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2 / 2)

是的,这就是最好的延续办法。

纵然行尸走肉,但人们至少可以活着。

完成这一切后,宋观止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岑无月。

猜想岑无月可能会上前阻止,宋观止提前操纵阵法为自己建立好了防线。

但一直到阵法完全启动,岑无月都没有动过一步。

……为什么?

背着手的岑无月也正低头看向宋观止。

对上视线后,岑无月笑眯眯地说:“真君,我虽不才,但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一些阵道。”

宋观止没有说话,几近枯竭的头脑勉力运转,思考岑无月的目的。

片刻后,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岑无月脚下。

岑无月确实一步也没有动,双足踩在两条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临近阵纹上。

她脚边微微泛着一圈光晕,被踩住的阵纹则有些黯淡。

……是用来感知的两条阵纹。

“凭我的实力改动不了阵法,就只能做点障眼法了。”岑无月轻巧地挪开两步,道,“进了实物一看比我想象中复杂呢,找了半天。唉,其实我本来真的是不爱在这种时候东拉西扯的人。”

岑无月移动站位、释放阵纹的瞬间,宋观止感觉仿佛有一片无形的树叶从自己眼前被取走,世界骤然变色。

那占据她脑海的无情与理智在刹那间消失又翻转,像是撕下了面具露出真容的怪物。

“不甘”“怨恨”“嫉妒”“痛苦”“害怕”“悲伤”“喜悦”“憧憬”“振奋”“同情”“迷恋”“自豪”……

宋观止头疼欲裂,惊惧不定。

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借助阵法向世间扩散的,并非是全新的河清海晏,而是这些混乱的、应该被剔除的情绪。

即使离死已经不远,但宋观止终究是天下第一。

她迅速挤出最后一丝力量,探入阵中,检查其余阵眼。

本应空无一人的灵墟活眼上,此时立着一只四不像的动物。

它正大张着漩涡状的巨口,将地面枢纽处涌出的业障统统吸入口中。

四面八方的业障都在顺着这股难以抗拒的吸力向灵墟方向奔涌,随后被灌注为大阵的能量。

而另外九枚死眼上盘腿而坐的九名修士,作为阵法的一环,早已被各色情绪所污染。

随着阵法的扩散,全天下都将被这些情绪污染,随后在癫狂中死去。

宋观止当即想要阻止阵法、停止运转。

可她在设计此阵的最初,就从没有想过要将它停下的办法。

加之自破灵府的宋观止此时已是油尽灯枯、无能为力,她只有绝望地喃喃道:“不行……”

声音很小,几乎是耳语,但岑无月听见了。

她“哎呀”了一声,道:“看在我做了这么多努力的份上,别这么快下结论嘛。”

宋观止已然睁不开眼睛,曾经强劲无匹的神识也枯萎消亡。

可她仍在重复向岑无月告诫:“你会……害死所有人……”

……

一片黑暗中,宋观止感觉到有人靠近过来,安抚地摸她的头发:“确实,你我道不同多说无益。”

是岑无月那总是无忧无虑、叫人听了便要花些力气阻止嘴角上扬的轻快声音。

“——最重要的是,我们对‘死’的定义不同。”

——

字面意义上曾经“一手遮天”的太上无相真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为了防止对方玩一手假死,岑无月试着把宋观止的身体收进储物戒里。

能收,那说明确实死透了。

岑无月站了起来。

她将神念探入阵中,一瞬便通过阵法传送到灵墟的活眼处。

这里本应该是谢还的位置。

不过谢还的舍缚一破,那肯定是立马就得飞升,根本坐不住。

抬头往上看,就能见到谢还立于虚空中的身影。

岑无月仰头看了一会,不由得心中称赞:看起来简直像是把天都打裂了呢!

她又低下头来,向地面看去。

隐隐可见枢纽中穿梭一条纤长的银白色身影,显然是现出原形的奚逐云。

奚逐云为什么会在灵墟?

一来,这是他心中净庭山的使命;二来,岑无月把他送的银鳞护符放在了谢还身边的蜘蛛偃甲里。

谢还一出事,护符一碎,奚逐云即便有数个目的地,最优先全力赶往的也一定是灵墟。

谁让岑无月真的很需要奚逐云来控制灵墟中业障的输出速度呢。

最后,岑无月又扭头摸了摸身旁的四不像。

昔日在翊麟城,岑无月将自己最本质的少量孢子留在了神兽体内。

随着时间的推移,神兽也陆续多吃了一些孢子进去。

岑无月静静等待十几年,等待孢子的控制抵达一个不需要去翊麟城攀天阶、也可以强行将“神兽”自天门后召唤出来的程度。

就是为了今日能用上它。

岑无月拍拍神兽的足后跟——她只有这么高——对它发出鼓励的声音:“两位前辈,谢还,还有其他受害者们,加油,能吃就多吃点,修真界的未来就在你们手里啦!”

这只封家人所创的“神兽”本质就是吸食力量融入己身,用在这种地方再适合不过。

眼下吸得太多,甚至连身体都有些凝实了。

岑无月跃至神兽背上,仰头观察空中的进度。

当宋观止所布下那层飞升屏障被谢还完全击碎的那一刻,岑无月便收回目光,对神兽道:“用不上你了,回去。”

神兽不情不愿地闭上嘴,身形渐渐隐去,归于天门之后。

阵法的运行速度缓了一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缓慢。

这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一旦开始运转,便无法强行中断,只会在达成目的之后才会停下。

即使岑无月用业障污染、扭转了这一目的,阵法的机制并不会因此产生改变。

它仍会兢兢业业按照阵内的十个受体的状况来同化世间人的情绪,并在同化完成后停止。

借助这设立在山河上的阵法,岑无月只需一动心意,便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屠杀的魔修因为突然听见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怔忡地停止了动作。

在坐忘阵里入定清心的无情道修士面色不断变换,最终阵法碎裂,他也震惊地吐出一口血。

奔跑的人群中,有人不慎摔倒,素不相识的路人犹豫片刻,一咬牙一跺脚,骂骂咧咧地回头逆着人流去救。

……

阵法终于完全停下,激荡的千百种情绪缓缓淡去,归于宁静。

岑无月收回了神识。

之前切割出的身外之身肯定是收不回来了,将会和这运转完毕的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一起熄灭死去。

但至此,她下山以来的所有目的都达成。

这便足够了,不是吗?

——

这是一个在引导之下,所有人都以“无情”为导向、唾弃“情”存在的世界。

可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只有一面。

因此可以爱,可以不爱,更可以恨。

可以宽恕,也可以怨怼。

可以软弱,也可以坚强。

可以喜悦,也可以悲伤。

可以嫉妒,也可以放下。

可以恐惧,也可以无畏。

……

至少,人应当有选择。

第77章 谢还(一)

说出来可能会让很多人气死, 但飞升对谢还来说并不重要。

若是真那么重要,他就不会被宋观止说服、爽快立下压制修为的舍缚了。

但很显然他飞升、或者不飞升这件事,对于其他人来说很重要。

宋观止觉得重要。

所以她找各种借口让他放弃飞升, 好保持这个罩着修真界的罩子不被人打破, 好让她能等到岑无月的出现, 好启动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

岑无月也觉得重要。

所以她虽然表现出和他一样被宋观止牵着鼻子走的模样, 结果只是为了在最后关头把他和宋观止一起坑进去。

击碎屏障后, 谢还满不在乎地一脚踢开那道五光十色的接引梯, 坐在云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把回忆捋了一遍又一遍,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他压根搞不懂。

搞不懂宋观止到底想干什么,话里又几分真几分假。

更搞不懂岑无月到底怎么、何时知道的一切,话里又几分真几分假。

不是,说到底,她们俩到底在下面的阵里斗了什么法啊?

远远还能看见翊麟城那边也好大动静哦。

更别说刚刚突然出现的奚逐云看起来也很可疑。

这些表里不一的人真的好难懂。

谢还撇撇嘴,一个后仰从云端坠了下去。

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已经停止运转, 原本暴动乱窜的业障像是被滴入河水的几滴墨汁, 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谢还新鲜地打量着这似乎焕然一新的世界。

怎么说呢。

好像微妙地混乱肮脏了一些,但同时也好像鲜活明亮了一些。

阵法刚刚破碎,谢还马不停蹄地赶到太上门的活眼位置,没发现岑无月。

纳闷地再去原本宋观止的活眼,也没有岑无月。

……

最后居然是在灵墟逮到的人。

谢还盯着毫发无伤的岑无月使劲看,后者八风不动,还是笑眯眯的无害样子:“飞升完和没飞升差不多嘛。飞升了还回来干嘛?”

“你还先评价上了?”谢还戳她的脑袋,“不听听你到底利用我做了什么, 我破碎虚空都死不瞑目!”

岑无月“哎”了一声, 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只笑道:“那再来让我用一下。”

谢还:“……”

俗话说得好, 有一就有二。

谢还任劳任怨地帮着清理了已经不再是黑白二色的灵墟。

九道灵脉交汇而成的枢纽仍然存在,流动的灵气仍是灰蓝色,但原本寄宿其中、蠢蠢欲动的恶念化身却消失不见。

谢还和这个地方朝夕相处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它这么安静。

他突发奇想地转向岑无月:“这个地方说不定以后又会被叫回紫霄州了?”

“应该会换个名字吧,”岑无月想了想,提议,“圣河之类的。”

谢还觉得很土:“好傻的名字。”

“更傻的是谢还。”岑无月说。

“?”谢还大声喊冤,“我可没人身攻击你!”

岑无月笑看他:“能被骗在这种没吃没喝没颜色的地方待几百年不离开,你不傻谁傻?”

“……”谢还强自镇定地为自己辩解,“你不明白,她很有说服力。”

“我明白,”岑无月道,“你听谁说都这么想。”

谢还不满道:“我哪有那么好骗?”

他得到了岑无月一个怜爱的、好像在看小动物的眼神。

谢还立刻较真上了,据理力争:“除了你和真君,我没有被别人骗过啊?”

“其他人没胆子骗你罢了。”岑无月道,“不信?来,我证明给你看。”

谢还严阵以待:“来吧!”

岑无月说:“其实你最开始会遇见我,就在我的计划之中。”

“啊?”

“你身上有舍缚,不是吗?因此你会对他人身上的舍缚多投注一丝注意力。哪怕你只是路过我身边,都会关注到舍缚、进而发现我非人类,来向我搭话。”

“……嗯……”谢还左思右想,艰难找到一个逻辑漏洞,“但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那里的呢!”

岑无月用手指点点自己的眼角:“我用了一只眼睛。”

谢还大受震撼:“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你一共也就八只眼睛诶。”

岑无月乐了,笑得停不下来。

“……”谢还面无表情地问,“假的?”

岑无月点头。

谢还:“……”

——

两人去太上门归还了宋观止的肉身。

太上门的人总是神神秘秘、沉默寡言。

确认过岑无月和谢还都是本人,他们什么也没有问,默然接收了尸体。

这桩事办完后,谢还重新积攒头脑与信心,精神抖擞地向岑无月发起挑战:“再来!”

岑无月想了想,指着广场道:“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启动前,我在这儿吃了一碗抄手。”

谢还聚精会神地听:“这我知道,都听见你吃东西的动静了。”

“然后我按照你教的方法捏了个身外之身。”

谢还这次答得很快:“你的神魂少了一块,我刚才一见你就发现了。”

岑无月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然后那个身外之身被真君杀掉吸收进阵里了。”

“……”谢还突然警惕地扭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背后,“……还以为你的身外之身会在这时候跑出来偷袭吓我一跳,哈哈。”

“死掉怎么还会出现?”

“……”谢还面无表情地问,“真的?”

岑无月点头。

谢还:“……好,这个游戏先暂停,你先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

“……所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飞升很可能是个骗局,只是并不了解内情。”

“嗯。”

“……从你还没下山开始。”

“嗯。”

“……这个才是你用一只眼睛换的情报。”

“嗯。”

“而你从第一次见我之前,就想好要利用我去打碎那层屏障了。”

“嗯。现在你猜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

“你看,就说你没有判断真假的能力吧?”

——

“你也不急着飞升,更不急着公开事实接受世人崇拜,接下来要做什么?”

“嗯……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找找你的小师兄和三师姐?我现在比以前更强,说不定能找到哦。当然前提是……”

“不用,其实我早就都找到了。”

“……啊?”

“你猜?”

……

一路下来,谢还只觉得装都不装了的岑无月比从前更为恶劣了。

他简直像一块软泥、一个零件,被她随意在掌心里搓圆捏扁,压根分辨不出她的每一句话是真、是假、还是半真半假。

但他每每想到自己是唯一知道这么多内情的人,心情又莫名舒畅高昂。

虽然这很可能是因为岑无月明白瞒不住。

尽管没有登上接引梯,但谢还如今是实打实的飞升之人。

许多既定的事实,岑无月哪怕不说,谢还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譬如,即使原本的他不通阵道,如今只消看一眼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的残部,便能明白宋观止的打算是什么,而岑无月又对阵法做了什么。

路过翊麟城时,看一眼空中,便能感受到那只神兽吃的是哪条灵脉的业障。

行走在人世间,每一条灵脉、每一缕灵气的细微变化,他都能清楚察觉。

……这些关于世界运行的、既定的事实对于谢还来说,是打眼一看就能看穿的事。

可岑无月的私事就不一样了,谢还仍旧看不透她。

岑无月从一开始就与芸芸众生都不一样。

虽然谢还至今都没想明白哪里不一样,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兴冲冲地跟在她身后,一路抵达一处清冽的山涧。

最开始,谢还以为她要来找山间野味吃,甚至还仔细看了溪间有没有鱼。

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咦”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问:“你的师门秘境在这里?”

岑无月扭头看他,表情悠然:“你果然能找到了。”

领悟力一日比一日进步的谢还很快想明白岑无月的用意。

她放任他跟随,也不说目的地,就是为了看他在飞升之后是不是有了发觉这处秘境的能力。

毕竟这是“绝对不会被找到的地方”,苏艺桐找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无功而返。

按照岑无月所说,宋观止也找不到,那从前的谢还大概率也找不到。

可飞升是一个重要的变化转折。

很显然,这是一次测试。

若是谢还能找到,那岑无月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若是谢还找不到,那就永远找不到,这里只是一条山间小溪,而岑无月可能会真的在溪里捞几条鱼就地烤了吃掉,然后带他离开。

想明白的谢还无言以对,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发出干巴巴的:“……哇。”

“‘哇’,不愧是你?”岑无月弯着眼睛问。

“‘哇’,好特别,更喜欢了。”谢还俯身看她,笑嘻嘻地说,“看来我只需要多多努力就能发现很多新的秘密嘛。”

想要知道岑无月的秘密,就只能依靠自己,绝不能指望她自己露馅。

——天地良心,岑无月?露馅?世上还有比这更明显的陷阱吗??

“来都来了,”岑无月道,“我先回师门和师父报一声喜吧。”

谢还“哦”了一声,乐颠颠跟在她身后,但神识已经提前一步在虚空缝隙中某个“不存在的地方”锁定了那处秘境。

虽然不太清楚,但他就是有一种“刚才做对了一件能让岑无月觉得高兴的事情”的感觉。

真是太神秘了。

关于岑无月的一切,都比修行、比飞升有意思太多了。

——

周五正在秘境里躺尸放空。

全都无所谓了。

总之只要小徒弟还苟活着,自己能不能穿回去都无所谓了。

……

就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活人微死的下午,从来跟死了没什么两样的秘境突然开始地震。

周五躺着一动不动。

地震吧,随便吧,反正鬼也不会被砸死。

砸死更好,早死早超生,说不定一激灵就回去了呢?哈哈。

最后还是冤种大徒弟走了出来,面色严肃道:“有人找到这里了。”

周五一愣,这才飘了起来,迟疑地说:“不可能啊。”

这里明明是“绝对不会被本世界内修士发现的秘境”。

曲燃看一眼脚下仿佛在战栗的地面,判断道:“很强。”

周五无语道:“……不要说废话,咱们先去躲起来。”

“秘境就这点大,躲哪里?”曲燃动都没动,只盯着入口。

周五只好一起等着,边打开穷得叮当响的储物戒翻找可能会用得上的道具。

唉,自己死就死了,至少给冤种大徒弟留条生路。

翻着翻着,周五突然幻听了小徒弟阳光灿烂的声音:“师父,我回来啦!”

她啪一下抽出储物戒里的神识,愣愣循声看去,只见自家活泼可爱又善良的小徒弟已经闪到近前。

周五大为震撼:“你不是才下山十几年吗?难道我又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前几个徒弟下山那至少可都是几十年起步啊!

思维有些混乱的周五打开没什么用的“收徒系统”,点开“岑无月”刚刚刷新的资料看一眼,差点被修为的“半步飞升”闪瞎眼。

天才?难道这就是真正的天才??

岑无月绕了一圈检查周五的情况,边说道:“事情都办完了,回来看看您。”

周五无奈道:“我能有什么,就是你实在是太能吃了,就没一刻嘴闲着?”

她和甜言蜜语的小徒弟聊了几句,感觉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尸斑都淡了,也终于有余力关注到身边的人事物。

——然后她就惊悚地发现,秘境里居然还有第四个人。

……等等,一个是鬼,一只是蜘蛛,大概只有两个人。

“他是谁啊!!”几百年没见过外人的周五尖锐爆鸣。

曲燃皮笑肉不笑:“小师妹,为什么把外人带进师门来?”

岑无月歪头:“大师兄,你仔细看看,人家都飞升了,拿什么拦他。”

周五震撼一百年:“他飞升了??”

曲燃对岑无月冷哼:“哦,反正就是跟着你来的喽?”

而那个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青年此时突然从沉思中醒来,难以置信地问岑无月:“曲燃是你大师兄?那他突然来找我打架是因为你??”

周五觉得江湖的爱恨情仇实在是有点复杂了,她满怀敬畏地旁观着,和曲燃、谢还一起,将目光落到岑无月身上。

怎么看怎么无辜纯良的小徒弟甜甜一笑,反问谢还:“你猜呢?”

谢还:“……”

曲燃:“……”

周五觉得不太对劲。

周五重新打开徒弟面板。

【修为:半步飞升】下面一行就是【道德程度:沦丧】。

周五颤抖着双手向下,拖动到“人际关系”部分。

无比震撼地翻过几百个后缀是(死亡)的灰名仇人。

逐渐麻木地划过几千条无头悬赏。

心如止水地停在“情缘”部分——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但总之这里的人倒是不多。

……

哈哈,谢还(已飞升),好像是刚刚在哪里听过的名字呢。

…………

徒弟!在这个大家脑子都不太对劲的世界里谈恋爱第一条准则就应该是不能找比自己修为高、分手之后很可能杀不掉的人啊!!

第78章 谢还(二)

曲燃很不爽。

不爽自家的白菜被一头他打不过的猪拱了。

他使劲撺掇周五:“这人绝对不行, 你搞点什么出来把他弄走。”

周五一脸心灰意冷:“你跟我加起来都不够他一只手打的吧,怎么弄走?”

“用你的神奇道具想想办法啊!”

“那些破烂道具贵得要死而且也只能对普通修士起效好不好?”周五看着不远处玩猜真假游戏不亦乐乎的二人,“——而且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 我觉得还挺好玩的。”

“好玩??”

“让我想起水果店老板养的那只小土狗。”周五幽幽地说, “每次我路过, 它都要缠着我玩球球。只缠我, 从不缠别人。我可喜欢它了, 一有空就跑去找它玩。”

曲燃思考了一下:“你说的狗是岑无月还是谢还?”

周五:“……?”

——

曲燃另辟蹊径。

打不过谢还, 但可以把他赶下山去。

收到逐客令的谢还看他一眼, 笑嘻嘻地道:“你动手呀,打得过我就可以把我赶走。实在不想见到我,你可以自己出去嘛。”

曲燃:“……”当今修真界还有谁打得过你!一个飞升的人强留在这个世界不好吧!

“你们这个秘境也拦不住我啊,”谢还说着说着,想起什么似的打个响指,“我听说了, 你已经没有机会再出去了是不是?”

曲燃可以出去。

但秘境的限制是四进四出, 这次离开后,他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谢还凑近他面前,得意洋洋地说:“但不受这个秘境限制的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曲燃冷笑:“天上掉钱的事我不信。”

谢还古怪地打量他:“?我怎么可能白送你?互惠互利而已。”

曲燃抱起手臂,十分警戒地说:“说来听听。”

“你是岑无月的大师兄,对吧?”谢还期待地问,“那你肯定很了解她,也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更能分辨出她哪句真哪句假吧?”

尽管知道谢还应该不是故意的, 曲燃仍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两人对视片刻。

曲燃沉默不语。

谢还的表情逐渐鄙夷:“这么菜, 还不多练。”

曲燃的拳头硬了。

打不过,可恶, 打不过啊啊啊!!

——

周五也被谢还逮住了。

彼时她正在进行日常发呆活动。

做鬼的日子很没有时间概念,经常这样一发呆就是好几天过去了。

但可能因为没有了身体只剩灵魂,谢还这样气血旺盛的存在便令周五很没有安全感,每次他稍微靠近点她就感觉自己要被消灭了。

这种感觉在曲燃和岑无月身上也能感觉到,但徒弟毕竟贴心,都会主动收敛,可谢还不会收敛。

谢还一走近,周五就感觉自己成了被放大镜照射的蚂蚁,整个魂都在滋滋冒烟。

她立刻回神,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谢还笑嘻嘻打招呼:“师父好。”

周五毛骨悚然:“你不要乱叫啊,这种好事我可不敢想!”

可恶,要是真有第六个收徒名额就好了。

当场把这个已经飞升的便宜徒弟收到门下的话,是不是就算完成任务、立马可以回家了?

很大一只的谢还蹲到周五面前,诚恳地双手合十作许愿状:“师父,岑无月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你一定非常了解她吧?”

这点自信周五还是有的,她一点头,自豪地说道:“那当然。从她还是一只……”

话才刚开了个口,周五瞬间就反应过来、把嘴巴闭上,一脸警惕地看向谢还。

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了解岑无月到什么地步。

谢还眨了眨眼——周五发现这个神态简直和岑无月一模一样——而后恍然大悟:“从她还是一只跳蛛的时候?这个我知道的啦。”

……这个尾音总有点像在撒娇的说话方式也和岑无月一模一样。

“这可是我自己发现的哦?”谢还兴高采烈地讲述,“那天我听说有一个新的魔修到处杀人嘛,准备过去看看要不要杀掉,途中正好遇见岑无月,一下就看出她的眼睛不对劲,很让人好奇诶,我从前没见过瞎眼的蜘蛛,更别提有人型、能修行的蜘蛛!”

周五:“……”

“然后我就主动和她搭话嘛,猜了好久她的原型!呃,虽然最终的答案错了,但中途我有猜过蜘蛛这个选项,这也算是自己发现的,师父你说对吧?”

周五:“……你先等一下。什么叫瞎眼的蜘蛛?”

谢还:“……哇。”

路过的岑无月:“又‘哇’什么?”

蹲在地上的谢还回头,毫无愧疚之意:“‘哇’,我竟然是最了解你的人。 ”

在不远处旁观了全程的曲燃发出嘲讽的笑声:“难道不是‘哇’完蛋我居然说漏嘴了?”

周五深吸一口气,打开徒弟面板,看了又看,伸出颤抖的双手:“小月,你的眼睛怎么了?”

岑无月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双眼,很无辜地道:“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啊。”

要不是周五能看见徒弟详细属性,她就真的信了。

周五捂住胸口,感觉那早就灰飞烟灭的心脏正在疯狂绞痛:“你……你的这两只眼睛很好,我知道。我问的是另外六只眼睛里的五只!!”

“哎呀,”岑无月面色如常道,“师父,这是我的私事,我们到里面说吧。”

——

曲燃目送周五和岑无月进了房间。

秘境的房间也有特别的规则。

虽说只是一墙之隔,但声音绝不会彼此传导。

也就是说,尽管大家都是有各自神通的修士,但他也偷听不到房间里那两个人的谈话。

问题是,这条规则对如今谢还是不是也有效?

想到这里,曲燃低头瞥一眼谢还。

曲燃:“……”

曲燃:“你笑什么。”

谢还兴致勃勃地抬头问他:“作为大师兄,你能猜到岑无月要做什么吗?”

作为大师兄的曲燃当然不能认输,他思考片刻,道:“辩解?”

谢还得意洋洋地朝曲燃晃食指,晃完还嘲讽:“我听说你叛出师门的时候是唯一一个徒弟,看来果然对小师妹还是不够了解啊。”

曲燃冷笑:“你一个外人能有多了解?我被她一次次算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除魔卫道’呢。”

“话怎么能这么说!”谢还立刻又较劲上了,“你只能帮上一些其他人也可以替代的小忙,但我的作用没人能替代!谁能?还有谁?”

曲燃:“……”

很憋屈,但反驳不了。

说到底,他甚至还不知道岑无月和谢还在外面做了什么。

但曲燃脑子也不坏,马上另辟蹊径进行攻击:“但她为什么需要你?是为了完成向思雨的心愿,懂?”

谢还陷入了沉思。

曲燃乘胜追击:“你我在她眼里都是工具人,你比我厉害不到哪里去,懂??”

“……”沉思完毕的谢还认真地问,“向思雨是谁?”

曲燃:“……”智障都能飞升,这世道真是没有天理。

他没好气地歪头,示意紧闭房门的方向。

谢还看一眼,疑惑地问:“里面不是只有岑无月和师父吗?”

“师父的名字难道会叫‘师父’?”

“但师父叫周五啊。”

“那是向思雨的化名!!”

“话说你怎么都不叫师父,真没礼貌诶。”

“我都叛出师门了叫什么师父!而且你又凭什么叫她师父,没有自己的师父吗!”

“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岑无月已经是我的同门长老,那她的师父四舍五入也算是我的师父!”

“……虽然不知道具体,但这句话一听就是你被做局了。”

“对吧?”谢还突然高兴起来,仿佛找到知音,“——虽然还没想明白,但我也这么觉得诶!”

曲燃:“……”有病吧!!!

——

房门很快就重新打开了。

先飘出来的是周五。

曲燃惊讶地发现她怀里居然抱着一把刀。

要知道现在的周五可远没有以前强大,她那虚弱的神魂根本无法触碰、操控实物。

可却能抱住那把刀。

定睛看了几眼后,曲燃恍然明白过来:那正是苏艺桐的刀。

那柄用周五身躯所锻、专门用来感应周五神魂所在的刀。

周五恍恍惚惚地抱着刀飘走,躺在竹林里开始发呆。

那并不是个危险的位置,但曲燃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然后又转头去看门口笑眯眯的岑无月。

用周五自己的说法来说,她这种情况应该是叫“被忽悠瘸了”。

尽管是自己的师妹,尽管也多少有些了解,尽管相信自己也不在岑无月会真正伤害的名单里,曲燃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他没见过还是跳蛛时的岑无月,但至少岑无月刚下山时是什么实力,曲燃是一清二楚。

来二十个今日的曲燃也别想干掉宋观止。

很难想象从那一日到现在才过去十几年的时间。

岑无月总爱把“我很弱”挂在嘴边,其实也非自谦。

她确实没有宋观止谢还那般可以独自杀穿修真界的战力。

但却可以只凭一张嘴就颠倒黑白,甚至在把修真界都玩了个底朝天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这点功夫用在忽悠周五上也实在是大材小用。

曲燃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将鸡皮疙瘩按下去,随口和身旁的谢还搭话:“看见没,‘辩解’。”

“看见了。”谢还满脸笑容。

曲燃恐吓道:“知道害怕了吧?知道就赶紧——”

话才说到一半,谢还突然噌一下扭头看过来,把曲燃后半截话惊了回去。

谢还恍然大悟地问:“你觉得害怕?”

“什么?”曲燃否认,“没有。”

“原来如此,”谢还站了起来,感慨万千,“我知道她为什么要带我回师门了。”

“不是你死皮赖脸跟来的?”

谢还转脸看曲燃,扬眉,摇头,然后发出令后者火冒三丈的声音:“唉,说了你也不懂。”

第79章 谢还(三)

周五抱着自己变了个样的身体躺了半天, 才积攒出重新飘起来的勇气。

之前曲燃带回来的储物镯中,除了另外三名徒弟的尸体,另外还有一具尸体, 那是苏艺桐的。

周五知道苏艺桐死了。

她也知道苏艺桐是死于曲燃和千嶂夕手下。

她还知道最后和苏艺桐说话的人是岑无月。

这些她都知道。

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向岑无月提起。

她不是个勇敢的人, 不像苏艺桐, 也不像自己任何一个徒弟。

在这个世界里, 她活得如履薄冰、格格不入。

可最终, 苏艺桐、周妲、鹿云渺、沈述都死了, 不人不鬼的她却活了下来。

——

周五在秘境里逛了一圈, 没找到岑无月,只找到正在疯狂修炼试图升级的曲燃。

她纳闷地看了半天曲燃:“你在怒火攻心什么?”

曲燃瞪她:“说了你也不懂!”

周五:“……”哇,好凶,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的。

没有尊严的师父忍气吞声地绕路离开。

好在秘境不大,很快她就循声找到了秘境中的另外一人一蛛。

他俩又在玩“是真是假”的游戏,好像一点也不会觉得腻。

不过这一次, 是谢还说, 岑无月猜。

——

谢还:“听题!我早就知道白令先有猫腻!”

岑无月:“你不知道。”

谢还:“可恶!那就……我早就知道苏艺桐要杀你的真正原因!”

岑无月:“你不知道。”

谢还:“还有!你给我的那只小蜘蛛偃甲有问题!”

岑无月:“有没有呢。”

谢还:“肯定有!”

岑无月:“嗯,那具体有什么问题呢?”

谢还:“…………对了!那天你说要测试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同时肯定还隐瞒了什么!”

岑无月:“是不是呢。”

谢还:“啊哈!我那天就感觉到不对劲!”

岑无月:“不,你没有。”

谢还:“…………你等等,你等等,我还能想出别的来。”

岑无月:“好哦。”

——

这简直是在虐菜,国家队虐青铜的那种。

周五看不下去了,上前真诚地翻出一个道具。

介于她没有实体, 取出的道具都会直接掉到地上。

那枚平平无奇的橡胶小球一路弹跳滚动到谢还脚边, 被他好奇地捡了起来,又捏一捏。

小球被挤压得发出“叽——”的一声。

谢还嫌弃地问:“这是什么?”

周五诚恳地说:“我觉得特别适合你们俩。”

——

“苏艺桐吗?”岑无月道, “对,我见到了。”

周五眼巴巴地看着岑无月。

岑无月却笑眯眯地不说话。

周五等了又等,终于跳脚:“为什么不往下说了!”

“师父真的想知道吗?”岑无月问,“你准备好了吗?”

周五倏地安静下来。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重复。

进行了数次这个对神魂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的动作后,她觉得自己终于冷静了:“……不管是什么,我都准备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岑无月道,“哪怕是魔修,也终归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苏艺桐尽管以杀人为乐,也喜欢揍大师兄,但每每将要遇见谢还时也总会跑路,说明她并不想死。”

“……嗯。”

“所以她想杀你是一回事,但如果这点做不到的话,第二想的应该是你能回家吧。”岑无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一直说的‘家’在哪里。”

“……”

“我对她说,会将她的尸首带回来见你。而且,我会替你实现那个愿望。”

“……她回答了什么吗?”

“她说……”岑无月笑了,“‘你最好是能实现。’”

——

周五嗷嗷大哭。

虽然神魂没有眼泪,但痛苦是共通的。

但等她哭完之后,原本灰沉沉的世界仿佛都变得清澈了。

她似乎终于又能“看到”、“感知”身边的一切。

——

于是身为师父,向思雨开始操心一些很琐碎的家常:“谢还不都飞升了,怎么还在这里?”

“我都飞升了,当然想去哪里都可以!”回答的居然不是岑无月,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谢还本人。

向思雨被他吓了一跳,魂往天上窜了一截:“你怎么——你不是——”

“哦哦,师父你不是很害怕我嘛,我钻研了一下也把气息收敛起来了!怎么样,现在不恐怖了吧?”谢还拍拍胸膛,很是自得。

向思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点不同。她向下飘去,确实没有了从前那种整个魂都被烤得滋滋冒烟的错觉。

但有一个槽还是要吐的:“……不要叫我师父。”

谢还义正辞严:“朋友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

“不是这么算的!”向思雨坚定反驳,而后话锋一转,“但是,或许你的飞升经验可以传给我家徒弟听听?”

“用不上用不上。”谢还连连摆手,“曲燃还至少得要个几十年再来问我经验吧。”

向思雨大急:“我还有一个徒弟呢?”

她伸手示意在一旁正仰头往嘴里倒薯片碎的岑无月:这么大一个半步飞升就摆在这儿呢!

——薯片是向思雨突然嘴馋、用积分零头兑换的,这种在修真界里没用的东西价格非常便宜。

“岑无月?”谢还的表情突然怀疑,“师父,你也在跟我玩真话假话的游戏吗?”

“?”

“师父,”咽下所有薯片的岑无月慢悠悠道,“我不需要谢还传授我经验。”

“??”

“她随时可以飞升,”谢还伸长了手臂在岑无月背后比划,动作很夸张,“师父,她身后这么亮的灵光,都快压不住了,你看不到吗?”

“……”向思雨难以启齿地说,“我以为那是什么功法或者装备的特效。”

岑无月开始拆奇多了。

向思雨过了半晌反应过来:“等等,那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啊?!”

“因为师父回家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吧。”岑无月看起来几乎有些疑惑这个问题的来源,“我当然要回来见你最后一面啊。”

——

向思雨又嗷嗷哭了一场。

这次是被感动的。

——

回家这个希望蹉跎了向思雨几百年,途中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死亡,她自己也曾经完全放弃,而今终于能看到曙光,几乎觉得有些不真实。

对此,谢还说着“没关系,师父,我来帮你!”然后噌一下解除对气息的压制,把向思雨的神魂烤了个三分熟。

方法虽然粗暴但有用,向思雨镇定下来,活蹦乱跳地准备回家。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向思雨向徒弟们解说,“我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但是作为奖励,回去的时候可以带走一件东西。”

岑无月好奇地问:“衣服算第二件东西吗?”

向思雨沉默一瞬:“……小月,我还没说要带什么呢。”怎么你又一下猜到了啊!蛛你这样显得人很笨啊!

谢还立刻去捂岑无月的嘴:“别说,先别说,我来猜!嗯…………是那把刀,对吧,对吧?”

曲燃不屑地冷笑:“怎么可能,肯定是带修为回去啊,再不济什么法宝丹药也行。向思雨,你说过你那边全是凡人,而且你很穷,我说的没错吧?”

谢还:“刀可是她的身体!”

曲燃:“钱可是她的第二条命!”

两人互瞪片刻,前者转向岑无月,后者去看向思雨,异口同声:“他说得不对!”

岑无月:“嗯。”

谢还:“啊哈!”

向思雨:“……其实,你们说的都不对。”

——

向思雨要带走的,若只能是唯一,那当然是苏艺桐的尸体。

没有第二个可能。

——

临走前,向思雨把所有的积分都换成了现代的小垃圾,当遗产留给徒弟们。

但她还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小月啊。”

“师父?”

向思雨警惕地左看右看,确认谢还不在附近,才凑近岑无月说悄悄话:“你把谢还特地带回来,是为了让师父看看吗?”

“不是。”岑无月闻言笑了,她也学着向思雨的模样咬耳朵,“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反应。”

“对什么的反应?”

“对所有事的反应?”

感觉被徒弟戏耍的向思雨试图释放师父的威严,压低声音唤:“小月。”

结果把岑无月逗得更开心了:“师父还记得曾经给我上课的时候吗?我刚变成人的时候。”

向思雨一瞬又开始伤感了:“怎么会不记得呢,你被真菌寄生快死了,我觉得既然救不了我自己,那至少可以救你吧。……结果最后,你也救了我。”

岑无月用手指戳了戳向思雨的脸颊。

向思雨立刻想起好奇心极强的跳蛛也有这种习惯动作,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那时候师父就让我承诺,”岑无月道,“第一绝不杀人,第二绝不说谎。”

“……”向思雨屏住了呼吸。

让岑无月发誓时,向思雨是货真价实被吓到了。

有苏艺桐的前车之鉴,向思雨认为无论如何不能让同样的悲剧在自己手中发生第二次。

她很害怕没有约束、并且尚未建立起——或者说还不知道这一辈子是否能够建立起道德观念的岑无月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才想出了那样两条规则。

岑无月注视着向思雨,笑盈盈的:“师父愿意救我的命,也仍然会对我感到恐惧,陌生人更是如此。”

话说到这里,向思雨突然福至心灵:“而谢还不会。”

“谢还不会。”岑无月重复。

“……”向思雨五味杂陈,片刻才想起之前的话题,“所以你要看他的什么反应?这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哎呀,”岑无月无辜地反问,“师父,你见过蜘蛛织网只织一圈的吗?”

向思雨:“……”

——

临走前,向思雨隔空拍拍谢还的肩膀,留下沉重但真诚的祝福:“你可千万别变啊。”

不然哪怕已经飞升也一定会被千刀万剐死得很惨的。

第80章 谢还(四)

“变……?”谢还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变?哪方面变?变了会怎么样?”

“别纠结了,”岑无月提溜着手中的倒霉蛋向他示意,“来看一下这个。”

谢还好奇地闪过去, 和岑无月抵着脑袋研究外焦里嫩、但苟住了最后一口气的倒霉蛋:“哇, 这不是那谁嘛, 怎么还给弄下来了?”

“刚刚他也在尝试飞升, ”岑无月道, “差点死掉, 我顺手救了一下, 这是谁?”

和非常有目的性活动的岑无月完全不同,谢还用身外之身在外游荡这么多年,能认识的人他应该基本都认识。

“沈叩玉,听过吗?”谢还提及沈叩玉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大白菜。

这个名字,岑无月从辞青口中听过。

事实上,天才遍地都是, 只不过其中的许多, 岑无月都不必去打交道。

而如今,她也已在这些天才之前飞升。

沈叩玉被劈得漆黑的脸上,两只眼睛还顽强地睁开,盯着岑无月和谢还看。

谢还很热心地侧脸去听:“什么什么?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岑无月及时用手托住谢还侧脸,没让他真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沈叩玉给气到死透:“他飞升失败,而我与你是此间唯二的飞升者,他还能想问什么?”

谢还恍然鼓掌:“原来如此——哎呀,沈叩玉, 菜就多练嘛, 不要急,飞升这种事情等着等着就能成功了。”

沈叩玉的胸膛剧烈起伏, 如果还能动弹,肯定跳起来就开始打人了。

但谢还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岑无月对沈叩玉道:“如今不是曾经,飞升一事,你不必急。”

沈叩玉的面色好多了。

谢还托腮沉思片刻,不解发问:“你和我说的东西不是一样的吗?怎么他只对我生气。”

岑无月没说话,但另外有人答了:“你说话难听,自己还没意识,这才是最讨人厌的。”

其实此处的飞升异象早就引来不少人围观。

谢还飞升之时,修真界众人自顾不暇,根本没人亲眼目睹。

这都第二次了,自然一听说有人试图飞升便赶来悟道。

只是绝大多数人都离开老远,生怕被波及其中,真正在内圈的,只有四个。

先一步尝试飞升的沈叩玉、后一步尝试飞升的岑无月、在近处看热闹外加喝彩的谢还、还有一个女人。

谢还看一眼,很自觉地给岑无月介绍:“这是元悔。”

又是岑无月只听过没有见过的人。

“沈叩玉托我替他护法,万一他失败,我替他捡条命回去,他就欠我个人情。”元悔落到近前,用脚尖捅一下沈叩玉的肩膀,“嗳,虽然不是我救下你,但人可一直在下面等着,只是慢了一步,这人情你还是欠我的。”

沈叩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干脆闭上眼开始调息。

元悔步伐轻灵地绕着岑无月转了一圈,笑道:“我就说情况似乎有变,劝沈叩玉不要急着冲击飞升了,他偏不听。”

“不就是不服气嘛。”谢还了然地说,“真君没选他,选了岑无月。”

“这有什么,我也不服气。”元悔爽快地说,“我苦修这么多年,飞升的你们俩却都是我的晚辈。”

她说罢,勾勾手指带走地上的沈叩玉,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岑无月。

岑无月也看着元悔,几乎已经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即将要脱口而出的问题。

“——无情道,”元悔言简意赅地问,“是错的吗?”

“若它真是你的道,”岑无月说,“那便不是错的。”

——

“太深奥了,”谢还深沉地说,“我也要学你一样说这么深奥的话,这样一听就很世外高人。”

——

翊麟城并未受到那日恶念释放的太大损害。

只是当岑无月再度走入这城中时,已经能很明显地察觉到这座城的气息变了。

她抬头向空中看了一眼。

天门总是隐藏着的,但神兽的存在感却并不会因此消失。

“这个放在翊麟城不太好吧。”谢还也在望天,“等到下次开天门的时候说不定会出事,不如我现在去杀掉——话说下次开天门是什么时候?”

“明天。”岑无月说。

其实这也是她在入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前,就操纵“封晓月”和“封晓风”所下的决定。

谢还立刻改了主意:“那明天再说。”

岑无月偏头看他。

“?怎么了。”

“‘深奥’。”岑无月提醒他。

谢还大惊失色:“我忘记了!”

——

叩天门的前一日,翊麟城中还发生一件小插曲。

“现在还有魔修?”谢还纳闷地看着那个抡着十米大刀四处拆房的魔修,“灵脉应该已经在逐渐恢复正常了吧?净庭山也开始收新弟子了,不是吗?”

岑无月笑:“魔修与业障没有必然的联系吧。”

“也是,”谢还站起来,很随意地道,“那我去一下。”

“一下”就真的是“一下”。

谢还干掉魔修只需要一眨眼的工夫,但在和赶到的封家人交涉时花了很多时间。

因为来的人是封晓风。

谢还是瞠目结舌地回来的,指着窗外对岑无月道:“哇。”

岑无月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

“也是你的那个能力吗?”谢还兴冲冲地挽袖子,“之前你说不行,但是现在是不是能在我身上试一下了?”

岑无月瞟一眼他的手腕,道:“不用。”

“用的用的。”谢还很坚持地往她跟前凑。

“真的不用。”

“用的用的……等等。”谢还沉思数秒,醍醐灌顶,“难道你早就已经对我做过了吗?”

他一边说着,神识已经开始内视。

片刻后,谢还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你赢了,我根本找不到你种进去的东西。”

其实岑无月压根没刻意给谢还体内寄生孢子。

频繁使用孢子的时候,是因为力量还不够强、不可暴露自身。

而现在她的实力已经足够支撑任何计划,孢子便没有那么重要。

不过嘛,修真界此时许多人身上都携带着岑无月的孢子。

毕竟那天用神兽虹吸灵气、灌溉天地的时候,她又不是真的光站在旁边看风景。

“那你用一下嘛,”谢还连连催促,满脸好奇,“我还从来没有被人操纵身体过呢。”

“不后悔?”

“你什么时候见我后悔过!”谢还拍着胸口发誓,“你想让我去做什么都可以!”

——

“……”封不眠道,“现在能解释下是什么情况了吗,谢还前辈。”

谢还发现自己的四肢又可以被自己所操控的时候,他刚刚把翊麟城出名的灵植园掀了。

原先茂盛的灵植园现在几乎只剩一片草根泥土。

谢还打量自己身周的一片狼藉,陷入沉思,而后镇定地反问:“虽然看起来是我做的,但你有什么证据呢?”

封不眠:“……您的意思是,这里几千双眼睛都看错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吗?顺带一提,您手上那株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

“眼见也未必为实,这是我的亲身经历。”谢还说完这句话,停顿一下,突然开心地揽住封不眠的肩膀,一叠声地逼问他,“刚才这句话深奥吧?是不是好深奥,一听就很世外高人?”

“……如果您不马上变脸的话,可能吧。”

……

虽然稍微耍了一番嘴皮子,但谢还最终还是爽快地恢复了灵植园,举手之劳而已。

封不眠有些忧虑:“您刚才的情况不太对劲,是否出了什么事?”

谢还平常总是没个正经,因此很多人往往想象不到他面无表情时的压迫感能有多强。

封不眠即使带了上千人来,也根本没敢靠近刚才的谢还,差点以为今日就要灭城。

“你看出来啦?”谢还却笑嘻嘻地炫耀起来,“刚才给岑无月试验了一下。”

封不眠只觉得修真界有这么两个飞升之人,眼见着离完蛋是不远了。

他非常谨慎地提醒:“这个能力似乎……”

谢还滔滔不绝:“真的很厉害对吧?我试了一下,真的很难挣脱诶。”

封不眠把嘴闭上了。

谢还接着畅想:“要是她真让我去干点别的事我可能也干了,哇。”

“……这种事情,还是在开始之前就谨慎些为好吧。”封不眠委婉地说。

谢还哈哈大笑,用手掌拍封不眠的后背:“如果我挣脱不了,那是我的问题啊!”

“……”

“如果情况真的很严重,我到时候肯定能挣脱的啦。”谢还自信地说,“小封,你也要努力让自己变强啊。”

“请您不要这么叫我,那是城主的名字。”

“你们城主这种事情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好吧。”

“?”

封不眠与谢还的交谈声被静音阵法隔绝,外面并听不见内容。

确认谢还的神智已经恢复,围观全程的秦鲤松了口气,又小心地打量身旁的岑无月。

“怎么?”岑无月笑眯眯地问。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偷看,秦鲤一噎,干脆直白开口道:“谢还有点恐怖,你不会害怕的吗?”

“不会诶,他能把我怎么样嘛,最多杀掉我。”

“……”秦鲤道,“你们俩真像,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真的吗?”谢还探头加入对话,“我倒是以前就一直这么觉得诶!那你觉得我们到底是哪里像?”

秦鲤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不管他人死活”,但想到自己面前两人的实力,还是绞尽脑汁地挑了个好听的词:“……自由。”

“自由吗……”谢还陷入思考。

“你们的一切选择都是自己作下的。”秦鲤冷硬地说,“这足够了吧。”

——

离开翊麟城时,思考了许久的谢还似乎终于从秦鲤的话里想明白了很多事,一脸叹为观止:“原来你一直都在考验我?”

“观察。”岑无月很友善地纠正他的用词。

谢还对用词并不在意,只是倏地弯腰堵住她的前路:“现在呢?观察结束没有?”

岑无月干脆上前一步,额头与他相抵,甜甜道:“那完蛋啦,观察永远都不会结束,怎么办?”

谢还眨眼,又眨眼,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哇。”

“‘哇’,飞升之人的永远太长了?”岑无月含笑问。

“‘哇’,岑无月,你终于说心里话了诶。”谢还故作惊讶。

“乱讲,我从来不说谎,所以别人都更容易相信我的话,这也是舍缚,我不会破它的。”

“?这个舍缚在哪里,舌头上吗?让我看看。”

自由的人是无法拴住的。

岑无月也从不打算对谢还这么做。

每一个岔路,她都会停下脚步,将选择权交到谢还手里。

因此每一次选择,都会是谢还心甘情愿自己做出的选择。

之前如此,未来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