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照火压着郁舟,郁舟压着一地玉兰花。
被碾碎洇出的花汁染上了郁舟的衣裳。
陆照火用手掌垫着他后腰,贴着薄薄的春衫,掌心的温度都传到郁舟腰身上。
郁舟被他亲得,满脸都是热腾腾的湿汗。
郁舟好像终于懂了,陆照火是来干什么的。
他按住陆照火的手,细声细气跟陆照火说:“我与润玉痕做道侣已成定数,陆照火,你……你另寻他人做道侣吧。”
话音一落,身上之人瞬间灵力动荡外泄。
满地落花无风自动,纷纷扬扬被灵力卷至空中,花瓣在韶光里乱飞,艳阵香天翻霁色。
陆照火被气笑,又气又恨,事到如今,郁舟让他去找别人。
他两指一合,去捏郁舟尖尖的下颌,却不舍得真使劲捏疼了。
恶声恶气:“天下除你,谁敢配我?”
接着故意吻得用力,势头如疾风骤雨,将郁舟浑身吻遍。
最后,他也标记郁舟一般,在粉粉平平上留下两圈齿印。
郁舟让他给从头到尾狠狠亲了一通,被亲懵了,毛发乱糟糟,小脸呆呆。
而后,陆照火将他衣裳一拢、腰带一束,就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一字一句:
“就算你做了剑尊道侣。”
“我也要定你了。”
陆照火目中无人,嚣张至极,在北峰山门处的石碑随性刻下几句挑衅留言,就将剑尊的道侣掳下了山。
……
等润玉痕看到石碑刻字时,陆照火已经带着郁舟人间蒸发,不知去向。
润玉痕眼神寂静,山门石碑却顷刻被无形的剑意劈碎。
北峰的巡逻门卫颤颤巍巍跪了一片,无一人敢言。
其实来到北峰以来,润玉痕的前世记忆已经忽隐忽现地恢复了少许。
前世他阅遍古籍秘法,行遍四海八荒,都没有寻到证道之法,最终带着遗憾羽化……证道已成前世今生的执念。
剑宗宗主与他开诚布公后,曾告诉他,修无情道者杀妻即可证道,并十分支持他找道侣。
然而听宗主如此说后,润玉痕微微阖眼,并不认同这番理论。
“天下卑劣者皆以杀妻证道。”
“我偏要,杀、道、证、妻。”
此后一段时间,润玉痕常在沉思,与自己对弈。
这一世他对郁舟的情太重,已经不可能再如前世一般,在无情道上登峰造极。
甚至越与郁舟结合,反噬越重,以至于诞生心魔。
那心魔存于他神魂深处,与他密不可分,既狡诈,又分外了解他。
心魔声带着嬉笑,常在他耳边蛊惑:“入魔吧,入魔吧,只要你入魔,便可直取魔域,摈弃人伦天理,掳小玉来做你的王后……”
去做魔,去称王,去娶小玉为妻。
以润玉痕如今的情况,堕魔反而会比继续走无情道更有建树,且不再受正道身份束缚。
这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快捷之法。
但,小玉曾说,他是剑尊转世,手是要一辈子拿剑的。
他不能堕魔。
小玉不会喜欢堕魔的他。
世上一定有既不用堕魔,也不用杀妻的两全之法。
只是他还没有找到。
……也许一辈子也找不到。
润玉痕垂眸,伸手接住一片暮春花瓣。
在玉兰花开时节,他与小玉在北峰度过了一段好时光。
满山玉兰,皑皑如雪。
可惜玉兰花期短。
勉强维系的、岌岌可危的幸福,被第三者打破。
在得知郁舟失踪的刹那,润玉痕的前世记忆同时全部恢复。
那些记忆如片片光羽,纷至沓来。
桩桩件件,字字句句,写满了他对证道的执念,给天平上想要证道的那一侧重新加码。
究竟是杀妻证道,还是就此放弃他的道,此世的修行就这样止步于此?
前世记忆与前世执念,如洪水般在润玉痕识海内冲刷。
然而润玉痕的心前所未有的寂静。
其实心魔让他做过一个梦,一个小玉凭空消失的梦。
他在梦里找不到小玉,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找不到小玉。
最后他死在了一道峡谷里,成了一缕残魂。
而后剑宗派长老来寻他,只见残魂在谷底搭了一间茅草屋,还如生前一般行动自如地生活着,还携着他的道侣出双入对。
剑宗来者这才知道,原来润玉痕肉身早已销灭。而如今他们遇到的,只是一只孤魂给自己编的一场幻梦。
长老定定久望,忽而叹息:“不可破梦。梦破了,便连残魂也不剩了。”
曾最有望叩问天道之人竟沦落至此,令人唏嘘。
此行跟随长老前来,从未见过润玉痕的新入门小弟子天真问道:“魂魄,还能修炼吗?”
曾经的修仙界天才,如今已成了残魂,旁人却还只关切他如今这副模样还能不能修炼。
长老用木杖敲了小弟子的头一下:“大道本心,修炼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勿入迷途。”
润玉痕曾经一心求道。
一朝道心破裂,甘于梦境永眠。
也许对于他来说,有玉在的梦才是真实。
那是他与小玉的定情玉,完璧无瑕,一对璧人。
茅草屋窗下,那缕残魂不束玉冠,散发垂肩,手中握着障眼法变出的完整玉佩,仍在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吟唱。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他很喜欢这句唱词。
他记得,在小玉与他的洞房花烛夜,那些小鬼一直在这么唱。
虽然苦寒之境,一切却如梦如幻。
在幻梦中与小玉做凡人夫妻,三拜天地,天地做媒,缠缠绵绵,琴瑟和鸣,生时同衾,死时同穴。
就这样恩爱无双,在幻梦中了此余生。
心魔了解润玉痕,自以为给润玉痕编了一场触目惊心的噩梦,便能恐吓到他,威逼他堕魔。
这对于润玉痕来说,确实是场触目惊心的噩梦。他知道如果郁舟真的消失,他绝对会沦落得跟这场噩梦里一样的下场。
润玉痕眼神平静至极,已有决断。
前世曾伴随他千年的君子剑就在手边,他缓缓按住剑柄。
在他想拔剑出鞘,看上最后一眼时——
一经拔出,那剑便毫无预兆地碎了,哗啦啦掉了一地冷铁流光。
修无情道者,有情则剑碎。
这个剑碎的结果对润玉痕来说,只是果然如此。
君子剑被送上北峰后,他一次都没有让它出鞘过。一出鞘,一碎裂,只会是更加论证了他无法继续修无情道。
润玉痕曾思考过,继续修无情道一事,究竟还有没有转圜余地?他能否压抑自己的情,骗过天道,就那样一辈子都压抑着自己度过?
但润玉痕现在思考清楚了。
所谓至刚易折,至情不敢说——看似深情隐忍,实则何其窝囊。
他的选择从来都是小玉,只会是小玉。
陆照火带走了小玉。
他要去找小玉。
·
凡人界内,碧江之上,一只小小乌篷船正顺水漂下。
船尾蹲着个艄公,两臂鼓着青筋,不紧不慢地划着桨。
日近中天,已届饭时,艄公便将乌篷船划至岸边,以江水淘米,松柴生火,张罗起饭食来。
今日他的船上载了两位客人,他将粥煮多了些。至于菜,他只有自己腌的咸鱼能拿来招待,他看那两位客人衣着不凡,有些担心客人吃不惯。
饭菜盛好,艄公起身,正欲去叫船篷内的客人出来吃饭,其中一位客人恰好探身走了出来。
黑发蓝瞳的少年笑了笑:“我娘子畏寒,在船篷里不愿出来,我把粥端进去。”
这客人瞧着年纪轻轻,尚未及冠,就已有娘子……竟还是个会疼人的。
这样恩爱的少夫少妻,载人无数的艄公都鲜少得见。
那厢,陆照火回到船篷里,郁舟还蜷躺着,在装睡,不愿理他。
陆照火轻轻将粥放下,一下坐回郁舟身边,用大掌揉了揉郁舟的腰,问:“还生气?”
郁舟故意不吭声。
陆照火哪里能忍这个?他现在最忍不了的,就是郁舟漠视自己。
手掌下移,中指轻屈,带着剑茧的粗糙指腹去抚那软嫩的布料,将布料都抚得微微凹陷。
郁舟死死咬住牙,可被摸一下,他就禁不住哼一下。
乌篷外还有别人在呢……
郁舟终于扭头瞪他,眼中还含点泪光:“别碰我!”
他脸上浓搽了两抹胭脂,直侵乱发,嫣红欲滴。
陆照火唇角含笑,用手掌拢起他姣美的脸。
“小玉,你知道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你连瞪人,都有媚意。”
郁舟很生气:“是你给我抹胭脂!”
“是你被润玉痕操多了。”陆照火冷眼打断他。
见郁舟好似被他这种孟浪话给吓到,陆照火唇角一抿,又慢慢放松面部表情,语气变得淡淡:“不给你抹点什么,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郁舟才不会被他骗,又气恨又忍不住哭腔:“凡人界谁认识我?你就是想看我出丑。”
“怎么会?很漂亮。漂亮极了。漂亮到我不想让你被别人看去。”陆照火语气倒真诚,不似作伪,接着回答他的问题,“怎么不会被人认出你是剑尊道侣?只要有人来问,此地是否来过一个仙子般的小郎君,都知道是你。”
郁舟羞恼他又胡言乱语,死死将自己耳朵捂上。
“抹了胭脂,就是我娘子,不能把你认作其他人的道侣。”陆照火粗糙的指腹轻抚郁舟细嫩的脸颊。
陆照火要喂他喝粥,郁舟将脸一偏,不喝。
“不吃东西,那先把这些戴了吧。”陆照火不知从哪拿出一堆首饰,要为郁舟簪花佩玉。
郁舟知道,他肯定又要说什么,戴了这些就是他娘子的话。
但郁舟不知道,陆照火手上蛮力竟这么大,他想躲掉都躲不得,生生被陆照火摁着,戴上了极繁冗的一堆首饰。
郁舟是喜欢首饰的,但他不喜欢陆照火买的。
郁舟自己变出水镜对脸照了照,喉间梗了又梗,一下哭出来:“好难看。好丑。我要自己去买好看的。”
陆照火顿了瞬,目光怀疑地轻扫郁舟的头脸。
他买的绿玉钗环、生绢红花不好看吗?他怎么觉得郁舟戴着挺好看的。
他不舍地看着郁舟自己把头上那些东西一把把卸下来。
“等下船带你去买新的。先喝粥。”陆照火将碗递到他面前。
郁舟小脸表情闷闷,眼睫往旁边下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