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以牙还牙 灵堂杀人
灵堂前惊闻不断, 宾客们看热闹的心被吊得高高的,哪还有吊唁的心思, 就连悲痛的情绪都装不出来。
施继之为顾全面子,他强行把各路人马先稳住,甚至以照顾孩子为由不让陈氏露面,顺便把丹穗也塞到陈氏身边。
“这位义士怎么称呼?是你在大火中救出我妻儿?”施继之站在石园里问。
“韩乙,甲乙丙丁的乙。我是一个月前进的施园,你爹雇我在他发病时打晕他。”韩乙介绍自己, “你爹在参加商会当天听闻你在海上遭了海寇,船毁人亡,他当场吐血, 回来之后就起不了了。那天过后没几天, 我就被朱氏赶出去了, 当着你们几十号族人的面,她污蔑丹穗姑娘偷男人逃跑了,我反驳她,她又污蔑我是宋老爷派来要害你爹的,就把我赶走了。之后我潜进来施园,发现丹穗姑娘是被朱氏关起来了, 施老爷那边也被她控制住了,你妻儿也被关起来了。我不放心离开,就在停在埠口的楼船上歇两晚。你猜怎么着?目睹你四弟杀人抛尸,我前脚救了李大夫,后脚救了你妻儿和丹穗姑娘。”
韩乙一次性把事情交代清楚,他盯着施继之的表情,见他除了皱眉似乎没多余的情绪,他在心里摇摇头, 他猜不透这类人的心思。
“噢,对了,李大夫曾被朱氏收买,朱氏让他加重你爹的病情,这也是他被灭口的一个原因。”韩乙补充一句,“至于你儿子,他是被施顺之掐着脖子威胁你爹吓傻的,你儿子被吓傻了,你爹也被吓死了。今天你回来之前,施顺之跑了,你想抓人就派人去找,再晚一天,他说不定逃出城了。”
施继之这才破功,他闭了闭眼,心里想杀人的冲动快要压不住了,他一脚踹到石雕上,钻心的痛意席卷全身,他这才好受一点。
“韩义士,感谢的话择日再说,我现在要招待宾客,能不能托你在这儿守着大奶奶和丹穗姑娘?我担心朱氏不死心,还会朝她们下手。”
“你手上没人可用?”韩乙不愿意,他还想去找施顺之,让施顺之溜走了,他再找可就难了。
“我的人要派出去找施顺之。”
闻言,韩乙暂时放弃亲自去寻找的打算,在平江城,施继之的人更熟悉地盘。
“行。”韩乙答应下来。
有韩乙在石园坐镇,朱氏派来的人压根接近不了丹穗她们。
……
日暮,和尚们的诵经声响起,施继之送走最后一个宾客。
前后门一关,最后一缕霞光也消失了。
夜风起,施园里白缦飞舞,白灯笼里透出来的光透着寒气,整座施园如一座新坟。
穿堂风呼啸而过,灵堂的木门砰的一声关上,走进灵堂的男人惊都不惊,他推开阖上的棺材,认真端详穿着寿衣的老头,老头瘦脱了相,眼睛半阖,一脸的狰狞,死前的痛苦清晰地展示在脸上。
“爹,儿子回来了,您安息吧。害您的,我会通通送他们去陪您,您留给我的东西,我也会一一讨回来。”施继之说,他伸手探进棺材,亲手帮他爹阖上眼。
“请太太、二爷、四爷、五爷和诸位姨娘来灵堂。”施继之吩咐。
“告诉他我身体不便,已经睡下了,有事明天说。”朱氏不肯过去。
施守之也不想去,他甚至想效仿他三哥逃出去避避风头,可前门后门都被施继之的人把持着,他跑不了。
施继之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他亲自去阁楼上请朱氏,他站门外放话说:“太太要是起不来身,我派人过来连床带人给抬过去。”
朱氏只得穿衣起床。
人都到齐了,施继之一脚把李大夫踹在棺材前,“叛主的狗东西,讲一讲,你是听谁的令暗害我爹。”
“是太太,太太发现我和九姨娘偷情,她要挟我替她做事,否则就把事捅到老爷面前。”李大夫从踏进施园的那一刻,他就放弃挣扎了,他已经死过一次,这次死得把仇人也拉下去才值。
“你放屁,少诬陷我。”朱氏不承认,她甚至倒打一耙:“继之,你我非亲母子,你再不喜我也不能……”
“你先闭嘴。”施继之懒得听她废话,他又踢李大夫一脚,说:“她是如何吩咐你的?”
“太太让我加重老爷的病情,她计划赶在你回来之前要老爷死。对了,她还曾吩咐我让我勾搭丹穗姑娘,从她口中得知老爷的私印藏在哪儿。”李大夫交代,“不过我跟听雪真心相爱,我做不出对不住她的事,自然不曾对丹穗姑娘做出不轨的举动。”
朱氏哼一声,“那你说说你是如何加重老爷病情的?”
李大夫沉默了。
“说啊,怎么不说?”朱氏看向韩乙,就他最该死,她所有的计谋都被他毁了。
李大夫心想这是韩乙自找的,他一再求他不要送他回施园,他非要当个匡扶正义的大侠。他不肯饶他一命,那就别怪他不替他隐瞒。
“雇个武师傅来打晕老爷的主意是我提的,他的病堵不如疏,发泄出来虽痛苦,但挺过去身体不受损;晕过去就好比一匹疯马在他身体里撞,时日久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丹穗深吸一口气,她看向韩大侠,其他人也看向他。
韩乙神色复杂,但也没惊惶失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做这档子事常有被牵连的时候。好在他对自己不苛刻,只要不是他主动害人,他就不接受道德和律法审判。
“是我倒霉,一进平江城就被王管家盯上了,无意当了你们手上的一把刀。”韩乙平静地说,“日后要是有机会,我再钻研一下医术,争取下次不吃这方面的亏。”
……好有道理,全场移开目光,继而一致忍不住又看向他。
“这个人不是韩义士也会是另一个倒霉蛋,我分得清是非,不会怪韩义士。”施继之出声表态。
朱氏一噎,她嘲讽道:“你真会替你爹大方。”
“但不会在你面前大方。”施继之直直看向她,他质问道:“你害我爹图的是什么?他给你的还不够多?要不是他,你到死都是个织布的,你儿子更别提读书,能攒到一艘船当个卖鱼的都是造化。”
这话戳到朱氏的痛处,她不装了,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墨迹半干的纸扔过去,“捡起来看看,施继之,你爹咽气前把这个家交给我打理,家产也留给我和你三个弟弟。对了,你儿子也有份。你不要给我叽叽歪歪,把我惹毛了,我让你进不了这个门。”
施继之没去捡。
“上面盖的有你爹的私印,你不检查一下?”朱氏嘴上挑衅,心里却满怀忐忑,她下午派人去查过,施继之是跟着贾家的船回来的,三娘跟她说施继之带出去的货船真遇到海寇了,但他不知道怎么流落到上海镇,回来时只带了十个心腹。
“我这儿也有一封老爷的遗书。”丹穗出声,她从怀里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交给施继之,看向朱氏说:“太太,你不会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吧?遗书真有,也盖有印章。”
“那又如何,虎头印在我这儿,你看各个庄头各个掌柜是认印章还是认施继之这个人。肯认他这个人的,我把契纸交给他。就像你,你只听他的话,我就把你分给他。”朱氏吐露她的目的,这也是她的让步。
施继之不吭声,一味看他爹留下的遗言。遗言交代若是他能回来,家产都归他;若是他命丧大海,施园、两座丝行、五座绸缎庄、位于江宁府的五座茶山、宅子、铺子、以及位于临安府和上海镇的宅子、铺子归瑞哥儿,并注明在瑞哥儿成年前,生意上的事由丹穗拿主意。余下的田产房产才分给其他儿子。
“继之,你的意见呢?”朱氏忍不住问,她怕他下黑手,趁机说:“你也别想杀了我夺走虎头印,我已经把虎头印交给三娘了,你要是杀了我,施家的家产全归贾家。”
施继之不语,他朝角落里看一眼,下一瞬,陆承被一个护院掐住脖子拎到棺材前。
“你干什么!你放开他!”朱氏大喊。
“我干什么?我以牙还牙!”施继之从怀里抽出一把刀,利刃印着惨白的火光挥下去,一刀削掉陆承四根手指。
“啊!!”
“啊啊啊啊——”
陆承痛叫,回过神的姨娘们和下人吓得尖叫。
滴答滴答的血掉落,香灰味中迅速掺上浓郁的血味,丹穗看一眼散落在地上的手指头,她捂住胸口呕一声。
陈氏觉得痛快极了,她捂住瑞哥儿的眼睛,她睁大眼睛盯着陆承的断指,在朱氏承受不住晕过去后,她放声大笑,眼泪从下巴滑落,砸在瑞哥儿的头顶。
施继之踢李大夫一脚,“去把她给我弄醒。”
李大夫爬过去,下人们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拔下朱氏的金簪刺向人中,当即见血,朱氏也醒了。
“大哥,太太做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啊,你削陆承四根手指也算出气了,就饶过他吧。”二奶奶抱着孩子喊,她跟陈氏一样,紧紧捂着两个孩子的眼睛。
“我儿子又何其无辜,她对我儿子下手的时候可没饶过他。”施继之踩着断指狠狠一碾,他拽着陆承的头发迫使其低下头,手上的刀一动,他切下一只耳朵扔给朱氏。
朱氏崩溃地大叫,“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施继之你这个畜牲,你不得好死!啊——我的儿啊!”
“虎头印拿出来。”施继之举起刀威胁,“不想尝尝你儿子舌头的味道,就痛快点。”
“我拿!我拿!你别动他!”朱氏连滚带爬离开灵堂,不一会儿拿来一个沾满土的印章。
“施继之,你不是人,你妹夫不顾自己性命出海去找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你爹得罪宋家,你等着得罪贾家,他死不瞑目,你也不得好死。”朱氏就是仗着她大女儿是贾家的儿媳妇,琢磨着施继之只要不想跟贾氏船行为敌就得忌惮她,所以才敢暗害施老爷夺家产。她本想拿到家产送贾氏一半,进而保住自己手上的一半,可惜施继之回来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
施继之擦去虎头印上的土,他举起来喊:“爹,儿拿回来了,您安息吧。”
“娘,救我。”陆承哭着喊,“大哥,你放了我吧,我没得罪你啊。”
朱氏跑过来抱住陆承,护卫松手,下一瞬,在刺耳的尖叫声中,施继之手上带血的刀刺向陆承的后颈,韩乙想阻止被护卫挡住了,慢了一瞬,只能看着朱氏被她儿子的血浇一脸。
“啊!啊啊——”朱氏受不住了,她哑声大叫,迸溅到脸上的血淌进嘴巴里,她尝到了血的味道。下一瞬,她吐出一口血,抱着儿子一起倒在地上。
在场的人吓得瑟瑟发抖,纷纷扭过头不去看,太惨了,太惨了。
施六娘扑出来大哭,一声又一声喊娘。
摆了两天的灵堂,终于在这个黑夜响起悲切的哭声。
“砰”的一声闷响,李大夫一头撞在棺材上,他受不了,与其被折磨致死,还不如自己一头撞死。
大概被陆承的死法震住了,在场的人见李大夫躺在地上,头上的窟窿汩汩冒血也没吓得大叫。
李大夫死死盯着韩乙,他气若游丝地说:“让我淹死多好。”
被绳索勒脖子时,李大夫使诈闭气假死,他曾想逃过一劫,哪想到还有一劫等着他。
灵堂上血气弥漫,地上的血团越扩越大,甚至因为冰鉴的温度太低,李大夫头上的血窟窿还在冒烟。
全场寂静,施六娘也不敢哭了,只有朱氏呼哧呼哧的粗喘声在灵堂上回荡。
“大哥,别杀我,我没对爹下手,也没对瑞哥儿和大嫂下过毒手,都是朱氏跟三哥搞的鬼。”施守之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他,他吓得浑身发抖,求饶的话都变调了。
“对对对,大爷,你饶过他,以后你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七姨娘站出来求情,“他就是个狗脑子,没人指使什么想法都没有,顶多乱叫几句。”
“是吗?”施继之看向陈氏。
陈氏看向丹穗。
“他杀了九姨娘。”韩乙出声。
“该杀。”施继之平心静气地说,他看向其他姨娘,不等他开口,她们齐齐摆手表明她们没有偷男人。
安翠儿、古越和秦梦三人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来气,生怕韩乙来一句她们勾搭过他。
万幸他没吭声。
施守之觉得他似乎逃过一劫,他暗吁一口气,心里忍不住在琢磨施继之疯了不成?他杀了陆承能收尾?陆承还是在册的童生,一旦有人报官,今晚在场的都是证人,他死定了。
陈氏也担心,她眼睛盯着二奶奶,生怕她带着孩子偷偷溜了。
“把二奶奶和两个孩子请到阁楼上,太太和六娘也请过去,没我的命令,不许她们下楼,更不准放人去探望。”施继之发话,他踢朱氏一下,威胁道:“太太,不想你两个孙子丧命,你就安分点。你安分点,我赏你儿子一口薄棺,否则我剁了他扔河里喂鱼。”
朱氏的眼睛动了动,有人来扶她,她抱着陆承的尸体不肯放手。
“剁下来给她带走。”
朱氏立马丢开手。
“都散了。”施继之放姨娘们离开。
“继之,你杀了陆承,官府不会找你麻烦吧?”陈氏忧心地说,“今晚这么多人看着,瞒得了今天瞒不过明天。”
韩乙则盯着施继之的脖子,这也是个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心狠手辣远胜朱氏。朱氏有很多机会拿瑞哥儿威胁施老爷,一直到他要咽气了才动手,或有可能犹豫过。而施继之刺死一个同他一起长大的继兄弟没一点手软,挥刀的动作熟练又精准,可见他手上沾的人命不少。
“没事,官府很快就不中用了。”施继之含糊地说一句,他摸一把脖子,问:“我脖子上有血吗?韩义士怎么这么看着我?”
韩乙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问:“什么叫官府很快就不中用了?你莫非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消息?胡虏要打来了?”
施继之诧异他的敏锐,他没否认,说:“早晚的事,胡虏的军队已经打过长江,临安府几乎被包围住了,我们靠近临安府,能逃得了?”
“我们要不要逃?”陈氏慌张地问。
“逃?逃哪儿去?国都要亡了,逃去哪儿都不行,安稳待着吧,这事有我操心。”施继之不慌不忙地说,亡国在他口中还没死个爹沉重。
“对了,韩义士,你行走江湖,对胡虏怎么看?”施继之不经意地问。
丹穗担心韩乙说出他在襄阳战场杀过胡虏的事,她忙开口打岔:“老爷也曾问过韩大侠,我记得韩大侠说江湖人不插手朝堂事。我们能出去说话吗?我觉得我一开口一呼吸就在吞血。”
“行。”施继之随了她的意,他跟韩乙说:“韩义士,最近不要离开平江城。”
韩乙揣着疑惑应下。
“跨院烧了,重建之前我们住在石园,你跟丹穗姑娘住,我住在议事堂。”施继之跟陈氏交代,他看一眼瑞哥儿,嘱咐说:“这些日子别让他出来,等爹下葬后,我带他去寻医。”
“行。”陈氏应下,“你今晚要守灵是吗?你去忙,我安排下人去打扫一下。石园东西两排屋被翻得乱糟糟的,丹穗姑娘屋里的地砖都被挖起来了。”
“你去安排,丹穗留下,我问她点事。”施继之说。
“我得先回屋换身衣裳。”丹穗抬臂嗅一下袖子,被血味熏得呕一声。
施继之放她离开。
韩乙跟着她们一起走进石园,他冲丹穗比一下手势,走到甬道停下步子靠墙等着。他觉得奇怪,以丹穗的记性,怎么也不可能记错话,施老爷是说过江湖人不插手朝堂事,可也不是她话里的意思。
一柱香后,丹穗开门出来,她跟陈氏说她去李大夫屋里抓些药草来驱驱潮气。
“嘘。”丹穗见人先“嘘”一声,她攥条纸塞他手里,错身时嘱咐说:“小心点,他带回来的护卫不是吃素的。我先走,你多等一会儿。”
面对施继之,丹穗比面对施老爷还恐惧,施老爷没读过书,喜爱读书人,向往当一个儒商,不免还会装一装,好比是个狼,偶尔会装出狗的憨厚。而施继之就是条毒蛇,一击就冲着夺人命去的。
丹穗走进护卫院但没进李大夫的屋,想起他的死状,她不寒而栗,当时被吓傻了,这会儿反应过来,通体发凉。
甬道里,韩乙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纸条上的字,他顿时遍体生戾气,他要杀了施继之。
“丹穗姑娘,怎么不进去?”他追上去问。
“……太黑了,算了,我不进去了,大爷还在等我。”丹穗察觉到他的意思,迅速编出一个借口。
“我离开的时候带你走。”韩乙跟她嘀咕一句,“你别留在这儿了。”
丹穗压根就没打算留下,她宁愿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陪一对丧女的夫妻,也不会再留在施家,这是座鬼窟。
“大爷,我来了。”丹穗穿过石园去灵堂,见施继之跪在灵前,她落他后方也跪下磕头。
“老爷,大爷回来了,您的遗言他都知道了,虎头印他也抢回来了,瑞哥儿也会好的,您安息吧。”她装模作样念叨一通。
“我听说瑞哥儿能活下来多亏了你?”施继之出声。
“是大奶奶,我哪能护住瑞哥儿,我连自己都保不住。”丹穗叹气,她谨慎地反省,说:“要不是我闹一通,他们估计也生不出纵火烧死大奶奶的心思,是我牵连了她。”
施继之轻蔑地嗤一声,“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她死了不冤。蠢东西,我跟爹都给她撑腰,她的腰杆都硬不起来,但凡她顶点事,也不至于被朱氏耍得团团转,让我爹死了还放心不下瑞哥儿。她但凡像你半分,施园都不会整成这个样子。”
丹穗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劲,她忙说:“我们是下人,操的就是这份心,大奶奶是主子,跟了爷就是来享福的。”
“你怕什么?”施继之转过身盯着她,跟施老爷如出一辙的眼睛隐隐含笑:“你在怕什么?我说你是下人了?还是说要让你当主子了?你在撇清什么?”
丹穗板起脸,“大爷,你去看看老爷是不是气得睁开眼了。”
施继之张狂地大笑。
“主子,人找到了。”去寻施顺之的护卫回来了。
“在哪儿找到的?”
“一个暗娼家里,差点就让他跑了。”
“他倒是聪明,不怪我看走眼。几个兄弟中,看样子他跟我最像,可惜了,走错道。”施继之点评,他漫不经心地交代:“把人养起来,看好了,别让他跑了。等我腾出手,我带你小主子去手刃仇人。”
叫什么魂,看什么病,自己给自己报仇才是治心病的良药。
第22章 “给爷生个儿子” 不忠不义不孝……
护卫下去后, 灵堂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大爷,前些天有传闻您遇到海寇了, 是真是假?”丹穗试着打探消息,“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船上的客商都说亲眼看见施家的货船沉海里了,要不是当时进城的船是宋家的,老爷就信了。 ”
“传闻不假,就是我不在那艘船上。”施继之淡淡地说, “你把我亡故之后发生的事细细讲一遍。”
丹穗记性好,她从召开商会那天开始讲起,把内宅、生意、产业上的变动一一复述清楚。
*
护卫院, 韩乙躺在床上听到隔壁两间空房有了动静, 他想起丹穗姑娘交代的话, 等走动声消失,人似乎睡下了,他掀被下床,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身影闪了出去。
韩乙走出护卫院,在离开甬道进入石园后, 脚步声消失了,人也消失了。
片刻后,月亮门门外出现一道身影,他驻足观望片刻,跟着走进石园。
韩乙在石洞里屏住呼吸,丹穗姑娘没说错,施继之带回来的人手不是吃素的,他出门时已经尽可能放缓动作了, 还是让人察觉了。不过也可能是他被盯梢了,他对自己的功夫有信心,在掩藏行动方面,采花大盗都不敌他。
护卫在石园里走一圈,没能发现韩乙的踪影,他又驻足片刻,甬道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谁站在那儿?”
护卫心中一惊,他反身看去,可不就是他正在寻找的人。
“韩义士,你去哪儿了?”他快步过去问。
“去大厨房找点水喝,你在找我?”韩乙问,“找我做什么?你叫什么?”
“王虎,我叫王虎。我也是渴了,想去你房里找你借碗茶水,敲门没人应,进去一看发现没人,这才出来找找。韩大哥别怪我小心眼,我们是给大爷办事的,要保证施园的安危。”王虎诚恳地说。
韩乙假装信了,“能理解,这是你们的职责。我没提水壶来,渴了你自己去大厨房找水,我先回屋了。”
石园另一边出现脚步声,韩乙离开的步子一顿,他看过去,丹穗的身影出现在石雕的缝隙里。
确定她无事,他走了。
陈氏还没睡,丹穗开门进来,她坐了起来。
“大奶奶,您还没睡啊?瑞哥儿睡着了吗?”
“他睡了,我本来也要睡了,模糊听到外面有男人的说话声又惊醒了。你回来的时候可碰到人?”陈氏有些害怕,毕竟施老爷死在对面的议事堂,而且今晚又死了两个人,灵堂里还摆着棺材,她躺在这儿压根不敢闭眼。
“没有。”丹穗端着烛台进来,她笑着问:“大奶奶害怕是不是?你睡吧,我陪着你。”
陈氏面露窘迫,她讪讪道:“真羡慕你胆子大,我的胆子太小,大爷还骂过我是老鼠胆。对了,大爷跟你说了什么?”
“就是这段时间家里家外发生的事,这本该是王管家的活儿,他死了,大爷只能问我。可我也只在施园行走,生意上的事我说不清。”丹穗脱下棉袄叠放在椅子上,问:“大奶奶,我是睡在您脚头还是打地铺?”
“睡床上来。”陈氏往里挪一下,说:“这本来就是你的床,哪能让你打地铺。再说你还救了我跟瑞哥儿,你在我眼里可不是下人,你跟我睡一头,我们姐妹俩说说话。”
丹穗忙推辞:“使不得,我哪配得上当您的妹妹。”
陈氏按着她躺下,说:“别讲究这些虚礼,以后你跟着大爷做事,我求你替我说话的时候还多。”
朱氏倒台了,陈氏担心她会成为下一个朱氏,成为一个在丈夫面前说不上话的人,她思来想去,决定提前拉拢丹穗。
丹穗困得要死,她还得强绷着眼皮听陈氏说话,一直到陈氏困了,她才能闭眼睡过去。
一墙之隔,韩乙吁口气,可算安静下来了,他也能睡了。
*
天蒙蒙亮时,丹穗在睡梦中模糊听到男人的声音,说话声似乎就在床边,她猛地睁眼,一眼看见床尾站了个人。
“你快出去,丹穗姑娘还在睡觉。”陈氏压着声音催促。
“这有什么。醒了?醒了就起来。”施继之看向装死的女人,说:“从今日起,你是施园的管家,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安排,不要贪睡。”
陈氏几不可闻地松口气,看来继之没那个意思。
“大爷先出去吧,我要穿衣裳。”丹穗说。
施继之瞥她两眼,转身走了。
丹穗看着他的背影,嘀咕说:“我就该去老爷的后院当姨娘,看大爷还敢不敢闯我的卧房。”
门外传来一声“呵”,继而催促说:“快点爬出来。”
丹穗只得快速穿衣绾发,她收拾妥当出去,发现韩大侠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跟大爷站在一起说话。
丹穗的身影一出现,两个男人同时看过去,韩乙比施继之高半个头,长腿窄腰宽肩,身姿修长,还长了张俊脸,看上去风光霁月。施继之跟他站一起,衬得他越发阴毒晦暗,像石头缝里爬出来的毒蝎子。
“大爷,我出来了。”丹穗的目光扫过韩大侠没敢做停留,她直直看向施继之,疑惑地问:“李管家呢?”
“赶走了。家里的下人我赶走了一半,你今早把工钱给他们结了,再买一批人进来。”施继之吩咐,“再雇一批工匠,趁早把烧毁的跨院收拾出来,烧毁的痕迹要先遮掩掉。”
丹穗发愁,真拿她当驴子使啊?
“有问题?”施继之问。
“没有。”丹穗心想也好,她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之前她被关起来,她屋里被翻个底朝天,首饰和好衣好鞋都被偷走了。
施继之点一下头,说:“去忙吧。”
说罢他看向韩乙,说:“既然韩义士有意,那就留在我身边做事。”
丹穗朝韩乙看去一眼,忙自己的去了。
……
太阳刚露头,施家的族人来了,他们前脚刚到,施三娘后脚跟着进来。她进门发现施园里清冷了许多,而且下人们对上她的脸会下意识回避,跟之前讨好的态度全然不同。
“大哥,我娘呢?”她直截了当地问。
“在阁楼上休息,她胳膊折了,大夫说她需要卧床休息,好好静养。”施继之慢条斯理地回答,“三妹,来给爹上柱香,你娘那里你就别去打扰了。”
“你什么意思?”施三娘心里一咯噔,她无视他的话,立即提裙往后院去。
施继之没阻拦,不一会儿,施三娘又气冲冲跑回来,她尖声问:“施继之,你把我娘怎么了?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上楼看她?”
“太太需要静养。”施继之还是那句话,他引燃三炷香递过去,说:“三娘,你去看看棺材里躺着谁?你再在灵堂给我闹,你信不信我让你连施园的门都敲不开。”
施三娘相信他能做出这事,所以她更担心她娘,她强忍着不安祭拜她爹,祭拜过后她马不停蹄地离开。
施继之对她的离开熟视无睹,对族人们揣测的目光置之不理,他把灵堂上的事交给施守之盯着,他去招待各个铺子、庄子上的主事人,这些人昨日得知他活着回来了,今天纷纷上门吊唁。
临近晌午,贾老爷来了,他昨天得到消息就来过,今日是可来可不来,可施三娘回去领着两个孩子跪求他,他只得硬着头皮上门过问施家的家务事。
“贤侄,我来的目的你清楚,我就不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你三妹回去说你把她娘关起来了,有这事吧?”贾老爷往内室瞥一眼,他心说施继之不讲究,施寅才在这间屋里咽气,他也不避讳一下,直接就在议事堂待客,就连那张罗汉床也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实在是膈应人。
“有这事。”施继之承认,“贾叔,我知道你的目的,想保下朱氏。我也给你一句准话,我不会要她的命,只是在我爹的灵前不想看见她。你放心,我会好好给她养老。”
贾老爷得到这个保证就放心了,两家是姻亲,朱氏是他孙子的亲外祖母,施继之要是要了朱氏的命,他的孙子不免会记恨这个舅舅。到了下一代,两家保不准闹成仇人。
“昨天人多,我没顾上问,返航的时候可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带人去了上海镇?”贾老爷问起他关心的事。
“我家的一个铺子出了岔子,我过去处理一下。幸好中途改道了,我要是在货船上,这下可真没命了。”
“福大命大。”贾老爷说一句,“就是这一趟你家损失不小。”
“大爷,贾老爷的随从急着找他,我给带来了。”丹穗快步过来,她朝施继之脸上看一眼,说:“又来客人了,您得过去迎接一下。”
施继之道声失陪,他走出去问:“谁来了?”
“有五个妇人带着您的孩子找上门,说是要给老爷守灵。大奶奶得到消息已经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话落,议事堂响起茶盏碎掉的声音,紧跟着,贾老爷脸色铁青地出来,“继之,出事了,知府跑了,看样子胡虏的军队要打过来了。你收拾收拾,赶紧逃吧,胡虏打下的城池逃不过被屠城的结果,知府都跑了,我们也快走。”
说罢,贾老爷快步离开石园,走出月亮门,他跑了起来。
丹穗看向施继之,他一脸的平静,完全没有在贾老爷面前一脸沉重的样子。
“大爷,我们不逃吗?”她问。
“这儿没外人,你还装什么?”施继之抬手拍拍她的脸,说:“等爷当上伯爷了,你给爷生个儿子,儿子要是随了你的本事,爷把爵位留给他。”
丹穗气息一乱,她慌张别开脸,“别胡说,我跟过老爷的。”
“这样才有意思,你不知道胡虏人的传统吧?父死子继,我爹死后,他的小老婆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施继之笑着说,“真是个好传统。”
丹穗暗呸一声,不讲伦理的畜牲。
“施继之,你给我出来!这些都是什么人?”陈氏赤红着脸闯进来,她气得双眼冒火,一看见施继之,眼里的火变成了眼泪,她哭着喊:“你答应过我爹不能欺负我的,外面那么多野种是谁的?最大的只比瑞哥儿小一岁,啊?施继之,你骗得我好惨。”
施继之不说话。
“我要回去,我不跟你过了,我要带瑞哥儿回去,你把我爹给你的东西还给我。”陈氏见他毫无愧疚毫无心虚,她气得威胁他。
施继之眼神一冷,“行,你收拾东西,我安排船送你回江宁府。”
陈氏僵住了,这不是她想象中的走向,她无助地质问:“施继之,你是人吗?你对得起我爹吗?你答应过他什么?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
丹穗暗暗着急,她看一眼堵在石园外面看热闹的人,盼着陈氏一冲动把私盐的事说出来。
当年施继之削尖脑袋娶陈氏就是为了从她爹手上搞到私盐,丹穗这些年替施家打理的私账就是私盐生意上的收支。施继之接触到这一行后拿钱在官场上砸出一条路,拿到的私盐越来越多,随着战事扩大,朝廷退避一隅,私盐成了他接触胡虏的桥梁,大发不忠不义之财。
第23章 守城 黎明前夜
在施家, 除了施寅和施继之父子俩,就只有丹穗清楚近几年施继之走私的私盐销往胡虏的军队, 陈氏一概不知,施继之压根不担心她说出什么要命的话。
“你嫁给我七年,过了七年的好日子,我在外面养女人生孩子没领回来影响到你,日后你照旧可以当不知道,在施家当个阔太太。你好好考虑考虑, 还想继续过下去,你马上回屋,不要再像泼妇一样胡搅蛮缠。不想过下去, 你这就收拾行李, 我明天安排船送你回江宁府。瑞哥儿你能带走, 不想要留给我也行,至于烧毁的嫁妆,让丹穗帮你盘算盘算,我折现给你。”施继之冷静地给她提供两条可选择的路。
陈氏看着他,眼里的火苗彻底被眼泪浇灭了,花了七年都没看透的人, 她在这一刻看清了。施继之是个天生的戏子,婊子无义戏子无情,他从没有爱过她,他为了娶她花费的心思都是演的。
“继之,好好说话,你在外面养一窝女人生一窝孩子,还不许你媳妇委屈一下?她当年不嫌弃你是个商户,肯离开江宁府嫁到平江府, 还给你生个儿子,你可不能对不起她。”族里的族婶担心陈氏挂不住脸真要和离回娘家,她走出来说几句软和话,算是给陈氏递个台阶。
“侄媳妇,你别听继之说胡话,他们这种男人好面子,你在这儿一闹他就恼得慌,说话也难听。走,我陪你回屋坐坐。”族婶拽着陈氏离开,她劝攘道:“男人都有沾花惹草的毛病,你看你公公,养一走马楼的女人,继之是他儿子,哪会没有好色的毛病。不过他知道轻重,把人养外面不碍你的眼,你就别管,一心养你自己的儿子。等瑞哥儿长大了,只要他机灵,这施家的家业不都是他的。”
陈氏稍稍回过神,她放弃了回娘家的想法,她要是走了,施家的家财岂不是拱手让人。
“你过去陪大奶奶,别让族里的人从她口中打听到家里的事。”施继之低头跟丹穗说。
丹穗“噢”一声,又问:“外面来的姨娘们如何安顿?施园里只有大门北边的倒座院还空着,就是院落进步浅,院小屋窄光线差。”
“谁说我要把她们养在施园里?给她们一笔钱,打发她们哪来的回哪儿去,以后没我的吩咐不准再过来。”施继之冷心冷肠,说出的话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
丹穗张了下嘴又闭上,她想提醒他胡虏快打来了,城门若是被攻破,没他罩着,他养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还有命活?
“还有什么事?”他冷眼看她。
丹穗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她摇摇头走了,她都能想到的,他心里怎么会不清楚?她再次为他的冷心冷情心惊,虎毒尚不食子,畜牲也有舐犊之情,施继之枉为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可能给他生个儿子,他看重的是她过目不忘的本事,若是孩子没遗传到,一样会被弃之如履。
丹穗去陪陈氏,她正要把作陪的几个族婶打发走,门被敲响了。
“娘,我爹叫我来喊你,我们要回去了,你快点出来。”一个小媳妇满脸急色地喊。
“怎么这会儿要回去?马上都要开席了。”
“我继之大哥说胡虏的军队要打来了,知府已经跑了,他让我们想逃的赶紧逃。”
一听这话,屋里的几个婶子顿时慌了,这下也没心思打听朱氏是死是活,她们急匆匆跑出去。
“丹穗,胡虏真要打来了?”陈氏害怕地问。
丹穗点头,“应该不假。”
“我们要逃吗?”
“听大爷的安排。”
陈氏点点头,她呆坐一会儿,说:“只要平江府不顽固抵抗,早早开城门投降,胡虏就不会屠城。像江宁府,如今在胡虏的统治下也挺稳当。”
这不是丹穗能操心的,她惦记着什么时候能逃,也不知道韩大侠有什么打算。其实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要是平江府驻军守城不降,他九成九会上战场杀敌。
可施继之又是胡虏那一派的,丹穗暗暗琢磨得提醒韩大侠一下,他得防一下施继之,小心遭他的毒手。
万一韩大侠死了怎么办?这个想法浮现心头,丹穗心里一沉,他要是死了,她的后路也就绝了。
“丹穗,丹穗?你在想什么?”陈氏推她一下,“我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你有什么烦心事?”
“大奶奶,你在屋里陪瑞哥儿吧,大爷还吩咐我一个事,我得去处理一下。”丹穗匆匆离开。
施家的族人都走了,吊唁的宾客也离开了,轿厅里只有姨娘们和四爷五爷跪在灵前如木偶一样往炭盆里丢黄纸。
“大爷呢?”丹穗问。
“出门了。”安翠儿回答,她瞥丹穗一眼,说:“韩大侠也陪大爷一起出门了。”
丹穗看她一眼,不清楚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丹穗姑娘,胡虏要打来了,我们不逃吗?我大哥是什么意思?”施守之打听。
丹穗摇头,“我不清楚。”
说罢,丹穗离开,她去账上支一笔钱 ,又让人张罗一桌好席面,陪携子上门的五个妇人吃完一顿饭,钱发下去安排船送她们离开。
接下来的半天,施继之一直没见回来,施家的族人倒是一波波上门,都想找施继之拿个主意,逃不逃,往哪儿逃。
至于关在阁楼上的朱氏婆媳几个,没人再想起他们。
一直到晚上,施继之才裹着一身酒气回来,丹穗也见到了韩大侠,但她没寻到私下跟他说话的机会。
知府逃跑的消息传开,平江城也乱了起来,有家底有门路的人家纷纷张罗着离城逃难,走亲访友的活动彻底消失了,施家也不例外,丧布还搭着,灵堂上却门可罗雀,从早到晚除了自家人,没有上门吊唁的。
施老爷头七这天,胡虏大军出现在平江城十里外,平江府的城门落下,整座城池进入守城备战状态。
城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锁,街道上没有人,河道上没有船,在这萧条清冷的早上,施继之披麻戴孝打着幡送他爹下葬。
没有宾客,送葬的人都是自家的,在送葬的队伍离开后,施园空了下来。
施三娘这个时候上门了,施园里留守的下人没人敢拦她,她这次走上阁楼见到了朱氏。
朱氏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她快死了,她这个时候才体会到施老爷的绝望,但两人的心态不同,施老爷吊着一口气是盼着能听到施继之活着回来的消息,她吊着一口气是想为儿报仇。
“娘,我接你去贾家住,趁施继之还没回来,我把你带走。”施三娘说。
朱氏不肯去,她清楚施继之不会放过她,她不想再给两个女儿和孙子孙女添麻烦,她只提一个要求,让施三娘给她请个大夫,再让大夫给她准备几支最烈的催情香。
“过了今天你别再来了,也别得罪施继之,等我死了,你多照顾一下六娘和你哥的两个孩子。”朱氏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胡虏要打来的消息,反常的是施继之的态度,他还有心思大摇大摆地给他爹送葬,如果不是活腻了,就是已经有退路了。按照这种情况推测,贾家无论如何都不会跟施家对上,她只能嘱咐女儿老实点,老老实实当施家的外嫁女。
施三娘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在她公公的话里发现不寻常之处,贾老爷前两天明确地提醒过她,不要得罪娘家人。很明显,就连贾老爷都在讨好施继之,她能做什么?她还有两个孩子,丈夫又还没回来,她只能听话。
施三娘离开了。
在施继之回来之前,给朱氏看病的大夫也离开了。
留守的下人担心没拦住施三娘上楼会受罚,他们一致瞒下施三娘带大夫来过的消息。
“胡虏打来了,我要去守城。”送葬队伍快抵达施园时,韩乙跟施继之请辞。
施继之盯他一瞬,似笑非笑地说:“这可不是一条明路,我以为韩义士是个明眼人,明眼人都能看清朝廷必亡的定局,胡虏不日将统一中原,你这时候去守城不是自寻死路?还是没意义的牺牲。”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我是汉民,看着外族屠杀我的同胞,我做不到担着一身的功夫却躲在暗处偷生。”韩乙纠结了好几天,最终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袖手旁观,他心里也清楚亡国是定局,他杀十个百个胡虏也改写不了定局,但他多杀一个就是赚到。
外族是贼,他日登上皇位也还是贼。
施继之闻言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又一个盲目救国的蠢货。
“不要再回施园。”他说。
韩乙瞅丹穗一眼,立即离开。
丹穗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银簪,这是韩大侠交给她的银包铁簪子,簪头锋利坚固,可刺穿人的脖子,他让她拿来防身。
送葬的路上,丹穗去如厕时,韩乙找到她,说:“如果平江府开城门投降,在胡虏还没接管城门的时候,我带你出城。如果平江府的驻军死守到底,你就安安分分待在施园,等我来找你。”
回到施园,丹穗伺候施继之更衣时,她打听消息:“大爷,你觉得守城官会不会开城门投降?”
“会,但要守个几天做做样子,免得被骂成亡国贼。”施继之揽上她的肩膀,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游移不定。
丹穗挣开他的手。
“真不识趣。”施继之也没恼,他又盯她几眼,说:“算了,留给我自己吧。去把后院的姨娘都喊过来,老得快死的就算了。”
丹穗暗觉不妙,但只能听从吩咐。
一盏茶后,十三个姨娘出现在议事堂门前,施继之吩咐她们一字排开。
“都抬起头。”
一张张面含忐忑的脸抬了起来。
施继之看一圈,说:“老爷死了,你们还年轻,留在施园守寡糟蹋了,我给你们寻个好去处。过些日子,胡虏大军进城,我送你们去当官太太。这些日子别闲着,勾人的手段都拿出来晒晒太阳,到时候别生疏了。”
第24章 杀人之计 密谋
“施继之, 你什么意思?”人群中,秦梦双目含刀。
施继之盯她片刻, 模糊想起她的出身,他微微皱眉。
“胡虏还没打进来,你已经考虑起酬军的事了?你投敌叛国?”秦梦瞬间想通了,难怪在整座城池风声鹤唳的时候,他毫无忧心,还敢大摇大摆地送他爹下葬。
其他人听到这话, 纷纷看向他,眼神各异。
施继之不慌不怵,也不反驳, 他略过秦梦的质问, 草草一拱手, 说:“这是两相得利之法,继之送诸位姨娘去过好日子,日后姨娘们在各位将领军士耳边可要为继之多多美言。”
“呸,走狗!”秦梦啐他一口飞沫,她气得浑身颤抖,厉声大骂:“施继之你这个卖国求荣的亡国贼, 我要报官!你这个软骨头,我朝军士在卖命抵御外敌,你却为蝇头小利卑躬屈膝,拿你爹的姨娘去慰敌宼,你不忠不孝不义,不得好死,断子绝孙,死后必被后人挖坟鞭尸呜呜呜放开我——”
秦梦被护卫捂着嘴拽下去了, 石园里又安静下来。
施继之阴着张脸,他扫一圈,问:“还有谁不情愿?”
不情愿就能不去?不情愿的后果是什么?姨娘们直直盯着他,一时半会儿没人开口。
“看来剩下的都愿意……”
“我不愿意。”安翠儿低声开口,“我爹娘是被胡虏杀死的,胡虏是我的杀父杀母仇人,我死都不会去仇人身边卖笑陪睡。”
有人开口了,陆陆续续也有七八个说不愿意。
“丹穗,把不愿意的人记下来,你盘算一下,当年老爷纳她们进来花了多少银钱,原价再卖出去。卖不到这个价就送去娼妓馆赚钱。”施继之吩咐。
这些姨娘中年纪最小的也有二十八九岁了,容貌身段早不能跟二八芳华时相提并论,身价更不用说。在场的人都明白,她们如果不肯听施继之的安排,他就把她们卖去娼妓馆接客赚钱。
暮色降临,晦暗沉重的夜色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后院的阁楼上传出秦梦凄厉的骂声,天井上空有寒鸦飞过,粗哑难听的叫声如闷雷轰炸。
前路黑暗,有人哭出声。
施继之脸色温和下来,他温声安抚,许重利加以画大饼,试图收买人心。
“诸位姨娘别忧心,我会给你们找个好人家。你们从施家嫁出去,施家就是你们的娘家,我就是你们的娘家人,以后有委屈由我给你们撑腰。”施继之目光殷殷地望着面前一个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他笑眯眯说:“别瞪我,也别埋怨我,我比谁都盼着你们过得好,你们好我才好,我不会害你们。”
没人再吭声。
“送姨娘们回去。”施继之发话。
*
阁楼里。
朱氏听着风里传来的嘤嘤哭声听了半夜。
次日早上,婆子来送早饭时,朱氏塞一个青玉戒面的金戒指给她,打探问:“昨晚发生什么事了?隔壁走马楼的姨娘们哭什么?”
婆子喜滋滋地把戒指塞怀里,这才把昨晚石园里发生的事交代清楚。
朱氏听罢沉默许久,她还是小瞧了施继之,她以为他打着胡虏攻进城后献财献宝的主意,没想到他早就跟胡虏有勾结。她总算明白丹穗为什么挨打挨骂拼着冒死的风险也不肯投靠她,看样子她必定清楚施家父子俩暗地里的勾当。在没确定施继之死亡之前,她必须站在施老爷一方,否则施继之回来,头一个死的就是她。
“趁大爷不在家的时候,让秦姨娘来一趟。”朱氏在婆子来送午饭时,她拿出一个金镯子递过去,并许诺只要秦姨娘肯来,她会再给一个金镯子。
……
城外烽火最盛的时候,施园里响起丝竹管弦声。
施老爷下葬的第二天,施继之带着护卫领瑞哥儿出门了,趁他不在家,后院的下人相互打掩护,引着秦梦前往关朱氏的阁楼。
朱氏捋下手上最后一支金镯子给婆子,把人打发下去后,她盯着眼带血色的秦姨娘,问:“施继之没把你关起来?”
“关我做什么?我又影响不了他,我跑又跑不了,还值得关起来?”秦梦望向远处,她无精打采地问:“你找我做什么?没要紧事我回去练琴了。”
“你想不想施继之死?”朱氏压低声问。
秦梦转过脸看她,这两天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瘦了不少,英气的面容越发立体,看上去颇有锋芒。
“谁不盼着他死?你有什么办法?”秦梦想了想,说:“下毒?你有毒药?”
朱氏手上还真有砒霜,可惜用不上,她打听过,她们接触不到厨房的饭食,尤其是送往前院的。再一个,毒药味大,想要让拌在汤食里让施继之吃下去很难,可能性不大。
“我手上有几支烈性催情香,你只要在施继之款待胡虏军士时想法子让他和丹穗闻到就行。”朱氏怕再耽误下去施继之回来了,她不再犹豫,将她的计划全盘托出。
“我们伤不到施继之的汗毛,但那个刀客可以,他跟丹穗有私情,你想法子让施继之把丹穗占了,到时候丹穗要是出点事,你说他会不会杀了施继之?”
秦梦沉默几瞬,她听安翠儿和古越提起过韩大侠行侠仗义的事,他曾杀过戕害丫鬟的少爷,如果丹穗因施继之死了疯了,他必杀他。
“丹穗……她又何辜。”秦梦不忍心。
“你猜她知不知道施继之勾结胡虏的事?不信你且看,你们在席上伺候胡虏军士的时候,看看丹穗在做什么。”朱氏又添一把火,她暗戳戳提醒:“秦梦,你爹是抗敌英雄,你可别让你爹脸上蒙羞。”
秦梦脸色一沉,说:“不用你操心。”
她本来就没打算苟活于世,若是能在席上刺死一两个胡虏,不枉她偷生的这几年。
“不过韩大侠不在施园,他早在老爷下葬后就去守城了。”秦梦想起这个事。
朱氏皱眉沉思一会儿,她倒是没料到还有这个岔子。
“你确定他跟丹穗有私情?”秦梦问。
“丹穗之前被我关起来的时候,他夜夜想法子潜进来探望她。要不是因为她,陈氏母子俩会被救走?”朱氏说,“要是换成你被我关起来了,他会来救你吗?”
不会,秦梦心里有答案。
她想起韩乙打发她们的厌烦样儿,又思及安翠儿问丹穗对韩乙是否有意时她一口否决,她心里升起一股恨,贱男贱女,当了婊子还立牌坊,耍她们好玩是吧?
“我会想法子把消息透露给他。”秦梦再无犹豫,她伸出手,说:“催情香给我。”
催情香交出去,朱氏把砒霜也分一半交给秦梦,听着脚步声下楼,她满意地笑了。这次哪怕让韩乙逃过一劫,她也知足了。
丹穗跟了老子又陪儿子,她就是毫无羞耻心苟活人世,余下的半辈子她也见不得光,苟且偷生罢了。她的孩子也会因她蒙羞,一辈子抬不起头。她落到这个境地,恨不恨施继之?她的孩子又会不会恨这个似兄似父的父亲?
朱氏突然大笑出声,她就是杀不了他们,她也要让他们子孙后代无法安宁。
*
前院,陈氏坐在角亭里看着丹穗,已经过两天了,她还是无法接受丈夫的真实面目,太可怕了,他竟然通敌,还做出把亡父的姨娘献给胡虏拉关系的丑事,真是毫无廉耻心,人皮下竟是个豺狼。
“你早就知道他跟胡虏有勾结?”她问。
“是。”丹穗点头,她盯陈氏一眼,问:“您要去质问大爷吗?”
“他会听我的?”陈氏惨笑一声,说:“现在没人可以阻拦他,谁又能拦得了他。”
远处传来战鼓声,风里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越来越重,丹穗心里飘忽一下,她起身看向远处,然而什么也看不见。
天上阴云聚集,天色暗了下来,看着要下雨了。
过了晌,雨落下来了,雨声风声盖住两军交战的鼓雷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停战了。
“不知道瑞哥儿怎么样了。”陈氏对施继之不放心,一心惦记着儿子。
“回来了。”丹穗看见五六个护卫簇拥着施继之走进来。
陈氏快步出去,她站在檐下激动地问:“瑞哥儿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话落,她闻到熟悉的血腥味,跟那晚灵堂里一样,血腥气浓重,沾了水雾越发浓郁,腥味熏得她作呕。
“哪来的血?谁受伤了?”她急慌慌问,她看见孩子趴在护卫肩上没动静,她害怕地问:“瑞哥儿怎么了?睡着了?”
“晕过去了。”施继之掸一下衣裳上的雨雾,他不满地说:“带孩子回屋去,我怎么有个如此胆小的儿子。”
“怎么晕过去了?大夫扎的?大夫怎么说?他指缝里怎么有血?”陈氏慌了,她接过孩子发现血腥气来自孩子身上,不只是指缝,袖子上、前襟都溅有血点子。
施继之看一眼护卫,护卫代答:“没去看大夫,大爷带小少爷去报仇了,三爷前些日子被我们逮住,今儿去要了他的命。”
陈氏一听,险些晕过去,她吓得腿软,磕磕绊绊地问:“谁动的手?”
护卫朝瑞哥儿看一眼,结果看见孩子睁开眼。
瑞哥儿眼中异样的光一闪,他举起手往陈氏脖子上打,嘴里亢奋地喊杀杀杀。
陈氏倒地,丹穗忙去扶,施继之提起宛如疯癫异样亢奋的孩子,他皱眉盯了几瞬,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彻底废了,他被吓疯了。
陈氏大哭,她抢过挣扎着喊打喊杀的儿子护在怀里,一声声喊着瑞哥儿,“瑞哥儿,是娘啊,是娘,你看看娘,你回回魂,娘求你看看我——瑞哥儿啊,娘又错信人,娘又害了你啊……”
施继之有些不自在,他开口说:“你带他回屋吧,等雨停了,我请高僧过来看看。”
陈氏似是没听见,她匍匐在地箍着挣扎不断的儿子,嘴里不住念叨着。
丹穗别过眼,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不敢再看。
忽的,陈氏站起来,她夺过护卫腰上的刀,奋身朝施继之扑过去。
“大爷小心!”护卫惊呼。
施继之后退,但离得太近,还是被陈氏刺了一刀,下一瞬,她飞了出去摔倒在地。
“你疯了?”施继之大怒,他捂着冒血的胳膊一脸的狰狞。
“我早该疯了哈哈哈。”陈氏起手扇自己一巴掌,一巴掌又接一巴掌,她边打边骂:“我眼瞎,我不听爹娘的话,嫁给一个畜牲,毁了我的孩子。施继之,你不得好死,瑞哥儿才六岁大,你强迫他手刃亲叔啊啊啊啊啊!我该死,你也该死。老天呐,你睁睁眼,收了我们吧。”
陈氏拖着瑞哥儿走进雨里,她站在雨里奋力大喊:“施继之,你不得好死——”
施继之踹飞圈椅,他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
丹穗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她摸一下头上的簪子,心里的念头逐渐清晰,她要在离开前杀了这个畜牲。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除了雨声风声似乎再无旁的声音。
这场冬雨持续了五天,城外护城河河水暴涨,胡虏大军的水师来了,在雨水的遮掩下,战船入水攻打水门。
“将军,挡不住了,雨太大,射出去的箭准头偏得太过,射不中敌军。”
“将军,石头和横木要用完了。”
“将军……”
战事僵持一夜,天亮雨势减小时,平江府开城门受降,迎胡虏大军入城。
丹穗得到消息时,她一边忙碌着准备宴席,一边提着心等韩大侠上门。
“曲管家,埠口来了艘卖鱼的船,船夫说是你要的货?今天的鱼不是已经买了?”门房来喊。
丹穗心说她没吩咐过这事,话没出口,她随即想到八成是韩大侠来了,她忙快步过去。
韩乙戴着斗笠扮作渔夫窝在船上,黑袄的领子挡住半张脸,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抬一下头。
丹穗确定是他,她小跑过去站在石阶上高兴地说:“太好了,韩大侠你还活着。”
“上船,我送你出城。”韩乙闷声说。
丹穗犹豫了会儿,她低声说:“明天晌午施继之要置席宴请胡虏军士来吃饭,都是他以往结识的。我们要不要多留一天,把这些人宰了?”
“好。”韩乙激动地一口答应,“我先送你出城,我再连夜返回来杀人。”
他本来就打算先把她安置好,再折返回来杀了施继之,如今能多杀几个胡虏是赚了。
“不,我留在施园更方便。你去给我买两包砒霜,我能接触到厨房的饭食,我来下毒。”丹穗早就考虑好了。
两人商定好,韩乙撑船离开,丹穗按捺着激动回到施园。
“曲管家,怎么没买鱼?”门房问。
“今天的鱼够吃了,我让他明早再运一船新鲜的来。”丹穗说。
路过走马楼,丹穗被秦梦叫住,“丹穗,城门破了,韩大侠回来了吗?”
丹穗摇头,“没有,大爷明确说过不让他再来施园,他哪会再来。”
“你也没他的消息?”秦梦追问。
丹穗觉得她神色不对劲,她谨慎地回答:“没有。你有事找他?那可不好找,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秦梦笑一声,她捋起垂落的发丝,说:“是啊,还指望着他能救救我们这些苦命人,哪料到他的侠肝义胆是假的,也可能是我们这些人不值得救。罢罢罢。”
丹穗忍着反驳的冲动,她离开了。
*
次日一早,施园天不亮就开始忙碌,朱氏早早醒来,她站在阁楼上推开窗往外看,像是不知道冷一样。
“卖鱼的来了,来两个人抬鱼。”丹穗吩咐。
“胡虏不是爱吃牛羊肉?今天怎么准备这么多的鱼?”仆役嘀咕。
“天寒,肉食易冷,暖汤最佳,今天用鱼汤炖两釜羊肉,让蛮子们开开眼,尝一下我们平江府的鲜羊汤。”丹穗盯着鱼腥味浓重的鱼筐,她亲自跟去大厨房,跟厨娘交代:“胡虏口味重,今天炖羊汤多放胡椒粉。”
厨娘嘀咕放胡椒粉就没鲜味了,丹穗说是大爷吩咐的,她只得照办。
羊汤快起锅时,丹穗特意来一趟,她尝口羊汤说胡椒味不够,又往羊汤里倒一瓶胡椒粉,之后盯着仆役把羊汤抬进轿厅里。
胡虏的军士们已经到了,一共二十七人,他们怀里抱着施继之请来的歌姬,姨娘们或坐或站在轿厅里拨琴弹筝。
“丹穗,你去大爷身边伺候。”秦梦推着丹穗过去。
丹穗不情愿,但秦梦手劲忒大,她挣扎两下被施继之凉凉地扫一眼,她安分下来,坐在一旁给他斟酒。
轿厅里脂粉香腻人,混着酒味越发污浊,丹穗看一眼满脸红晕恨不得当场剥开歌姬衣裳的胡虏,说:“大爷,天寒地冻的,先给各位军士上两碗羊肉羹如何?”
施继之点点头,他抓住她的手细细摩挲,说:“吩咐下人去做,你在我身边伺候。”
第25章 出逃 施家大火
羊肉羹一碗接一碗送到案席上, 丹穗紧张地盯着,见坐在席尾的一个胖子撂开酒碗去端羊肉羹, 她乍然站起身,引得一部分人朝她看过来。
“坐下。”施继之冷声开口,“老实点。”
“我去给大爷盛碗羊肉羹。”丹穗抬手撩一下后颈,她走出席案,低垂着颈子,含着笑说:“今日烹饪的羊肉羹是我们江南的做法, 以银鱼汤为汤底炖的鲜羊肉,滋味最鲜,是我们大爷特意为诸位好汉准备的, 军爷们尝尝味, 要是不合胃口, 奴再雇个北方的厨子,保证让各位吃得痛快。”
她的话还没说完,胡虏军士们已经端起碗品尝起羊肉羹,丹穗悬着的心落下些许,她端着羊肉羹走到施继之身边,说:“爷, 您也喝碗汤暖暖胃,我担心您吃不惯羊膻味,特意交代厨房用鱼汤煨的汤,味挺鲜。”
“你尝过?”施继之朝席上看一眼,他攥着丹穗的胳膊,一把给拽到怀里来。他搂着她的腰低头看她,见她翕张着唇一脸的紧张,两扇长睫不住扇动, 他心底的燥意越发旺盛,手上一用力,揉着她的腰往怀里按。
“啊!军爷——”一名歌姬被撕破罗裙,她惊叫出声。
施继之抬头看一眼,眼里跟着冒起燥火,他见丹穗挣扎着要起身,箍着她的腰说:“喂我喝。”
丹穗闻言不动了,她红着脸仰起脖子,端着碗凑到施继之嘴边,用她一贯的口吻,带着些气汹汹的劲说:“喝吧!多喝点。”
施继之感觉到他掌下的身子在颤抖,他轻笑两声,低头含住碗沿,大喝一口汤。
丹穗咬住唇,她激动地发抖,还坚持劝说:“多喝两口,羊肉滋补。”
施继之推开碗拒绝了,他吃不惯汤里的胡椒粉,鲜味里掺着胡椒味,古怪得让人想吐,也就茹毛饮血的胡虏不讲究这些。
“不喝了,太滋补你受不了。”他重重揉一下她的腰,说:“天黑了去议事堂等我,嗯?”
“再喝一口。”丹穗趴他身上,端碗又递到他嘴边,人也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多喝点,再滋补我也不怕,我就怕你跟你爹一样没劲。”
真骚,施继之一把夺过碗,闻着她身上的香味一口气闷完半碗汤。
“我肚子好疼……呕!有毒!”席尾的军士吐血倒地。
“汤里有毒!快跑!”其他人也发作了。
“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安翠儿抡起古筝砸向一个要往外跑的胡虏,她边砸边喊:“拦住人!杀了他们!他们死了我们才有活路。”
其他的姨娘闻言纷纷动起手。
施继之一惊,他砸了碗大声喊:“来人,快来人。”
目光扫过倒地吐黑血的胡虏,他意识到什么,脸色陡然大变,他伸手插进自己的喉咙催吐。
趁着这个机会,丹穗抽出簪子猛地朝他脖子扎去。
“你找死!”施继之忍痛拧着她的手腕,一推一攘把她甩开,“贱妇!是你下的毒?”
说着,他抡起椅子朝她砸过去。
丹穗迅速爬起来,她跟着吓得仓惶逃窜的歌姬们往外跑,外面已经打起来了,韩乙一个人对上施园的护卫和军士们带来的小卒,天井下倒了一堆死人。
“回屋里去。”韩乙大喊一声。
丹穗见一个护卫抡起歌姬朝他砸过去,她反应过来,忙喊:“不想死的都往屋里跑,回屋里来,从后门跑。”
歌姬们忙逃回轿厅,惊叫声、脚步声、混着瓷器踩碎的声音乱了好一阵。
待前院只剩下厮杀声,轿厅里已经空了,姨娘们跑没影了,下人们也不见了,只有施继之扑倒在席案上,血滴答滴答淌一地,不知死活。
“施园的护卫听着,大爷死了!大爷已经死了!胡虏的军士也死绝了,你们不想被牵连,立马离开施园。”丹穗大声喊,“都逃命去吧,赶紧逃命,施园的钱财随你们拿。”
话音一落,王虎蹿进轿厅,紧跟着他跑出去说:“大爷真死了,快跑吧。”
十个护卫一撤,韩乙那边压力骤减,他抡着大刀利落地跃起、翻身、后蹬,刀起刀落,血花飞溅,一个又一个小卒尸首分家倒在地上。
“收拾东西,我马上回来。”韩乙撂下一句话,他去追逃往前门的小卒。
丹穗的包袱已经准备好了,就藏在石园的一窟石洞里,她跑去拿,一头撞上陈氏,她站在月亮门后面。
丹穗吓得后退一步,韩大侠送她的簪子还刺在施继之脖子上,她拔下另一根金簪,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施继之死了?”陈氏沙哑出声。
丹穗没吭声。
“哈哈哈哈哈——”陈氏仰天大笑。
丹穗急着要走,她绕过她,从月亮门另一边蹿过去,在石洞里找到她的包袱。
“丹穗?”韩乙跑回来,他大喊一声。
“在这儿。”丹穗拎着包袱跑过去,她飞速蹿过月亮门,兴高采烈地朝韩大侠跑去。
“我们快走,官府很快会来人。”韩乙接过她的包袱,一把攥住她的胳膊跑向甬道,他计划从后门走水路离开,船夫已经等着了。
“大奶奶,你也快跑吧。施继之死了,你回娘家吧。”丹穗回头喊一声。
陈氏没回答,她径直走进轿厅,一地的死人,在一群身形壮硕的胡虏中,施继之的尸体很显眼。
施继之扑在席案上,脸埋在桌子上,脖子上插着三根簪子,一柄素簪、两柄金簪,分别出自三个人的手,刺他的人生怕他没死透。
“看,报应这么快就来了。”陈氏轻笑一声,她也拔下一根发簪,握在手里狠狠刺向他的发顶,她要他死了也不能投胎转世,当个孤魂野鬼。
金簪质地不够坚硬,无法刺穿头骨,陈氏扔下手上的簪子,拔下他脖子上的素银簪,循着血洞刺进去,使出吃奶的劲刺破头骨,将一根簪子全部埋进头颅里。
“杀杀杀……”门外响起稚嫩的童声,不多一会儿,瑞哥儿的身影出现在轿厅门外。
陈氏回过头,她唤一声。
瑞哥儿没反应,他满眼兴奋地盯着地上黑红的血,嘴里念着杀杀杀。
陈氏拿起烛台,火苗落在施继之的尸体上,又落在一地的死人身上,最后落在厚重的门帘上。
轿厅飙起大火,陈氏拽着疯癫不知事的儿子走进大火里。
“瑞哥儿别怕啊,娘陪你一起死,不怕不怕,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起火了!前院起火了!”
“快跑,待会儿官府的人来了。”
“嘿嘿,没想到我涂老头老了老了还有发财的一天。”仆役抱着他搜来的好东西从议事堂跑出去。
火越烧越大,大火从轿厅蹿向后院,走马楼也被烧起来了。
阁楼上,翻箱倒柜偷东西的下人们如蛇出洞一样连滚带爬跑出去,二奶奶牵着两个孩子匆匆下楼逃命。
“二嫂,你看见娘了吗?”施六娘大喊。
二奶奶没听见。
“娘?娘,你在哪儿?”施六娘大声喊,她跑去主屋,看床上躺着个人,她忙喊:“娘,失火了,快起来。”
床上没动静。
施六娘跑到床边去拉人,触手冰凉,她惊惶不定地翻过背对着她的人,朱氏嘴角含血双目紧闭,脸色青灰。
施六娘吓得摔倒在地,床边凳子被踢翻,瓷白的水碗摔在地上,混浊的水渍泼洒出来,散发出难闻的味。
朱氏不知道施继之死了,她自知催情香一旦点燃,她在施继之手里不会有活路,担心自己殃及孙儿,也怕自己会像儿子一样死前遭受折磨,在前院开席时,她自己服用了砒霜。
施六娘醒过神,踉跄着跑出门往楼下逃。
官府来人了,但施园已经进不去人,浓烟翻滚,火势灼人,人站在埠口挨着河都被烤得站不住脚。
“施家的主事人呢?有人逃出来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官府的人问。
二奶奶捂住两个孩子的嘴,她看了一圈,没看见一个熟面孔,她带着孩子悄悄溜走。
七姨娘和八姨娘得知胡虏军士死在家里的消息,她们二人连忙出逃去找自己的儿子。至于其他的姨娘,在韩乙带着丹穗逃命的时候,她们上了他的船。
“你们自己逃命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们。”路过一个埠口,韩乙让船夫停船,他赶十几个姨娘下船。
“韩大侠,求您带我们一起走。”安翠儿央求,“我们留在平江府还有什么活路?您施舍我们一条活路吧。”
“我帮不了你们,赶紧下船。”韩乙拒绝,“施继之死了,施家只剩四爷五爷两个正经主子,他们哪顾得上你们。平江府很大,镇上乡下,会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跟韩乙不熟的姨娘没磨蹭,她们抓紧时间下船,下船后各走各的道,不打算再跟旧人联系。她们有亲戚有旧友,手上还有银钱,总能活下去。
“快下船。”韩乙再次催促。
安翠儿跺一下脚,她气冲冲下船,走到半道她又拐回来,“丹穗,你跟不跟我走?我有落脚的地方。你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跑了,你的下场可能不会比在施家好。”
丹穗摇头拒绝:“我赌一次,下场不好我也认了。”
“那行吧,祝你好运。”安翠儿不再劝,她匆匆朝丹穗和韩乙行个礼,说:“今天的事多谢你们二位,有缘再会。”
古越也行个礼,她追着安翠儿的脚步下船。
韩乙看向坐在船舱里,秦梦端坐着不动。
“你怎么回事?聋了?下船啊。”他催促。
“我亲人死绝,无家可归,跟丹穗一样,天底下没有我的容身之所,韩大侠你也收留我吧。”秦梦盯着丹穗,见她面色潮红格外勾人,她恨得咬碎牙。
“不可能,快滚下去。”韩乙不耐烦了,他虎着脸说:“你再不下去我动手了。”
“你敢动手我就敢喊人。”秦梦瞪着他,她指着丹穗问:“我哪点比她差?你为什么肯带她走不肯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