾女儿的前途吗?”

“前途?”

“只有国外才有前途?这些你跟女儿聊过吗?”

詹巡本来不想闹得太难看,但听她把责任全推到女儿头上,很难再压住火气,言辞也犀利起来:“你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女儿?锦君,你去结交那些人时就没想过影响到女儿吗?宴叔讲你还想撮合博敏和宴修元,被拒绝后又答应一个方太太让博敏跟她儿子相亲,你到底想做什么?”

郑锦君闻言,脸色大变,张望一圈拿起茶几上的水杯朝詹巡砸过去。

詹巡侧身躲过。

茶杯落地,玻璃碎掉,发出清脆的响声。

郑锦君见他躲开,火气更旺,又拿起棋盘往地上砸,砸完棋盘不够又砸茶壶,她伸手能够到的东西都往地上摔。

摔完不解气。

她咬牙切齿质问:“你调查我?”

“詹巡,你居然调查我。”

詹巡面不改色。

直接将钟元让私家侦探调查这一节隐去,“国安都找你我谈话了,你觉得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吗?”

郑锦君哆嗦着嘴唇。

眼神闪烁,神情慌乱,仍旧嘴硬道:“博敏年龄到了,我提前相看女婿有什么问题?”

詹巡不跟她鬼打墙的掰扯,声音不知不觉冷了下来:“我不管你之前是怎么打算的,但现在我告诉你,我绝不允许博敏有移民的念头。”

说他专制也好,说他不讲理也罢。

女儿出国留学是国家给的钱,国家既然培养了她那她就必须回国做贡献。在这点上面詹巡很坚持,不想听什么个人追求。

你想要自由的选择工作生活的地方,那就先把吃到肚子里的资源吐出来。把这份培养还完,再想如何就如何,他不管。

除了移民——

“我也不允许你插手她的婚姻,女儿要不要结婚是她自己做选择,跟谁结婚得看她乐不乐意,而不是因为你需要。”

先问晏修元,又问那家具商。一个家里在体制内有人脉,一个足够富有,他不想多想,但又很难不多想。

郑锦君怨恨地瞪着他,撂下一句“那得看女儿的意思”,转身摔门而出。

詹巡看着关上的大门。

半晌,捏了捏拧出几条褶子的眉心,正要继续收拾客厅里的纸箱,突然,左侧房间发出动静。

他抬起头下意识往那儿一看,女儿的房门突然被拉开,随后博敏神情复杂。

詹巡很惊讶。

他到家时,郑锦君亲口说的女儿不在家,约了大学同学聚会,现在怎么……

但他很快恢复好表情,就跟平时回家一样温和:“不是跟同学聚会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詹博敏苦笑。

“我知道你今天回来,也猜到你要跟妈谈离婚,我想知道你们离婚的原因。”

所以才故意跟他们说约了朋友出门。

她想过夫妻异地感情淡了;

也想过父母双方是否跟小姑那样有了外遇;

甚至想过他们或许从来都不爱对方,只等自己长大就不想再绑在一块。

但怎么都没想到离婚原因是这个。

詹博敏不知道应该怪谁。

想要享乐是错吗?一心为工作讲朴素又是错吗?

放在普通人身上似乎都没错,追求更好的生活本就是大家工作学习的动力,可她又很清楚的认识到父母确实有错。

第48章

父女俩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詹大舅先开口, “去把扫帚拿来。”地上一堆碎片,有玻璃有陶瓷,得先清理干净才行, 否则不定什么时候就伤到脚了。

詹博敏愣了愣。

哦一声, 转身取来扫帚和簸箕, 没递给詹大舅, 而是弯腰埋头自顾自打扫凌乱的客厅。

詹大舅也没站着不动。

他把屋里几个纸箱挪开, 又去小阳台拿了拖把, 女儿扫干净后他开始拖地。

从某方面来看父女俩很像。

都拥有超高的专注度, 也并不是坐着等人伺候的那类人,相反,他们干活不吱声还挺熟练的。

客厅整理妥帖, 詹大舅才示意詹博敏坐下, “坐, 自从你出国, 爸爸好久没跟你促膝长谈了。”

詹博敏坐在单人沙发上, 怀里抱着抱枕,扭头望着窗外冒出的树尖,发了会儿呆。

突然问:“爸, 我妈从前也这样吗?”

她记忆中的妈妈优雅从容, 关心爸爸, 照顾自己, 从来没露出如此物质的一面。

她不是说物质不好。

只是很惊讶原来妈妈是那样想的。

这脱离了她的理解。

她以为妈妈要离婚更多考虑的是身为詹书记的妻子,她的个人空间太窄, 被挤压得太狠了。她想通过公益去实现自我的价值,也是因为找到了热爱的事才不想继续困在家庭里。

詹博敏对此很支持。

她觉得人必须得有自己的空间,遇上喜欢的事一定要去做才不会后悔, 妈妈为她为爸爸付出了半辈子,她有追求理想生活的权利。

可刚刚她贴在门上听着妈妈控诉的话,忽然就觉得很陌生,脑子就跟搅碎了的豆腐渣差不多。

恍恍惚惚的。

詹大舅想了想,道:“你妈从前不太在意外物,当年我到西省羊一村当村干部,你妈二话不说收拾行李就跟着我去了。”

说着,他看着空荡荡的茶几笑了笑。

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情,“羊一村地理环境恶劣,很穷,很苦,因为穷,因为看不到出路,当地百姓对基层干部不大友好。”

詹大舅推开太阳穴往上一点的短发,让詹博敏看那道伤疤,“那年因为打井的事挨了村民一镰刀,你妈当时给吓得搀着我踉踉跄跄跑了两片苞谷地,最后我们还摔了一跤。那几年她没抱怨过一句。”

他不屑在女儿面前恶意诋毁她的妈妈。

他跟郑锦君结婚是有感情基础的。

或许不如旁人那样浓烈炙热,可那也是因为他本身就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对待父母、兄弟姊妹时,他大都表现得很冷静。

因为他知道——

如自己这样家庭的人要闯出来,要有一番成就绝对不能情绪化,有背景有人脉的有容错空间,他没有。

他想当官,想跟老家后面那座坟里的人一样被村里记住被镇上记住,想为当地群众办正事。

但不可讳言,他也有私心。

他希望自己走出来后家里的兄弟姊妹也能从贫困中走出来,他希望自己的后辈拥有更好更高的平台。

所以他不敢犯错,也不能犯错。

一个家族要越来越好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得齐头并进往前走,但变差却只需要一个人走错路。

他绝对不能让妻子的错误危及家里。

詹大舅心里不是不清楚自己对妻子、女儿他的确存在亏欠。若要问他郑锦君是什么时候变的他确实想不到。

所以,他说:

“是我对你妈妈关心不够,爬得越高工作越忙就越没有时间放在家庭里,可能她需要我的时候恰巧我不在身边,时间一长她总要找点别的做心灵寄托。”

“博敏,这是我跟你妈的三观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你不必困惑。”

既然已经被女儿看到,詹大舅便也不再什么都瞒着她:“你妈希望你留在国外,但她或许并不清楚如何才对你更好,她跟别人炫耀时主动提了你正在做的项目。”

詹博敏猛地抬头。

她嘴唇嗫喏几下,没问出口,但眼里的不解、疑问很明显。

詹大舅不希望这事把外甥女牵扯进来,索性照样让国安背锅:“你跟你妈在锡城那两天国安一直有人跟着你们,中途你去洗手间你妈跟拼桌的人说的,你确定拼桌那两人你妈妈不认识吗?她提到你目前在做什么二维分子什么片。”

詹博敏蹙眉思索。

她只是对这方面不敏感,但不是傻。

此刻爸爸一提,脑子里就宛如放电影似的回顾检索起那天遇到的两个人跟妈妈说话时的神情。

渐渐地,脸上的困惑转为凝重,嘴巴也越抿越紧,搂着抱枕的手都下意识勒得更用力。

她垂眸思索一会儿后,“爸,你等我一下。”

大概是又惊又急,起身转道时被沙发椅子的木靠背给撞了一下。

胯骨轴子被撞得生疼。

詹博敏愣只是呲了下嘴角没发出痛呼声,脚步一点没慢。

很快,她拿着铅笔和笔记本出来,坐下就埋头开画,手下铅笔迅速勾勒出面部轮廓。

詹大舅见状,表情也严肃了两分。他安静地等着,没打断女儿的动作,在她思考回忆时也没催。

二十多分钟后。

一张不那么惟妙惟肖但特征又很明显的双人速写出炉了。“这是当天跟我们拼桌的两人。”

詹大舅接过速写人像,赞赏地点了点头,“看来小时候业余兴趣班的钱没白交。”

“嗯,妈说怎么着也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爱好——”

说到一半詹博敏脸上笑容缓缓消失。

她眉毛动了动,又深吸一口气,略显勉强的笑容才再次回到脸上,“爸,你看用得到不,或许能从他们身上挖出什么来。”

见女儿如此明白事理。

詹大舅心定了两分,再三思索后道:“博敏,你妈如今什么想法我不得而知。但爸爸告诉你,你的身份在国外不会受到重视,等来的只会是无数的枷锁,你会成为有心人掣肘我的工具,成为宣扬国内留不住人的素材,你要做研究只有咱们自个儿的国家才能给你最大的发挥空间。”

“你想想前几年韩可可的事。”

詹博敏没说话。

韩可可就是闹着移民。

结果成功出去后,对面事先承诺的优待、资源、数据全都不给,各种被防着。本来大有可为最后弄得跟过街老鼠差不多。

韩家也跟着一块丢人。

不过还好丢人也丢在小范围内,加上韩家人多,目前在重要领域的依然还有他家的人,倒也不怕出一个昏头的,只默默淡化她的存在冷处理就好。

詹大舅继续道:“你妈那儿我已起诉离婚,她未来想在哪儿生活都是她的自由,爸爸不会不许你跟她来往,但爸爸希望你记住一点,祖国越强咱们的生活才能越安稳越幸福,你是国家培养的下一代,爱国是底线,不能因为你妈就无限放宽标准,迷茫时就多想想自己的初心。”

***

钟元接到大表姐电话时正在试玩陆黎的游戏,他做的小镇冒险的游戏。

全程都在找武器、踢箱子翻道具,一路都是怪,打完小怪打管家,打完管家打魔王……

主线任务看似挺简单。

但每找一个游戏道具就跟玩找茬一样,一些关卡还需要解谜,通往BOSS的路是各种迷宫,如果打小型精英怪,武器或是道具用错了,还可能触发精英怪的各种BUFF。

钟元玩了几个小时才升到十一级,过了第六关。

如果让她来评价这款游戏,她会说这是一款让人想狂摔鼠标键盘但又随时被激发出无限好胜欲的游戏。

火不火不知道,但肯定能赚钱,因为游戏玩家们最爱挑战。

就算是菜鸡也总认为自己才智过人操作一流。

这款游戏操作难、需要动脑。

剧情转折也很多,最重要是每次打完奖励都非常丰厚,选择不一样奖励也不同。

满足感成就感一下就来了。

只要营销在游戏里添加一句话,“您已通关XX关,比地球上XX%优秀”,就能诱惑那些爱挑战的玩家们上钩。

钟元手指在键盘乱飞,边玩游戏边想要从哪里推广,该配什么样风格的推广文案。

接到大表姐电话也没打算出门,而是直接让对方来家里找自己玩。

反正当垃圾桶嘛,她知道的。

在哪儿当都行。

外面那么冷,一张嘴全吸冷气,不如在暖和的屋子里喝热腾腾的奶茶、吃辣条,舒舒服服聊聊人生,抒发一下情绪,多好。

到时候大表姐想出门大不了自己再陪她出去转转呗。

其实借口那么多,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正在第七关的通关关键处。

詹博敏来时,钟元刚收集齐一身装备,正精神抖擞,雄心勃勃打BOSS。

打了十五分钟,BOSS被刮掉了一层血皮,她在72%的血量和门外的大表姐间犹豫了两秒。

想到表姐还给自己带奶茶了,最后还是忍痛放弃了BOSS。

看着脱战瞬间,boss血量回满,钟元心痛的捂住心口,太难受了!

“大表姐,坐。”

钟元笑眯眯接过她拎着的袋子,把两杯奶茶一块拿出来,看了眼口味后果断拿走了香芋味儿的。

“看电视吗?”

虽是在问,她却顺手打开电视剧。一打开正好是翠萍跟站长太太捉奸,钟元把音量调小,然后抱着奶茶坐到詹博敏侧面,“哇,这是哪家买的呀,还挺好喝的。”

“就在路口,一家叫地铁1号线的店。”

大概是钟元表现得太自然太松弛,彷佛自己真就是过来跟她玩一样,原本绷着一股劲儿的詹博敏也不自觉卸下包袱。

慵懒地歪坐在沙发上。

回答完,她没说话。

也捧起另一杯奶茶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喜气洋洋的大红色装饰画、装饰物,沙发、茶几、柜子上随处可见的玩偶,地上摆着一红一黄两个长颈鹿造型的毛绒沙发凳,餐桌上摆着一束腊梅。

一个人的家,竟然也可以很热闹。

“元元,我爸我妈也要离婚了。”

突然,詹博敏说。

钟元眨眨眼。

很自然地接话:“我知道啊,回老家那天我听到了。回来我就想通了,大表姐,你在车上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嗯。”

“嗐,离婚嘛,多大点事。”钟元耸耸肩,“你又不是没断奶还需要父母照顾的小娃娃,他们离就离呗。”

“离了也不会切断你们之间的连接。”

她是很想开解大表姐的,但让她把对方当“宝宝”哄,那就算了。

都是成年人,那就用成年人的方式对话,听得进最好,听不进……

那也是大舅该解决的问题。

詹博敏没觉得被冒犯,反倒笑了声,“元元,你真潇洒,潇洒到让我羡慕。”

“小姑说出国后你一次都没联系过她,觉得你肯定还在生她的气,她挺苦恼的。”

钟元冷嗤一声,撇嘴戳破她的真面目:“她第一次当妈,我也是第一次当女儿,她如果真的苦恼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大表姐,她其实就在你们面前装一装而已。”

“詹女士大概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她一舒坦就想折腾,而没能给她提供足够情绪价值的我就成了她的新遗憾,她嘴巴上念一念我就能心安理得的欺骗自己她依然是重情的人,是我不知好歹不惦记她,我俩母女关系生疏,是我这个冷心冷肺的女儿的错。”

詹博敏讶然抬头。

钟元勾唇:“你不信啊?我很了解她的。

“她就是这么自我的人,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某种意义上讲她真的很会爱自己。”

从不内耗。

精神状态遥遥领先。

詹博敏:“我妈很羡慕小姑的生活,很可能离婚后也去美国定居。”

说罢,她顿了顿。

犹豫几秒还是苦笑着说道,“他们离婚不是因为感情,是我妈她……”

说到一半仍觉难以启齿。

从听到父母吵架内容后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妈妈,詹博敏左思右想,前思想后,行思坐想,给她找了无数个借口,替她想了各种各样的理由。

最后不得不面对事实:

她不是单纯向往小姑那样富裕、自由、随心所欲的生活。而是觉得在国内权力被关在笼子里,她向往的是另一种自由,属于上等人、有钱人的特权自由。

詹博敏几次停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说完便低着头脸颊通红满是羞愧。

钟元默了片刻。

心情也很复杂,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干巴巴的:“……噢。”

好在詹博敏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只是找个人倾诉。

“我想好了,实验室那边如果还不通过论文联名的话,毕业证拿不到就不拿了。回国还是能找到实验室接收我的,我不能再在国外停留给我妈不切实际的希望。”

“爸不跟妈争家里的存款,我也不要,我可以养活自己。”

听到这儿,钟元蹙眉插嘴了,“不能不要。”

詹博敏摇头:“我妈这么多年没工作,去了国外如果没钱她——”

“你糊涂了,大表姐。”

钟元打断她,“大舅妈是只想定居吗?不是,她是被一些组织给洗脑了,她现在甘愿当那些人的马前卒。”

“我妈她——”

“大表姐你先听我说完。”

“三舅公司的股份虽然少,但从01年开始的七八年间分红怎么着至少都有几百万。现金你跟大舅可以不要,但那0.5的股份呢?大舅妈和大舅离婚后三舅肯定要收回股权的,不可能任由大舅妈拿着,不收回那也得转到你名下。”

詹博敏抬手也打断她:“我爸说让三舅回购股份。”

钟元微微眯眼,一拍巴掌:“那就更该分走一大部分,我不是胡说八道针对大舅妈。而是你跟大舅已经知道了她未来很可能会干出你们不能接受的事,那为什么还给她提供乱来的资金呢?”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万万不能。”

“万一钱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或是组织骗走呢?”

“到时候她犯了错回不来国内,远在国外生活又得不到保障,你跟大舅除了担心还能做什么?”

“如果你们有钱,就可以在她过得不好时托人照顾一二。”

“你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大舅妈的心态和行为当然可恨。

但在她没走到绝路前,大舅父女俩不可能现在就对她不管不顾,一点感情不讲。

他们毕竟不是狠心无情的人。

所以钟元干脆换个方式劝。

让大表姐知道他们在金钱上的“完全不争”很可能助长大舅妈以后的错,这是给她提供犯罪资金。

如果希望她过得安稳舒服就更不应该给她太多钱。

詹博敏一开始不解。

听完,顺着钟元的思路一想,竟觉得很有道理。

“元元,或许你说得对。”

她长舒一口气,盘踞在胸口的郁气霎时驱散许多,天知道她多怕妈妈从心理叛国发展到行动叛国,真正走上间谍道路。

“我每个月固定给她打钱或许会更好。”

心理包袱暂时没了。

詹博敏好奇问起钟元之前在玩什么,钟元便把游戏简单说了。

詹博敏听完,表情更加佩服了,“你还投资游戏啊?”

“是朋友做的,我觉得能赚就投了。”

说到赚钱,钟元漂亮的眸子宛若闪闪发光一般:“正好我手里有闲散资金。钱这东西就得动起来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

詹博敏眉眼微弯,调侃道:“原来你才是我们家的大财迷。”

钟元闻言,傲娇的昂起脑袋。

痛快承认了:“对啊,我就喜欢钱。钱能买到世上绝大多数东西,并且不会有事没事让我不高兴。”

詹博敏怔了片刻。

旋即笑道:“嗯你说得对,人活一辈子还是得做让自己高兴的事。”

两天后,亲朋好友们都知道大舅起诉离婚的事。

起诉离婚最快也要三个月。

要说急,时间拖得太久;可若说不想离,又闹到了法院,这跟普通人说不离就不离完全不一样。

各个都找詹大舅问情况。

而其中最难受、最接受不了的莫过于郑锦君。她没想到大舅竟然出尔反尔。

前脚说完不跟她分财产。

后脚就要求她把股份转给女儿。她跟女儿生气哭诉,女儿这回却站在她爸那边,还说以后由她负责每个月的开销。

郑锦君当家做主多年,没朝詹巡掌心向上过,如何能接受花钱必须经女儿手的未来。

她接受不了。

一向是她安排女儿詹博敏的学习生活,要切换成被詹博敏安排,整个儿一倒反天罡了。

无奈,只能回公婆家哭闹。

却不想二老根本不愿见她,就算堵到他们,他们也装耳背不理她。

郑锦君知道事情已无转圜余地。

便打算趁婚还没离,她头上依然顶着詹书记的夫人几个字时,把詹博敏骗过去跟方明哲见面,她想,见一见总归没坏处。

等自己出国,谁替女儿打算?

她们爷俩都那副死样子,怕不是要当老姑娘。

钟元知道这事已经是几天后快返校前。

彼时严绿兰约她过去看房子,说土建、水电、空调地暖都已经弄好了。

她大为震惊,“……这,这都弄好了呀,那要不了多久就能全搞定咯?不是说好要一年半吗?”

“也没那么快。”

严绿兰笑道:“窗户、电梯得一个多月,地面、瓷砖、天花、全屋定制得三个来月,还得布置软装,随便算算也还要五六个月。”

“满打满算一年。”

钟元还是觉得效率高得吓人。

怕他们为了赶工导致质量无法保证,主动说自己不着急搬进来,不用太赶。

没想到严绿兰笑容赧赧道:“说一年半其实是预留了客户反复变卦、要求改工的时间。”

大部分业主都有选择困难症。

比如非得自己找一些材料,偏偏他们自己联系的厂家一直没到货。或者某些设计师协调能力不行,项目经理排期搞不定,都会让工期延后。

最重要的一点严绿兰没好说,其实是行业内套路深。

干得慢,就有高端装修工地可以供别的客户过来看手艺;

干得慢,可以优化工人的排期;

干得慢,可以让业主慢慢想,再往哪里增点项;

干得慢,让业主没有耐心过去工地,中间可以腾笼换鸟;

干得慢,可以在别墅区占个广告位,跟物业和业主搞好关系,多介绍点工程。

这里头讲究可太多了。

不过严绿兰不打算那样做,钟元爽快不折腾人,这个项目她本来就能赚不少,没必要搞缺德套路。

再者——

最近一件事给她的冲击挺大,让她意识到干哪行都不能太过贪心。

什么事呢?

前两天一个设计师吃回扣被业主发现,对方带了刀到红星美凯龙蹲他,一发现他当即冲上去把人捅了。

连捅十多刀,设计师就那样没了,挺年轻一小伙子,怪可惜的。

这事给茗城大大小小的装修公司和设计师敲了警钟。毕竟设计师跟家居市场的店铺有合作关系属于业内潜规则,不少人甚至有自己的店。

要找一个没吃过回扣的设计师比登天还难,包括严绿兰也吃过。

她入行时大家都这样干。

谁还能跟钱过不去对不对?都默认这部分属于设计师的利润。

现在一想到这事吧,她就觉得腰子疼。

“钟小姐你如此信任我,我当然得对得住你的信任。”

钟元倒是没想到她心理过程如此跌宕起伏。

到现场看了看,看出构造确实改过,跟确认的设计图差不多,而后她要求改的洗衣房位置也改了。

“挺好,交给你来负责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一开始洗衣服设计在负一后花园旁边。

钟元觉得不实用。

就算有阿姨,可阿姨总有放假的时候,自己难道换了衣服下两层楼抱到花园洗吗?

哦,当然也可以请好几个,这个放假那个还在,但家里就一个人住,需要那么多保姆吗?

是不是还得单独请管家、司机。

然后每天一回家他们就排排站齐齐鞠躬:大小姐好!

“……”

有点想抠脚。

钟元的设想就比较简单了,住家保姆蔡阿姨一个就够了,再请一个白天负责打扫的阿姨。

这样屋里屋外全都搞定。

所以设计之初她就强烈要求洗衣房必须设置在主卧一层,她相信自己的自理能力。

屋里院里转了一圈,钟元基本没有意见,各方面都非常满意,离开前只是再次确认了一遍防潮处理。

她的房子在临湖内圈。

但出小区时会经过高尔夫球场旁的2号会所,钟元本是被会所外的红梅吸引,随意瞥了一眼。

结果就看到大舅妈和大表姐跟人吃饭。

钟元:……???

她怎么还没放弃呢?

难道是什么服从性测试吗?

必须在短时间内达成什么目标?钟元真的看不懂她的操作。不能因为没证据,就敢不夹着尾巴做人吧?

她忍不住往会所方向走,严绿兰见状也只好跟上去。

2号会所属于社交功能性的。

有西餐厅、中餐馆、雪茄吧等,一楼很大一面落地窗,左边便是西餐厅。

钟元走近时,詹博敏也透过窗户看到了她。

顿时眼睛一亮。

像是解脱般松了口气,侧首凑到郑锦君耳畔小声道:“妈,我看到元元了,我有事要跟她聊……”

还没说完,就迎来郑锦君不悦的表情。

詹博敏难得没理会亲妈的心情,冲对面的方太太和方明哲微笑,“不好意思方太太,方先生,我临时有点事,先失陪了。”

郭雪萍笑容微微凝滞。

她身旁的方明哲眼里也闪过一抹不悦,想到姨母来之前的话他没把真脾气显露出来,表现得绅士有礼:“詹小姐,是突发什么急事了吗?我开车送你。”

“不用。”

詹博敏微笑拒绝,拿起包离开。

郑锦君嘴唇微颤。

想喊住她,又觉太丢脸,只能继续保持微笑给她找补:“这孩子真是的,看到表妹也不用跑这么快啊,大概她表妹有急事找她。”

说到表妹。

郭雪萍挑眉,红唇上扬,“哦?”了一声。

顺着窗外看去也看到了钟元。

对方的外表太过亮眼,几乎是瞬间她就想起了慈善晚会那天的情形。

“原来是那位钟小姐啊。”

当天回家她特地找人了解过詹书记的侄女,父母离异,身怀巨款,个人条件也很优秀。

不过自家不缺钱,缺的是人脉。

既然在詹夫人这儿看得到希望,她当然更希望明哲能跟詹书记亲女儿交往。

话虽如此,但多多接触倒也不是坏事。

郭雪萍心思转了好几圈,面上笑得极温柔:“詹夫人,刚刚真该把人叫进来才是。”

方明哲自詹博敏离去脸上的表情便控制不住变得阴沉,自己都不嫌她老,不嫌她相貌一般,她居然还敢看不上自己。

真是给她脸了。

他沉着脸,眼神阴翳。

瞥向窗外,正好看到詹博敏小跑着奔向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女生。

那女生穿着深咖色短款羽绒,内搭意见浅咖混橘的连帽卫衣,下身简简单单的牛仔裤雪地靴,手里拿着手机,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门口,眼神冷冷淡淡的。

让人想要征服她。

方明哲眼底的阴鸷霎时转为即将开启狩猎的兴奋。

“妈,我记得詹小姐来时没开车,我还是去送送她吧。”

在外人面前,方明哲始终称呼郭雪萍为妈。

私下里才喊姨妈。

加上方总方太太伉俪情深的宣传,对林氏家具了解不深的人根本不清楚郭雪萍是方明哲亲妈的表妹。

郑锦君就不了解。

詹巡不需要她做夫人外交。

更不用跟生意人打交道。他的底子注定不能拉帮结派,也就是跟宴家走得稍微近一些,但也只是相对来说。

而老爷子早就退休了。

平时两家相处也就在楼上楼下喝喝茶,聊聊天,所以郑锦君对外界的信息是有些迟钝的。

但凡她知道方明哲无法无天,是个脑子被僵尸啃光了的脑残货。就算猪油蒙了心,想拉人入伙搞她的公益事业也万万不能选到他头上。

还是太着急了,急着入会。

急着证明自己有能力。

郭雪萍面不改色,笑笑着点头:“去吧。”

语落。

郭雪萍继续跟郑锦君套话,“詹夫人,我听说最近在规划七号线了,是吗?说是从铜中区到火车北站,得途经东方红纺织厂老厂那边吧?”

郑锦君哪儿知道。

詹巡从来不在家里提工作,而且递交完离婚诉讼需要的资料后便回锡城了。

如果不是股份被拿走,她缺少活动资金,何必再……

她微微一笑,摇头,“这些我就不知道了。”

郭雪萍似乎很意外。

不过她并不知道郑锦君跟詹巡进入离婚流程了,只当她不想说,倒也没怀疑,还主动矮一头给她递台阶捧哏:“詹夫人不愧是詹书记的贤内助,保密功夫厉害的嘞。”

“也不知道我们家明哲入不入得了詹书记的法眼。”

“博敏她爸对女婿要求高,只能看年轻人合不合适,中不中意对方。”

“你们贤伉俪很疼女儿啊。”

“……”

郑锦君被奉承得眉开眼笑。

两人在餐厅聊得尽兴,外头就没那么好的氛围了。

“詹小姐。”

方明哲快步追上三人,“伯母说你过来这边没开车,我送送你们。”

说完,他看向钟元:“詹小姐,这位就是你表妹?”

“你好,我叫方明哲,我爸是林氏家具的方永昌。”

他压低眉毛,眼神微眯,似乎想要传达出眼神深邃、目光凌厉的感觉。

钟元却觉得半分气场没有,还自带一分猥琐。

那种打量猎物、暗暗挑逗人的眼神十分让人倒胃口。

钟元本想嗤他一脸,又觉得侮辱性不够强。她装作陷入回忆的样子。

几秒后,恍然哦了一声。

十分不留面子的开启嘲讽技:“哦~~~你就是方总那玩枪玩到保释的宝贝儿子?”

“我还以为是不懂事的中学生,没想到……”

她眼神轻慢,上下打量,语气震惊:“大表姐,这就是所谓的男人至死是少年吗?”

钟元紧接着就自问自答,“也有可能是真少年,就是长得老成了点。”

方明哲没被贴脸嘲讽过。

竟笑了出来。

眼神愈发下流的落在钟元脸上,“长得辣,脾气也辣。”

他猖狂惯了,留学时用钱摆平的事何止玩枪那一桩,钱使得多了便觉得有钱就无所不能,至于对方是什么身份重要吗?

不过是年轻,爱慕心切失了分寸而已,这一招百试百灵。

他伸手就要摸钟元脸。

钟元眼神一凛,迅速掐住他手腕狠狠往下一掰。

方明哲痛得五官扭曲。

还没吼出声,上半身被钟元用力往前一拽,他整个人往前倒,下一秒大长腿狠狠踹他膝盖。

“噗通——”一声。

他当场跪下了。

他……跪下了!!!

严绿兰&詹博敏瞳孔地震:……好凶残。

第49章

“把他打了……没问题吧?”

想到方才妈妈和方太太气急败坏跑出来, 钟元扭头拖着他们就开溜,走之前又狠狠踹了方明哲一脚的情形。

詹博敏问完自己先笑了,“刚刚还说你凶呢, 打完人就跑得飞快, 可又没见你害怕。”

“元元, 你到底跑什么?”把人都给整糊涂了。

严绿兰也很好奇她为什么又勇又怂。

竖起耳朵双眼注视前方, 假装没注意, 实则密切关注着钟元的回答。

钟元啧一声。

一脸“你们真笨”的表情:“不跑做什么?你妈妈是长辈, 我踹了她饭搭子的儿子, 她一会儿肯定训我,那我是还嘴还是不还嘴呢?”

“还嘴吧,她面上不好看, 你面上也不好看对不对。”

更重要的是——

离婚得低调处理。什么时候见过干部离婚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啊?

既然不能嚷嚷出来, 自己对她不尊敬那大舅脸上也不好看, 还显得自个儿没素质。

有严绿兰这个外人在, 钟元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但不还嘴呢, 我心里肯定憋屈,想让我给那方明哲道歉,休想。”

她不想将自己陷于为难的境地, 索性选择走为上策。

反正做人呢, 总有不如意需要取舍的时候。

面子里子都有最好。

实在只能选一个的话肯定选最实惠的。

说完, 钟元开始给大表姐上眼药。

“大表姐你是不知道, 方明哲不是不咋地的问题,是纯坏种, 一不留神就把自己作进局子那种。你回头跟大舅妈谈谈,别老安排你跟这个见面那个见面,就算要见也选知根知底的人家。”

“她知道方家什么情况吗?”

“方总原配一死就跟老婆的表妹结婚, 这要没点故事我把头摘给你们踢?当爸爸的都不讲究,能指望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孩子多好吗??而且你看到了,刚刚他居然想对我动手动脚,可见之前没少猥亵女孩。”

“你们大院同龄人那么多,要找个合适登对的还不容易吗?”

严绿兰一听到“大院”,微微侧目。

一不留神对上詹博敏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讪讪笑了笑,敛了听八卦的心思。

很有眼色地提出告辞:“钟小姐,前期工量和实际效果您确定没问题不需要再改动的话,您看什么时候有空安排助理将中后期项目款划过来,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钟元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还以为今天纯粹来看进度的,原来是来提醒自己别忘了划款,啧。

等严绿兰一走,姐妹俩就不着急了,放慢脚步,边走边聊。

詹博敏:“我妈后天飞美国,说离开前跟我出来吃个饭,没想到她还没打消让我相亲的念头。”

“你还需要相亲吗?”

钟元撇嘴,“大舅妈真是,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瞎做,瞎起劲儿。那方明哲面相就不善良,这种猖狂到没边的人都不知道干没干杀人放火的事。”

詹博敏无奈:“我只是不想她走之前还跟她吵架。”

说到走,钟元注意力转回来,“后天?”

她微微抬头。

眉毛不经意地一挑,“这么快?离婚案不是还没开始吗?”

詹博敏:“出不出庭不影响。”

昨天郑锦君出门时发现周围依然有人在盯着她。也不知是疑神疑鬼还是怎么着,她甚至觉得大院里都埋伏了人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念头一起,她被吓到了。

大概终于意识到就算没证据也不意味着上次调查安全过关,很可能国安随时在等着抓她的小辫子。

她开始感到害怕了。

担心再磨蹭下去就走不掉。原本郑锦君是想再等等的,想劝詹博敏一道走。

毕竟若能让女儿以学术人才、国家级奖项入籍,她再以亲属身份移民,有女儿捆绑,就还能有一条退路。

詹巡不管她,总不能不管女儿吧。

可因为跟詹巡吵架被詹博敏听完了整个过程,詹博敏直接不回去了。

不知找了谁当中间人。

再三沟通后实验室那边终于同意M大导师署名,加上她本来就该在三月回国答辩,此刻就不用出国了。

期盼一而再再而三落空。

女儿也一再忤逆她,这在她眼里无异于背叛,郑锦君便想在婚姻上“安排”詹博敏,彷佛这样就能证明她仍然可以掌控女儿的未来。

钟元听到大舅妈后天就走。

也懒得管她出去会做什么,脑子里的两个脑白金小人儿裹着草裙就开始载歌载舞。

可算要走了。

以后她再怎么折腾,都祸害不到别人头上咯。

“哦,这样啊,那你毕业后她是办旅游签证吗,还是找个当地人结婚换绿卡?”

走得这么急,想正正经经办移民是不行了,没几个月办不下来的。

“……”

这个问题詹博敏回答不了。

只是想到妈妈再婚心里不由得怪怪的,她就不说话了。

钟元看她心情低落,带着她滑冰。而后两姐妹又跑去游乐场的鬼屋玩。

一通尖叫发泄,詹博敏总算恢复了活力。

玩了一下午后两人都饿了,随便找了家火盆烤肉店,那小香猪特别好吃。小香猪有多好吃,詹博敏就哭得多惨。

“好辣,把我辣哭了。”

钟元假装不知道,配合地点点头:“嗯嗯嗯。”

“太辣了,呜呜……”

“嗯,是的,确实辣。”

“……”

吃完饭分别回家前,詹博敏抱住钟元,鼻音瓮瓮:“谢谢你,元元。”

钟元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家钟元继续玩游戏,不,测试游戏。

不开玩笑,她玩得超级认真。沉浸式玩了三天,意见都整出了好几页文档。

陆黎收到邮件时,眼睛差点看瞎。

密密麻麻的都是她觉得需要优化的地方,他那小团队更是瞠目结舌。

“陆,你的朋友也是做游戏的吗?好像很专业的样子。”

陆黎嘴角抽抽:“不,她是纯粹的玩家。”

玩家对游戏的畅想永远比做游戏的想得复杂,怎么做游戏他们不懂,如何达到想要的效果他们不懂。

但很懂想要玩什么样的。

主打一个“我负责提出想法,你们负责让我的想法成真。”

不过除了提出需要优化的内容,钟元也夸了建模和流畅度,以及解密难度和BOSS难度。

陆黎笑着摇了摇头,回房给她打电话,“喂,元姐,你投资拉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冤大头~还没联系上~~”

钟元泡着脚,脸上挂着迷之微笑,风风火火的嗓音此刻慢得跟树懒有得一拼,“印小雅真的和陆辰在一起了,哈~哈~哈~~”

陆黎过年跟家里打视频时陆辰还强行刷存在感,表演兄弟情深,差点没让他把隔夜牛排吐出来。

“他越来越蠢了。”

“我~也~觉~得~”钟元瘫在沙发上,泡脚太治愈身心,腿和腰上都泡出汗了。

“你在干嘛呢,说话慢悠悠的?”

“泡脚~~”

“嘁。”

“嘁什么嘁,你不服你也泡啊。”

“……”

他去哪里泡,去浴缸泡吗?

陆黎翻了个大白眼,“元姐,钟元,你给我寄点老干妈来,我有点想念了。”

钟元:“……行,明天给你寄。”

“你那个游戏还要测试多久能上线啊?”

“大概三、四月就应该能优化得差不多。”

跟陆黎随便瞎聊了一会儿,泡脚盆里的水渐渐转温,钟元挂断电话,抬起早就泡得通红的脚丫子踩在盆沿晾干,刚打算看小品,电话又响了。

她正要警告陆黎电话费贵,没想到这次打来的是詹雯,“……元元,你大舅跟你大舅妈离婚了?”

钟元蹙眉,“嗯。”

“为什么呀?”

“你问我,我哪知道,这事你就算不问大舅,你也可以问二舅和外公外婆吧?我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

“而且大舅妈不是已经去美国了吗?你问她啊。”

詹雯噎住。

她倒是问了,但郑锦君避而不谈。

她就想跟人吐槽,可又弄不明白她和大哥怎么回事,怕吐槽太狠得罪人。这不,就想到女儿钟元身上了。

“你大舅妈真离谱,离婚的消息也能瞒,亏我还给她提供亲属证明和财务证明,要不是我看博敏没来多问了一句,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钟元来劲了,“她为什么要让你提供亲属证明啊?”

“办探亲签证啊。”

钟元垂眸眼珠儿一转。

立马懂郑锦君的操作了,啧一声,对着亲妈就是一阵嘲讽:“呵呵,谁让你们聊得来呢,她让你提供证明你就爽快的提供,人家到美国又不用你承担生活费,你气急败坏做什么?”

实际损失确实没有,但詹雯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她心里不爽,就想找人说一说。

她想说,钟元却不是特别想听。

“好了,国际长途贵,你有事找大舅他们说,别找我。”

“能有多贵,难道你还充不起电话费了——”

钟元冷酷打断:“跟别人聊不贵,跟你聊就贵,再见,詹女士。”

“嘟——嘟——”

詹雯瞪大眼。

不可置信的盯着座机听筒,半分钟后,听筒狠狠扣在电话上,她抓了抓头发,没忍住尖叫一声,“啊!!!”

“mum?”

挂断电话的钟元想着詹雯愤怒跳脚又要强装优雅淡定的样子,嘴角噙着快意的笑容。

结果一得意,脚开心得跺了两下,下意识的动作,一不留神乐极生悲。

她直接把泡脚盆给踩翻了。

看着满地的水,钟元无语凝噎,得,还得拖地。

她以为郑锦君是拿探亲签证落地,而后会在探亲签证到期前找一个白人结婚拿绿卡,没想到郑锦君的操作更秀,秀到她头皮发麻。

三个月后,离婚判决下来。

她知道丈夫、女儿是彻底不会跟自己站一边了,在探亲签证结束前竟跑去提交了政治避难申请。

消息传回国内时差不多七月,钟元立时傻眼了。

脸上写满了震惊、无语。

这真是把路子走得够绝的,以后估计都不敢再踏上中国的土地了,图啥?

图自由的芬芳?

而且她申请政治避难的事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多好的素材啊,省部级干部的夫人,多好的身份啊。

国内领狗粮的多着呢。

一些刚冒头的营销公司趁势操刀,把郑锦君打造成自由斗士,宣扬民主灯塔多么优越。

就跟某个博眼球出过的X姐一样,高官、迫害、阿美莉卡体制优势、热衷公益、保护动物环境,buff叠满了……迅速在互联网上掀起狂风巨浪。

毕竟申请政治避难势必得讲自己如何受的迫害,受了谁的迫害。在郑锦君嘴里,迫害她的自然是ZF,是詹大舅。詹大舅让她没有言论自由、没有交友自由。

ZF则严格管控人民,就连在家里,詹大舅也不许她讨论某些事……

钟元震惊回神后,就觉得好笑。

阿美莉卡跟大中华国情不同,那些概念腌入味的一提自由就高潮,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跑来骑脸。

可剖开概念,群众们难道真的会降智,会觉得大舅可恶吗?他做什么可恶的事了?

哦,不许老婆对外聊一些东西,不许她参加一些活动,不许她铺张,妨碍了她的衣着自由,这不搞笑吗?

但笑完,钟元敏锐地意识到至美猥琐发育几年,起飞的时机已经到了。

她眼睛唰一下晶亮晶亮。

当天正好期末考,考完回到家,钟元当机立断联系至美的经理人滕华月,“滕经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青苹果传媒敢主动扛自由大旗,那咱们就拿人民公仆究竟该不该约束自己,约束家人做议题。”

“你交代小梁,让咱们的宣传矩阵在最快时间内针对青苹果传媒发问,多方面发问,言词越辛辣越能勾起网友们辩论越好。对了,把被讨伐的父女俩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在哪些方面有所成就都大写特写。”

“除了他们以外,搜集一下类似案例,我记得前几年有个空军上将的孙女韩可可,当时报纸也大肆报道过,追踪一下现状,把出国了的跟国内亲人都在干什么,简单列出来。”

“不同号的内容做好侧重点区分,别搞太复杂的前因后果,直接给网友结论,否则就太长不看了。”

大部分网民的特点是碎片化吸纳,热衷参与辩论。

盲从性极为显著。

他们往往盲目的聚焦于热点事件、热点话题,这叫追随潮流。

极少数能独立思考。

大部分都容易被外界晕轮引导,随波逐流,他们擅长只看结论不动脑。所以输出观点时,一定要迅速、准确、诙谐,直接将话题圈定几个标签。

青苹果就是这样干的。

着重强调高官,强调高官夫人的话,不断重复传播给“高官”贴标签,但不会提这个官在哪些地方干过,做出了哪些政绩。

她要做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贴标签我也贴,就看谁的角度找得最准,发出的声音最大最尖锐。

“这一仗只许赢不许输,打了胜仗月底奖金翻倍。”

滕华月好歹是费尽心思高薪挖来的管理,钟元一说机遇到了,她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多套方案出来。

当即立下军令状:“钟总您放心,这一仗我一定带至美赢得漂亮彻底。”

“很好。”

同行是冤家。

青苹果传媒现在大出风头,如果这场营销大获成功,打出了标杆,形成品牌效应后肯定会得到大量注资。等它发展壮大,彻底把握舆论的口子,被踩的就是别的同类公司,至美也在其中。

此刻确实是把它踩下去的绝佳时机。

它风头越劲,越方便至美踩着它扶摇直上九万里!

钟元原计划是报名参加数字经济青年项目的。这项目说白了就是暑假上课。

帮在校生提升经济思维,到名企参访交流,了解不同行业和企业的职业发展轨迹,多角度触达市场机遇,属于理论实践相结合吧。

至于转院转专业……

在高强度的学习中已经被她遗忘得差不多了。目前纯粹当心理大保健用,有烦恼去一趟,有压力了也去听一场。

现在出现突发状况,主导实战当然比参观企业经验值长得快,钟元便撤销了报名申请。

[日月日月:你不参加了?]

[。:嗯,家里有事,明天就回茗城了,你要回家吗?回去的话我捎你去机场。]

[日月日月:不回,我跟汪左说好了,我们先跟社团的小伙伴到草原骑马。回来上完21天暑课没多久又要开学,这个暑假就不回家了。]

[。:OK~]

汪左念的医学院。

跟明琴在传统文化交流协会认识,两人目前有那么点郎有情妾有意的氛围。

暑假腻歪约了一块出门游玩不意外。

[日月日月:汪左室友,就那个戴眼镜的夏奇迈好像想追你,从我这儿要你的企鹅号,你说给吗?]

[。:别了,如果有别的事找我加个好友没什么,追我就算了,忙得要死要活,哪有空玩感情啊。]

钟元的追求者一向很多。

不是自恋,也不奇怪。

她人漂亮性格不坏,上课下课都开着车,没想高调但确实也不算低调,经常走路上被搭讪。被人追求这件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拒绝都成日常了。

她拒绝把日常从线下带到线上企鹅,增加工作量。

钟元合上电脑。

“蔡阿姨,明天我回茗城,寒假你休了假,暑假还休吗?”

蔡阿姨刚把冰箱里的东西全处理好。

闻声应道:“钟小姐我听你安排,暑假还需要我做饭的话我就不休假。”

“好,这个暑假我肯定需要你。”

“没问题。”

蔡阿姨眼角鱼尾纹弯了弯,满面笑容。

说实话她也不想休假。一休假回到家,活儿没少干钱没少花,还得挨儿媳妇埋怨。

孩子一哭,儿媳妇就怀疑她故意看不住,买菜买水果但凡买了贵一点的,又拉着儿子嫌她乱花钱。

可那不是自己腰包里掏的吗?

又没让他们给。

蔡阿姨就很不开心。

这跟她想要的天伦之乐完全不一样。在雇主家当保姆,钟小姐每回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回到家就变成了这里不对那里讲究,说她当保姆还得了富贵病,反倒被挑上刺了。

所以一听回茗城工作继续,不用被儿子儿媳挂脸,蔡阿姨心里别提多轻松了,倒垃圾时还哼起了《茉莉花》。

次日一下飞机,钟元把紫光华府的钥匙给了蔡阿姨,喊了出租车把她送回小区,游芝取了她的新车来接她。

二人直奔公司。

在车上,游芝汇报了至美的情况。

“……按话题曝光度和发酵程度,今天大概是观望期,晚上或是明天一早各大门户网站就该动起来了。”

钟元点点头。

遗憾日浪居然还没上线,搞得参与度无法一下被点燃,不过无所谓,只是传播慢一点而已。

相当于给双方蓄力的时间。

说完最紧急的任务,游芝汇报起别的,“查小姐的工作安排您应该不需要我汇报了,经纪部上半年到深市的脱口秀俱乐部挖了两名脱口秀演员,签了几个手工达人,还把查小姐同组的男一号到男五号都挖了……”

这个钟元知道。

查欣欣上半年拍了一部叫《星月有奇迹》的偶像剧,里面有五个帅哥,她是团宠女主,风格比较模仿港台,整体大概是走沙雕风的。

这剧不愁投资。

钟元也没打算砸钱给影视剧,那行水深,这项那项超出预算的情况太常见,各种名目贪污,外行人容易被坑。

不过她看不惯要洋不土的造型,专程赞助了一批服装。当然不全是为了查欣欣,一是为了自己的眼睛,二也为了片尾的赞助商鸣谢名单。

为此还提前让游芝注册了个新商标新品牌,品牌就叫北长尾,商标是一只可爱的团雀。

思忖着剧开播再一举把新品牌打出去。为了目标达成,还让至美的团队跟这部剧制作方谈了营销方案。

反正电视剧营销是必须做的,但笔杆子一转谁知道最后吹谁?

钟元要的是不管谁的营销稿都吹一遍服装。

吹旗下艺人也必不可少,不管怎么着肉得烂锅里头,至美这几年开拓出了自己的渠道,营销费开价不高,剧组那边欣然同意了。

“……还有一件事,钟总,严设计师说银杏湾的别墅可以验收了。”

“你跟她约个时间。”

“好的。”

钟元一到公司就喊高管们开会。

忙到八点才回家,结果一到地库,发现自家车位被人给占了。

当场被无语到了。

她确实一年回家住不了多久,但不是死了呀。

钟元甩上车门,绕到占位的车头,没看到挪车号码牌,她打算联系物业。

结果手机一打开,信号一格,播出去没反应。

“……”

忙一天累死。

一想到还要跑到地面打电话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钟元双手叉腰在霸占车位的那辆车后站了一会儿,又绕到旁边车位,那辆车有挪车牌。

她拍下电话号码。

看着占车位的白色宝马,心说你不仁我不义!

转身上车直接怼它屁股后面了,到了地面后,她又给旁边的车主人打电话,问对方明天几点开车出门。

电话那头的年轻女人有点懵,也有点紧张:“……呃,是什么情况吗?”

“有人占我车位,我要堵他。”钟元说。

一听跟自己没关系,她语气松弛下来,很爽快就答应了:“哦,这样啊,那我明天可以不用车。”

“谢啦。”

“不客气~~~”

回到家,餐桌上有饭菜。

蔡阿姨在洗衣房忙,她把床单被面全拆了,屋里已经恢复成一尘不染的样子。

钟元心情大好。

先去洗手,再把常用手机静音,从行李箱里取了备用机玩。吃完饭,她逛了下各大门户网,看看郑锦君的消息,而后早早上床睡觉。

第二天起床,手机不出意外被打爆了。

钟元不慌不忙洗漱,吃饭时才慢悠悠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很凶,特别拽特别狂躁的样子,开口就是让她挪车。

钟元神色不变,“挪车?我出差了,得下周回来,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不挪?”

“你再说一句挪不挪?”

“我也想挪,可人不在,挪不了。你占我车位时怎么不想想后果呢?你不放挪车牌怨得了谁?行了,我很忙,没空跟你扯这些。”

说完钟元也不管他反应,直接就挂了。他再打,钟元就继续挂,挂了几次后再次开启静音模式。

大概过了半小时,相关部门打来电话了。

钟元还是那句:“我花钱买的车位,车位管理费也没少交,他占我车位时怎么没人管他啊,现在知道找我了?”

“我不管,反正我现在回不来。”

真是搞笑了。

这相关部门永远是自己有事时找不到,别人有事一定找上门,烦人。

钟元就想好好整治一下那个跋扈的暴躁老哥,正好,她不用到公司坐班。

这一天早上、下午下班电话都没休息。

第二天照旧。

第三天依然如此。

钟元扎扎实实在家休息了几天,天天在网络前线围观至美跟青苹果激烈的交战,中途还掺和进另外几家。

水越浑,逮着的鱼越大。

大家都想浑水摸鱼,都想在舆论战里露个脸。除了开局就带着王霸之气梭哈的青苹果,其他公司不论输赢,以后出去拉项目这一笔都是拿得出手的履历。

到第五天,暴躁老哥终于服软了。

因为钟元不接电话,他找了物业上门联系钟元。又拐着弯儿打物业工作人员电话,再让对方把手机给钟元,他老老实实道了歉,态度非常诚恳。

钟元才下去挪了车。

第50章

紫光华府在零零年前后属于中高端楼盘。

不过那会儿大家关注的点基本就绿化、户型、面积、电梯, 物业在当年勉强算不错。

只是“不错”也只是相对来说。

要知道八几年国内的物业管理才开始起步,一个行业前十年必定是理念跟实操存在巨大差距的混乱期,九十年代中期有了相关法规来规范物业管理, 但从试图规范到做好、做得有所发展还需要十几二十年。

认真讲, 千禧年前后的大部分住宅物业都不能让人满意。管理费是要收的, 活儿是不会主动干的。

除非业主发疯骂上门, 他们不得不管。

钟元本来没想找物业麻烦。

这事其实不大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是那会儿刚下飞机又忙了大半天。

一到公司就开会, 人开会开多了脑子就超负荷了, 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地, 遇到事的一瞬间火气就趁虚而入,当场表演一个窜天猴。

但几天过去,炸掉的脑子逐渐降温。加上牛逼轰轰、暴躁得跟H社会一般的男的也服了软, 这事已经算结束了。

偏偏物业自己撞枪口上。

“钟小姐, 如果担心下次再遇到这样的问题, 我建议您直接装个地锁。”

钟元闻言, 回头, 似笑非笑:“那你们的车位管理费干嘛收啊?”

“别收了呀。”

“我自己的车位,进进出出我还得开锁关锁,这是为我方便呢, 还是为你们省事啊?”

“……钟小姐, 其实有——”

“你别跟我说有智能锁, 那是智能锁吗?那跟智障有多大区别, 几天就得充电一回,我吃饱撑着了?”

别说现在的地锁用料薄经不起撞, 根本抵挡不了车辆碾过去。就算它质量杠杠过硬,特别好用,但凭什么呀?

物业工作人员笑容顿时尴尬了。

“您的意见很重要, 我一定传达到主管那边,我们也争取下次做到更好,让你满意。”

钟元摆摆手,嗨呀,都是套话。

她不想跟对方吵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普通工作人员决定不了物业公司的管理,人家领两三千的薪水,如果非得逼他承诺分外的事,那你就是为难人不是!

他承诺不了又不敢直说。

然后支支吾吾说一些弯来拐去的话,气到的绝对是你自个儿。

再者,钟元也看得出来工作人员说这话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他是真觉得完全站在了自己的角度,为自己着想,才提了一个可行性最高的建议。

这样一想,当然只能算咯~~~

中午,钟元叫游芝给加班的所有员工订了餐,主要是内容创作部,这几天大家都很忙。

吃完午饭,钟元跟创作部开会。

“初步狙击成功,今天把这几天整理的资料直接释放出去,所有号跟上,博客、几个大的BBS、贴吧、门户网站评论都要跟上,就要给对方千军万马声势浩大的感觉。”

“钟总,为什么不一点一点来?”

“对啊,钟总,慢慢放拉长发酵时间,反转再反转,才能在引爆时最轰动,如此才能把至美的影响力推到最高。”

做媒体的没有清汤大老爷。

大家并不清楚钟元跟詹大舅、詹博敏的关系,也并不觉得她是要主持公道,都默认这是一次商业行为。

既然是商业行为,那打造公司才跟大家的利益息息相关,公司做强了在场的都是元老,以后发展空间才能更大。

钟元点点头。

没有跟他们讲体制内和网红、明星不同,第一时间应该做辟谣,把要爆炸的玩意摁回水里,而不是任由发酵推热度,去博取网友、粉丝短时间的“同情”。

因为彼此站的位置不一样。

对利益的落脚点不同。她要的是最快平息大舅身上的舆论时顺便推一把公司,而员工只需要想公司。

所以就不费口舌去讲自己的思路。

钟元操作着电脑放了浑水摸鱼的几家公司的明面信息:“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先看看这几张关系图,再看看他们的观点,告诉我你们看到什么了?”

小梁对信息算比较敏锐的那类人,每次都能快准狠抓住营销点,但此刻依然全无头绪。

他低头看资料,没问题啊?这次下场的论点……也可圈可点啊。

爆点少了,但牌出得很安全,进可攻退可守,只等至美和青苹果谁彻底被打趴,他们就能狠狠撕咬失败者的血肉。

战略上来说,没毛病。

“钟总,我不明白,您是说我们跟他们撞点了吗?”

“还是因为都有长安基金注资?这个公司去年刚成立……”

钟元鼠标点击长安基金,“这家企业虽然叫长安基金,创始人也是中国人,看着血统很红,但他的身份有点扑朔迷离,我找人调查,发现他除了在涟城市政部门的工作经历其他一片空白,然后你们再看看基金会标语:为中西方媒体思想搭建交流平台……”

钟元顿了顿,微笑。

让大家自由领会。

梁向笛恍然大悟,立马接过话头:“钟总您的意思是这个基金有问题?”

问完,他也不需要别人回答就一拍桌子,兴奋道:“对呀,我怎么没注意到呢,履历空白一下子给多家企业注资,钱哪来的?”

“钟总,这里我们是不是可以做点文章——”

钟元轻抬右手虚空往下一压:“不着急,现在它不是重点。”

梁向笛闻言,脸上兴奋微微收敛。

“所以M·E超媒,海魂文化,甚至看着更偏向我们观点的明珠互娱都在配合唱红脸,是迷惑我们的?”

另一个接话道:“如果我们一点一点放料拉长战线,按常规运营套路来打这一仗,很可能拖不到爆发点就要被前后夹击最后腹背受敌。”

钟元点头:“可能性很大。”

这几家公司布局不如至美早,都是去年才成立的,规模比不过至美,不过他们也有比过至美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配套了水军公司,至美没搞。

如果非要拖后期的话,一旦让他们回神联合起来,至美很可能遭遇人机大战。

这时候的人机可不是上赞,而是爆吧、爆贴,彻底挤压发声空间。

“既然目前分不清敌友就要快刀斩乱麻,而明面上我们是抗击青苹果的主力,其他都藏在水面骑墙准备看风向行事,那我们更要旗帜鲜明、直接进入辟谣反问,丢一堆问题回去,把他们的脑子搞乱。”

“人的脑子、意识,是会变的。只要将脑子弄乱,就能不知不觉地改变人们的价值观念,并迫使他们相信一种经过偷换的价值观念。对方就在用这个手段,那我们也可以用。”

“以雷霆之势迅速将这股正在酝酿中的定体问风波打下去。虽然明面上好像没能在网络中拔高影响力,但在政府公共关系部门一定留有深刻印象。”

“这才是至美最优的选项,也是未来要走的路。我是这样想的,以后不管商谈什么项目都要以国家安全为底线。”

公司想发展得快、想走得稳就不能跟政策作对。

最好跟相关部门打好交道。

毕竟她未来很可能要投资别的领域,跟一些部门打交道不会少。

总不能次次光仗着“锡城□□外甥女”的名头混。现在全力下场既能让至美扬名,又能让“钟元”两个字入某些人、某些部门的法眼,何乐不为。

她要上大人那桌,就必须让外界看到她的价值。

开两个top5的桃宝店只能算生财有道,但至美如果成事,她便是既能赚钱又有魄力还一颗红心。

通俗点讲——

就和中年男人出门谈生意总爱立家庭和美,爱老婆人设一样,总归是有用的。

“有想法咱们现在就提出来,正好大家商讨商讨,别明面上点头做事上却又拧巴,有损效率可不行。”

“今明两天很可能需要大家加班,加班时薪三倍,月底奖金翻倍。”

钟元说完。

沉静的目光一一扫过办公室里所有人,见大家都没意见,摩拳擦掌很有干劲的样子,她满意地点点头:“散会。”

小梁跟滕华月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脸上跟自己同款钦佩的神情。

“钟总比咱们格局大多了,简直高瞻远瞩。”

小梁委实服气。

这么一桩扬名狙击战居然被她玩成投名状。青苹果向境外递投名状,那至美就向上头递。一旦他们旗帜愈发鲜明,背后自有神秘力量来加持相助。

滕华月确实没想到老板觉悟那么高。

太意外了。

真的,她从没想过一门心思赚钱的钟总在这件事上态度如此明确,意外,也佩服。

她们这代人对国家是很复杂的情绪。

常年饱受“你爱国,国家爱你吗?”的熏陶,就算爱就算支持某些政策某些领域的发展,日常生活里也不会表现出来。彷佛正大光明跟人谈一谈就产生很奇怪的羞耻感,感到无所适从。

所以钟元提出要趁机打出至美的名气,没有一个人会往她是要狙击境外势力舆论战上想。只觉她不愧是合格的老板,面对机遇和挑战出手果断。

滕华月深吸一口气,笑道:“梁向笛,这事办完,我看你们部门估计可以独立出去了。”

如果创作部独立不再归运营管,那梁向笛肯定是一把手。

梁向笛也不想被运营部束手束脚。

内容创作本就是很吃灵感、很吃创意的事,被运营那边一折腾,一个文案被打回来几次,实在加重无用的工作量。

“真能独立出去?”

滕华月挑眉:“我会跟钟总提。”

“谢谢滕总。”

梁向笛脸颊露出一对酒窝,语气真诚。

当天下午五点半,趁下班前的半小时,至美部署的十多个粉丝量百万以上的号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各大活跃的高校BBS、流量大的几个贴吧、论坛都陆陆续续搬运,尤其是某论坛的《国际风云》板块那篇由小梁主笔的更是辛辣。

“……再来看看深陷舆论风波中心的高官,詹巡,汉族,出生于1963年,1982年毕业于锡北交通大,1982到1985年西省羊一村当基层干部,带领当地群众扩大棉花种植,发展棉纺业,改善家家户户的生活,被当地报纸评作风稳健清廉……临危受命调回茗城,坚决主持修建风峡防洪堤,也被报纸批评过政绩工程浪费资源,但在零五年再遇洪灾,茗城损失可忽略不计……”

“观这位被抨击的‘高官’的从政生涯,笔者不禁疑惑,一个办实事、清正廉洁,从农民群体走出来的干部,究竟错在何处?不应该希望这样的干部多一点吗?”

“作为人民群众的一员,笔者坦诚有些自私,就希望当地官员能多干点真正为老百姓好的事,而不是听他多能讨妻子欢心,能为妻子提供各种‘自由’。”

“不知道大家怎么看?”

锡城网络监管部门办公室。

“王副主任,这篇好!”

“黑水聚焦个人追求,让网友们代入郑锦君视角与她共情,但这篇却让大家聚焦在每一个老百姓身上,妙,问得太妙了。”

“不错,让相关官号转载这篇。”

“主任,除了我们转载,还有一批粉丝多的号同时转,且多个平台,会不会有第三方挖坑?”

“先转,再摸底。”

“顺着这个切入点往深了挖。”

网监这边跟公共关系部门通了气,兵贵神速,当天,锡城电视台一档《时政辩辩辩》现场拿了这篇稿做素材。

刻意重点放大了最后一段。

这个问题属实切中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点,当官的爱不爱老婆,对老婆够不够好,给老婆买不买包,让不让她在外头说话重要吗?

不重要。

当官的把民生经济搞好,能让当地富起来这才跟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才是大家最关心的事。

这么简单的逻辑,居然有这么多媒体不骂老婆脑子有病,反而把这个姓詹的干部打成异类,好像他做了天大的恶一样。

大家朴素的价值观完全接受不了,舆论瞬间被引爆了。

又因为钟元鸡贼地打了时间差。

卡在下班时间推,有关部门又顺势接过棒助力,几家公司发现情况急转直下时公司早就没人了。

临时喊人加班发稿。

稿子质量低,切入点老套,逻辑混乱,最后全淹没在“用郑锦君一人的自由换取广大群众的幸福真划算”的梗里。

大势已去啊。

青苹果旗下的那些公知号悄然隐没,而M·E几家很可能嗅到了危险,也不声不响撤退了。

郑锦君最终没能成为民主斗士。

而是成了互联网上的丑角,她的采访片段被部分网友做成了各种鬼畜图,发得到处都是。

詹巡听秘书汇报风波平息,看着前妻沦为小丑,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

“书记,这次舆论能反转这么快,多亏一家叫至美的公司,没想到法人是钟小姐。”

一听这话,詹巡惊讶抬头,“元元?”

“对,是钟小姐的公司。”

詹巡不可置信了几秒,颔首,“我知道了。”

他没深入了解过钟元的创业。

只在一开始听钟元提过她给产品、网络红人做包装,没想到这次竟有本事掺和进时评里,还跟几家新媒体咬得有来有回,最后还大获全胜了。

太惊喜了。

也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原来不知不觉间,野蛮生长的外甥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比起老三和她爸,连他这个大舅都要叹一声狡猾。

他震惊的同时,锡城前书记留下的班底也很惊讶。

“居然这么快就平息了?”品茶的几人面面相觑,互相递眼神。

“看来咱们这位新书记不简单啊。”

“背后没人,但人家不是光杆司令,掌控喉舌的本事就不小,这喉舌掐得准,关键时候有奇效。”

就像这回。

大家都想见识一下这位书记的手段,摸摸他的脾性,便放纵关系不错的媒体试探,没想到底没摸着,反而摸到了老虎的獠牙。

“公司法人只有他外甥女?”

“嗯。”

“背后真的没高人了?”

“目前看是这样,詹巡前妹夫是干管材的,他家老三搞建筑在非洲,他没多少亲戚,前妻那边有个妻弟,但从前就不怎么来往,除了他,没任何亲戚身在要职,大概抓不到把柄。”

“抓不住他的,就从这几家公司找,比如缴税上,我就不信真的有人能一点线都不踩。”

“……”

钟元不清楚有人还想查她的公司。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怕,她可没想过偷税漏税,公司账目干净着呢,能被诟病的也就一开始的男装店。

但她都改完了呀。

就算日后被人翻出来,她也能说当年太小很多地方不懂,看别的店那样卖就那样做了。

等上了大学意识到侵权,宁愿舍掉利润也坚决砍掉了男装店那些卖得很好的款,如今全部都是自制款。

网友健忘,她又知错能改,还能怎么着?

而此刻她正忙着。

如她所料,其他公司退水大败而归,至美一下子在业内凸显出来了,这两天不少找上门谈合作的。

甚至还有公司想挖‘山间隐士’这个号背后的小梁。

滕华月提出让内容创作部独立,钟元把梁向笛喊进办公室,听了听他的想法和对后续工作的规划,她同意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内容创作部的经理。”

“谢谢钟总,我一定再接再励。”

这边欢喜那边愁。

内容创作部高兴,从前的直属部门运营管理部就觉得不那么美妙了。

然而至美是钟总的一言堂,就算有意见也没用。

便有人找到了滕华月。

“滕总,钟总为什么要让内容部脱离我们部门,是我们运营这边哪些工作做得不到位吗?”

滕华月安抚简玫的焦虑:“没有,跟你肯定没关系,只是钟总觉得这样做能提高内容创作部的效率,也能给你们减负。”

“你们不还管着经纪部吗?”

“可是钟总她怎么能——”内容部脱离非常影响运营管理部的利益,她被削权了。

滕华月笑着打断她。

“Jane,钟总的决定自有她的道理,整个公司都是她的她当然有权力做任何变动,咱们要做的就是办好钟总交代的事。”

换了没主见的老板,大概还能玩玩职场宫心计,弄弄权,但显然钟总不是谁说话动听就偏听谁的人。

她很有想法。

这样的人绝对受不了公司的管理层为私欲坏事。

看滕华月不欲再谈,简玫气呼呼的出去了。

一出门就撞到咬着点心看手机的钟元,她吓了一跳,迅速变脸:“钟总好~~”

钟元抬头,稍稍颔首,“嗯。”

“钟总,我……”

钟元驻足,认真倾听,见她犹豫,她还鼓励道:“有什么话直说没关系。”

简玫对上她璀璨明亮的双眼。

脑子里闪过滕华月的话,也想起去年隔壁美购一下子走了一批人,她打了个激灵,眼神顿时清澈了,拉开唇角笑着摇头:“没了,本来想跟您请个假,现在又觉得没请假必要了。”

钟元挑眉。

当然明白请假是借口,不过她没细究对方到底要说什么,既然说不出口那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佯装信了,笑着点点头,“好,有任何需要可以跟公司提。”

回到办公室,钟元注意力回到手机。

[日月日月:草原骑马黄了,我们打算来茗城看江爬山,你这个东道主有什么话要说?]

[。:你们多少人啊?酒店定好了吗?要不要我推荐?]

[日月日月:九个人。]

[日月日月:酒店赵望旌定好了。]

[。:赵望旌?你们怎么跟他凑一块了?雪协的人说他到太平洋哪个小岛度假去了。]

赵望旌神出鬼没,还是个极限运动爱好者。钟元几次想找他都没联系上人。

不是这里比赛,就是那里旅游。

一开始钟元还挺积极的,但五月时,陆黎的《小镇冒险记》上线,增加了付费道具,这才一个季度流水便突破预期到达了四千万。

当然,这不能跟十亿美元的《魔兽世界》、四亿美元的《梦幻西游》比,但它下载是免费的,纯靠道具赚钱,这个成绩目前所有人都很满意。

这笔钱全被陆黎砸到下一款游戏,他在美购的分红也全砸进去,钟元又砸了一部分,资金池子目前将近六千万,足够支撑前期研发。

是以没能联系到赵望旌,没拉到其他投资,钟元并不怎么急。

但现在他主动出现……

[日月日月:他好像是夏奇迈的邻居哥哥,夏奇迈来了,他就顺带来了。]

[。:……]

[日月日月:我觉得夏奇迈没死心,这回就是他提议来茗城玩,肯定是想去找你。]

钟元第一个想法却是:这俩莫非是捡肥皂的关系?

不过是邻居哥哥。

一个来了,另一个跟这么紧?

[。:来就来啊,茗城能玩的地方挺多的,来了我请你们吃饭,我们这儿鱼做得最好,各式各样的鱼,暑假还有七夕灯会也很有意思。哦,我忘了,七夕灯会时你们大概回校上暑课了。]

[日月日月:……后半句就不用说了。]

等明琴一行人来到茗城,钟元跟赵望旌一聊,才知道对方专程自投罗网来了。

“等等,你刚说什么?”

“你要投资我的公司?”

钟元差点被果汁呛到。

她放下杯子,扯了张纸擦擦嘴角,正坐换成侧坐,低声问:“学长,你从哪儿知道我公司需要拉投资的?”

“……唔,你怎么知道我有公司?”

赵望旌也学她侧过身。

脑袋微微靠近,一样压低声音:“明珠互娱是我姑姑的公司。”

钟元:……行吧。

“那你怎么不投资明珠互娱?”

赵望旌挑眉,端起桌上调酒饮了一口,语气慵懒:“学妹,你这就问得多余了,你都一个打十个了我还不上你这艘船去投被打趴下的那个,不是太傻了吗?”

这话捧得钟元身心舒畅,不过该拒绝的还得拒绝:“至美不缺资金。”

就算缺了她也不会拉外人入伙,她可以到钟建华和三舅那儿化缘。

“不过我有别的项目想拉你投资。”

钟元瞄了眼嗨上天的舞池,以及越来越大声的音乐,脑袋又微微凑过去:“换个地方聊?”

“没问题。”

赵望旌没觉得失望。

他来这一趟本身就是想尝试一下。他有钱,足够多的钱,就喜欢投潜力股。

但干出成绩的必然有一份傲气,没遇上迈不过去的难关不会希望别人来插手。

而他看过姑姑查到的资料。

至美由钟元一人创建,背后没有长辈提点但效益一年比一年好,这次更是大出风头。

年轻,眼光毒辣,手段还很刁钻。

能被她看上的项目定然有可取之处,他确实生出了一点兴趣。

两人跟同行朋友打过招呼,离开音乐酒吧换到对面清幽的茶馆。

身着旗袍的优雅女人表演完茶艺,起身双手交叠在小腹弯腰行礼,缓缓退出包间。

人一走,钟元顿觉轻松。

对方姿态优雅,做一个动作讲解一句,全程仪式感拉满了。

搞得她也不好太散漫,面带微笑举止优雅。

赵望旌大概是看出了这点。

对方一走,他就先晃了晃脖子,半歪靠在椅子上,“自在了。”

很聪明,很懂如何让人放松,难怪交游广阔,就是太懂了。

“学长真是大忙人。”

钟元执杯,玩笑道:“去年放寒假前我就想跟你聊聊,结果愣是拖了几个月没见着你的身影。”

赵望旌朗笑道:“前阵子确实忙,不怎么在学校。”

对他的回答,钟元笑而不语。

不怎么在学校是真的,至于电话号码……

现代人联络不上那自然是觉得没必要联络,这若是说得太直白太较真,便有些煞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