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意外事故 蓝淋 5617 字 1天前

"有的啦,时间怎么会没有嘛。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你慢慢挤,我赶时间。"

肖腾不由分说就出门了,把大呼小叫的容六关在后面。

然而这日的会面并不愉快,也不成功。

这项目本来就是块难啃的骨头,对方比预想的更加寸步不让,态度冷硬。

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道理肖腾自然懂的,但踢到铁板还是令他十分上火。

气狠了,只觉得头犹如被箍着一般,脑袋里面摸不着的地方一跳一跳地扯着痛,像是有把针在脑仁里恶狠狠地乱扎,直痛得他眼前模糊,心浮气躁。

容六又打扮得美轮美奂地来套近乎的时候,他正将胳膊撑在桌上,头疼欲裂地按着脑袋,连赶人也懒得。

"怎么了,又偏头痛?"

肖腾眼冒金星地哼了一声。

"我给你揉揉。"

这回肖腾痛得太狠了,容六认真给按了好一会儿,他才略微缓过来。

肖腾闭着眼睛吐了口气:"你还挺会的。"

容六笑道:"久病成医嘛。"

过了一刻,容六又说:"我说真的,你需要休假了。这是你的身体在向你报警呢。"

肖腾皱眉道:"你看我像那么闲的吗?"

"亲爱的,你好久没放过假了吧,趁机休一下也不为过嘛。"

肖腾不为所动:"休不了。"

"我可以把我的时间借给你啊。"

肖腾看看他:"这想法有意思,怎么借?"

"简单啊,你想休几天休几天,有什么该做的都

交给我,保证不会耽误事。"

"……"

容六打了个响指:"你烦恼的部分我全都能为你解决哦。"

"……"

"好不好嘛?"

"……"

"如此竭诚的服务,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

"要不你先休一天试试?试一天不吃亏,试一天不上当。要是觉得不妥,可以随时改变安排的嘛。"

这货不去大卖场打工,真是可惜了。

在容六死缠烂打的促销之下,肖腾莫名其妙迎来人生中第一个计划外的假期。

次日肖腾睡到自然醒,而后由新上岗的导游容六自告奋勇地领着出门游览。

容六先是带着他去了市区,而后指着一栋建筑物。

"这是我出生的医院。"

"……"

肖腾想说这与他有何关系?

绕了一圈,容六又把他带到另一个地儿:"这是我小时候读的幼稚园。"

"……"

然后再绕一圈:"我小学是在这里念的。"

"……"

肖腾心想这特么也叫景点?也叫观光?

他能报警投诉吗?

"不过,其实我来这里的时间很少,"容六笑道,"小时候身体不好,大部分时候都在家呆着。"

"那时候好羡慕能出门的人,我总趴在栏杆那,眼巴巴看别的小朋友在路上玩。有次他们在踢球,有个球飞进来了,我可高兴地跑去捡,还没到手呢,张妈就跟见了鬼一样的,一把将我抱走了。"

"然后我就连前门都不能去了。"

"那时候比较虚弱,稍微摸点脏

东西,我就得生场大病。大家都特别防着。连我爸抱我之前,也得专门洗手。"

这个肖腾倒是记得,当年跟着父亲带上贺礼来见着容家这新生的小少爷的时候,不夸张的说,确实得沐浴更衣消毒。

肖腾心想,这说成是"虚弱"也太客气了,这家伙的身体根本就有大问题啊。

"那时我爸妈很少抱我,亲吻什么的更不用说了。跟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得保持着点距离。"

"外头的小孩子也不爱跟我玩,我家规矩太多,他们都觉得烦。所以小时候我几乎没有朋友,"容六转过头,看着他,笑道:"谁喜欢脆弱的人啊,是吧。"

肖腾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虽然和容六有些不同,但他的童年也是寂寥的,拥抱亲吻对他们而言都是奢侈品。

于是他说:"跟我讲这些干嘛。"

他不习惯于剖析内心,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容六挺腼腆地:"我想让你多了解我嘛。"

"……"

"去我去过的地方,看我看过的景色,见我见过的人。"

肖腾沉默了一刻,说:"无聊。"

容六笑嘻嘻地:"那好嘛,等下带你去不无聊的地方。"

这回容六带他来了江边,方才下了场雨,水面上像是有着飘渺的雾气,隐隐可以望到对岸青山。

容六兴致勃勃:"我小时候,常来这里的。你要是秋天来,会更美,"

肖腾不由眺望了一下,雾气迷蒙时候的山色有种特别

的情致,阳光自天顶洒落,光线交错之间,那些或浓或淡的绿意令人炫目。

而后他听得容六说:"亲爱的,上来吧。"

转头看去,容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了一条竹筏,正长身玉立地撑着根竹篙,笑眯眯瞧着他。

"……"

容六笑道:"你放心,我技术过硬,不会把你弄进水里的。"

"……"他真是想报警了啊。

肖腾有些尴尬地上了竹筏,竹子圆而湿,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横着踩。

在矮小的竹椅上坐下,他不甚稳当地举目四望,碧澄澄的水面既长且阔,令人觉着自己十分渺小而不安全。

他顿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陪着容六瞎闹。

容六伸长胳膊,状似轻巧地将竹篙往河边稳稳一撑,竹筏便漂流起来了。

脚下的竹筏随着水流,犹如弹奏钢琴一般上下晃动,肖腾好容易才保持好重心,他简直担心站在前沿撑竹筏的容六会随时滚进水里去,然而青年的身形十分挺拔而稳当。

等坐稳了,肖腾才开始审视这左右的景色。岸边的凤尾竹迎风摇曳,阳光透过雾气,从头顶朦朦地照射下来。

水面广阔而平静,竹筏于水中缓缓前行,两岸青山变换着往后退去。

除了他们,江上还有其他的竹筏和游船。有游船上的人朝竹筏上的渔翁招手,大概是要买东西,渔翁便慢慢把竹筏撑近了,肖腾见得竹筏上面只有简单的一竹篓和两头鱼鹰。

一番交谈

过后,渔翁弯腰从水里扯出一串绳子,原来鱼都挂在绳子之上,浸于江中,取出来时尾尾鲜活跳跃。

肖腾没见过这种新奇,一时不由地盯着看。鲜鱼和竹篓里的活虾递上游船,渔翁接了钱,便完成一桩交易,竹筏又悠悠撑远,隐到了山水之中。

这样水墨丹青一般的惬意悠然。肖腾默默看了半晌。

这竹筏,他还真没坐过。他从不花时间在这些无益的旅游项目上的。

他赤脚于竹筏上,看那江水时不时弄湿他的脚底,温润调皮的触感。好像是孩童时代的游戏。遥远又陌生的感觉。

看了好一会儿自己的脚,肖腾抬起头来。

青年站在竹筏一头,也正回首望他。四目蓦然相对,青年冲着他笑了一笑。

"……"

背后青山如黛,碧空如洗,那张年轻的面孔上的笑容,真的犹如星辰点亮了暗夜,春花点亮了山风。

肖腾忙转过头去,专心看另一侧的风景。

这竹筏一撑就是二三十分钟,对于非专业人士而言,其实是相当费劲的。

上了岸,肖腾看着青年的脸色,问:"你会不会太累了?"

容六笑了:"亲爱的,你这是关心我嘛?"

"……"

两人犹自提着鞋子,赤着脚,站在湿漉漉的河滩上,身边是一些奔跑玩耍的当地小孩子,正值日落,霞光万丈,两人就那么站着,看着太阳一点点隐退到天的另一头。

容六并肩同他一起,问:"好看吗?"

肖腾

说:"嗯。"

"来来,我们合照一张。"

"……"

肖腾猝不及防地就被搂着肩膀,强行卡嚓了一声。

未等他发火,容六已经美滋滋地揣好他俩的合照,说:"亲爱的,我带你去吃晚饭,特新鲜的那种。"

驱车沿江走了一段路,就见得挨着岸边泊着不少渔船。江湾处有高大豪华的,远处也有些简陋的,船灯在缓缓降临的暮色中影影绰绰地闪着光,虽不辉煌,也够明亮。

肖腾自己上了一艘简单但热闹的渔船,船上可选的鱼种类相当丰富,好些他连名也叫不出来,都是现捞的,水还是江水,鱼在其中活蹦乱跳,十分的野趣。

肖腾动手挑了些鱼,容六用当地方言和船老板交谈,一番来去,就算把晚餐安排好了。

两人要了些啤酒,就着小菜,边小酌边等着主菜上桌。

不多一时,各种各样的鱼类菜肴便送上来了,清蒸,干烧,麻辣,酸辣,水煮,油炸,还有配着酸菜苦笋煮成汤的。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全鱼宴,热气腾腾地热闹着。

没有僵硬的形式,也不是浮夸的排场,只是纯粹饕餮而已。

肖腾随意地下着筷子。老实说,这里的制作方法相对简单,没那么讲究,但胜在新鲜和过瘾。调料的辣度刚刚好,让人还能认真欣赏这鱼的肉质和鲜味。

野生鱼的肉质确实得更为紧实和弹牙,即使在鲜香麻辣的冲击下,他的舌尖和牙齿也能品得出这细微的差别。

配料酸香辛辣,汤汁烫嘴,但又鲜美无比。肖腾吃得有些狼狈,但他知道无人会在意他的仪容。

这里只有徐徐夜风,一轮明月,一江碧水,还有容六陪着他。

肖腾感受到了堕落的力量。

人真的是容易玩物丧志,乐不思蜀。

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好像在此之前,他的人生并没有纯粹的"享受"两个字。

吃过这顿晚饭,都已深夜了,容六又死活要坚持送他回酒店。

"包接包送也是服务的一部分嘛。"

"……"

等到了酒店房间,肖腾不等他开口,就说:"你回去吧。"

容六不开口,只用明亮的眼睛盯住他,那眼光并不犀利,也不刺探,依旧是带着笑意,却像能穿透他似的。

过了半晌,容六说:"那晚安了。"

"嗯。"

"明天见。"

"再见。"

容六又笑道:"我现在就好期待明天了。"

"……"

肖腾毫不留情地当着他的面关上门。

他突然有点怀念容六大呼小叫鸡飞狗跳的时期了,因为收敛起来的容六似乎反而更危险。

肖腾躺在床上,在透过窗帘灌进来的夜风中安静地思考。

他是见过许多繁华世面的人,但说实话,容六的安排让他非常的舒服。

容六太会察言观色了。

只要这家伙愿意,几乎没有他做不好的事,讨好不了的人。

其实身为肖家长子,什么样的讨好伺候他都体验过,只是这有些不同。

与其说是殷勤,不如说是体贴。

或者说,是一种爱。

肖腾感觉略微怪异。他没经历过任何热烈的仰慕。女孩子们多半矜持,再怎么豪放大胆的,也不至于多么主动,更不用说他多么令人望而生畏了。

男性就更不用提了,不在认知范围内。

对他有热情,又敢于展现热情的,容六是第一人。

他发现自己现在,居然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可能为人所需要,真的是件不错的事情吧。

这一日容六又来找他玩,想玉树临风,但又黏糊糊地在他身边溜达不止,而后说:"对了,今天我家有个晚宴。"

肖腾看了他一眼:"怎么?"

他知道这个宴会,原本是与他无关的。但若问他想不想参加,他的回答必然是想。

那是政届名流的聚会。容家涉政颇深,早已四通八达,而对他这种代代从商的商人而言,这种场合就有些微妙,是以他一直想肖隐走从政这条路。

容六长叹一声,说:"我不喜欢这种应酬。忒无趣。"

"……"

见鬼了吧,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这货更有交际花天赋的人。

容六居然还撒了个娇:"亲爱的你陪我去吧?"

"……"

容六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肖腾也没傻到那份上。

这一晚上肖腾站在他身边,自然而然又不亢不卑地见了许多人,许多对他而言很有用的人。

即使是敷衍的酒,喝多了也有点上头。生怕醉酒失态,眼看应酬得差不多了,肖腾便寻了个借口走开,让自己缓一缓那酒劲。

厅外的花园是个好去处,茂密的花枝在夜色和暧昧的灯光下提供了许多遮蔽,肖腾找了个地方坐下,背后是树,周遭是各色繁华的植物,可以掩护一下他的不胜酒力。

空气中有月见草和萱草花的幽然香气,他倚树坐着,居然不知不觉迷糊了一下。

惊醒是因为突然听见容六的声音。

前面的对话他在迷糊中并未听清,待得回神,只听得青年熟悉的嗓音在说:"哦,是吗?"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你何等身份,又何必和那样的小人混在一起。"

容六笑道:"肖腾也许是个恶人,但他绝不是小人。"

男人说:"你别怪我直接,肖腾的名声,你也是听过的,你比我更心知肚明。难听的话我就不挑明说了,龌蹉事他做的还少么?"

容六道:"其实肖腾是很有原则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很公平。我很欣赏他。"

男人叹口气:"我不是有心挑拨,但你看不出他是在利用你吗?"

容六哈哈笑道:"我欣赏他,看好他,为他所用又如何?"

"……"

"如果你要再说什么对他不利的话,那恕我先失陪了。"

而后便是悉悉索索的远去的脚步声。

肖腾在原地又坐着,思索了片刻。

容六素来八面玲珑,很少这么不给面子。

这不会是酒喝多了吧。

肖腾起身整一整自己的衣服,悄悄从花

丛后面离开,绕了一圈,回到宴客大厅。

容六依旧在若无其事地和人谈笑风生,见了他,就过来问:"亲爱的,你去哪了?"

"喝多了,找个地方坐着休息。"

容六仔细瞧着他:"没喝难受吧?"

肖腾看着青年,从那双黑澄澄的瞳孔里,他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从来不曾在意过别人对他的观感。

但这一刻,他居然不由地想,容六所看到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也许,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欣赏着他的人。

这晚回到酒店住处,肖腾还未发话,冷不防地就被从背后抱住。

"……"

这拥抱并不用力,也不强硬,随便就能挣得脱。

肖腾安静了一刻,道:"有什么事?"

青年显得很意外,说:"哎?我都做好准备要被你打飞了呢。"

"……那现在我就可以满足你。"

青年笑道:"哎哟,这倒不用啊。"

顿了一顿,他又说:"我很想你。"

"……"

"奇怪,明明就这么近,还是觉得非常非常的想念你。"

"……"

肖腾没有动弹,就这么背对着他,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

过了一阵,肖腾开口道:"你要吗?"

屋里蓦然沉默了。

肖腾冷静地转过身来,对上青年略微讶异的脸。

在短暂的对视里,青年嘴角有了微笑的弧度:"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