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还以为这是天生的,现在想想……
中原中也不知道杜争玄的想法,他之所以表情严肃,是因为他自己有点紧张。
中也在脑海中回忆他学过的就餐礼仪,发现几乎都派不上用场。
横滨的情况跟这里很不一样,宴会的举行形式基本是自助餐。偶尔有私人性质较强的聚会, 去到高级餐厅里也是分餐制,大家虽然在一张桌上,但各吃各的。
现在的话……
中原中也手里拿着杜争玄给他的筷子,突然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做不出题来想转笔了。
按顺序, 各桌最先上的是凉菜。
中也看了看, 觉得内容物比较像通常意义上的小菜,不过是加大版的, 很豪爽地用大盘子装了上来。
这时候,桌上的其他人就开始不太关注他了,而是就着小菜喝酒、互相聊天。
——这点倒是哪都一样,横滨的居酒屋里每天都能见到这场景。
这时中也还不太能找到恰当时机动筷,但等热菜分批开始上时,坐这桌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很少有人去夹菜,甚至有人直接放下筷子,端着杯子聊开了,中原中也一个人纵享全桌。
这里的料理和横滨、或者说日本的食物都有着明显不同。首先就是盛菜用的器皿很豪放,不管是凉菜还是热菜、全都是用的大号盘子,最后上主食的时候,中也差点以为误把蒸饭的锅端上来了。
其次,在食材选择和调味上,这里的菜品也与中也过去所习惯的千差万别。
但也没什么不能适应的,反正他能像这样吃上正经饭的次数也不多。
在「羊」的时候能吃饱就很好。成为mafia后虽然有了钱,但时间变得紧巴巴的,去高级餐厅都是谈事情,一顿饭吃下来食不知味。
反正现在也没有人关注,中原中也怀着一点认真对待食物的虔诚心情,几乎把桌上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
然后他吃到了此生所见过的、最大的姜。
在咬第一口前,他想过这块东西可能是土豆、也可能是牛肉。不过鉴于它坚硬的触感,也可能是他没吃过的其他食材……
他确实没以这种形式吃过姜。
这桌并没有摆饮料,中也将塑料杯子里仅剩的水一饮而尽后,表情紧绷着起身。
坐他旁边的男人从美国总统和中东石油的话题中抽出身,想问他怎么吃到一半就走了,结果被中原中也阴沉的表情吓得忘了说话。
中原中也快步匆匆离席。那股质朴的辣味挥之不去。
他毫无目标地来回走了一段路,没找到杯子也没找到能倒水的地方,想去找杜争玄问一问,结果发现杜争玄也找不到了。
整个院子开席前人虽然多,但大家都老实坐着,也算有条理,现在则像一锅烧开的水,到处热火朝天,嘈杂中还有个头不高的小孩子跑来跑去。
明明地方也不大,中也差点不认识路。
他费了点功夫从人群中认出杜争玄,对方正在一堆人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起来很投入。
中也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叫她,但在他出声前,对方就仿佛有心灵感应般转过身来了。
“你已经吃完了吗?我这边还要一会儿……不然你先等我一下?”
她看起来很忙,白生生的脸热得发红,蓬松的刘海被汗湿露出一点额头。
其他桌只偶尔有一两个站起来夹菜的人,而杜争玄这桌全员起立,大家把桌子围得严严实实,干得热火朝天。
就是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好像能知道。
中原中也的目光下移,看到杜争玄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她拿了很多个,袋子散发着饭菜香气,沉甸甸地下坠,在手指上勒出淡色红痕。
“我去门口等你,”中原中也点头,然后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塑料袋,“这些之后还要用到吗?用不到的话我帮你拿。”
“不用啦,谢谢你。”
杜争玄连忙将手背到身后,她空着的右手在短裤口袋里翻了翻,抓出来一大把糖:
“要帮忙的话就替我拿着这些吧……给你了,不用谢!”
她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糖塞到中原中也西裤口袋里,笔直的裤线被压出一道弧,然后不知从哪摸出罐饮料来给他,才说:“行啦,走吧。记得找个阴凉地方站,别晒到了。”
“……你、”
中也还想说什么,杜争玄已经转身又扎进人堆里了。他没办法,只能偷偷把杜争玄提着的塑料袋碰了个遍,让它们轻一点。
然后他在现场看了又看,发现自己确实做不了别的事之后,就带着一口袋糖慢腾腾往外走。
已经到了中午,乡间小路上看不到行人,只有夏日的太阳照耀着庄稼,偶尔反射出一道灼眼的白光。
中原中也找了处阴影,他先把那瓶六个桃核喝了,又取出口袋里那些糖,怀着微妙的心情仔细端详起来。
他其实一直有点不适应。
因为比起从别人那里接受东西、受照顾,中也通常更习惯作为被索取的一方去给予别人。
杜争玄的态度让他觉得别扭又新奇。
这种无征兆的善意常让他措手不及,像筷子尖上沾着的蜜糖,等味蕾反应过来时,那一点甜味早已被吞下去了。
他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拨弄两下糖果,从里面选了个小白兔牌的奶糖剥开吃了。
味道不太好,甜得过分了。
中原中也含着糖,脸颊上鼓起一块,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出神。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神情平静而和缓,像一棵在阳光下缓慢舒展枝叶的小树。
总之是看起来很好说话。
于是一些人闻着味就来了。
有个个子不高、看起来年龄也不大的小孩,嘴里喊着手指,慢腾腾挪到这个穿着新奇的大哥哥旁边。
他很渴望地盯着中也看,然后问:“哥哥,你吃的是什么啊?”
众所周知,这句话跟明抢没什么区别。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给。”
有一就有二。
当杜争玄左边兜里揣烟、右边兜里塞糖,手里拎着打包袋满载而归时,看见中原中也被七八个小孩围在中间,崩溃得就差把口袋翻出来给他们看。
“已经没了!别再缠着我了你们这群小鬼!”
杜争玄:“……”
只能说还好小孩不吃帽子。
“来,我这里还有。过来!都别缠着哥哥了。”
杜争玄叫过来那群小孩,把自己口袋里的糖给他们散完了。
那些小孩在她面前倒挺规矩,杜争玄手空不出来,他们乖乖从她口袋里拿了糖,互相分完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杜争玄舒口气,中原中也上来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杜争玄摇了摇头,自己拎着也走到有阴凉的那一侧,两个人沿着回去的路慢慢走。
“……”中原中也有些愧疚,“抱歉。”
杜争玄知道他说糖的事,笑笑说:“没事,反正拿回家没人吃,天热又放不住。我本来就打算送人,这样还方便了呢。”
“是这样?”中原中也显然不太理解,“那你拿那些是为了……”
“大概为了证明我身强体壮?”
“我明白了。”
杜争玄有一半是开玩笑,但中原中也立即听懂了背后的潜台词。
大概类似于过去「羊」所奉行的反击自卫主义,通过单次行动进行威慑,以达到暂时杜绝后患的目的。
杜争玄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严肃,明显愣了下。中也担心露破绽,有些口不择言地掩饰:“其实我小时候,好像也是住在乡下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杜争玄更听不懂了:“「好像」? ”
中原中也说:“……我记不太清了。”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任何记忆,只是他从旗会同伴那里所得到的那张童年照片、据说是在西部的某个村庄拍下的。
从刚才凝望这片村庄时,中原中也就在想:
或许在十几年前的海对岸,他也曾在类似的地方到处乱跑,爬树或是玩土,把和服弄得脏兮兮。等一天结束时与朋友分别,再回家挨训。
他对这种粗糙的假设几乎都有些着迷了。
“……”
借着短暂的沉默,杜争玄飞快偷看了眼中原中也的表情,开口把话题引开了:
“正常,大家都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我都是我姐告诉我的,怎么说呢,听完就觉得小时候挨揍都是有原因的。”
“是吗。”
中原中也的注意力果然有所转移。
他对杜争玄说的事感兴趣。但又不好表现得很明显。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目光后,不追问也不继续说话,就是时不时回头扫一眼杜争玄。
那意思就很明显,希望杜争玄接着说。
杜争玄感觉到了,她说:“你别这么看我,我是不会轻易透露我小时候的糗事的……好吧,行行行,那我就说一件。”
“没什么,你不愿意就不说,”中原中也说,身体却很诚实地朝她那边又靠了靠,“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杜争玄:“……”
很明显是在嘴硬,杜争玄想,真的很想逗他说「你不感兴趣就算了」看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天实在太热了……唉,算了。
杜争玄组织了下语言,简要地讲了件不那么尴尬的:
“是在我姥爷的葬礼上。当时不知道大人在干什么。看我妈一直哭,我就劝她别哭了没什么好伤心的,结果把大家都逗笑了。”
“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子,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杜争玄不是第一次和人说这事了,但中原中也的反应和其他听过的人都不同。
他很正经地回应了这件事,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茫然,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么轻松的口吻。
杜争玄感觉说错话了,她也不太懂中原中也怎么回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情绪有些低落。
她心里有点猜测。不过还是继续讲了点其他好玩的事,边聊边悄悄看中原中也的反应。
他对后面聊的话题倒是反应正常。
特别是杜争玄说家里狗是姥姥打牌赢回来的时候,他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杜争玄问:“你想养吗?我们这里有很多生了小狗送人的,可以帮你要一只。不过都是二黄那样的土狗,没有品种狗那么值钱。”
中原中也看起来很心动,不过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拒绝了:
“我现在没有养狗的功夫。”
中原中也说话时,杜争玄就一直盯着他看,那种眼神带点若有所思的味道,和平时都不太一样。
中也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杜争玄收回目光笑笑,继续边往前走边说:“我就是想说,我肯定不会把书给你们的。要不你回国吧,不上学的话应该能多空出时间,这样你也能养狗了,怎么样?”
“停学的话确实会空出一些时间……”
中原中也顺着这种说法在脑内整理了日程,发现停止执行任务、回横滨正常工作的话,好像确实能挤出点时间来。
……?
……!
中原中也猛然停住脚步,看着已经走出几步的杜争玄的背影:“……你说什么?!”
“我就说你不然回国吧,这样白天上学夜里上班挺辛苦的……”
似乎是有些被他的反应惊到,杜争玄说话时显得有几分迟疑,但她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赶快解释:
“ごめんなさい、そんなに突然で……是不是shock到你了(对不起,这么突然是不是吓到你了)?他に意味はありません(我没有别的意思)、那个、阿诺……”
杜争玄试图用中原中也的母语表述,希望熟悉的语言能起到平复对方心情的作用。
但很遗憾,她的外语水平显然还没达到那么应用自如的程度,说到中途就开始卡壳,跟挤牙膏一样「阿诺」来「阿诺」去地车轱辘,说不出后面的了。
中原中也受不了了。
他强硬地把杜争玄手里那些打包袋接过来,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说中文。”
杜争玄这回反应非常快,她马上说いいえ(不)。
中原中也看着她。
三秒后。
杜争玄:“……はい(好)。”
第47章
最早从中原中也两人转校过来开始,杜争玄心里就有点疑虑的苗头。
毕竟「刚拿到关键道具、第二天立刻来转校生」的发展实在太经典了,经典到她不怀疑一下都对不起看番花掉的电费流量。
但比起实打实的怀疑,这种想法更接近一种虚无缥缈的预感,她没当真。
因为高中转学的虽然少,但又不是没有,她们班上学期就有过借读的;
并且杜争玄家所在的小区离学校近,很多人在这里买房租房都是为了方便孩子上学。有好几个同年级的也住这里。
其实真正引人注目的, 只有中原中也的外貌。
杜争玄一直觉得他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H市除了拼命冲top2的假国际学校之外,还有个真的接轨国际的人才培养学校。具体不知道干什么的,不过据说学生都有浮夸的发型发色,被戏称为洗剪吹高中。
那个学校的学生很少,杜争玄没见过,不过她觉得中原中也去应该很合适。
可能人家就是来学语言的, 学完语言就转学走了。
她一直没往深处想。
毕竟虚构作品是一回事, 真在现实里碰到了,大家又都会用另一套模式来考量。
杜争玄真正开始怀疑,还是运动会时她被弄到横滨、在那里见到了自称「公关官」的男人开始。
……怎么会有一个超级大明星啊?龙婉的推活了!
曾在《福地传》中饰演吸血鬼伯爵布莱姆的公关官,因为从来只在海外活动、吸血鬼伯爵也只是系列配角中不起眼的一个,所以在国内非常冷门,谷少而贵, 且难买。
龙婉每天都在为二手市场上的谷价哀嚎,以截图录频、抽象视频和线下等多种方式抒发悲痛。
杜争玄的记忆力很好,无意识背住了各种柄图的行情。当公关官真的出现,她发现自己能在心里给那张脸的每一个角度估价……
她突然就有实感了。
“——等等, ”中原中也皱着眉打断, “你去横滨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真要用以这种角度装傻吗?”杜争玄没忍住揶揄他,“我有机会私下见他不就4月那一次?还是说小吸血、我是说公关官,没行程到处乱逛成天见一堆人?”
中原中也:“……”
杜争玄缓和气氛似的对他笑了笑,把这件事略过了:
“然后运动会结束没多久,你就开始调研小吃摊、研究起白手起家方法了……因为我当时要五万字致富计划对吗?”
中原中也愣了下:“不是八万?”
杜争玄:“啊?哦……这个、那个…哈哈。”
在这个本该自信陈述推理过程的高光时刻,杜争玄想到了一些令人心虚的事,她最后决定笑一下算了。
看着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中原中也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在心里把太宰治骂得狗血淋头,面上强撑着继续问:
“所以从四月份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目的了?”
“没有,”杜争玄摇头,很老实地说,“那会儿我以为你是「一个出生于异国黑白通吃亲戚关系混乱的大富豪家族的继承人、因为内斗被流放正准备东山再起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
中原中也花了一会儿来梳理这句话复杂的修饰词,然后他说:
“啊?”
杜争玄点点头说嗯:
“我以为你当时在精心筹备复仇计划,帮你也是想旁观一下「异国黑白通吃亲戚关系混乱的大富豪家族的继承人」是如何创业的,看看能不能借鉴学习一下经验。 ”
“……”
翻译机同传到一半,中原中也就快被那个缀了一连串前置修饰语的名词弄疯了。
他额头青筋直跳,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让我听见「大富豪家族的继承人」这几个字。 ”
杜争玄眉眼弯弯,笑容轻快到差点让中也以为她是故意的。但她又表现得很好说话,马上点头说好好好,那不说了。
……果然是故意的吧?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那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因为缺少后援,他到这里来的半年没什么出格行动。尤其从四月以后,他差不多一直在补习和准备考试。
杜争玄说:“因为你学生物。”
“哈?”中也甚至怀疑自己没听清:“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吗?”
这回换杜争玄难以置信地看他了,她反问:
“都考完试分完班了你为什么还要学生物?你选的不是物化地吗?连班长选了大理之后都把文科习题册卖废品了。”
“我问你,你说还有谁假期不上网而是在学自己没选的科目?没有了!只有你!只有你进了物化地的重点班却放假了还在家里学生物!”
中原中也莫名有点被她的气势压住:“…这怎么了?难道我就不可以继续学习没有选择的科目吗?”
“可以,当然可以,”杜争玄说,“但那种感觉就像看到有人高考结束第二天还早晨六点爬起来背单词一样,有点过于惊悚了哥……”
起初,杜争玄怀疑中原中也学疯了。但后来一看他精神正常,于是她不得不考虑其他可能性。
杜争玄做了很多假设,最后发现对方好像每次都是和她聊过选科后才开始发奋。比如上次学地理,再比如这次学生物,好像他的选科决策是跟着杜争玄走的……
但是为什么?
要卷她?
这明显是个一两年内不太可能达成的目标。
并且他们俩之间又没发展不正当男女关系,不至于你是风儿我是沙的缠绵。
就连真情侣都少有能忍受学习的痛苦、成绩差的去赶成绩好的、而不是把对方拉下来的。
杜争玄冥思苦想,最终,她捡起了自己在最开始的猜测:
中原中也是为「书」而来的。
这样很多事都能说通了,包括他假期补习自己没选择的生物——
这不跟卧底常常热爱免费加班是一个道理吗?
“……”
中原中也听完她的推论后沉默了,他想说自己虽然加班,但并不热爱,想想又觉得算了。
他攥紧拳头又松开,打包袋跟着哗哗作响,但最终只是说:
“抱歉。”
杜争玄从打包袋上收回视线,起初没明白中原中也怎么突然道歉,但看了看对方神色很快反应过来,反过来安慰他:
“你别误会,我没生气。反正我是不会把东西交给别人的,而你们没对我造成客观伤害,无论想什么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杜争玄无视了中原中也复杂的表情,说:
“所以我真没在阴阳怪气,是真心提议的。反正我不会给出去,继续在这里耗时间也很痛苦,还不如早点回去,空出时间做你想做的事——”
“村里小狗很多的,我帮你找几家问问,你愿意的话到时候可以带走去养,怎么样?”
补充完后,她看着中原中也,征询他的意见。
即使在这一刻,她看起来仍然是真诚的,友善的。
中也倏地沉默下来,不知为何,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
他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你好像误会了,我要向你道歉的事不只这一件。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因为我会让你改变主意。”
他的中文已经说得不错了,语气自然流畅,透出一种陌生的张狂。
杜争玄看着他,神情中流露出些许困惑。
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中原中也本质上是个有常识的正常人。而杜争玄因为看脸,从最开始对待他时就在普通的友善上又叠加了一层好感,对他处处照顾。
因此,尽管16岁的中也仍然有很多时候性情暴躁,但在与杜争玄相处时,他大部分时候是礼貌的、愿意妥协、甚至是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杜争玄没见过他的这一面。
杜争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棒球帽摘下来扇完风戴回去,试探着向中原中也伸手要打包袋:
“那我们绝交了……?谢谢你帮我提这一段路,你给我吧。从这里往前直走坐46路公交,到站就能回去了……你认识路吗,要不我送你过去?”
杜争玄的态度并没多大变化,好像中原中也话里隐含的威胁之意并不存在。
明明她很聪明,绝对是听懂了的。
“…… ”
中原中也冷笑起来。他没理会杜争玄伸出的手,反而直接扔掉了那些装有各色饭菜的打包袋。
然而,袋子并没有掉在地上。
不可思议、违反常理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普通袋子的边缘发出隐约的红光,竟然挣脱了地心引力。不是向下、而是向上升了起来。
杜争玄睁圆了眼睛,以一个僵硬的姿态仰望这幅异常景象。
见她这样,中原中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现在只能调用部分的力量。在入境时他就进行了异能力评级和登记,并被告知,如果使用所登记的异能力「超过一定限度」,将会触发熔断。
尽管他并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常,但保险起见,还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要是杜争玄能在他调动异能力达到那个「一定限度」前、就表示害怕服软并把东西交出来就好了。
对,没错。中原中也目前使用的这招学名叫「恐吓」。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个熔断机制,他也不会真的动手。
毕竟只说要拿书,并不一定要伤害到她对吧?
中原中也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如果吓不到她,那就再想别的方法——
“我的天啊!”
他在心里还没想完,就听到杜争玄的一声惊呼。
女孩子的语气同样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她满脸兴奋之色,在中原中也反应过来前就冲了过来,迅速开始上上下下地摸他,边摸边不停地问:
“我去,天啊!你怎么做到的?超能力?真的吗?还是整蛊节目?周围有摄像机吗?还是说你是魔术师?塑料袋吊威亚了?你身上有魔术小机关吗?都没有?天啊!!”
中原中也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上下其手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当场僵住了。
杜争玄在把他摸了个遍、并且未找到任何可疑物品后终于停手,对中也说:
“你告诉我这真的是超能力,对不对?你太厉害了,我的天啊!我感觉我要晕了。”
中原中也僵硬着说不出话来。
杜争玄的脸颊很红。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靠得过近的原因,她的眼睛看起来比平常都大,亮晶晶的,让被注视的人有种眩晕感。
杜争玄很激动,她真的太激动了。
浮空这种最直白的现象,也是让人相信超能力存在的最直接有效方式。
杜争玄其实对拿到「书」后的发生的事一直没什么太强代入感,心里有点怀疑自己是学疯了。
这种事有过先例的。
几年前杜惊巧上高中,她有一天就在切菜时听见胡萝卜对她说话,骂她切得太慢了。杜惊巧治好病之后大学就去学种地了,关于她的专业选择,杜争玄总觉得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第48章
有这个例子在前,杜争玄其实一直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毕竟什么捡钱、什么漂流到国外,人疯了什么事都能想得出来。
但有了这么明显的外物验证后,她心中起码有七成以上的疑虑消失了。
尤其是确定过中原中也身上没有任何机关,杜争玄的思维模式彻底起飞了。
Yes!就说高中是拯救世界的关键时期吧?
杜争玄以前梦到过自己拥有了某种超能力,梦中的那种感觉异常真实,导致她每每清醒认清现实后都觉得非常失落。
而现在,梦想照进现实啦!
杜争玄高兴得不知所措,甚至围着中原中也转了两圈,忍不住一个劲儿地说:
“太牛了, 太棒了, 太厉害了吧!我的天啊。你长得真好看, 而且你还有超能力!感觉你好像世界主角的不二人选。”
她如同初次见到中也那样盯着他看,表情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热切,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似的,不断地往外吐出溢美之辞。
那些话的尺度大到中也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失去意识了。
在这时候,中也前所未有地理解了杜争玄是个好学生。她语文学得真的很棒,鬼知道她怎么想出那么多变着法儿夸人的话的。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的理智在报警了。
正常人一辈子也少有被如此露骨称赞的时候,更别提杜争玄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坦诚地说,中也确实有那么一一点点的得意,觉得连头顶太阳都没那么热了。
但他还是努力摆出冷漠的表情,一把抓住杜争玄的肩,让还在绕着他转的女孩停下来。
“把那个东西交给我。”中也用不耐烦的语气说,
“哦,这个不行, ”杜争玄用商量的口吻, “你换个别的。”
中也尝试着瞪她,但杜争玄马上就转而称赞起他的眼睛多漂亮。
“……”
中也没有办法了。
他已经认识杜争玄了、而且两个人已经相处了近半年。杜争玄的性格很好,老实说,除非接到无转圜余地的命令,否则他不想伤害杜争玄。
就是在这时候,中原中也突然察觉到这项任务的一个漏洞:
没人提醒他这个新手、别对任务对象产生感情。
理论上讲,中也要做的是伪装后接近杜争玄、从她手中骗取那本所谓的「书」。这种结束期限不定的任务,很容易发生执行人对目标产生感情、最终导致任务失败的情况。
这种事他一个外行都能想到,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告诫他类似的话?
要知道这项任务的优先级很高,港口mafia做了大量前期准备工作。在来这里之前,中也是接受过相关「补课」的。
可直到现在都没人提醒过他这件事,包括太宰,这家伙在执行任务时还是比较靠得住的。
这样一想,他什么都不说就跑回横滨这件事也很可疑……
有疑虑自中也心头一闪而过。但他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裤脚处一阵反常的垂拉感夺走了注意力。
“……?”
中也低头,发现一条相貌平平无奇的土狗正在咬他的裤脚。
是他今早认识的熟狗,杜争玄家的那条,职业是演员。
“汪!”
见中原中也看过来,黄狗松嘴放过了他的西裤,欢快地摇尾巴,蓬松的尾巴被摇得像螺旋桨似的,就差起飞了。
但中原中也已经不会被它欺骗了,而是报以冷漠的目光。
见中也没有反应,狗摇尾巴的频率也逐渐慢下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不懂对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
中也别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杜争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过去把狗抱起来,带着走到中也面前,无声地示意他想摸就摸。
中原中也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杜争玄和她抱着的那条狗一直用同样的眼神看他,实在盛情难却,他就姑且摸了几下。
等狗的发型像被狂风吹过一样后,杜争玄适时地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二黄对他俩叫了两声,好像有点情绪,但叫完之后也没做什么,转身跑回去了。
两个村子之间的距离不算特别远,杜争玄他们走了这么一段路之后,现在从站的地方已经隐约能看到本村的村口了。
“走吧走吧,别聊这个了,”杜争玄说,“天这么热,我请你吃雪糕?”
杜争玄不说还好,现在她这么一说,中也就想起之前来的时候她说有商店能买礼物,结果走了一村又一村,根本就是骗人的。
“这次不骗你,这次是真的。”
杜争玄像能读出他心里的想法一样,很真诚地看他,绝口不提之前骗人的事。
中原中也沉默地瞪她,她就笑,眼睛弯成月牙,脸颊上有几缕湿透的头发沾着。
她看起来真的很热。
冬天还好,一到了夏天,长发还能扎起来,像杜争玄这种学校指定学生头就无计可施了,只能拼命扇扇风撩头发。
她这样笑,中原中也就没办法了。
他黑着脸,提着那几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打包袋,被杜争玄拉着左转右转钻进商店里。
那家小商店开在阴面,一进门就有凉意扑面而来,冲散了炎炎夏日的暑气。
中也大致打量了一圈,店的面积不大,装潢和一些连锁便利店或是大型超市没法比,但跟过去擂钵街的简易商店要正式得多。
店里摆了三个货架,按食品饮料日用品这种常见分类标准摆放的。靠近角落的位置摆了一台冰柜,机身上贴着某款饮料的广告纸,已经褪色了。
杜争玄拉着他过去,因为她说请客,中原中也故意拿了一盒看起来就很贵的。
他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明明先别有用心接近的人是他,杜争玄非但不生气,还表现得对他更加友好,自己应该感到愧疚才对。
中也也确实因此感到抱歉了,但那似乎并非是单纯的歉意,还有莫名其妙的懊恼与焦躁掺杂其中。
他总觉得杜争玄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甚至他觉得自己现在在做的事也很反常。
他觉得自己是在、……欺负杜争玄。
这很奇怪。因为他一向是以绅士礼节对待女士的,虽然在细节上践行得可能稍有偏差,但本质的行动准则是不变的。
……他到底在做什么?
中也看着女孩去付钱的背影,想过去稍微挽回一下时,店老板已经在扫商品码了。
老板似乎和杜争玄认识,扫到中也选的那盒雪糕时,老板开玩笑似的惊呼:
“嚯,今天吃这么贵的?把我镇店之宝都买走啦。”
杜争玄哈哈一笑,就跟提防中也一样飞快付了钱,声音明快:
“请我同学吃的,他长这么帅值得吃最好的!”
老板也笑了,也夸说小伙子长得俊。
“……”
中原中也心里的愧疚感突然攀上了一个小高峰。
他再次意识到这里和横滨不一样,这里到处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人。
……
他们提着打包袋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杜争玄的姥姥给他们倒水,然后从冰箱里端出来两碗撒了干桂花的酒酿圆子来让他们吃,说是亲手做的。
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中也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很郑重地起身,双手接过去那只冰凉凉的白瓷碗。
而杜争玄就很随意,她接过碗随手放到桌上,说要出门送东西。
临出门时,她悄悄凑到中也旁边说:“不想吃别勉强。圆子和酒酿都是超市买的现成的,我姥姥只出了一碗冰水。”
中原中也把勺子放下了。
杜争玄把拎回来的那些菜分了,回来看了看时间,就送中原去坐回程的公交,她自己则要在老家住到补课前几天。
中也一直没机会再说关于「书」的事,而杜争玄也没再对他的异能力有什么特殊表示。
一切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然而,当中也坐上公交车之后,他发现事情还是改变了的。
以往的杜争玄虽然热情,但那种热情还是局限在礼貌范围内的,是一种很大方的友好。
而这次中也上车后,杜争玄还在下面对着车窗,很依依不舍地说:
“中也,你路上注意安全啊中也。到家给我发消息,路上如果遇到敌人了记得跑,不要被坏人抓走洗脑之后变成敌人回来和我相爱相杀,就算那样我也不会把书给你的。”
中原中也:“……”
杜争玄仅存的理智只让她把后面离谱的部分换成了日语,除了他俩之外应该没人听懂。
中也别过头不看杜争玄,起身坐到另一侧的座位上去了。
他很不自在地想,什么叫「相爱相杀」啊?
中也发现杜争玄好像是个笨蛋。
就像怪兽突然出现在城市搞破坏一样。正常人都知道要马上逃跑,哪有人会傻站着看完全过程、最后还一脸崇拜地鼓掌说太厉害了?
他的重力操纵,在横滨里世界是狂暴、凶狠的代名词,是作为武器威慑性存在的。中也仍不太习惯被如此纯粹地称赞。
他想杜争玄的事情想了一路,差点坐过了站。
直到心情复杂地回到家,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他脑海中才猛然冒出一个可能性:
等一等,杜争玄这种反常的表现是不是一种策略?一种通过迷惑他放下戒心、从而脱身的高级策略?
因为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从杜争玄身边离开了。不管杜争玄是要逃跑还是寻求其他组织保护,他现在都无法插手了……
可恶。
中也颇为懊恼地停下动作,快速思索起了补救方法。
他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响起来的。
来电人杜争玄,通话类型是视频通话。
中原中也按了接通键,然后马上,刚刚才见过不久的脸浮现在手机屏幕上,连同轻快的声音:
“中也,你到家了吗?你的超能力还有吗?方便的话能不能悄悄再举店东西看看?”
中原中也:……
虽然觉得这要求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操纵重力让钥匙浮起来了。
屏幕上的少女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然后从这天开始,中原中也天天能接到来自杜争玄的视频电话。出于监视对方动向的意图,他每次都接了。
而杜争玄每天问的问题也极其雷同,基本上就三件事:
「吃了吗」、「你的超能力还有吗」、「方便的话能不能举点东西看看」。
她对中也异能力的关心程度、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中也对她行踪的关心。
因为暂时联系不上组织,中也无法决定下一步的策略。他只能先这样安于现状,每天和杜争玄打视频电话。
这种高频联系一直持续到假期快结束,等中也都能叫出杜争玄家养的每只鸡的名字时,他再次猛然惊觉,想视频会不会也是假的?
杜争玄每天和他进行通话联络是不是一种策略?一种通过迷惑他放下戒心、从而脱身的高级策略?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当天,中原中也就没接到杜争玄的视频通话邀请。
各色想法浮现在心头,中也差点控制不住要打车去找她看个究竟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外面站着的,是背着书包的杜争玄。
“我从老家回来啦!”
杜争玄一看到他就露出笑容,像只热情的小狗,然后紧跟着的,就是那雷打不动的三个问题:“你吃晚饭了吗?超能力还在吗?能不能举点东西看看?”
中原中也:“……”
就知道超能力,就知道举东西。
怀着这种不爽的心情,中也黑着脸再次展示自己的异能力。
杜争玄飘起来了。
她浮在空中愣了两秒,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
“哇塞!”
第49章
杜争玄享受了几秒这种奇妙的浮空感,问中原中也:
“你说,我现在走路的话是不是也能叫太空步?”
中原中也花了点时间来理解这个冷笑话,然后把杜争玄放到地上,忍不住吐槽:“你是三岁小孩吗?”
落下来后,杜争玄在地面又踩了两下,看起来有点意犹未尽。
她对中也说,反而抬头对他笑了笑:“哎呀,我就是挺喜欢的,不好意思啦。”
“……哦。”
中原中也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他还有点不适应种感觉。
中也的说话风格很直接, 或者说是不客气。
这跟他以前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 无论是擂钵街还是港口mafia, 说话客客气气的人都少见, 偶尔有几个也都是狠角色。
中原中也习惯的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不鲜明展示出自己态度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他人轻视。
甚至就算他说话都这么粗暴了,也完全没影响周围那群人我行我素,干出更出格的事情来。
可是杜争玄不一样。
中原中也说话不客气时,她基本上很少反驳,还会解释或者道歉, 好像是真的在听他说话,对习惯了原来那种相处模式的中也来说,一时间很难适应。
经过暑假的视频电话轰炸后, 他实际已经意识到了这点, 并有意识在收敛了, 现在看来或许还要注意。
他得再温和点,起码像杜争玄对他一样。
抱着这种想法,在看到杜争玄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一直站在门口时,他尽量和缓地开口:“还有什么事?”
杜争玄眨了眨眼,问:“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你别得寸进尺。”
“但是我都让你参观过我家了,”杜争玄说,“我觉得我提出的这个要求也不是很过分。当然了,要是你不方便就算了。”
杜争玄使出了一招传统技法,漂亮的以退为进,并真的作势要走。
“回来。”
她如愿以偿听到身后传来中原中也的声音,少年像是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侧身一步让出门来:“先说好,不要乱碰东西。”
杜争玄小鸡啄米点头:“我懂我懂,我讲礼貌。”
她如愿以偿进去了。
以前杜争玄其实对中也的家没那么好奇。
她印象里的中原中也是个神秘转学生帅哥,虽然有好感,但如果不是住对门又同桌的话,大概率新鲜几天就过去了。
中原中也平时表现得也很礼貌。但有时候,礼貌也意味着距离。
直到对方(被迫)和她摊牌后,仿佛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杜争玄开始觉得他真实起来了。
不是碰巧和古早漫经典角色撞型的同学、也不再是高中生活的背景板。她似乎了解了一点中原中也的另一面,而这一点点也促使她想知道更多。
她终于见到了对方家里的全貌。
之前敲门和视频通话时也看过几次,但和自己真正走进来还是不同。
冷色调的装潢,家具只有沙发跟茶几。靠墙的地方放了三台不知道做什么的机器,都处于未启动状态。两间卧室门则是一开一闭。
杜争玄朝开着门的那间偷看了一眼,里面是桌椅和书柜,另有个欧式风格的单人椅。
所有的一切都风格统一,简约不简陋,透露出专业设计的痕迹。
这地方作为中原中也的家的话,倒是完美切合了杜争玄的想象。但她记得原来上一任租客在这的时候,房间布局似乎不长这样。
“你把房子买下来了吗?”
中原中也说:“我事先征得了房主同意,离开的时候家具都会留下。”
这房子起初只是普通住宅,中原中也在这里凑合了段时间后,发现一时半会可能走不了,于是找人把这里重装了一遍。
太宰不知道怎么把楼上的房子搞到了手,临走时给了中也。
中也担心他的身份持有不动产太显眼,干脆把房子卖了,正好补上装修的窟窿。
听他说完,原本试坐的杜争玄从单人沙发上猛地站了起来,不确定地问: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家具和装修花了一套房的钱……?”
“差不多吧,不记得了,”中也懒得回忆,随意道,“差了点我自己出钱补上了,怎么了?”
“……”
杜争玄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于是保持张开的嘴形看着中也。
中原中也等了半天没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杜争玄呆愣的样子,轻啧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抬了下她的下巴,帮忙把嘴合上了。
“摆出这幅傻样子来干什么?”
中也说,收回手后又动作自然地整理了下桌上的书本,动作才逐渐慢了下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太轻浮了!
他竟然直接伸手去碰人家的脸!
中原中也的身体也僵住了。他握着书本,却有肌肤温热柔软的幻觉透过皮革,自指尖蔓延而上,周围的空气变得像明胶般黏稠沉重,让他动弹不得。
杜争玄也动弹不得。
因为她现在不光不敢坐这套房子里的沙发,她甚至不敢踩这房子里的地板、不敢呼吸这里的空气,生怕吸进金钱的味道也要赔钱。
怎么会这么有钱啊?到底上辈子干了什么才能这么有钱啊求教程!
哦,对了,杜争玄想起来,他们组织好像造假/钞的。
造假/钞当然有钱啦,那没事了。
杜争玄短暂地平静了一下。又一想不对啊,这么有钱还造假/钞的组织,要「书」感觉不会干什么好事……那个组织到底是干什么的?
杜争玄的印象里, mafia的活动与他们的地盘是强联系,像中也他们这个、跨界如此之强的还真没怎么见过。
她想问问中原中也,结果发现对方站在桌前整理东西整理到一半,也陷入了某种僵直状态。
怎么了?
杜争玄过去探头看了看,终于在这个充斥着金钱味道的陌生房间看见了熟悉的东西——高中课本、草稿纸及各色习题册。
竟然还在学。
杜争玄看了直想摇头。
中原中也是无事可做。
他处于一种类似待机的状态,因为暂时无法跟组织即时通讯,除了处理些远程事务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做什么,干脆继续学。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事实上如果不是被强迫着一天上15 、 6个小时课程的话,他对这些知识还挺感兴趣的。
出于学生的本能,杜争玄浅看了一下桌上那些东西。中原中也大概是边翻参考书边做的,导致桌面上层叠的东西很多,其实科目还是那几个。
离杜争玄最近的是本文言文突破训练。她实在太好奇中也能翻成什么样了,于是打开看了看:
【1、……吾用韩休,为社稷耳,非为身也。 】
【译文:……我用韩休,是为了社稷耳,而并非是为了他的身体。 】
……
【8、……斗折蛇行,明灭可见。 】
【译文:……在争斗中栽了,然后像蛇一样爬走。这种人第二天会死是完全能预料到的。 】
【 9 、……亡走凤翔上谒,拜右拾遗。 】
【译文:……亡走凤翔来请求会面,他向右鞠躬,然后收敛了地上的遗体。 】
……
看完的杜争玄陷入了沉思。
她想,这个「亡走凤翔」是谁?名字那么酷炫,和「夜露死苦」他俩是什么关系?兄弟吗?
杜争玄又往后翻了翻,觉得这本文言文翻译有杀气。
她明智地选择放下,随手又拿了一本,拿到了物理卷子。
这回杜争玄甚至都没翻开,她光看着封皮就又情不自禁地想:
中原中也他做题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看见受力分析题时不会想笑吗?
杜争玄张了张嘴,感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但最终只化作一句:“学习辛苦了哥。”
然而中原中也别过脸不看她,往旁边挪了两步,嘴里含糊地嗯了几声:“嗯、……没事。嗯。”
杜争玄不知道,在中原中也整个备考过程中、遭受了最多痛苦的人并非中原中也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那个其人此刻正窝在房龄极大的教职工宿舍里,满眼憎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
N没能成功转职为大学的老师,有人向学校举报了他。
由于N的身份有瑕疵,他连入职不是走正规渠道,连公示期都没有,正常人是不可能知道N在应聘大学老师的。
N有怀疑目标,他猜做这件事的人不是中原中也就是魏尔伦。
这两个混蛋、怪物……!
知不知道他为了中原中也那些无意义的补习白白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精力?他的才能、他的聪明才智,本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而且一个会在地理题上答中东建筑墙体厚是为了防弹、窗户小是便于射击的学生,要不是他在辅导,这家伙早被当成间谍抓起来了、…!
N神经质地咬着指甲,脑海中有无数疯狂的想法涌动。
都是中原中也的错、都是魏尔伦的错。他们有言无信,背信弃义在先!
竟然连事先承诺好的事都做不到……他不能就这样等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因为失去价值而丧命的。
N颤抖着关掉通知界面。转而找出一个未知邮箱地址,简短编辑后发送了一条消息。
消息是纯文本,只有短短两句话:
【我知道暗杀王魏尔伦的一个秘密。我打算用它来做交换。 】
屏幕上跳出「邮件发送成功」的字样后, N起身关掉电脑,拿起桌面上的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的是几张魏尔伦与大学校长私下交流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都面带微笑,看起来交谈得很愉快。
这些照片是N刚刚收到的,几乎和他被拒绝录用的通知一起到达。
正是这封信,让N更确信是魏尔伦在从中捣鬼。绝对是他跟校长说了什么,所以自己才会被大学拒绝入职。
明明当时说好了,只要他给中原中也补习,事成后就能进入大学继续做研究。但魏尔伦却不守承诺。
N用恶毒的目光凝视着照片上的魏尔伦,然后将照片撕成碎片,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第50章
杜争玄大半暑假都在老家过的,她回来的时候离补课开始不剩几天了。
新班级拉的通知群里提前为补课预热,把时间地点、要学的科目课本都强调一遍后,这次竟然新发了一条, 说要收放假前的紫皮。
杜争玄前脚放下物理卷子,后脚就看见了这条消息。
她的神情骤然沉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把那条通知来回看了两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之后,杜争玄算算剩下的时间,然后怀着找同伴的心情问中原中也:
“中也, 放假前发的那个紫皮你写了吗?”
“喏, 这个。”
中原中也仍然回避她的视线, 但还是把书给她找出来了。
杜争玄一看那明显翻过很多遍的书,心就凉了半截了。
无论是外观还是厚度, 新练习册和已经做完的练习册都是有差异的。
虽然中原中也的这本保存很好,封面看着还是新的。但要真跟杜争玄那本只翻过一次的摆在一起,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哪本是没写的。
杜争玄脸色很难看,中原中也感觉到了点什么,问她:“你呢?还剩多少?”
杜争玄干脆地说:“我没写。”
“……哈?”中原中也惊讶地看着她,难以置信道,“但假期刚开始的时候,你不是还特地回来了一趟拿了书吗?”
当时杜争玄在老家住得舒服,决定整个假期都不回来时,还专程回来拿了课本卷子之类,其中就包括那本紫皮。
所有书被带到老家放了半个多月,然后又原样被杜争玄背回来了,现在还在她书包里。
杜争玄把那本紫皮掏出来,向中也展示比她脸还干净的内页,理不直气也不壮地问:
“那怎么了?我拿了就一定要写吗?”
中原中也看她,她放下书,叹了口气,说:“我就是不想写……唉,为什么人总是不得不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呢?”
中原中也:“……”
发出这么沉重的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中也是工作过又来到学校的,在对待很多事情上都是成年人的心态。说归说,他倒也没觉得杜争玄没写作业是什么天大的事。
他把自己的那本递过去,问:“要不要借你看?”
说实话,他敢借,杜争玄还真不太敢抄。
不过她也懒得写,就算是其他人的作业借过来,她也不愿意动笔。
好几百页呢,还有不到两天就开学了,抄得抄到什么时候?
杜争玄婉拒了中也的好意,开始上网搜暑假作业的做旧工艺。
她看得很认真:
首先在手上涂好铅笔灰,抹在新书的侧边。然后把书斜着卷两下、让书有一个整体的大褶皱。最后一步是用湿手去翻页,隔几页翻一下、隔几页翻一下。
如果不放心,还可以隔几页裁掉一张。这样等干了之后,就能得到一本很旧的新书。
杜争玄看视频的时候开的外放,中也在旁边听,越听越觉得步骤严谨得跟造假/钞很类似。
“那个,我回家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杜争玄的注意力全被屏幕视频吸引走了,她还来回拖动进度条,暂停了好几次。边往外走边跟中也道别,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抬起来。
中原中也有点微妙地不爽,他没回应杜争玄的话,只是冷哼了一声,看着对方回了家,他也把门砰地关上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杜争玄都没出门。
中也一直密切关注对面的情况,杜争玄一点动静也没有,从暑假以来还是第一次。他心里实在担心,犹豫犹豫,拿着自己写好的作业去敲了对面的门。
门开的很快,也是杜争玄开的。
中原中也先松了口气,随即又警惕起来。
因为开门的杜争玄身上,有股不正常的酸味。
还不等他开口,杜争玄就先平静道:“我的做旧手法好像失败了。”
她边说边拎起手里的东西展示。
到这时中也才看清,她手里那本体积膨胀,皱得像刚从废品站里翻出来的书,竟然是杜争玄昨天还崭新的作业。
光从外表看,这本书最少使用了一百年。
中也捂着口鼻想。
不光如此,他还发现,这本书就是杜争玄身上酸味的源泉。
“我把碗里的白醋当成水了,”杜争玄说,表情沉痛,“你说从现在晾到明天早上,味能散干净吗?”
中原中也:“……”
他觉得不是气味问题。现在这本书已经旧的很突出了,难保老师不会心生好奇,特地选这本出来看。
中也提出务实的解决方案:“用这本去复印、重写,然后跟老师说最初发的那本丢了。”
杜争玄的表情像天塌了,她看了眼时间:“可是还有16个小时就要去上学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我帮你一起写,行了吧?”
复印本因为是散页装订,所以能做到分给多人同时作业。
杜争玄明显心动了,嘴上还在客气地挣扎:“这不太好吧,多麻烦你、多不好意思呀……”
“是吗,”中原中也现在能读懂她大部分意图了,说,“那我就走——”
“别走,求你帮我一起写吧!拜托了我一个人真的写不完!”
杜争玄滑跪得异常迅速。
其实只要熬个通宵,十六个小时杜争玄还是能写完的。但既然有人帮忙,谁又想熬夜到天亮?
两个人连蒙带抄,总算在半夜两点前把印的散页写完了。
杜争玄还享受了五个多小时的睡眠,结果发现不如不睡,睡到一半被揪起来更痛 苦了。
假期补课不在学校里,为了不被举报违规补课,附中每年都在校外找地方补。
因为学生多、六个级部得分别找地方。学校经费有限,往往场地上就只能说差强人意。
杜争玄拉着中原,比平时提前了很多去找补课地点,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地方小,容易找不到停车的空隙。
两个人都没睡够,浑身低气压,好不容易从七拐八拐的巷子走进补课的院落,忽然听到有人在打招呼:
“早上好,两位看起来可真是憔悴。”
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杜争玄面无表情地抬头,眼睛很快认出了眼前披着黑色大衣的少年,脑子过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
是太宰治。
哦。
太困了完全不想说话。
杜争玄点了点头,直接就走了。
中原中也倒是立刻恢复了平时状态,表情严肃地去找太宰说什么。
杜争玄一点不关心,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还在家里睡觉。
她冷漠地按通知找到新班级,找了个后排位置坐下。
因为重点班人少,他们的教室比平行班要小一大截。如果坐前面就得不停给人让位置。
杜争玄目光精准地挑到了风水宝地,坐在位置上手都不愿意动一根。
年级主任进来了,年级主任说他以后是班主任。
班主任开始讲课了。班主任开始讲区域整体性和关联性了,讲完又开始通过影子朝向推理拍摄地在哪个国家了。
下课了,睡觉。
杜争玄把打印出的作业本往桌上一放,往桌上趴了两个课间。
到语文课的时候,她的大脑才逐渐清醒过来,觉得自己早上好像做了个梦,梦见太宰治回来了。
奇怪,怎么会梦见他呢?
她白天也没想过太宰治啊?
“你说的太宰治、就原来17班那个烫头发的男的是吗?”
杜争玄前面的女生听见了她嘀咕,转过头来小声八卦:
“我知道他,他去理科重点班了……对了,你就是杜争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