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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思昭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眉角蹙成小尖尖,他抬起袖子放在鼻尖嗅,喃喃道:“明明是桃花的味道。”

“什么?”凤澜轻嗤。

江思昭有些生气了,把胳膊伸到男人唇边,“哪有很臭,这是桃花的味道,不信你闻!”

凤澜挑起眉,不情不愿捉住伸过来的胳膊,掌心很轻易地包住这一圈细胳膊。

他啧了声,“比本座的戟还细。”

江思昭不耐烦地催促:“快闻!”

凤澜痞坏地勾唇,埋头在那泛着淡香的胳膊,重重吸了口。

江思昭紧张地抖眼睫:“臭么?”

“臭。”凤澜违心地说道。

江思昭瞬间扁了嘴,如遭雷劈,他抱着头,“你…你闻错了!”

“凤澜,你重新闻。”江思昭眼尾泛红,细密的水珠涌起。

他怎么会是臭的呢?一定是凤澜闻错了。

凤澜眯起眼,盯着江思昭两腮的软肉,随着说话微微波动,虎牙一阵痒。

“是不是本座闻的地方不对?”

江思昭陷入沉思,眼下他只想证明自己不臭,因此完全没看到男人眸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你这袖口沾了泥,所以闻起来才是臭的。”凤澜指点道。

竟是如此。

他就说,他不可能臭的!

江思昭恍惚间仿佛真的看到袖子上黑乎乎的一小块。

“依本座来看,你这里应该没有沾泥,应该闻这儿。”凤澜的指尖落在江思昭的脖颈,狭长的凤眸翻起汹涌,仿佛盯住猎物的猛兽。

“这里就是不臭的么?”

凤澜不满地缩掌,手里的细胳膊好像一折就断,他又连忙松懈力气。

“本座怎知,闻闻不就知道了。”

喝酒的缘故,江思昭脖颈处白皙的皮肤被染上绯色,愈发娇俏可爱。

江思昭有些犹豫,依稀记得有人教导他,这里不能给别人碰。

送到嘴边的肉,凤澜岂会让他飞走。

他眼眸一暗,不再与江思昭周旋,指尖挑起起人的下颌,直接往人脖子处咬去。

“啊。”江思昭浑身一激灵,泛着凉意的皮肤被叼起细细碾磨。

他在被品尝。

下意识挣扎身体,两只手却被男人按在举到头顶,他惊慌失措地瞪着眼睛,许久才被松开。

“你、你——”

屁股被托住,江思昭坐在凤澜的小臂上。两人距离极近,他脑瓜一白,扬手打了凤澜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不大,但有些措手不及。

凤澜被打歪了脸,面色停顿,邪笑逐渐收敛。

“江无忧。”

江思昭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他把手背在身后藏起来,顿道:“师…师兄说过,这里不能让旁人碰。”

凤澜皱眉,隐隐从这句话品出些别的意味。

视线往下移到江思昭的嘴唇,唇珠被酒水浸润变得水亮亮的,诱人采撷。

凤澜眼神变得促狭,方才一闪而过的想法彻底抛之脑后。

“江无忧,这是你欠本座的。”他语气突然变得凶狠,兽眸发出幽蓝色的光。

江思昭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人,感受到嘴巴一痛,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滚落。

咸腥的泪水在唇齿间流转,凤澜眉心一跳,舔了舔唇,直起身发现面前的人快要哭成了泪人。

“不行…呜呜”江思昭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道,“师兄不会原谅我了……”

“别哭了,江无忧。”凤澜被哭声扰得心烦意乱,魔心又开始上窜下跳。

江思昭哭得愈发伤心,说话都一抽一抽的。

“师兄,不要我了,玄灵山,回不去了。”

凤澜烦躁地啧了声,用袖子给人擦眼泪,一不小心用大了力气,给江思昭脸上擦出几道红印。

“裴长砚不要你?跟本座回魔域就是。”

“不行。”回得很快。

江思昭还是哭,快要把过去那么多天积攒的委屈一同发泄出来。

凤澜没辙了,压着声音哄道:“倒是跟本座说说,裴长砚为何不要你?”

江思昭吸了吸鼻子,被提到伤心处,眼泪变成了掉线的珠串子。

“我利用了师兄呜呜,我是白眼狼呜呜呜呜”

凤澜眼珠滚动,利用?莫非是吸取了裴长砚的法力。

怪不得再相见,江思昭变成了元婴,原是借助了裴长砚的灵力。

“好了,别哭了。不就一点灵力,裴长砚竟如此小气,做师兄的,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于你。依本座来看,他这玄灵山掌门也是要做到头了。”

话一出,江思昭哭声停止,抬头瞪向凤澜。

“不许你说师兄!”

凤澜:?

“江无忧,本座大发慈悲哄你两句,跟本座蹬鼻子上脸,嗯?”凤澜拍拍江思昭的两颊,鼓起的软肉手感极好,又伸手捏了捏。

江思昭泪眼花花地还口,“那你…非要大发慈悲…”

凤澜气得提起一口气,小臂一松,把人扔到地上。

栏杆很硌,江思昭捂着屁股,愈发讨厌罪魁祸首。

可恶的凤澜。

“师尊。”

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

江思昭往凤澜身后看,抓住救命稻草般向寂怀月招手:“怀月。”

欣喜的语气与方才形成鲜明对比,凤澜眉头紧锁,环抱着胳膊凝着面前的人。

衣衫拢住纤细的身形,朱唇微张,杏眸比星子还亮。

真他娘的想把他撕碎吃下去。

寂怀月面色微沉,虚握拳头对凤澜行了礼:“魔尊。”

凤澜懒得答应,对江思昭说:“江无忧,今夜的仇本座记下了。”

说完,身影消失在原地。

寂怀月眼底暗了暗,上前将江思昭从栏杆上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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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处衣衫散乱,寂怀月若无其事地将其整好,触到丝绸的指尖发烫。

“困。”江思昭喝累了,也哭累了,打了哈欠,眼睫扑扇随时要合上。

寂怀月注视着师尊略微红肿的嘴唇,琥珀色的眼睛拢了层纱,叫人看不真切。

“弟子服侍师尊安歇。”

说完,不等江思昭回话便抄起胳膊,将人横打抱起。

夜色浓稠,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江思昭被放到榻上,头一沾上枕头,就无知无觉地沉睡过去。

寂怀月站在床边,久久未离去。

侧脸没在黑暗,青年下颌紧绷,他扶正斜散的发冠,又突然自暴自弃地摘下,放到桌台。

师尊,为何不是他的。

第47章     京城的繁华与江南相比多了一分庄重。天子脚下,天潢贵胄,象征……

京城的繁华与江南相比多了一分庄重。天子脚下, 天潢贵胄,象征地位的轿撵从街边经过,百姓纷纷退让两侧, 以防冲撞。

江思昭好几天没看见萧见, 直到他们准备出发离开越城,消失的萧见又突然出现。

“你怎么回来了?”江思昭惊讶,本来还以为这人终于玩腻走了。

“你很希望我走。”萧见声音没有起伏。

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伤人, 江思昭连忙舔了舔唇, 回道:“没有。”

三人一同出发去往京城。一路沿着小路,行了半天的路,总算到达城里。

京城很大, 比越城还要大。

听说京城繁华,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寂怀月拿出指物针, 针尖一路指着前方, 几人穿过街道,最终停留在一栋庄严的府邸前。

江思昭念出声牌匾上的字, “蔺府。”

当今摄政王蔺恒的王府。

“你们是何人, 胆敢在摄政王府前鬼鬼祟祟, 脑袋不想要了吗?”侍卫拎着刀上前驱赶三人。

冰冷的刀尖直指面中, 差点刮到脸。

江思昭一惊,小步往后退,嘴里小声念叨:“真凶。”

没礼貌的人,最讨厌了。

对京城的印象一下不好了。

寂怀月上前,从袖口拿出一块玉牌,递给侍卫。

“劳烦几位, 把这个拿给蔺伯父过目。”

侍卫不耐烦地接过,两人不是没见过世面之人, 看到玉牌上赫然的“寂”,面色顿时收敛。

“在这等着。”

侍卫拿着玉牌跑回府,不多时出来了三个人。一个年级稍大些,矮圆的身材,看着像是王府的管家,另外两个都是侍卫。

管家殷切地迈步走到寂怀月身前,弯腰行礼:“奴才参见世子。”

寂怀月颔首:“一别多年,伯父可还安好?”

“回世子的话,一切安好。王爷,他亦一直记挂着世子。”

寂怀月在前面与管家说话,江思昭和萧见跟在他们身后。

“早知道怀月是贵族出身,没想到和摄政王还有关系。”江思昭忍不住叽叽喳喳,“这王府好大啊。”

摄政王府修建得富丽堂皇,单单院子就有三个揽月阁那么大,不愧是京城第一府。

萧见扫了一眼,兴致缺缺。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京城之事解决后,可想好要去何处?”

江思昭顿时皱眉,眼睛瞪圆冲萧见凶道:“好端端地提这个干嘛!”

萧见冷峻的面容露出点和煦,“不然去本君的府邸如何?”

“你的府邸?”

“嗯。”萧见简短地答复。

江思昭等待他继续说一些关于府邸的事,比如在哪,大不大,住的舒不舒服,有没有小院子。

萧见却故意与他作对一般,沉默着不说话。

江思昭忍不住了,“你的府邸在何处?能…能住的下我么?”

萧见闻言,脸色逐渐恢复冷沉。

“为何不回玄灵山?”

又是这个问题。

江思昭不想跟他说话,总是戳他痛点,背过身用后脑壳对着人。

“王爷在里面,世子跟老奴来。”

寂怀月掩住袖口不断颤抖的指物针,跟管家进去。

摄政王虽然被寂怀月称一句伯父,今年也不过二十八,他坐在案台后,九尺身材拢在官袍,一双极具压迫感的眼睛英气逼人。

书房燃着檀香,淡淡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男人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指腹按在珠子拨动,发出细响。

这莫非就是话本里描写的京圈佛子。

江思昭偷看一眼,捂着嘴巴,担心被发现连忙垂下眼。

“怀月拜见王爷。”寂怀月行礼,“贸然拜访,望伯父见谅。”

蔺恒站起身,眼瞳约过弯身的寂怀月,直直盯住后面的人。

江思昭脖颈一凉,风捅进衣袍,他拢了拢衣服。

奇怪,刚刚还没风。

“不必多礼。”蔺恒上前,扶起寂怀月。

凑近时身上冰冷的气息卷过,江思昭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位是?”

寂怀月介绍:“是侄儿的师尊。”

蔺恒不苟言笑,语气却听起来变得温和些,阔气地说:“原是怀月的师尊,仙君大驾,有何需要与本王说,摄政王府一律满足。”

江思昭颔首,态度礼貌:“谢谢招待。”

“仙君倒是与本王见过的仙人不太一样。”蔺恒眉眼露出笑,唇角却一如既往地平直。

“哪点不一样?”江思昭被勾起好奇心。

“神秘。”蔺恒启唇,清俊的面容不苟言笑。

让人总想扒开了看里面究竟是不是像外面长的那样香甜可口。

三人在摄政王府住了下来。蔺恒派人安排三间上好的厢房,给他们的一应用度也全是最好的。

江思昭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了屋里有皇室工匠打造的琉璃盏,来自西域的丝绸布匹,还有一只关在金笼里的小雀儿。

小雀儿羽翼很漂亮,但完全被驯服了,即使笼子敞开,它也只是站在栏杆上吱吱地叫。

蔺恒入仕时受过护国公寂尧提拔,护国公葬身边疆时,蔺恒亲自带兵去前线接回护国公的躯体。

彼时寂怀月已然拜入玄灵山,家父身亡一事很久后才传来消息。他很感激蔺恒对寂府的关照,哪怕在政见上他不甚认可蔺恒。

蔺恒治国有方,当今圣上很看重他。唯有一点,手段过于残忍,素在民间有“修罗”之称。

指物针指着前方,寂怀月眉宇升起一丝凝重,望着前方蔺恒离去的身影,薄唇微抿,思绪陷入漩涡之中

傍晚,江思昭正愁要不要喊上人去外面用膳,摄政王府的仆人送来了吃食。

“快过来。”老管家对身后拎着食盒的仆人喊道。

“仙君,这是王爷特地命厨子为仙君做的膳食。”

“辛苦。”

江思昭坐在小凳子,看着仆人从食盒里一盘一盘端出没见过的菜式。

——哇。

老管家弯腰,殷勤地介绍道:“这些都是皇家菜式,望仙君笑纳。”

皇家菜式,听起来好高级的样子。

江思昭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刚要动筷,外面走来一个男人。

“江思昭。”

语气微沉,无形之中散发出隐隐威严。

江思昭胳膊停顿在半空,邀请萧见:“萧见,你要一起吃么?”

萧见垂眸瞥向老管家,老管家非常有眼色地弯身退下。

“别动筷,带你去外面吃。”萧见说。

江思昭不解,并且极为不舍地看着面前的皇室菜式。

“那这些呢?不吃很浪费的。”

“不过俗物。”

这话江思昭不爱听,什么俗物,明明是好吃的东西。

况且,他还没尝过皇室膳食!

“我不去。”江思昭说。

“御剑飞行去。”

江思昭眉毛挑起,舔了舔唇珠。

萧见又说:“有糖葫芦。”

江思昭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们快走吧。”

萧见转身,漆眸散漫的笑意一闪而过。

老管家从院里出来后,直接去书房禀告。

“他可收下了?”蔺恒抖了抖宽袖,身形如鹤,伫立在窗前。

老管家浑浊的眼珠滚动,人精似的,“禀王爷,仙君收是收下了,但”

“但是什么?”蔺恒眉骨皱挺。

老管家方才虽然退出了,但一直躲在墙后观察江思昭和萧见的一举一动。

“老奴看到那位萧公子让仙君莫要动筷,然后仙君竟真的一口未动,与萧公子一同外出了。”

蔺恒的侧脸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太分明。

香炉里传来的檀香缭绕,缠在男人身侧。

“滚下去。”

老管家慌忙磕头退出书房。

与萧见在外面玩了一通,江思昭拿着一串糖葫芦,开开心心地回府。

嘴巴红通通的,有糖渍残留。

“昭昭。”

江思昭怔愣,下意识地回头:“嗯?”

软帕拂过嘴唇,他羽睫扇动,手里山楂上裹着的糖掉了一块到手背,亮晶晶的一小片像是琉璃瓦。

男人熟练地将帕子折叠成方形,指腹捏起江思昭手背的糖块,重新擦干净。

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

气氛又开始不对,江思昭紧抿下唇,眉心纠结地蹙起又松开。

“萧见,你不要这样。”

心头涌上一点异样,江思昭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但在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下,他知道他不能跟萧见这样。

“为何?”裴长砚好整以暇地盯着师弟血珠模样的耳垂。

江思昭奇怪地看向男人,是真不懂还是在装不懂。

渣男。

“就是跟我不清不白的。”江思昭直白地说,“你有道侣,我们这样不合适。”

“为何不合适?”

江思昭目光变得难以置信,为何不合适,萧见竟然问他为何不合适?!

江思昭深吸一口气,试图挽救渣男的思想,耐心道:“萧见,假如我有道侣,然后我再与你卿卿我我,纠缠不清,你会怎么想?”

“你想我如何想?”裴长砚折起帕子放回袖里。

“当然是看清我的渣男面目,然后躲得远远的啊!”

“渣男。”裴长砚唇齿间琢磨着这两个字。

“明明有道侣,还要与另一人纠缠,不是渣男是什么。”江思昭义愤填膺,“渣男就是坏人,在话本里没有好下场的!”

裴长砚闷声嗤笑,“那睡了本君,第二日不打招呼便跑了,又叫做甚么?”

“渣男?”男人上前一步,身形严严实实地将师弟拢在影子。

提及此,江思昭顿时没了底气。

“你不要转移话题。”

“昭昭如此反应,莫非也做过此事。”

江思昭顿时心里一惊,心虚地喊道:“我没有!”

最后也没有跟萧见说通这回事,江思昭躺在软榻翻过身,心里想罢了,他以后多躲着点人就是。

眼皮变重,渐渐合拢。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打散了江思昭刚酝酿好的睡意。

“谁呀。”江思昭披了件衣裳,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青年,讶然:“怀月,那么晚可是有要事?”

寂怀月双拳垂在身侧,紧攥着一枚玉牌,掌心凹陷,依旧无所察觉。

“师尊……”青年声音沙哑,眼尾泛起点红。

突然上前半步,将娇小的人按在怀里。

被措不及防地按住,江思昭小声惊呼:“怀月。”

寂怀月的衣服裹挟着从外面带来的寒意,鼻腔呼出的气潮湿,江思昭不敢动弹,感受到青年微微发抖的身体,思索片刻,小手抬起在寂怀月的后背轻抚。

清润的嗓音如同天籁,驱散黑夜里的迷雾。

“不怕,师尊在。”

第48章   夜晚天气凉,江思昭下床披了件薄衣裳。风灌进身体,凉飕飕的,忍不……

夜晚天气凉, 江思昭下床披了件薄衣裳。风灌进身体,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拍了拍寂怀月的肩颈:“先进来, 怀月。”

寂怀月不舍地松开怀里温软的身体, 睫毛垂落,在眼睑处形成一小片阴影。

江思昭牵着寂怀月的手背,把人带进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隔绝了外面窥伺的目光。

屋里没有板凳, 江思昭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能坐的地方,只能把寂怀月拉到床边让他坐到床上。

四周装饰崭新,整整齐齐的放在原位, 还像搬进来的模样。

江思昭早就学乖了,没有乱摸乱碰别人的东西。

“怀月, 发生了何事?”

寂怀月五指微蜷, 小指勾住师尊的手,琥珀色的眼睛暗了暗,

“师尊可知晓这京城的魔物藏于何处?”

江思昭确定道:“摄政王府。”

白日他看到了寂怀月的指物针指向摄政王府。

“师尊所说不错。”

寂怀月缓了口气, 掌心隐隐发抖。

江思昭连忙攥住他的手, 像师兄安慰他那样小手按住寂怀月的掌心。

“魔物是王爷么?”

寂怀月心里宽慰些, 在江思昭关切的目光下点了头。

“伯父于我寂氏一家有恩,当初父亲去世,是伯父亲自将他接回京城。”寂怀月声音低沉,话语间藏着悲伤。

江思昭听着感到揪心,蹙眉道:“怀月,那指物针会不会有误?”

寂怀月牵起唇角, 对江思昭淡笑:“指物针是掌门赠予之物,因是不会出错。”

江思昭尴尬地摸鼻梁:“师兄给的呀, 那确实不会错。”

寂怀月目光闪烁,眉宇涌起惑色一闪而过。

“怀月,那我们此行是要收了蔺恒?”

寂怀月下颌绷直,略显艰难地咬重字眼:“是。”

江思昭抿了下唇,亲自杀了一个于自己有恩的亲人对于怀月来说无异于弑父弑母。

寂怀月是正人君子,端方雅正,在至清峰这些年从未失去礼数。

在寂怀月心中,礼义是最重要的二字。

江思昭不意外寂怀月还是会选择处理掉蔺恒,他甚至觉得哪怕他的父母被魔物入体,寂怀月依旧会一视同仁。

只是这对一个青年来说,不,是对任何人来说都极其残忍。

“万一蔺恒没做过坏事呢?”江思昭突然出声。

师兄曾说万物生灵没有绝对善恶,魔不一定是恶,仙也不一定是善。

是非论迹论心,不论种族。

“如若蔺恒没做过坏事,哪怕他是魔物,也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害他。”江思昭振振有词。

寂怀月怔愣,内心久久骇然。

他一向知道师尊心善,但从未想过师尊竟会有此觉悟。

“可魔物生性贪婪好斗,极有可能为祸世间。”

江思昭勾起唇,末端扬起漂亮弧度。

“怀月,你也说是极有可能。”

寂怀月也忍不住淡笑,“弟子愚昧。”

江思昭伸手,两指并在一起置于寂怀月唇边,摇头道:“为师的怀月才不愚昧。”

黑夜里杏仁状的眸子是唯一的光亮。

寂怀月感到脑中仿佛有烟花炸开,阴霾一扫而过,抑制不住的情绪涌上心头。

“师尊,等京城之事解决,弟子有话想对您说。”寂怀月喉结滚动,乌亮的眼睛直直注视着江思昭。

江思昭没多想,宽慰道:“好。”

人一旦被纵容便忍不住想要更多。

“师尊,弟子到时能问师尊讨个赏么?”

寂怀月身体因这句话无法抑制地颤抖。

江思昭愣了愣,大方道:“可以。”

前车之鉴,跟另一个满脑情爱的徒弟不同,寂怀月虽然也生在这个世界,但心思单纯,分毫对他没有酱酱酿酿的想法。

从江思昭屋里出来后已是三更天,寂怀月关上门,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帘子后的人就完全熟睡,当真对人不设防。

房门紧闭,寂怀月攥紧拳,对着门眼睛闭了闭,似乎在为自己的妄念懊恼。

师尊待他如此之好,他竟对师尊生出见不得人的心思。

半刻后他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睛幽暗,哪见方才低沉的模样。

师尊那么好,一定会原谅他的。

对么?

昭昭。

只是在心里念师尊的小名,寂怀月便感到胸腔发热。

云雾朦胧,他拎着银剑走出院外,迎面撞上了漫步的蔺恒。

“伯父。”寂怀月愕然,弯身行礼:“伯父刚处理完公务?”

蔺恒换了一身宽松的深蓝色长袍,青松从背部蔓延至领口,枝条张牙舞爪像是触手。

蔺恒点头,语气沉重:“近日蛮族不安分,屡次越界试探我燕国底线,朝中无人实在让人忧愁。”看着寂怀月的眼神惆怅,蔺恒叹声气:“若是护国公在世,燕国何至此境地。”

提及护国公,气氛顿时沉闷。

“护国公一生骁勇,为国献身,实乃忠勇之辈。”蔺恒拍拍寂怀月的肩膀,“怀月如今在玄灵山,做的也是惩奸除恶,护佑众生之事。护国公在天之灵,也能死而瞑目。”

寂怀月低眉苦笑:“希望如此。”

“本王无眠随便走走。”

“怀月告退。”

“嗯。”

寂怀月离开后,蔺恒又在附近徘徊几圈,直至天光微泄,第一缕光照透过云层,男人的身影方消失在原处。

“江思昭。”

依稀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江思昭艰难地翻身,两条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又压在被褥。

眼皮很重,压根支撑不起。

门外的声音消失,江思昭头一歪又蒙进被子里睡去。

他感到又困又累,仿佛回到了在独净台跑圈的日子,压根不想起床。

裴长砚无声无息地从窗子飞进屋,掀开帘子走到床边,视线扫落在床上鼓起的小包。

小包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少年的羽睫安静地垂落,脸颊红扑扑的,唇瓣微张,明显又睡了过去。

莫非昨晚玩晚了,才消耗至此。

裴长砚俯身,想此并没有把人喊醒,探出手往上提了提被子,盖住人的胸口。

目光一寸一寸地侵略,从白皙的脖颈,往上移到红润饱满的唇珠,指腹磨过鼻尖,最后落到正中央的眉心。

金色的灵力流出指尖,注入江思昭脑袋。

昨晚发生之事在面前铺开。

裴长砚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变冷。

灵力收回,大掌往下盖住江思昭下半张脸,激得身下之人忍不住皱起眉,但依旧漂亮。

裴长砚垂眸凝着师弟,启唇低语:“昭昭,与师兄回去。”

毫不意外没有得到回复。

不过不重要。

五指缩起,法术从体内发出。

“萧见。”

金色的灵力顿时收回。

江思昭懒洋洋地打哈欠,睡眼惺忪,男人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他抬起胳膊,袖口从小臂滑落,露出白瓷般的皮肤。

裴长砚下意识地抓住,将人从床上拉起,鼻间嗅到一阵清香。他单手抱起江思昭的腰,刚睡醒的人又香又软,喉结滚动。

江思昭被男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

裴长砚掂量下怀里的香团子,肌肉紧实的小臂硌到江思昭下面的软肉,江思昭顿时眼里泛起泪花,拍打男人的肩膀。

“萧见,放我下来!”

裴长砚声音低哑:“否。”

好久未曾这般与师弟亲近,男人食不知味地嗅着师弟的气息。

又不管不顾地碰他!

江思昭眼睛撑得浑圆,气鼓鼓地瞪近在咫尺的男人。

这狗男人简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你忘记你合欢宗的道侣了么?”

江思昭企图唤醒男人最后一丝理智。

提起这个,裴长砚漆眸恍然变沉,眉目间流露出的寒意让人心里一咯噔。

“你”江思昭气势变弱,结巴道:“先放我下来行么。”

裴长砚意味不明地轻嗤,指腹重重地从江思昭的唇角抚过,触感粗粝,如有实质。

江思昭泪眼汪汪地抿住唇,可怜见地望着男人,眼神中写着几个字:放过我吧。

却不想这种模样更能激起男人心里的欲念。

“亲我。”

“好啊,亲你就亲”江思昭鼓起腮,猛然反应过来不对,这渣男疯了么!他来回晃动男人的脖子,“萧见,你清醒一点,我是江思昭,不是你的道侣!”

裴长砚眉骨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攻击耳膜,呼吸灼烫,喷洒到江思昭颈侧的皮肤,激起骨子一阵酥麻。

“昭昭。”

江思昭想捂住耳朵,太过熟悉的称呼,萧见的声音又跟师兄很像,他一听就下意识地想顺从。

“你别这样喊我。”

“那喊你什么?”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人,散漫的笑意从眸底一闪而过,“思昭,无忧,还是仙尊?”

每喊出一个称呼,都让他的骨头变得酥麻一分。

江思昭耳朵热热的,掌心抵住男人的嘴,“不要说了。”

“跟本君回去。”

“嗯?”江思昭抖动眼睫。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男人不厌其烦地重复:“昭昭,跟我回去。”语气命令不容置疑。

江思昭脾气上来了,连师兄都没这般命令过他。

萧见凭什么强迫他。

“跟你回去?你家有大院子,有能乘凉的梧桐树,有摸起来软乎乎的毛毯,还有做饭很好吃的小厨子么?”江思昭抱着手臂,男人的沉默让他来了底气,他越说越得意:“连这些都没有,还想我跟你回去?”

“萧见。”江思昭松手,一边说一边指尖点着男人的胸口,狐狸似地扬起眉,“你未免想得太美。”

知难而退吧,狗男人。

裴长砚轻笑出声,“你的意思是,只要有这些你就会跟本君走。”

江思昭表情一滞,内心有些抓狂。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这些是基础。”江思昭撑着气势道。

“本君当然知道是基础。”裴长砚握住在胸前作乱的小手,掌心包住,“无忧仙尊千金之躯,是本尊高攀。”

江思昭尾巴翘起,“哼,你知道就好。”

外面响起敲门声。

“师尊。”

是寂怀月。

裴长砚眉尖压低,气势倏地一冷,周身释放滔天的威压。

江思昭慌张地拍男人的手臂,“是怀月,快把我放下来。”

裴长砚定定地注视着人,眼底渗出的寒意阴森恐怖。

迟迟没有回复,门外寂怀月疑惑,按照往常师尊这个时辰早就醒了,今日怎地

难道?

寂怀月心下暗叫不好,“师尊,您在屋里么?”

还是没有回话。

“弟子冒犯。”

房门吱呀地响,江思昭惊慌失措地催促男人:“怀月要进来了,你快放我下来!”

他低头瞄到自己现在衣衫不整的模样,要被寂怀月撞见他与萧见搂搂抱抱,他就是跳进黄河水都洗不清了!

“亲我。”

江思昭心一横,闭着眼飞快在男人唇角吻了下。

“可可以了吧。”

少年嘴唇紧抿,面若桃花,眼底浮起水色,懵懂又无措地望着人。

可怜见的。

第49章     寂怀月推门而入,江思昭半靠在毛毯里,正伸手够床尾的……

寂怀月推门而入, 江思昭半靠在毛毯里,正伸手够床尾的衣裳,听到声音往帘子外看。

“怀月?”

寂怀月撩起帘子大步走进屋, 琥珀色的眼睛注视江思昭几秒, 方缓缓出声:

“师尊。”

江思昭微微歪头:“怀月你寻我何事?”

余光不受控制地往窗边瞄,见人离去提起的心才落回实处。

“是蔺恒,”寂怀月后退行礼, 说道:“师尊, 蔺恒今日早朝回府后乘马车去了城郊,经弟子昨日打听,摄政王府的人说蔺恒每月月末都会去趟城郊, 但所为何事却不曾知晓,只知晓回来后王爷像变了个人。此举蹊跷, 特来禀报师尊。”

江思昭若有所思:“那我们偷偷跟上去瞧瞧。”

江思昭:“等我穿好衣裳, 我们就出发。”

寂怀月:“是。”

寂怀月极有眼色地上前帮人拿起床边的衣袍,江思昭伸手想接过, 寂怀月抿了下唇突然改变了主意。

“师尊, 弟子服侍您。”

江思昭没觉得哪点不对, 毕竟在以前师兄经常给他穿衣服, 便坐在床榻,任由人动作。

寂怀月低眉,把衣袍披到江思昭肩颈,托起他的一只胳膊套到袖子里,另一只手也穿进去。

衣裳穿到身上后,寂怀月弯身帮江思昭系腰带, 小臂拢住细腰,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他短暂停留半刻,在腰后打了个漂亮的结。

“好了。”寂怀月声音微哑。

“谢谢。”江思昭礼貌地道谢。

弟子之幸。

两人一同从屋里走出,刚把脚迈进院子,便传来一声冷嗤。

江思昭循着声音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是萧见。

方才这人欺负他的账他还没跟他算呢!

江思昭冷哼一声,故意别开脸假装看不见他。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朝三暮四的渣男!

“怀月,我们走。”

江思昭完全无视人,气势汹汹地从萧见面前经过,没理会萧见一句。

寂怀月扫了眼角落里的萧见,猜测师尊与萧见之间定然发生了不快。

真是件不坏的事。

他对萧见点头,随后提着剑跟上江思昭。

有指物针在手,他们直接锁定了蔺恒的位置。跟着指物针一路走到城郊,果不其然发现了站在漠河边的蔺恒。

两人躲在灌木丛后,江思昭盯着蔺恒的背影,小声道:“他这是在作甚?”

蔺恒立在漠河岸边,如同一尊黑色雕像,垂眸凝视着汩汩流动的河面。

起风了,男人衣摆猎猎,官袍上的青松刺绣张牙舞爪,仿佛随时要从衣服里跑出。

寂怀月摇头:“且往下看。”

江思昭耐着性子盯着人的背影,眼前忽地重影,他揉了揉眼睛,那青松竟真的从衣服上跑了出来。

黑色印记悬浮在蔺恒背后,青松的枝条往四处延长,足足长成半人高。

“树妖。”寂怀月语气凝重,过了片刻,又改变说辞,“不对,是半妖。”

他连忙从衣服里掏出指物针,银色的指尖直直指着蔺恒。

“是半魔半妖体!”

曾经有古籍记载,妖可有三种形态,半人半妖,半魔半妖,纯种妖物。其中,半魔半妖最为罕见,因为妖魔灵力相冲,其结合体鲜有能活过成年。

但从蔺恒的境界来看,他是一只成年后期的半魔半妖体。

“何人在此?”

诡异的声音传来,寂怀月神色一凛,连忙拉着江思昭的胳膊,躲开了袭来的攻击。

寂怀月眼疾手快地在两人身上设下隐身术,蔺恒转身,看向空空如也的身后,冷眸刮过四周。

江思昭屏住呼吸,他隐隐觉得蔺恒能看到他。

阴森的兽瞳透过屏障,窥视着人的灵魂。仿佛在打量入侵者的猛兽,一旦有任何异动,便会立刻上前将其撕碎。

蔺恒移开眼,重新望着一望无垠的漠河,不知对谁说了句:“退下。”

“半魔半妖体,”江思昭坐在栏杆上,两条腿晃荡,问寂怀月:“这是何物?”

寂怀月凝重:“典籍记载,半妖半魔体是妖魔结合之物,蔺恒能修炼至如今,想必是高阶妖兽与魔物的结合体。”

江思昭若有其事地点头,他很关心的一点是:“怀月,半魔半妖体厉害么?”

如果很厉害的话,他们不会打不过蔺恒吧。

江思昭越想越心惊,眉心蹙成小尖尖。

寂怀月弯唇,安慰道:“师尊放心,我有分寸。”

江思昭定了定心,脸颊两侧浮现两个小酒窝。

“好,我信你。”

“半妖半魔体为天地幻化之物,非简单的妖魔结合体。”

男人低沉的声音忽地响起,二人齐齐往外探头。裴长砚缓步走到江思昭身侧,阴恻恻视线剜过,将师弟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接着道:“其虽叫半妖半魔实则为妖物,修炼之时不甚走火入魔,故而称半妖半魔。”

江思昭听得一愣一愣,望向萧见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惊艳。

裴长砚移过脸,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江思昭连忙捋平嘴角,面色变得严肃。

萧见,你一点都不厉害。

“前辈,您说半妖半魔为妖物,但是为何其身上会有魔物气息?”寂怀月问道。

裴长砚垂眼,姿态居高临下。寂怀月下意识低头,这威压竟堪比掌门。

裴长砚淡淡道:“身为至清峰首徒,学艺不精一愧对师尊,二愧对师门。”

寂怀月脸蛋涨红,薄唇抿成一道线。

从小到大接受的均是溢美之词,还是第一次被如此训斥。

江思昭看不下去了,“世间典籍千万,总有顾不到的一点,况且怀月还年轻,往后修习的东西肯定比你多。”

“年轻。”裴长砚嗤笑,重重地咬着这两个字眼,“荒谬。”

江思昭撩眼看他,又想起白日这狗男人欺负他的画面,他打不过只能嘴上发泄:“怀月今年刚二十一岁,年轻是事实,反倒是你,看起来应该几百岁了吧,仙君。”

很好。

裴长砚额角跳动,努力忍耐着骨子里的暴虐,袖口下掌心不断蹂躏羊脂玉玉佩。

寂怀月胸腔滚烫,仿佛有暖流流过,他艰难地将视线从师尊背影移去,对裴长砚拱手行礼,姿态谦卑:“前辈教诲的是。”

“敢问前辈,蔺恒身上的魔族气息可是因为吸食了魔物才会产生?”

裴长砚气息沉了沉,若不是寂怀月是他玄灵山弟子,他此刻早已出手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丢到九霄云外之外,让他此生无法靠近江思昭。

“人族有一道禁术,可以通过夺取比自己法力高强者的法力来增加自身修为,此高强者不论人妖魔。蔺恒本体为妖,之所以变成半妖半魔体应是借用此禁术,吸食多个魔物的魔气所致。”

寂怀月谦逊弯身:“多谢前辈赐教。”

午时,小院阳光清透。今日是农历六月初一,小暑,日头比昨日盛了不少。

院里有棵巨大的柏树,枝叶繁茂,远远望去像是个毛绒绒的绿球。

江思昭坐在树荫下的小板凳,全身热的疲软无力,没骨头似地趴在桌面。红扑扑的脸贴着琉璃瓦,瞬间如同凉水浇在脸上,带来一片清凉。但这种清凉维持不久,琉璃瓦都被他捂热了,他不情不愿地挪动身子,又换一块儿地方趴。

“救命…救命——啊。”

“闭嘴!”

隐隐约约听到人的喊声,江思昭睫毛一抬,耳朵贴着桌面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

声音又消失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啊!”

非常清晰的一句,这下江思昭听清了。

他站起身,分辨出这声音是从墙外传来,随后鬼鬼祟祟地挪到院外。

院外,身着官袍的蔺恒坐在太阳底下,身前跪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人。

男子身上伤痕累累,皮肉绽开,鞭打的痕迹遍布全身,又添了新伤往外渗血。

江思昭皱了皱眉,看到蔺恒身侧的侍卫上前一把将人踹倒。

“丞相派你来本王的王府?”蔺恒居高临下地凝着人,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男子不断磕头求饶:“小的…小的也不知对方是何人,那人挟持了小的家人,只让小的去摄政王府当侍卫,一年后便让小人与家人团聚。小的…小的自那之后便没有见过那人,没有出卖王爷——啊”

“剜去他的眼睛。”

“啊啊——”

院里回荡着男子的惨叫。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当本王傻?”蔺恒冷道,眼瞳阴森,他摆摆手,身侧的影卫上前,手起刀落砍掉男子的头颅。

血溅了满地,临死前男子的表情异常惊恐,空洞的眼睛瞪到最大,仿佛面前是洪水猛兽。

江思昭:!

这是撞上审讯现场了?!

突然有些理解京城之人为何会称蔺恒为“赛修罗”,这也太吓人了叭……

江思昭没多做停留,小心挪步,转身偷偷离去。

吱呀清脆一声。

脚底踩到枯枝。

江思昭身形僵滞,呼吸不自觉停了一瞬。

“什么人?”

江思昭闭了闭眼,懊恼地拍拍脑门。

要被自己蠢哭了呜呜。

提着刀的侍卫靠近,脚步声愈来愈重。

“是我。”

江思昭从墙角后走出,故作镇定地走到蔺恒身侧,拱手行了虚礼:“王爷。”

蔺恒眼眸盯着人,视线幽冷,像是蛇信子舔舐人的脸蛋。

江思昭袖口下的手按着掌心,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不怕不怕,昭昭,被发现也没什么的,反正他又没法把我杀了。

“仙君是在散步?”

江思昭顿时顺着台阶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你这王府修的好大好漂亮。”还不忘拍一拍马屁。

蔺恒意味不明地嗤笑,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宛如一座小山,背影严严实实把江思昭罩在身下,极具压迫感。

“本王正巧无事,便陪仙君一同走走。”

不要了吧TT

江思昭心里哭泣,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挣扎道:“王爷不用处理公务么?”

“不急于一时。”

无论如何是推拒不得了,江思昭只能跟在蔺恒身边,与他一同在王府散步。

“怀月在玄灵山修习如何?”蔺恒就像是在问自家孩子在学堂表现的家长,寒意收敛几分,“有无给仙君添乱。”

紧绷的心松懈一分,江思昭中肯地评价:“怀月,很让人省心。”

“仙君方才都看到了?”

江思昭缓慢地掀了掀眼皮,“嗯…”随后猛然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蔺恒却弯起唇短暂地笑了声,幽瞳注视着江思昭。

“那你怕本王做甚?”

第50章     “我才不怕你。”江思昭硬着头皮说。  蔺恒……

“我才不怕你。”江思昭硬着头皮说。

蔺恒嗤笑, 语气多了一分玩味:“哦?本王倒是第一次听有人不怕本王,仙君果然不同凡响。”

江思昭:

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我本尊还有事, 便不陪王爷了。”江思昭说, “失陪。”

随后也不管蔺恒同不同意,转身跑开了。

一股脑跑回屋,房门关闭, 往被子上一趴, 汹涌的睡意又袭来。

上下眼皮仿佛在打架,他往被窝里拱了拱。

奇怪,明明刚起不到两个时辰, 怎地又困了?

江思昭疑惑地想,但很快无暇思考, 意识模糊进入熟睡状态。

日头西垂, 天色被晚霞染红,红了半边天。

“师尊, 师尊。”

有一道声音钻进神识, 江思昭动了动眉心, 渐渐苏醒。

两眼一睁看到是寂怀月。

“师尊近日为何如此嗜睡?”寂怀月一脸担忧, 一回生二回熟地弯身服侍师尊宽衣。

江思昭懒懒地打了哈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说完没骨头似地往旁边的墙上一靠。

系好衣带,寂怀月直起身,看着浑身疲倦的江思昭,说:“师尊,弟子为您检查身体。”

说到这个, 江思昭如同被触发了关键词,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瞪得极大。

“什、什么, 检查身体?”

寂怀月面色凝重,在江思昭震惊的目光中点了下头。

“师尊,弟子怀疑摄政王府有问题。”寂怀月环视一圈,“师尊住的屋子可能也有问题。”

道理江思昭都懂,但是、为何突然跳到了检查身体。

刚从睡梦中醒来,江思昭脑瓜还没完全恢复清醒,手绞着衣角。

但是他曾经已经遵守过花市世界的规矩了啊

那晚的画面历历在目,他像是块泥巴,被师兄翻来覆去地磋磨,最后实在受不住晕了过去才逃过一劫。

虽然事后回味起来是舒服的,但是很耗费时间,而且相当得累。

眼下的处境怎么看都不适合做这档子事。

江思昭咬着唇,嘴角一扁,望向寂怀月:“不检查了吧……”

寂怀月耳朵一红,不放心地说:“师尊只需要坐着便可,弟子检查很快。”

“很快么。”江思昭半信半疑。

但转念一想寂怀月心思纯正,几乎不会产生欲念。

突然产生这种想法定然是被人带坏了!

江思昭连忙问:“怀月,你来之前见了何人?”

寂怀月愣了下,老实回道:“弟子去向前辈请教了半妖半魔体相关之事。”

江思昭冷笑。

好啊,原来是萧见。

“除了半妖半魔体,他可有向你说一些别的事情?”江思昭接着问。

越想越觉得正确,萧见还是合欢宗出身,怀月哪是他的对手!

寂怀月疑惑师尊为何突然关心起他和萧见的谈话,但还是一一汇报给江思昭。

期间,他趁江思昭不注意,将灵力注入江思昭手心。

灵力在师尊身体里游荡一圈,可疑的是并未发现任何不对之处。

寂怀月敛了敛眸,莫非是他误会蔺恒,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此番无论有没有发现蔺恒做出伤人之事,他都要将他收服囊中。

与魔有关之物均至奸至恶,不应当出现在世上。

竟然没有任何关于酱酱酿酿的言论,江思昭愕然地扬起眉,质问寂怀月:“他就说了这些么?”

寂怀月收回手,点头:“是,一字不落。”

难道是他错怪萧见了?

江思昭暗忖,随即听寂怀月说:“师尊,今日弟子得到消息,燕国皇帝中风晕倒,命在旦夕。蔺恒作为摄政王,按理说应当入宫探望,其却未得陛下召见。”

江思昭顿时被转移注意。

“难道燕国皇帝知道蔺恒的身份?”

他记得之前在越城时,萧见说过凡人很惧怕妖族和魔族。

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手握重权,理应是皇帝最信任之人。然而在他临终前却让人封锁消息不让蔺恒进宫,这足以说明一切。

来不及想检查身体的事,江思昭从床上跳下来,问寂怀月:“蔺恒呢?”

“蔺恒在朝中眼线无数,虽然陛下有意封锁消息,但还是走漏了风声,蔺恒刚刚坐马车往宫里去了。”

隐隐觉得今晚或许就是断论蔺恒究竟是好还是坏的时机,江思昭正色:“既如此,我们便跟上去一探究竟。”

这决定着他们到底要不要将其像前面的魔物那般一同收服。

两人悄然离开摄政王府,刚翻过城墙,萧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萧见守在门口的青松前,衣袍裹挟一层寒气,不知在此等候多久。

看到江思昭,他黑眸一亮,难掩激动地迈步上前。

“又见面了,昭昭。”

江思昭:?

这人是抽风了么?

“别这样喊我。”

被凶了萧见也丝毫不生气,反倒弯起唇,视线一寸一寸地描摹着江思昭五官,仿佛真的好久未见一般。

带着灼意的眼神如有实质,江思昭心里发毛,背过身面向街道尽头。

摄政王府的马车往前疾行,马蹄踩踏石板路,发出嗒嗒的重响。

“咱们快些跟上去。”

寂怀月应道:“是。”

两人隐去身形,紧紧跟在马车后面。

萧见也施法瞬移到江思昭身前,一刻不停地注视着江思昭的脸庞,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江思昭深吸一口气:“能别这样一直看着我么?”

萧见闷笑,冷峻的面容短暂地化开,黑眸浮起散漫碎光。

“你好看,本君实在忍不住。”

江思昭紧皱眉头,不禁担忧地想这人不会被夺舍了吧,一夕之间变化那么大。

萧见似乎意识到这一点,主动解释:“过往是本君不对,本君如今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昭昭,本君心悦于你。”

“咳咳咳——”

江思昭吞咽,不小心被口水呛到,脸咳得通红。

“你你说什么?!”他震惊地看着萧见,手在他发直的眼睛前摇了摇,“萧见,你看清楚,我是江思昭,不是你的合欢宗道侣!”

“合欢宗道侣?”李沉舟短暂沉了沉眼,随即反应过来在心里骂了句:老畜生,还合欢宗道侣,闷不闷骚?!

自从裴长砚这老畜生下山陪江思昭后,李沉舟便化成裴长砚的模样,留在玄灵山替他处理门派事物。

直到昨日雪华宗主造访,雪华宗主境界深不可测,饶是裴长砚也要忌惮三分。他不得不以真身出示,只得让李沉舟暂时接替萧见的身体。

李沉舟思索着要如何向江思昭解释合欢宗道侣不存在这回事,但想了半天发现如何解释都不通,萧见的身份裴长砚这老畜生杜撰出来的。

罢了。

见人消停,江思昭刚缓了口气,下一刻手被人牵起包住,一气呵成地放到心口。

“道侣一事不是你想的那般,本君其实并无道侣。”李沉舟语气认真。

躁动的心跳敲击手心,灼热,直白地向他表露心迹。

江思昭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一时忘记把手抽出,仰起头细细打量着面前英俊的男人。

“你好像我的一个徒弟。”

李沉舟心跳得更快,眼睛偏执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掌心往心口压去,仿佛要把江思昭的手按进胸腔里,最好能把他的心拿出来让江思昭瞧一瞧。

看那心脏上面是不是刻着江思昭三个字。

“那还真是巧。”李沉舟嗓音微哑。

李沉舟胸腔滚烫,垂首虔诚地在江思昭手背印下一吻,灵魂越过躯壳,臣服在他的神明脚边。

江思昭杏眸闪烁,望着面前低头的男人,一时之间竟忘记反应。

马车进入皇宫,三人被皇宫布下的禁制挡在外面。

寂怀月前去探察,顺着护城河一路摸索,总算寻到一处入口。

匆匆赶回去恰好撞见这一幕,瞳孔骤然一缩。

一瞬间所有礼数尽数崩塌。

师尊和萧见…

不,师尊是被强迫的!

他大步上前拉住江思昭,强行把师尊从李沉舟手里夺回来,银剑划破寂静,直逼李沉舟的脖颈。

“放肆!”寂怀月脸色极其难看,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剑尖泛着银色的光。

李沉舟收拢掌心,试图留住残留的余温,但气息很快飘散,手掌紧攥成拳。

“呵。”李沉舟笑意阴冷。

不自量力。

他垂眸满不在乎地扫了眼距离脖子只有一寸的剑尖,手往前一推,寂怀月一时不察被击退半步。

银剑插在地面,划出一道半米长的口子。

寂怀月完全无平日温润端方的模样,琥珀色的眼睛猩红,剜着李沉舟,一字一句道:

“对师尊无礼,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定叫你付出代价。”

李沉舟忍不住笑出声,回想起在至清峰时这人也总跟他抢江思昭,明明心思与他一样肮脏,却还要在人前装出一副光风雅正的样子,以为谁都看不出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

正好,旧账新账今日一并算了。

李沉舟唤出本体剑,冒着金色灵力的长剑在空中绕了个凌厉的剑花,指向寂怀月。

寂怀月也拔出剑,两人针锋相对。

“停——”

江思昭站到两人之间,左手摸向寂怀月的剑,右手往李沉舟的剑上探。

两人均面色一顿,不约而同地收回剑。

“伤到了么?”

李沉舟顿时上前,捉住江思昭的手,仔细检查一番,见没有被刺到方渐渐放下心。

江思昭把手从男人掌心抽出,隐隐冒着寒意的杏眸睨了李沉舟一眼,李沉舟没脸没皮地倒不觉得什么,视线跟随着江思昭的动作转动。

江思昭气息微沉,转身面对着寂怀月。

“怀月,你方才在作甚?”

语气没有情绪,明显生气了。

寂怀月低头,立在江思昭面前,八尺多的身高,明明比江思昭高一头,却仿佛犯错的孩童,不知所措地盯着面前师尊飘过来的衣摆。

“弟子知错。”

“知道何错?”

江思昭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听不出情绪,脸蛋异常的冷。

寂怀月垂了垂眼,久久不做声。

江思昭见状叹声气。

“怀月,为师以为你不是不顾大局的人。”

寂怀月脸色一白。

坐观整座至清峰,唯有寂怀月最让他省心,可今日他真真动怒了。

明明是来处理蔺恒的事情,却无缘无故跟人兵剑相戈。

江思昭默默反思,是否是因为他太好说话,所以虽为天下为数不多的仙尊,却在任何人面前毫无威信。

“萧见。”想此,江思昭横眼望去,“寂怀月是本尊的徒弟,你若要伤他,先过本尊这关。”

李沉舟闻言,本还在幸灾乐祸师尊只训斥寂怀月不训斥他果然是更喜欢他,笑意来不及收回僵滞在唇角。

垂在两侧的掌心攥紧,指甲嵌入掌心,留下血痕。

可我也是你的徒弟。

李沉舟只能在心里念道。

一个是自己的徒弟,一个勉强算是自己的朋友,江思昭不偏不倚地都敲打一番。

“怀月,可寻到进入皇宫之法?”

寂怀月敛去眸底晦暗,抬眼间又恢复平日的模样。

“回师尊,护城河与皇宫连通,且未设禁制,可顺着河流进入皇宫。”

“好。”

江思昭率先往护城河走去,指尖在空中绕了一圈,便化作一缕幽绿色的光亮钻进护城河。

顿时,原地只剩下寂怀月和李沉舟。

两人相视,彻骨的寒意在两人之间散开。

李沉舟勾了勾唇,脸上却笑意全无:“此事结束,本君等着你,寂怀月。”

寂怀月锋芒毕露,冷冷道:“怀月,奉陪。”

两人一先一后钻进护城河,护城河通往御花园,落地后三人心照不宣地施了隐身术。

皇帝病危,整座宫殿笼罩一层阴沉的气息,太监低着头匆匆从他们面前行过。

“快,快!耽误了王爷的事有你们好看!”领头的太监催促道。

“王爷?”江思昭沉思,“是蔺恒么?”

“应当不是,在皇宫他们不会称蔺恒为王爷,会唤他为摄政王。”在场只有寂怀月最了解燕国,他一一解释道:“当今陛下膝下共育有五子,除却夭折的大皇子和四皇子,还剩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其中,三皇子最得圣心,其母又是当今最得宠的王贵妃,一年前三皇子被封为太子。而二皇子被封了成王,只有最小的五皇子因为尚未及冠暂时没有封王。方才他们称呼那人为王爷,说的是三皇子。”

江思昭皱着眉听完,好复杂好乱,什么三皇子五皇子的。他深沉地抿唇,说:“既是三皇子,那便与我们无关。”

寂怀月打断:“师尊,可知三皇子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坐上太子之位凭借的是何人之势?”

“正是摄政王,蔺恒。”

李沉舟看不过去了,推开寂怀月的肩,挤到江思昭面前。

“解铃还须系铃人,依本君看,管他三皇子与蔺恒是何关系,找到蔺恒才能发现根源所在。”

李沉舟说的在理。

说蔺恒蔺恒到。

江思昭心有所感,掀眼望去,果不其然发现了刚从马车下来的蔺恒。

“是蔺恒!”

马车停在翊坤宫外,皇后寝宫的牌匾用大红金线绣制而成,气派威严。

寂怀月拧起眉,语气添了一丝厌恶:“蔺恒此刻不该出现在此。”

“他该在乾清宫。”

言罢,他不管不顾地瞬移上前,与蔺恒一前一后迈进了翊坤宫。

“怀月。”

江思昭来不及喊住他,只能快步跟了上去,他一去李沉舟自然也不会独自一人守在外面。

三人一同进入翊坤宫。

话本里描写的还是保守,一国之母的寝宫不仅仅是地位的象征,还是朝代兴旺的映照。刚进去扑面而来的庄严与尊贵,装束森严,江思昭匆匆环视一眼。

但很奇怪的是四面宫殿均用金锁封住,而且偌大的宫殿竟无一个婢女侍从。

不是说皇后仪仗很气派么,怎么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江思昭疑惑,来不及多想,跟着寂怀月走进了内殿。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更让他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