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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裙下之臣

◎共创盛世◎

所有人描绘的前景太美好,郁氏不愿相信,但看着两个孩子的相处细节又无可指摘。

礼肃确实对郁安极好,体贴爱护,敬重有加,正如郁安向郁氏描绘的那样。

郁氏挑不出错处,被二人架上了太后的位置,决定再暗自观察一下,看看二人的感情是否真的坚如磐石。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世界成了静谧的白。

新的京都内百姓安居,巍峨城墙如山伫立。

红墙黄瓦的帝宫修得规整,每一处都庄严肃穆。

白雪纷纷,落满御园梅林。

皇宫内钟鼓齐鸣,两位君主冕服加身,在两国朝臣见证下,并肩走向高台。

玉梯九阶,每行一步,往事划过眼前。

第一年,迎风冒雪相识。

第二年,许愿彼此如愿。

此后每一年春冬秋夏,都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从微末草芥,到高座之上,十年青梅竹马,有携手欢愉,也有离别伤苦。

彼此真心如初,一世相携相伴。

高阶已过,二人执香祭告天地。

香烛长烟袅袅,预示山河安康,四时无恙。

而后是对拜之礼。

两位容貌出色的君王相对而立,跪拜之时冕旒上的珠玉轻轻晃动,衮服上的金线织就的龙纹交相辉映。

叩拜结束,他们相扶起身,交换两国信物,寓意永以为好。

礼成的那一刻,相携的手还未放开,殿外已是锣鼓喧天。

绚烂烟火满天,划破清冷雪色。

在群臣朝贺声里,两人相视一笑,在心底许下永不背弃的诺言。

成婚的第一夜,两位君王同歇主殿。

由于都是男子,这场婚礼便省去很多流程,两位陛下接受了群臣贺喜,就着喜事浅饮几杯,便半推半就回了寝殿。

主殿被装饰得很喜庆,灯盏红烛静静燃烧,珠帘纱帐尾端都坠着朱玉。

摘下冕旒,喝了合卺酒。

礼肃眸中含笑,将郁安慢慢抱住,“阿郁,我们也是被神佛承认的夫妻了。”

郁安打趣他:“夫妻?”

礼肃勾起唇角,“嗯,你是夫,我是你的妻子。”

郁安笑着去贴他脸颊,“吾妻阿肃,现在你是真喝上我的喜酒了。”

礼肃亲吻他的侧脸,“是我们的喜酒。”

几杯烈酒下肚,郁安带着三分醉意,被礼肃放在床上的时候,下意识仰起头等亲。

礼肃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一笑,俯身过来吻他。

礼肃的吻一贯带着个人特色,初时是慢条斯理的温柔,其后逐渐加深,勾尝慢品,只要郁安睁开眼,就会对上一双隐隐兴奋的眼睛。

像是要将猎物拆之入腹。

郁安见过几次,但还没反应过来,礼肃的眼神又温柔下来,像是春日细柳。

郁安知道这是表面的伪装,礼肃能坐上君位靠的肯定不是君子的端庄。

但这人今夜竟然装都不装了!

郁安被亲得舌根发麻,有点慌乱地推礼肃,张口想劝他歇一歇。

礼肃却借此机会又吻了下来,将那半探的红嫩舌尖尝了许久。

郁安被亲得身子发软,被放开之后还迷迷糊糊抬起眼睛,像是依依不舍似的。

礼肃极轻地笑了一下,奖励似地亲亲他水润的唇瓣,然后折身往一边走去。

郁安缓了一阵,看见礼肃拿着一沓衣裳过来。

定睛一看,竟是一套彩凤呈祥、衔珠带玉的凤袍霞帔。

看着礼肃沉稳自如的模样,郁安难掩惊愕地强调:“阿肃,我是男人!”

礼肃将那套嫁衣放在床边,坐在郁安了身边,“我知道。”

“那为什么……”

礼肃温声解释:“这是为阿郁定制的嫁衣,从阿郁答应嫁与我开始,就吩咐最好的绣娘在准备了。”

说着,他垂下眼眸,“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阿郁是男子。”

郁安觉得理亏,“阿肃……”

“嫁衣做好后,我很多次想过阿郁穿上的模样,”礼肃转眸看向他,耳根微红,“做梦也想。”

郁安没问他做的什么梦,尴尬地往坐在床上,压着朱红锦被的手指蜷着,像是无措。

礼肃按住他的手背,“阿郁。”

郁安应声抬头,然后被礼肃亲了一下脸颊。

亲吻过后,距离没有拉开,眉目如画的青年静静看郁安,“抱歉,阿郁,让你为难了。”

那双眼睛柔情似水,眼睛的主人压低声音请求他:“阿郁,可以为我穿一次嫁衣吗?”

礼肃发自内心的请求,郁安从不会拒绝。

各类裙子穿了这么多年,新婚夜穿个嫁衣也不算什么。

何况这是礼肃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事,郁安不愿让他失望。

只是礼肃的眼神渐暗,令郁安褪下吉服的手不自觉发抖。

嫁衣料子是上等丝绸,柔柔软软贴在身上,金丝织绣的凤凰活灵活现,凤尾延绵多彩,腰带也镶着珍珠宝石,流光溢彩很是夺目。

郁安裙子穿到一半,想起似乎忘了内裙,又爬到床侧翻找。

衣带没来得系,只用那条细腰带绑了一下,衬得那节腰身格外漂亮。

裙摆下白腻的双腿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礼肃捉住那细瘦的脚踝将郁安拉回来,不再忍耐压了上去。

“阿郁。”声音已经彻底哑了。

郁安腰上一松,绑好的腰带被解开了。

他抬眸去看礼肃,然后就被很温柔地吻了一下。

礼肃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潭水。

裙摆散了。

一修长的只手探进了进来。

郁安颤抖了一下,眼眶很快红了。

礼肃吻过他的眼尾,又来纠缠他的唇舌,似乎要将一切都夺去。

眼中升起一层浅淡的水汽,细密的吻飘花一样落在颈侧。

郁安被迫仰起头,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呼吸已经完全乱了。

他艰难开口:“衣服,还、没穿好……”

礼肃亲到了他的耳后,修长的手指不知按到哪里,郁安泻出一声闷哼。

青年嗓音暗哑:“不用穿了。”

微风吹动纱帐,扫得珠帘簌簌,红浪滚滚中,偶然传出几声难耐的呻吟低泣,被沉哑的声音一哄又很快消失了。

双喜字高贴,配得一室欢情。

洞房花烛夜,人生圆满时。

两心相守,此生不离。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99%]

新婚夜郁安吃了个大亏,礼肃口中最好绣娘织就的嫁衣最后被弄得乱七八糟,不仅仅是折痕,还有其他难以入眼的东西。

郁安没从礼肃眼中看到惋惜,只品出了意犹未尽。

太荒谬了。

郁安心有余悸,要将那套毁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处理掉,却被礼肃十分自然地接走了。

这人白日里衣冠楚楚,端得一副体贴入微模样,“阿郁暂且歇息,我来就好。”

郁安不和他争,顺势往铺了厚毯的躺椅上一靠,歇着自己酸痛的腰。

礼肃也知自己过分,处理完事情就自觉过来将他抱好,温柔小意地捏腰揉腿。

揉着揉着就变了味道,郁安震惊回望,礼肃颊上泛起一层浅薄红意。

他低低开口:“阿郁……”

“不行!”郁安差点从他怀里窜出去,被掐着腰按了回去,“阿肃,还是缓缓吧,好吗?我难受……”

撒娇没起作用,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礼肃脸上的红晕更深了,眼神发沉。

郁安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和他打商量。

礼肃没有强求郁安,只将他吻了一下又一下,珍惜又克制。

待风波过去,郁安拉着礼肃去处理政务了。

再待在寝殿,只会更危险。

郁安最后还是被哄回来了,礼肃答应注意节制,但一到夜里有时还是会过分。

可无奈小竹马生了一张多情面,眉头轻皱只叫人不忍斥责。

何况这是从小就可爱的阿肃,郁安不愿让他难受。

两位君王每日里形影不离。

郁氏在京都住了几个月,不仅没等到二人情意消失,还发现他们对视时眼神缱绻,感情好像更深了。

心中大石落地,她终于觉得宫中乏味,向郁安提出要和香若回南方的家乡。

郁安没有立即同意,但郁氏态度很坚决,说只是回故乡看看,将来还会回来。

郁安没有理由再拒绝,便放她们走了。

礼肃让范泉跟上,护郁氏一路周全。

恰好范泉也念叨着要回南方老家看看亲眷,此番和太后同行一路送过去,也是好事一件。

一辈子都在顾念孩子的郁氏启程离开了,郁安祝愿她一切顺利,此后只为自己而活。

原身知道母亲自由,也会心安吧……

见郁安目光闪动,礼肃温声安抚他不必担心,母亲有范泉照应着。

郁安点头,并不多言。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蝉鸣蛙叫的夏天也来了。

他们的生活如常,和从前在远梁皇宫一样。

不同在于,心意互通的两人,而今位高权重,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不是不顾民意,只是自在了许多。

随着时间沉淀,礼肃气质愈发温雅,锋芒内敛,那双柳叶眼眸依旧美丽。

可无论如何,这人在床上还是一样,不知收敛,偶尔出格得让郁安叹为观止。

直到某夜,烛火跳动,郁安又看见礼肃取出一套富丽裙装,双手一撑就要逃下床。

礼肃笑意融融地将他拉回来,“阿郁——”

郁安猛摇头,“我不穿了。”

新婚之夜眼泪都流干了也不见礼肃心软,郁安如今看见裙子就腰疼。

腿根的痣都在发烫,还能回忆起那夜滚烫的吻。

“阿郁不穿也没关系。”

礼肃缓缓笑了,将中衣褪下,露出白皙饱满的胸膛。

郁安呼吸一顿,目光默默移开了。

但移到一半,余光察觉到礼肃转过了身,目光又定住了。

然后他就看见,礼肃解散发带,乌发倾洒的模样。

礼肃的身材自是没得挑,肩膀很宽,腰却精瘦,皮肤白得像雪。

披散长发的时候,端肃气息就消失了,美丽得让人心惊。

礼肃从裙装里抽出一条极薄的上衣,回身一面看着郁安,一面往自己身上套。

这是女装的最里层,赤艳的色泽烫得人眼热。

郁安忽然说不出一句话了。

礼肃将带子系好,冲静立在对面的郁安轻轻一笑,“夫君——”

声线轻柔,勾人心魄。

郁安承认自己被蛊惑了,被礼肃轻飘飘一声“夫君”勾了魂,以至于迷迷瞪瞪躺在床上望着礼肃深沉的眼,让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忘了自己方才的回绝。

但很快他就无心欣赏美色了。

眼前的画面是摇晃的,声音断续破碎,眼泪滚落时视线会清晰片刻,但又很快模糊了。

感官混乱,呼吸都被侵占,连那层最轻薄的女装穿在自己身上都不知道。

郁安艰难呼吸着,无力地勾着礼肃的脖子,“阿、阿肃……”

礼肃亲亲他的唇角,嗓音低哑:“阿郁夫君,是我一直恋慕的人。”

“……”

“我很喜欢阿郁。”

“阿郁是我的,我也是阿郁的。”

“阿郁,永远都要和我在一起……”

后话被亲吻堵住,满面通红的郁安很凶地咬了一下他的唇瓣。

“阿肃,安静些。”

礼肃不愿安静,很轻地在郁安唇上碰了一下,“可以一直恋慕我吗?夫君。”

郁安手脚都没力气了,“可以。”

礼肃心愿得偿,终于安静下来,抱着他的腰与他耳鬓厮磨。

很快,不安静的人变成了郁安。

烛泪滴落如星,夏夜还很长。

双君共治,平分天下。此事前所未有,世人皆道难以长久。

可两位君王相敬相爱,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不仅重塑了分裂国土,而且凝聚了各族人心。

天下亲如一家,焕发出蓬勃生机。

繁华盛世持续百年。

事迹流传后世,后人皆称颂双帝功德。

很多纸质文书随着朝代更迭亡佚了,但社会繁荣思想开放的风气还流传至今。

乐于研究历史的人对二人的关系有着诸多猜测。

有人说他们是此生无二的挚友,自幼相携友谊长存。

有人说他们是惺惺相惜的对手,挑开对立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

也有人说二人是相伴相携的恋人,所以后位空悬又没有子嗣,连帝位都是传给了宗室子。

众说纷纭,都能找出佐证。

至于历史真相如何,就要去问当时的两位君王了。

毕竟是恨是爱,当事人才最清楚,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个位面也写完啦!过程有点坎坷,但已经尽力展示出我想要的东西了。

即将开始最后一个位面了哦!

第五卷

142 溯流而上

◎师徒◎

[叮!位面载入成功。当前位面异变值为80%(已超安全阀值50%),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0%]

[当前世界任务数为2,可随时打开系统背包进行查看。]

系统的提示音和水滴混杂一起,冗长的沉睡后,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伴随着意识的进一步清晰,身体传来剧烈的疼痛。

郁安艰难地缓出一口气,睁开了眼。

周遭封闭阴冷,四散的蓝光萤虫构成唯一光源,细光或明或暗闪动着,透露出不详意味。

空气中尽是血腥味,淅沥山水淌过脚踝,冰冷刺骨。

双臂垂吊高悬,稍微一动,就能听到铁链碰撞发出的沉重声响。

疼痛太深刻,郁安呼吸加重,觉得躯体没有一处不疼。

伤口似乎也随着动作渗血来。

这边的动静不仅没惊走那些萤虫,反而让它们逐渐往热源靠近。

郁安目光垂落,看见几只蓝萤停在胸口伤口上,尾端光亮一闪,透出血色来。

它们在饮血。

微小失血也能积少成多,郁安已经推测出了原身的死因。

这些东西一时半会要不了命,郁安在脑海里敲出系统,索要关于位面的资料。

系统没有废话,将位面剧情和原身记忆传给了他。

依旧是庞大的信息量,郁安迅速整理,顺便缓解身体的剧痛。

这是一方自然生成的世界,科技发展程度远不及精神开发程度。

这里同之前的位面稍有不同,生灵以仙根品阶划分。无天资的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有天资的人以修炼为生,被称为“修士”。

修士们不断提升境界,或拜入世家门派或自成一家独立逍遥。低阶修士通过修行能延寿驻颜,境界高些拔山填海也不在话下,极少数人甚至能踏碎虚空问鼎仙界。

这片大陆灵气充裕,千百年中已有数百人飞升。

这些概念太陌生,郁安毫不犹豫接受了原身的记忆,辅佐理解。

原身依旧与郁安同名,是百年前最后一位飞升修士滞留此间的独子。

那位飞升的修士天资奇佳,境界一路突破,不过百岁就踏破虚空飞升上界,人称远尘仙君。

远尘仙君根骨上乘,心系苍生,而立之年创立玄光宗,广纳天下修士,匡扶世间正义。

修真界对这位天才赞誉颇多,况自远尘仙君过后百年间再无人飞升,就不自觉将对方捧得更高,连带着对仙君的亲子诸多尊崇。

所有人都因为远尘仙君高看原身,十几年间对原身很是推崇,觉得原身会继承父亲天资,又以数不尽的天材地宝辅助修炼,必然能成大器。

这位郁安小仙君修道以来速度虽快,却在元婴之后用尽手段,都再难上一个境界。

小仙君自幼被追捧着长大,也算有些傲气,修为卡在元婴后期十年不动,被人奚落还是会不忍脾气发狠教训。

他没吃过苦,性子高傲,受不得一点委屈,纵使本性不坏,久而久之也被说成傲慢成性,得罪过不少人,其中也包括宗门内的势力。

父亲的荫庇终有用完的一天。

在远尘仙君飞升百年后,他的独子被一手提拔的宗门长老以一个极为牵强的罪名拉下云端,关在玄光宗专囚叛徒的地牢里肆意泄怨。

受刑的过程很漫长,小仙君意识是模糊的,深入骨髓的痛却是永恒的。

平日里慈眉善目的长老们在暗室里换了面孔,冷嘲热讽极尽刻薄,要他吐出父亲的留世珍宝。

哪有珍宝?就是真有,也轮不上这些杂碎来贪。

小仙君前半生肆意傲慢,唯有地牢受刑吃尽苦头,最后身上没一块好肉。

真疼啊,若是父亲在……

一定会让这些狗东西付出代价。

灰暗的视线里,是长老们扭曲的脸,脾气向来不好的小仙君许下愿望,自己的痛苦,要让他们千百倍偿还。

回忆结束,身上疼得更厉害了。

身上还遗留着长鞭倒刺勾出皮肉的触感,郁安适应着疼痛,问起小仙君的现况。

受伤太重,却不至于魂飞魄散,小仙君应当还在。

这不涉及规则,系统回答得很快——

[被远尘仙君安排去投胎了,要做个没有仙根的富贵公子。]

郁安吐出一口气,挺过那阵痛感,发现胸口的萤虫光亮更甚。

真是恃强凌弱的东西。

懒得计较这个,他腾出空去看了眼超出的异变值,又继续看回位面资料。

不出意外,远尘仙君是上一任气运之子,他飞升之后,位面才诞生出新的气运之子。

数值这么高,远尘那边又没事,问题该出在这个新的气运之子身上。

郁安细看了一下这人的背景,出生于修真界的一方世族,家族隐世不出,族中子弟根骨皆是不差,据说是依托了特殊的修炼心法。

新的气运之子资质不凡,在高手如云的家族里都如鹤而立,还未及冠就已经行走世间,为各方驱邪避灾。

广结善缘的名声传得太远,谁见了都要尊称对方一声“无折公子”。

家世不俗,族人支持,丹药珍宝不断,又在修真界有着极大的名气,人生真是顺风顺水。

系统面板莹莹发光,郁安意念一动,品着“无折公子”这几个字眼,觉得有些熟悉。

无折,无折公子。

早些年宗门纳新时,原身也被塞过一个新弟子,哪怕长老们夸得天花乱坠,他却没心思带徒弟,只让人四处打杂,要修炼功法也随意,再不济就是打发人外出游历。

师徒二人谈不上熟悉,这几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原身对便宜徒弟向来漠不关心,记住这人名字的契机,甚至还是对方十几岁结丹被奉为修真界百年难遇的天才。

名为无折的正道天骄,世间恐怕再难有第二个。

可位面剧情里并没有提过气运之子会拜师的事,对方仅凭一族之力就能问天登顶,又何苦辗转到其他宗派?

一定出了很大的变数

静静沉思只用了片刻,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这位囚犯是被疼痛折磨得神志恍惚,在目无焦距地注视着虚空中某个点。

萤虫尾端的血色越发浓了。

郁安眉头轻皱,正欲调动积攒的气力将它们震开,忽的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是脚步声。

轻盈,和缓,与那几个长老的沉重大相径庭。

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宛如漫步闲庭。

栖息丛中的蓝萤火被惊起,飘飞空中,铺就成一片暗夜星辰。

星辰凝聚,四散而逃。

郁安凝眸,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潮湿阴冷的地牢中,明暗转换的幽微光线里,最先看到的是来人高大挺拔的身躯。

萤火照亮了不染纤尘的衣角,那人微微抬头,兜帽掀落。

终于,真容得见。

丹凤眼,薄情唇,端是朗月清风的正道君子。

借着迷糊的记忆,郁安认出了这张脸,“薛无折……”

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似乎光这一句就耗干了力气。

他狼狈地咳嗽了起来。

鼻尖腥味渐浓,青年快步靠近了他,“师尊,您还好吗?”

长靴踩在水中,白衣边角被溪水染红。

郁安目光半抬,看向那双焦急的眼,慢慢开口——

“救我出去。”

原身与薛无折不是多亲近的关系,但这人每每见面都是一副恭顺模样,原身受惯奉承,使唤起他自然也不客气。

即使此刻身处低位,按小仙君的脾气也该会毫不客气地发号施令。

不论如何,这个便宜徒弟都会乖乖听话。

果然,薛无折立即点头,双手快速翻结法印。

青色法印打上玄铁,光芒闪动几息,很快被玄黑的铁链吸食。

见状,薛无折又起了一个诀,这次青光更甚,几乎照亮了整座地牢。

可光芒消失后,铁链完好如初。

薛无折为难:“师尊……”

郁安:“用剑。”

薛无折依言抽出佩剑,灌入灵力便要斩向那两道玄铁。

郁安打断:“且慢。”

薛无折闻言,即刻收力停住,竟也不追问原由。

郁安看着薛无折,哑声念出一串复杂的法诀。

“默念此诀,再注灵挥剑。”

薛无折乖顺应是,眸光轻敛,片刻后聚敛神识奋力斩向了那两道符文压制的玄锁。

铁链震颤,应声而断。

腕口皮肤已被磨成泥泞,郁安顾不上这点疼,腿脚半折就要倒进浑浊的溪水里。

薛无折及时扶住了他,“师尊。”

修长的手指按在鞭痕纵横的腰身上,摸到了黏腻的血。

郁安掀起眼帘看过来。

薛无折睫羽震颤,将手移开,虚虚扶着他的肩,“弟子不敬。”

郁安懒得和他计较,看向出口,“带我走。”

薛无折不再多言,揽着他往出口方向去。

淌过水流,踩上坚实的地面,每走一步,都要拖出一道血痕。

郁安脸色越发苍白。

蓝色萤虫早就飞散无踪,修行之人耳聪目明,微光也能视物。

因而薛无折能看出郁安在强撑,没走出太远,在对方脱力之前又重新揽住那节细瘦的腰身。

郁安没再呵斥,干脆将身体靠进了他怀里,全然没有会弄脏人家衣服的自觉。

薛无折身体一僵,过了一会,才小声道:“师尊,弟子失礼了。”

语毕,他就将伤痕累累的人拦腰抱起,大步往牢狱外行去。

143 溯流而上

◎你恨我,为什么?◎

离开黑黝黝的地带,郁安视野一亮,看见清冷月光照亮四野。

散着微光的花草无风而动。

玄光宗的地牢建在这幽深山谷里,周围齐聚着开了灵智的奇花异草和嗜血异兽,各类生物对血腥味感观敏锐。

薛无折没有久留,一路带着郁安回了二人修行的念尘峰。

念尘峰坐落最东,是远尘仙君为儿子亲自点出的仙峰,位置一流,灵气充裕,道旁角落都是灵草,仙石堆砌成山。

郁安被带回了薛无折半山腰的小院。

虽然行过拜师礼,但作为不被小仙君重视的亲传弟子,薛无折不被允许去到峰顶。

峰顶主殿法宝云集,各类珍宝不断,必定有修补疗愈的灵药。

可越狱潜逃,贸然上去难免会被守株待兔,虽然带着半山腰也没那么安全就是了。

铁链斩断的一瞬间,身为符修的三长老必有感应,此时恐怕已经集结弟子在四处搜人了。

郁安被放在了一侧偏房,薛无折取来灵药为他止血。

靠在床头的郁安将那青绿小瓶接了,垂首掀开破烂不堪的衣料,倒在腰腹的伤患处。

药粉粗糙,洒在伤口上钻心的疼。

但这点疼还算能忍,郁安指尖顿了顿,正要继续上药,就听见身边的青年关切的声音。

“师尊,我来帮您。”

他避开那只伸过来的手,抬起眼睛,对上那双清亮的丹凤眼。

这人言行气质和礼肃颇为相似,但听话的模样扮得太过,不似传言中一心向道的正道好人,倒真像个尊师重道的乖顺徒弟。

可那双眼睛情绪明灭,叫人看不穿真实想法。

郁安声音淡漠:“怎么会去地牢?”

“听闻玄光宗有变,怕您受苦……”

薛无折观察着他的脸色,乖乖认错:“是弟子来迟了,求师尊原谅。”

“无碍,”郁安没计较他的缓不济急,“你有心了。”

薛无折垂下眼帘,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师尊……”

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称呼,下一刻就听见院外传来人声。

源水长老捻着符咒,顺着气息亲自追查至此,身后跟着一众气势汹汹的内门弟子。

“不知长老深夜来访,有失远迎。”嗓音平和温润,听不出一点怯弱。

“薛无折,你可曾见过宗门逃犯?”

“不曾。”

这无疑是一波严苛的搜查,待在芥子空间内的郁安却安然度过。

腹部受伤最重,几乎被洞穿,普通灵药只能堪堪止血,更不必求填补血肉了。

郁安将伤口处理完,而后靠在角落,观察了这方天地。

行走天下的无折公子,储物戒里东西少得可怜,一眼就能望到头。

宗门佩剑及各类法宝被分门别类置在架上,灵石则堆在一边,中间没有杂物,寂寥地空出很大一片空间。

追兵来得太快,薛无折道了句“抱歉”就直接将郁安甩了进来,根本没管这地方能不能藏人。

储物戒可以隔绝气息,不出意外确实能躲过搜查。

离了饮血蓝萤和压制修为的玄铁,郁安缓了会神,觉得身体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恢复。

可腹部受损太严重,丹田尽毁,元婴也早在折磨中碾碎了。

而今积攒灵力都成问题,又无法调动修为修复身体,只能靠体修本身的魄力扛过去。

这苦头郁安吃了,将来报仇自然也有他一份。

他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好人。

在芥子空间里缓了会神,眼下郁安气力是恢复了,但在薛无折应付过追查、一脸愧疚地放他出去之后,还是白着脸撑在书案上。

瞳眸微缩,似在忍痛。

薛无折体贴地过来搀扶,“师尊小心。”

郁安呼吸放轻,将身体重量往对方身上一压,吐字缓慢:“拿药来。”

薛无折将他安置在床榻上,很快就取药回来,将一瓶回春培元的丹药递过来,剩下的灵草则连同绷布一齐搁在了案上。

这些东西品阶一般,都是宗门内统一发放的。

郁安咽下丹药,感觉到体内聚敛起灵气,可不出片刻又流沙般消散了。

青年面上似有不快,薛无折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垂下目光专心包扎。

施完疗愈术法,薛无折递给郁安一套干净衣物,“峰顶有人驻守,先委屈师尊了。”

郁安不回话,兀自将那套衣服接了过来,阖眸靠上了床头。

这幅拒绝沟通的傲慢样子和从前如出一辙。

薛无折仿却佛适应良好,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弟子告退。”

他安静地退了出去。

折腾了这么一番,早就过了子时。

郁安缓慢地换了衣服,看也不看满是鞭痕的身体,重新往床上一倒。

西沉的月光静谧洒落,透过轻透的窗纸照入室内。

刚开始只照着窗台,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移至床边。

床上的青年无知无觉,已经陷入了沉睡。

皎然月色映亮了红木脚踏,在万籁俱寂之时,远方传来了风声。

银白的光线如水浮动,忽然有生命般,扭曲翻涌化,沿着床榻棱角绵延而上。

在白色触及青年搭在被外的手臂时,白光褪尽色彩,化作一团扭动的墨色,墨色凝成人身。

在人形汇成的一瞬间,闪着冷光的剑锋猛然扬起。

长剑挥下未见血光。

墨色凝滞一瞬。

终于明白床上只是一具幻影。

没等他调动神识进一步探查,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脖颈的位置。

“终于来了,”穿戴整齐的郁安站在他身后,嗓音带着重伤后的哑意,“乖徒儿。”

墨色攒动,形状愈发模糊,似乎在考量着是否要逃离。

将那泛着幽光的匕首逼近几分,郁安漫不经心地开口:“这神兵削铁如泥,劝你不要妄动。”

语调里是明晃晃的威胁。

那团光影颜色暗淡下去,很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了郁安的手腕。

已经被认出来了,墨影逐渐显出身形,声音带着古怪的笑意:“师、尊。”

腕上的手指如钢筋铁骨,郁安手臂发力,扛着压力将匕首又抵近一寸。

薛无折笑了一声。

“师尊怎知我会来?”

腕上的绷带已经被握出血色,郁安声音绷紧:“想不知道也难。”

“薛无折,”他抵着对方的脖子,“你演技真的很差。”

薛无折作出愿闻其详的姿态:“嗯?”

郁安道:“这几年你都领着师门任务在外游历,一年半载都难以回来,怎么这次就这样巧,刚好赶上了我的事?”

忍着腕间剧痛,他继续剖析:“我们师徒一场,你我又有几分交情,值得你专程跑回来、冒着宗门禁令也要将我救出来?”

薛无折叹息:“师尊怎么会这样想我?”

“……”

“挂念师尊,是弟子应做的。”尾音下沉,带着难以言说的恶意。

郁安没接话茬,只道:“地牢见面时,你最先看的是我的丹田处,是在判断我是否还有战力?”

“……”

“看我确实身受重伤,你才放心下来,而后一路遮掩护送,将我带到你的地方好生安置,甚至还躲过了长老搜查……”

越到后面,郁安语调越冷:“做了这么多还不求回报,我确实想看看你这样做的目的。”

“但现在看来,也和那些人一样,很想要我死。”

神兵几乎抵进皮肤里,薛无折还能风轻云淡地摩挲着身后人的手腕,“师尊错了,我并非想要你死。”

在郁安停顿之际,他猛然将那手腕一推,刃口偏移,堪堪滑过颈侧。

郁安没料到他突然发难,立即将匕首反手一折,护在身前。

幽微的光线里,两人转瞬之间过了数十招。

“锵——”

刀刃相撞,发出阵阵刺耳声响。

一击未成,薛无折欲挑开匕首,只见郁安盯着他漆黑的眼睛,很费解地问:“你恨我,为什么?”

薛无折眼帘一压,眉眼染上几分寒意,“师尊难道不清楚?”

郁安皱眉道:“清楚什么?”

薛无折却不再说了,手中招式越发不敛杀机,将人逼得节节败退。

终究是重伤之人,郁安过了几招就觉得力不从心,眼下退无可退,被逼困到了角落。

身上的伤口重新裂开,传来灼烧感。

薛无折将利剑压着郁安胸口,还能抽出空来对他笑,“师尊忘性真大。”

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如照深渊,“做过的事,还是牢牢记在心底为好。”

郁安一头雾水,“什么事?”

他飞速调动着关于这人的记忆,寥寥几面,再怎么也找不出冲突。

薛无折唇角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十年前,云砚山。”

云砚山,隐居的薛氏一族……

郁安愈发茫然。

眼见这人二话不说要刺过来,郁安烦躁地推开他的剑尖,“急什么?你说清楚!”

长剑锋利,将手背的肌肤划破。

薛无折似有嫌恶,剑尖一斜,血珠尽数倾落。

“将云砚山的薛家一夜之间灭门,师尊做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

他一提,郁安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

那时极负盛名的薛家传出灭门惨案,令所有修真世家都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是自己,可真凶却自此隐匿无踪,数年过去这事也就淡出人们视野。

现实与世界剧情全然不符,但直到薛无折亲自提起这件事,郁安才有种拨云见日的恍然来。

这也是规则的限制么?

眼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对上薛无折冷凝的眼神,郁安又一次按住他的剑尖,“等等,你说是我做的?”

“师尊何必再装?”薛无折一脸漠然,“是被玄光宗养坏了脑子?还是……”

他抽回剑身,垂眸看着郁安掌心的鲜血,“还是觉得我薛家无人,连同其他被打压的小门小派一起抛之脑后了?”

【作者有话说】

不装了,这个世界是白切黑~

144 溯流而上

◎不是我做的◎

郁安将血擦了,不虞道:“你在说什么?”

他像是被气笑了,“薛无折,你薛家有什么稀世奇珍吗?也值得我大费周章跑去灭门?除了徒增杀孽阻碍修炼,还有什么好处?”

这话有失偏颇,但按着小仙君高傲的性子,只会有这个想法。

薛无折:“你——”

郁安笃定地打断对方:“这事绝非我所为。”

他靠上墙壁,不客气地追问:“你为何会以为是我?”

“不是你?”

薛无折视线落在他脸上,笑容森寒,“玄光宗少宗主的灵佩,不慎遗失在了云砚山。大火后山中灵力紊乱,拼凑出你宗的符文印记,真是废了好大力气。”

郁安立即道:“少宗主我只做了几年,怎么会知灵佩的去向?至于宗门印记,我并不知情……”

见薛无折眸光阴冷,他又镇定找补:“纵然十年前,我确实是少宗主,但那时不过金丹后期,忙着突破都来不及,怎会有闲心去找你们麻烦?”

薛无折嘲弄道:“修炼瓶颈,那几个废物长老难道不会争着将法宝堆到你面前,助你修行?”

郁安没计较这位正道君子的出言不逊,很耐心地和他讲道理:“是不是我宗的东西,我还是认得的。还是说,你在念尘峰见过你家的东西?”

“不曾见过就是没有么?”

这倒是一针见血。

郁安一哽,心下也对那几个长老行事作风有所怀疑。

他试图拉回话题:“既然说到灵佩的事,玄光宗灵佩有二,都归宗主保管。那些年我忙着修行,没管自己灵佩去向,后来卸任也不做,那些东西也都送回了主峰。”

灵剑化作流光收入储器,薛无折勾唇,徒手捏住了他的脖子,“推脱也该有限度,郁安仙君。”

“随你怎么说,”郁安皱着眉去拍他的手,“但我确实不知那灵佩去向,为何会辗转到云砚山……”

卡在脖上的单手收紧,郁安眉间褶皱加深,“但送还信物的时候,我确有见过那玉佩,若你不信,可以去主峰宗主殿查找。”

“好拙劣的缓兵之计,”薛无折慢条斯理握着那节纤弱白皙的颈脖,眼底泛起血色,“师尊以为这样就能逃脱?”

他指腹按着郁安的动脉,声线放缓:“修为尽失的宗门逃犯,任何一个仇家都能让不可一世的郁安仙君消失得悄无声息。”

郁安被掐得窒息,反掐他的虎口,“你辛辛苦苦把我救出来,还演了场戏,就为了这么杀我?”

薛无折笑了,宛如云销雨霁。

“我怎么会让师尊死呢?”他声音压低,“师尊这种人,就该被剥皮抽筋,抽血凌迟……”

如是说着,他手下的力道不断加重,在最顶点时却放松了。

“你不配轻易死去,合该匍匐在地卑微求生,成为自己最看不起的脚下蝼蚁。”

郁安艰难地呼吸着,“……难为你这么记恨我,但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

他勉强站直身体,又去扒薛无折的手,“玄光宗主如今不在宗门内,我们即刻就去对证。看阁中的少宗主灵佩,是不是和你手中那块一样!”

对上青年恨意深沉的眼,郁安镇静道:“你存心要杀我,我再怎么拖延也是无用,不若就高抬贵手和我去看看,叫我死个明白。”

他额间已有忍痛的薄汗,薛无折视线在上面停顿一下,轻轻笑了出来,“也罢,料你也不敢耍花样。”

口中被塞进一颗苦涩的丹药,郁安眉头一皱,嘴唇微动还没来说话,就被薛无折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冰冷的手指撬开牙关,压住柔软滑腻的舌尖,将那颗丹药抵进喉头。

薛无折声音冷淡:“止血调息的,别死在半路上。”

被这样抵着喉管实在难受,郁安将那枚丹药吞了,抬起眼睛看他一眼。

“走。”

薛无折将手中的水光擦了,又掐了几次净洗诀,这才敷衍地对郁安施了个匿息咒。

“咒法对我没用,”郁安好心提醒,“不然我怎么躲过你的安魂咒、等你到半夜?”

薛无折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

在郁安心生警惕时,他又笑了,“师尊教训的是,是弟子考虑不周。””考虑不周”四个字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薛无折也懒得给他画符了,拇指拂过储物灵戒的青色宝石。

“那就先委屈师尊了。”

留下这一句,郁安就被丢进了芥子空间。

储物空间本就不是给人住的,被毫不留情摔在地上,郁安按着腹部伤口,抬头狠狠瞪了一眼入口。

薛无折对此并不知情,就算知情也只会微微一笑,可惜自己没把人摔死。

他清理了房中痕迹,便取了弟子令牌,掐出法诀往主峰而去。

在他走后,小院再次被破门而入,源水长老追着寻息纸蝶来此,看着寂寥无人踪迹全无的院落,恨恨道:“薛、无、折。”

玄光宗如今的宗主,是远尘仙君曾经的同门师弟,名唤离霄,德行修为都足够震慑宗门,因而在远尘飞升上界、远尘之子年幼无为时,被众长老扶上了宗主之位。

小仙君志不在此,将宗门事务推给了这位叔父,后来连少宗主都不做了,一心只想着修行。

外人背地里嘲笑小仙君将玄光宗拱手让人,小仙君听说后只是冷笑,转头就将这群乱看热闹的人扇了个服服帖帖。

离霄宗主也是一颗济世心肠,哪门哪派需要帮助都会出手相扶,在宗门内的时间很短。

掌门处无主镇守,这也方便此刻薛无折潜行上山。

巡查的人一轮又一轮,手里都拿着压制法器,不知道的以为是在追捕什么穷心极恶的残暴叛徒。

穷凶极恶的逃犯没看见,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薛无折戒指里倒是有一个。

持剑踩上主峰最高阶梯时,他回身看向山下云雾。

晨光熹微,云雾朦胧,山峰林立恍若仙境。

指尖轻点剑柄,薛无折漠然地想着,若是将那人丢下去,也未尝不是一出好戏。

再被抓到的话,会死吧?

师尊,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在旁人手中呢?

郁安对这份恶意无知无觉,在芥子空间里调息片刻,恢复了气力,就将那柄匕首收进袖中。

这东西已开灵智,只要念咒召唤,哪怕破开禁制也会回到主人手中。

它是远尘仙君留下的东西,郁安借用时心存感激,承诺会为小仙君讨回公道。

系统提醒他,这具身体受损严重,纵使精心修养也只有数十年的寿命了。

就算是百年,在修真界不过弹指一挥间。

郁安认为足够了,不过时间要抓紧些。

他又捋了一下身体零碎的记忆,想起薛无折刚拜入玄光宗的时候,不过是不起眼的外门弟子,直到宗门大比才崭露头角,一路走到长老面前,要拜入郁安仙君门下。

玄光宗的人只讨论他实力不俗,深究他的家世无果,感慨这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居然有如此天资。

所有人都不知道薛无折是云砚山薛家的后人,谁会想到一夜失势无人生还的薛家还有后人?

十年前,对方不过十岁稚童,从残暴真凶的手中逃脱,恐怕艰险万分。

家世久远的薛家一朝亡尽,这就是异变源头了。

若是能追根溯源,或许能解开气运之子心结。

郁安确信原身并未参与过那件事,但一来就被赖定的感觉也太过憋闷。

要洗脱罪名,不追查真凶都不行。

他在脑中飞速想着计策,以至于被放出储物戒后,下意识往身后退。

薛无折扣住他的肩膀,“站都站不稳了?”

郁安不理会他的冷嘲,折身回望,看见了恢宏高耸的陈列架。

也不知薛无折怎么躲过殿外驻守弟子和法阵的,直接将郁安带进了主峰宗主殿。

原身少年时曾常住此处,跟随父亲修行,自父亲踏破虚空、宗主更替后就极少造访了。

这里和记忆里的格局全然不同了。

郁安推开了薛无折的手,转身观察着殿中结构。

沉香架柜上陈列着各类奇珍,随手挑一件都是令人瞠目的法宝,他却看也不看,像是司空见惯般,只自顾自在大殿走着。

薛无折也没看那些藏品,抬步跟在他身侧,抱着手臂看着他动作。

郁安在大殿走了一遭,终于腾出空向薛无折解释:“宗主灵佩不会放在这些地方,找找看有没有隐匿阵法。”

薛无折情绪晦涩地盯着他,像是在打量他神色有几分真意。

郁安自讨没趣,自力更生地推敲起殿中陈设,看了一圈没找到目标,干脆照着记忆去按墙上的字画。

无事发生。

薛无折冷笑出声,郁安抿唇,低声道:“以前,这里有间密室的。”

柔缓晨光中,他神情似有慨然。

薛无折懒得理会。

郁安也没奢望这人有什么反应,只好又耐着性子在殿中四处查找,可又找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要是还有修为就好了,寻息术法一用,探查起来会轻松很多。

看出他的为难,薛无折挑眉,“没找到?”

语调压低,像是耐心耗尽的威胁。

郁安抬头望向他,认真道:“这殿内必有贮藏之处,存放那些要紧物件,少宗主灵佩而今无主,必定也会在。”

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让薛无折怀疑,耗了一夜心力和眼前人周旋,是否真的值得。

对方嘴里也会有真话?

不然还是将那手脚经脉挑去,让对方只能痛哭流涕狼狈求饶好了。

誉为天骄的废物仙君,瘫在地上摇尾乞怜的情景,也还算有趣。

【作者有话说】

排雷:这次不是纯甜,目前是纯恨,走相爱相杀的路子。

三次元不停加班,存稿告罄,后面可能隔日更了哦

145 溯流而上

◎云砚山◎

“你能不能先别想着杀我了?”

薛无折眼中的恶念毫不遮掩,郁安忍无可忍,命令道:“先找机关。”

薛无折笑道:“师尊都不知的事,我又如何得知?”

殿外倏然传来人声。

他眼神一沉,声音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师尊这是用了缓兵之计,拖延至此,还祈盼着你的宗主叔伯来救你?”

郁安觉得冤枉,“你想太多了,和我没关系。”

然而薛无折本就对他没有信任,此番连脸上的笑痕都撤去了。

外间人声越发嘈杂,隐约夹杂着争论声。

薛无折却是不听,抬步向郁安走来。

郁安即刻后退,“与我无关,你不能——”

下颌被捏住,下一刻呼吸就被攥紧。

郁安用力推他,“薛无折!”

脊背撞上木柱退无可退,薛无折压了上来,小臂压着他的胸膛,让他难移分毫。

那双丹凤眼深邃冷漠,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先打断手脚再将人带走。

郁安心脏狂跳,直觉不妙,立即往旁边闪去。

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就被拖着腰强硬地拽回来了。

修长有力的右手毫不留情地按在腹部,鲜血顷刻沾湿衣料,郁安发出一声闷哼。

薛无折勾起唇角,“别急着逃啊,师尊。”

郁安被死死压着动弹不得,这人的手却从他伤口移开,温柔地握上了他的手腕。

下一秒,右手被折断。

额角淌出冷汗,郁安眯起眼睛,尽力和他讲道理:“你冷静些,不是我要逃,是源水那几个老东西追来了……”

薛无折不回话,面色自若又去捉他的左手。

郁安将手背到身后,“不行……”

薛无折牵起唇角,眼神嘲弄地看着他。

像是在问,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落到追兵手中,和落到薛无折手中,没有区别。

都不过是任人宰割。

左手也被捉出来,郁安心底已经将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默念灵诀,正欲抽出那柄灵刃和这人翻脸。

这一刹那,一阵微弱的灵力波动传来。

二人几乎同时察觉到这点波动,彼此对视一眼,心境不一。

让眼前人暂时躲过一劫,薛无折凝神在四下探查。

趁此机会,郁安想将手从他掌心收回,动了几下都没能挣脱。

薛无折垂眸看了一眼郁安,似在警告。

见郁安乖乖不动,他移开目光,忽然拽着对方的手腕将人带着走了几步,掀起了墙侧垂落的纱帐。

那帐青纱看似灰蒙厚重,却暗含玄机。

指尖一碰,就褪去遮掩显出本色,透出帘后的光芒来。

纱帐被掀开,泛着湛蓝光芒的繁复阵法映入眼帘。

周遭粒子翻涌,隐隐形成圈圈光点。

郁安有些讶然,“这是……位移阵?”

不怪他犹疑,位移阵法太耗灵力,且只能单次使用,实在吃力不讨好。

而眼前这个法阵不同于寻常位移阵的画法,像是改进过的,引力更甚,也不知是通往何处。

薛无折将这道阵法打量一遍,重新看向郁安,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殿外有纷乱的脚步声临近。

“两位长老,恕弟子不敬!只是擅闯宗主殿乃是大罪!请长老留步!”是殿外同门的声音。

源水一改和煦态度,几乎是怒喝:“宗主不在宗内,追捕逃犯乃是我等职责,你安敢阻拦?!”

握在腕上的手一紧,郁安抬眸,对上薛无折不怀好意的目光。

白衣胜雪的青年对他微微一笑。

“师尊,随我走吧。”

灵力漩涡太急,没有修为傍身是无法安然通过法阵的。

郁安脚步定在原地,“你认真的?”

薛无折面上笑意加深,“师尊怕死?”

那厢,殿外的脚步声已来到门边。

沉重的殿门推开,发现陈列架后的二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薛无折没等来郁安的回答,径直拉着他的手腕往法阵中去。

郁安竭力抽手,但这人攥得死紧,一时也无力脱身。

被他微不足道的反抗弄得烦了,薛无折捉住他折断的右手,将人往怀里一带。

郁安咬紧牙关,狠狠踩了薛无折一脚。

他疼得发颤,薛无折却笑出了声,也不管对方的反抗了,直接揽着人进了法阵。

两人身影消失,青纱飘然垂下,将骤亮的阵法安稳遮挡。

此地一切如故,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改造后的位移阵果然灵力混乱,凌乱的气流几乎要将人撕成碎片。

薛无折尚能忍受,只觉怀中一沉,低头再看,发现郁安已经晕了过去。

重伤之后还一夜奔波,被硬生生折断手骨,甚至还能撑到入阵,郁安仙君倒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娇生惯养。

薛无折盯着怀中人瞧了几秒,直到有气流在那张素白虚弱的面孔上刮出一道血色,才眸光微动。

手臂一松,郁安就要往地上倒。

薛无折顿住动作,将他彻底抱了起来,然后顺着灵气流动的方向,往尽头走去。

汹涌纷杂的气流冲刷出绚烂华彩。

在那刮得肌肤生疼的风潮里,一道银白屏障无声延展,避开所有迎面而来的凌风。

郁安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简陋的阁楼中。

染了血的外衣已经被换了下来,右手也被接好了。

他缓缓起身,再仔细探查,发现身上大小伤势都有所好转。

这是过了多久?

耳边风吹竹叶的声响,郁安来到窗边,推开窗扇望见了一片苍翠的竹林。

这不是玄光宗。

木门一声“吱呀”,一道月白身影跨门而入。

“终于醒了?”嗓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郁安回身,问道:“这是何处?”

薛无折答得轻松:“云砚山。”

将手中物件往桌上一放,他向郁安走近,“玄光宗的位移阵,开到了千里之外的云砚山。师尊不想解释一下?”

郁安立即道:“我对此并不知情,又要如何解释?”

他一看到薛无折笑眼盈盈的模样就头疼,试图转移话题:“位移阵的出口在哪里?”

薛无折答道:“半山竹林,距离此地二十里。”

郁安若有所思,“开到了山中么?”

薛无折走到了他身边,叹气道:“自山庄焚毁,山中无人踏足,唯有山底有人烟。出了阵法,我可是带着师尊寻了好久的歇脚处。”

他晕倒又是谁害的?

郁安懒得接话,只问道:“为何无人敢上山?”

薛无折神色微冷,“那些人说,在山中见过薛家鬼魂。冤魂势凶,怕冲撞了。”

将冷光掩去,他又低低笑了,“若真有薛家鬼,我何苦废这么多周折?”

鬼神一事,多是传闻。

十年过去,无辜亡魂早该投胎转世,若是真凶做得再绝些,恐怕魂魄都不保。

就算真有鬼,也只会找挂念的薛家人。

而薛无折是从这里出去的,山中要是真有冤魂,不会不知。

“薛家与人为善,云砚山下的凡人曾经皆称颂功德……”

薛无折看向了郁安身后的那片竹林。

“可见人心虚伪,见到好人的鬼魂都吓得退避三舍。”

郁安不语。

薛无折却不放过他,幽深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师尊觉得可在理?”

知道这人没安好心,自己怎么答都有错。

郁安闭口不言,隔了一会,才出声道:“薛无折,鬼魂的事是怎么传出的?”

“不知道,”薛无折嗓音沉缓,“我也很多年没回来了。”

那双丹凤眼情绪深沉,像是透不出光的魇障。

唯有恨意汹涌。

郁安偏过脸,平淡道:“传言蹊跷,或可追查一番。”

薛无折看了过来,不冷不热道:“郁安仙君为了洗清嫌疑,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郁安冷静道:“随你怎么说,但事情确实不是我做的,我也不过是好心提醒。”

薛无折掰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回来,“不想死,就乖顺些。我不可敢保证,自己忍得住不杀你。”

郁安掀起眼帘,如他所愿重新看向他,“你已认定真凶是我,我若坐以待毙,岂不是傻了?”

郁安将薛无折的手掰开,“我不屑做这样阴损的事。一个薛家,我并不放在眼中。但你不信,那我们便查,看看究竟哪些鼠辈在搞鬼。”

他笑得肆意,“薛无折,你且等着。”

眼前的青年毫无疑问是身体低位的,举目无亲又失修为。

饶是如此,那双漂亮的眼睛仍满是高傲,丝毫没有低入尘埃的卑微。

此时,薛无折忽然有些记不清对方从前的模样了。

自己伏低做小拜作师尊的人,那时也是这样浑身傲气宁折不弯么?

从前知他傲慢,却只觉虚伪,这样的浓墨重彩,唯有此刻得见。

心中百转千回,薛无折敛去笑痕,回道:“那我拭目以待。”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1%]

当年惨案发生得突然,大火烧尽了整座山庄,要查线索谈何容易。

但这闹鬼的传言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

身体受损严重,郁安又养了几日,终于走出了房门。

虽然得罪的人不少,但山野村落里,没人认得原身的脸。

村中人是知道,有位降魔卫道的温柔道长做客于此,只是不知与道长同行那位是何许人也。

且说二人初次到访,那位温柔道长抱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入村,将村民们吓了一跳。

而今一看,那位也是好脾气的人,样貌更是顶好。

郁安套了话,理清楚了山中传言的由来。

曾有醉酒猎户入山,看到月光下林间人影幢幢,走近又无从得见了,唯有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猎户骇出一身冷汗,屁滚尿流地逃了。

山下人认为他是饮酒太多一时眼花,都不以为然。

可后来又有人在山中误入迷障,辗转数月才走出来。再入人世,那人已神志不清,张口就是咿呀胡言。

此类怪事后来又有发生,几次三番,山中有鬼的传言就传了出来。

是以人们虽以山林为生,但都萧条改业,不敢再靠近云砚山。

146 溯流而上

◎峰顶山庄◎

山中怪事太多,那段时间发生得又密集,不像闹鬼,倒像是人为。

有人在阻止村民进山。

玄光宗的阵法也通到了这片山林里,无论如何,云砚山都必须要走一趟了。

郁安先去看了位移阵的出口,发现那处位置隐蔽,阵法图腾幽微,只有注入灵气才会绽出光华。

这道改进过后的位移阵,可以反复使用,也就意味着玄光宗与云砚山被连成一线,宗门的人可以短时往返。

往返的目的又是什么?

移开灵刃,郁安垂头深思,只听身后薛无折柔声开口:“师尊执意来此,可曾看出什么?”

这人心情越差,嗓音就越是温柔,心口不一到了极致。

郁安回身看他,妥协道:“玄光宗确实和云砚山有关。”

宗门的人亲自参与了当年薛家的事也未可知。

薛家在时,此地灵气丰沛,世人都道这是人杰地灵,一族中英才不断,个个皆是天骄。

可天骄陨落后的云砚山风光不再,只有竹林成片,山中灵气已消失殆尽,宛如泉水枯竭。

“这阵法玄妙,非我力所能及。”

为避免薛无折认为他在推卸,郁安又出声道:“去山上看看。”

薛无折一言不发,带着他往山上行去。

山中景致甚美,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却听不见一丝鸟鸣。

没有活物,这倒奇怪。

山路多年无人踏足,其实并不好走,薛无折却如履平地,衣摆轻扬不染尘埃。

郁安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沉默地上了山。

薛家坐落在云砚山顶,琼楼金阙,灵泉无歇,玄石灵玉只是装饰,蕴藏着数不清的稀世奇珍。

昔日雾气缭绕的仙家府邸,如今只余断壁残垣,土地焦黑,裂痕纵布。

灵木枯枝斜立,发出腐朽的气息。

在得到薛无折的应允后,郁安绕过枯木,踏入了这片荒芜的山庄残址。

细致观察着周边环境,郁安问道:“少宗主灵佩,你是在何处寻得?”

“山庄腹地,祠堂一带。”薛无折淡声答了。

自进入薛家地界,他便情绪寡淡,不再伪装和善,眼神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拂开挡路的断枝,郁安抽出空看向他,“带我去看看。”

薛无折沉眸凝视他几秒,而后移开视线,默不作声地在前引路。

越是深入,腐朽气息越浓。

祠堂周围曾经灵木成林,烈火烧尽生机,只有炭黑的枯枝直入云霄。

焚毁的痕迹太重,焦石横陈,越是往前越是步履维艰。

郁安被碎石枯木绊了一下,默默扶住一旁粗糙的古木稳住身形。

薛无折步履不停,对他的狼狈漠不关心。

郁安擦去掌心蹭到的黑灰,追上他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出了枯树林,视野逐渐开阔,但天幕依旧被古木遮挡,地上破碎的砖瓦上蕴含灵纹,从前应当全是禁制。

前方已是一片乱石,薛无折止住步伐,转身回视。

“祠堂已毁,师尊也要一观么?”

郁安也停下脚步,看了看那片残垣,又转眸看向薛无折。

薛无折对他轻轻一笑,“灵佩是在那堆乱石中翻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