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人当然多少知道他身上的一些传闻。
“哟,老何来了。”
屋里不少双眼睛朝门口的中年男人看去,带着似笑非笑的调侃意味。
“这是换新人了?”
老何笑了起来,没急着回答,看了眼身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先冲众人打了声招呼,尤其是路文初,专程过去问候了一句,这才坐下。
“是啊,”他冲小姑娘招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漂亮吧?”
男人们的目光开始在小姑娘身上大胆打量起来。
“漂亮”一词,自然见仁见智,他们的喜好各不相同。
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模样清秀,容貌算不上特别出挑,胜在年轻气质佳,带着股还没出校园的书卷气,正是老何一贯喜欢的类型。
面对一双双眼睛肆无忌惮的打量,女孩显然不太适应,带着掩饰不住的局促和不安。
“不错不错,还在上学吧?”
有人笑着附和一句,随口问出来。
“念研究生呢,”老何笑呵呵地回答,“学美术的。”
说到这儿,他想起什么,看了牌桌上的路文初一眼,嘴边笑意加深:“是京大的学生。”
众人都笑了起来,看看路文初,却谁也没多话。
虽然他们大多知道路文初的太太就是京大的老师,似乎还就是艺术学院的,但路家一向低调,路家这位太子爷平时也不大带太太到处露面,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拿出来说事。
毕竟,路家这位是正妻,老何旁边的这个,不过是带出来玩一玩,长长面子而已。
女孩的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隐含着一股屈辱的情绪。
还是个学生呢,脸皮薄,不愿意让别人谈论自己的身份——思想还没扭转过来,觉得这么优秀大学的学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觥筹交错、充斥着钱与色的场合。
路文初在听到“美术”、“京大”的时候,终于也正眼看了看这个女孩。
不出意外,应该是姜幸雨的学生。
应该是不大情愿跟老何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情。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继续看着手里和桌上的牌。
这样的事,他们见得不算多,毕竟大部分女人,只冲着金钱的面子,就不会有什么不满。
如果姜幸雨在,大概看不得这小姑娘不情不愿跟在老何身边的样子。
但他并不打算管这样的小事。
手里的最后一张牌丢出,路文初拧灭烟头,从椅子上站起来。
另外几个人瞪眼:“又被你赢了一把!”
“路总的手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几乎没把都能赢!”
路文初微笑,淡淡道:“不打了。”
时间差不多,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不打了不打了,早就饿了,吃饭吧!”
一群人招呼了服务生,纷纷落座,觥筹交错间,谈论些最近圈子内外的新鲜事儿,偶尔夹杂一些关系到目前手头上投资的消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气氛轻松愉快-
姜幸雨的眼泪几乎流了一路。
其实在关门的那一刻,拼命忍耐的眼泪,就已经从眼眶里流淌下来,可一直到上了车,离开车库,她都没抬手去擦。
一只手还在不停地颤抖,双眼因为泪水不断,视线也变得模糊。
她从小区开出去,直接绕到小区北面一条僻静的林荫道边停下,才终于从中控台上抽了纸巾擦眼泪。
左边脸颊上的麻木逐渐苏醒,血液迅速充盈、鼓胀的感觉,带来一种火辣辣的隐痛。
内心谈不上多么伤感、失望,只是那股情绪却如泉水一般不断涌出,脑海里更是不停闪过人生三十年里,和父母相处的许多画面。
姜阜厚算是个严父吗?
她觉得自己不太清楚,至少,小时候,在妈妈的刻意管教下,她十分乖巧,愿意扮演“完美女儿”的角色来讨好父亲的时候,他也曾是个慈父。
虽然因为工作繁忙,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但只要回来,总会给她带礼物,许多事情,只要她撒撒娇,他都会无条件答应。
那时候,大概是出于孩子气的心态,她有时候甚至会隐隐使一些“小心机”,借着爸爸的爱,来抵抗妈妈的过度管教。
她曾以为,爸爸是好人,是无辜的,他辛苦赚钱,养活了他们这个家,却还要和她一样,承受妈妈的种种情绪和控制。
直到后来,她渐渐长大,才开始明白,妈妈固然有错,因为自身的性格、观念,变得令人不适,而爸爸绝非一点错都没有。
甚至他可能才是绝大多数家庭问题的根源所在。
当初,因为她坚持要去日本上学,爸爸一怒之下,几乎和她断绝关系。
其实那两年的日子,一点也不难过,不是吗?
除了逢年过节,会感到几分孤独外,明明都过得很好,现在再来一次,也不过如此啊。
她哽咽着,把湿透了的纸巾丢进车载垃圾桶,坐在座椅上深呼吸,调整情绪。
手机还在副驾座上的包里,她找了一会儿,才摸出来。
心里有许多话想找人倾诉,第一反应就是找到徐知怡的对话框。
可下一刻,就想起昨天聊过的,徐知怡今晚要参加节目录制,手机都交给工作人员保管了。
现在一定找不到徐知怡。
手指顿了顿,姜幸雨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男孩的身影。
毫无来由。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脑海里的那个模糊影子,就在同一时刻,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
“要是我被人欺负,找你帮我打回去吗?”
“当然,我帮你打回去。”
虽然还没看到底发了什么,但忽然在耳边回响的这句话,让她鼻尖又是一酸。
眼看泪水又要落下,姜幸雨赶紧又抽了一张纸擦干,再次深吸一口气,这才点开那个对话框。
陈驰:「姐姐,我遇到了葛蓝学姐」
看到“葛蓝”两个字,姜幸雨不禁皱眉,原本还没完全收拾好的情绪一下就收敛起来。
这个孩子,她一直都很关心。
陈驰明明说了,今晚是去和他们圈内的人一起聚餐,也算是一场非正式的应酬,怎么会遇见葛蓝?
想起今天下午课上,葛蓝有些不太对劲的表现,姜幸雨顿时严肃起来。
「怎么回事?」
陈驰:「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是在洗手间遇到她的,她好像在哭」
陈驰:「我再去看一下,刚才她进了一个包厢」
姜幸雨立刻问:「你们在哪?」
陈驰发了个地址过来,的确是个市区核心地带的会所。
姜幸雨一看就有了数,这家会所,路文初也算常客之一,过去,她也跟着去过一回。
她也记得之前葛蓝的辅导员说过的情况,那女孩长得漂亮,又缺钱,心思也单纯,忽然出现在那样高消费的场所,实在让她很担心。
她抹了把自己的脸,重新坐直身子,发动汽车往那家会所驶去。
第37章 相遇 “你怎么会来这儿?”
陈驰站在走廊上, 没有急着回去。
今晚这顿饭不算太正式,几位同席的制片人、导演、编剧等等,都算是圈内比较实在、纯粹的人, 不爱在外玩乐,地点选在这里,图的就是内部的私密和方便。
事情也都谈得很顺利,不出意外的话, 再有两个月, 剧本就能出来,到时候走公司流程,等下学期开学后不久, 就该开机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葛蓝。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在洗手间门口看到的情形。
瘦弱的女孩靠在墙边,肩膀微微发抖, 眼眶泛红,可因为化了淡妆,又不敢擦,只能拿着纸巾,一点一点沿着眼角周围按压。
她身上穿着和学校里休闲舒适风格不一样的白色修身裙, 一看就是从应酬场合里出来的。
这家会所的所有包厢,都配有单独的洗手间,他到这边来,只是因为刚好要去再接一个临时从附近过来的朋友,那葛蓝呢?
显然是自己到这儿来躲一阵子的。
他和葛蓝不算熟悉,同上一门课的学生,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不过, 他知道,姜幸雨肯定很关心葛蓝。
他没有犹豫,主动上前叫了声“学姐”。
女孩原本没发现他的存在,被这一声吓了一跳,那种被熟人撞破隐私的羞愧感登时浮上脸庞。
她看起来很想立刻逃离,慌忙把纸巾丢到垃圾桶,冲他笑了笑,就要走。
可是,走出去一步,她又回过头来,用一种带着微弱希望和挣扎的眼神看着他。
“学姐?”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只是说:“我先进去了。”
陈驰皱了皱眉,再次看了眼葛蓝刚才进的那间包厢门。
门关严实之前,似乎有个年长的男人冲她招手,在她走近时,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不一会儿,朋友从外面过来,陈驰将他带到自己所在的包厢后,便对大家说了声“抱歉”,再次出去,往另一间包厢走去。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拿出手机,给葛蓝发了一条微信。
「学姐,我还在附近,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告诉我」
意料之中的没什么回应。
这是当初第一节课后,为了建班级群才加上的微信,到现在也几乎没发过什么消息。
他召来一位服务生,请对方为自己开门,朝里面打了声招呼。
“有一位陈先生说,和屋里的一位客人相熟,想进来问候一声。”
这一屋子,除了几个女人外,都算非富即贵,平时想找机会问候他们的人实在太多,早对这种事见怪不怪。
有人已经开始皱眉,猜测是不是又有什么想要攀关系的人进来,但看到路文初等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都不出头做那个“恶人”。
服务生跨入一步,让到旁边。
陈驰微笑着走进这个包间,自然地冲里面的众人问候一声,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在看到葛蓝的时候顿了顿,随后,落到了路文初的身上。
男人们互相看了看,似乎在找,到底是谁的熟人——这么年轻的男孩子,不大像他们圈子里的人。
路文初皱了下眉,没想到居然在这儿又见到了这个男孩。
不过,他没打算主动打招呼。
倒是其中一个年轻女人,盯着陈驰的脸看了几秒,忽然道:“是陈驰吧?明星啊!”
这个名字还算有些知名度,女人们已经大都认出来了,男人们也有几个觉得很熟悉,看过来的眼神也变得友善多了。
“原来是大明星啊,我们这儿哪一位是明星的熟人?”
陈驰笑着看向坐在中年男人身边不敢吭声的葛蓝:“学姐,刚才在外面没来得及说话,不好意思啊。”
他表现得十分自然,在旁人看来,就是两人刚才在外面遇见,却没机会打招呼,现在再找进来补救的礼貌行为而已。
“哎呀,是同学啊,也是,年纪差不多,都还在学校里念书呢!”有人在旁边开玩笑,“搞艺术的,都是艺术家啊!”
葛蓝身边那个中年男人挑眉,那双原本笑着的三角眼,突然浮现一团不太友善的阴云:“是学校里的学弟?”
其实严格来说算不上学姐和学弟,但葛蓝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多解释,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又对陈驰说了句“没关系”。
似乎没有要和他多说的意思,甚至显得有些冷淡。
陈驰也不介意,又微笑着看向周遭众人:“好了,我就不打扰大家了。”
他对葛蓝扬了下手机:“学姐,以后再联系。”
临出门前,终于转向路文初。
“路先生,”他微笑点头,“下次见。”
下次见,这三个字听起来,让路文初感到一丝怪异,最近他们在各种场合不经意的碰面实在有些频繁,每次,基本都是和姜幸雨有关。
路文初没有回答,只是也冲男孩略点一下头,目光则从旁边那个女学生身上扫过。
这次好像也和姜幸雨有关。
不速之客一走,包厢里很快便恢复觥筹交错的热络气氛。
老何主动陪着路文初喝了两杯酒,再坐回自己的座位时,给身边的女孩添了点酒。
“真是同学?”他忽然侧身,微笑着在女孩耳边低语,“不是什么前男友?”
女孩一转头,对上男人虽然带笑,却让人胆寒的目光,吓得心头一跳,连连摇头:“不是,我、我也才认识他不过两个月……他是大明星,我怎么可能认识……”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把酒杯往她面前推近一寸:“喝。”
很小的一只杯子,两三口就能喝完,可里面装的是伏特加——葛蓝认识那个瓶子,是刚才席上一位客人拿出来的,说是最近迷上了这个。
她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地拿起酒杯,一口饮尽。
辛辣的液体从唇舌直窜喉管,几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那股灼烧的感觉就将她整个人贯穿。
她被刺激得眼里泛起泪花,模样莫名有些狼狈,老何却满意地笑了。
他没再理她,继续和周围的男人们喝酒、聊天。
葛蓝低着头,看起来暂时松了口气,内心的害怕却似乎积聚得更多了。
她忍不住想起刚才陈驰在的时候说过的话。
手机。
她拿起手机,果然看到陈驰发来的消息。
她咬着下唇,想要回复,余光瞥见身旁的男人,到底还是放下了手机-
陈驰出去后,找了刚才的服务生,请求对方在这个包间的人散席的时候知会他一声,这才回自己的包厢。
原来路文初也在。
他忽然有点不太想让姐姐知道。
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拿出手机,如实地告诉姜幸雨:「姐姐,我刚才进去了,路先生也在里面吃饭。」
路文初啊,这个从来只在高处俯瞰他的男人。
手机那端没有回复,从刚才他把地址发过去之后,就再没有声音。
另一头,姜幸雨一路专心开着车,不时瞄一眼手机屏幕,几乎腾不出手来回消息。
陈驰说得很清楚,她几乎可以直接猜到其中内情。
当学生的时候,她就见过一些女孩,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用自己的青春美貌来换取一些东西。
在她们这个阶层,都不乏这样的女孩,更何况是那些真正需要钱的人。
有很多时候,人的选择都是非理性的,连自己都无法解释当时到底如何考虑。一念之差,最后造成的结果,很可能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经历这样糟糕的情况。
可是,陈驰还说,路文初也在。
一种古怪的情绪开始在内心悄然蔓延。
路上有车祸,拥堵了近半个小时,等她赶到那家会所时,已经又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
地下车库有些绕,她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一个位置,刚停好,正要下车,忽然感到脸颊边传来一丝细线拉扯似的疼痛,动作顿住,从置物盒里拿出开车时用的防晒口罩戴上,这才下车。
一边往电梯走,一边拿起手机,询问陈驰位置。
「刚才好像已经散了,学姐没再回我,我现在正要再过去看一下」
姜幸雨还走在路上,正想要不要直接给葛蓝打个电话,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
脚步被迫停下,她捏着手机,猛地转头,就看到路文初狐疑的眼神。
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已经启动的车,显然他刚才已经坐上车,打算离开了。
“小雨,”他的视线落在她戴着口罩的脸上,愣了下,随即皱眉,“你怎么会来这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中怀疑更甚,隔着镜片都能感觉到,连语气也变得有些古怪。
“来见那个学生——叫陈驰的?”
姜幸雨愣了下,紧接着,刚才那种古怪复杂的情绪开始再度蔓延,这一次,她似乎分辨出了其中一种,应该是愤怒。
“我确实是来见学生的,”她用力挣了下,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手腕,冷淡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嘲讽,“不是陈驰,是个叫葛蓝的女学生,路文初,你刚才遇见她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路文初这才意识不对,她除了脸上的口罩之外,眼眶看起来也十分红肿。
“如果你说的是跟着老何的那一个的话,那我应该见过。你来见她做什么?”他的目光里开始浮现不赞同,“要掺和她和老何之间的事?”
“是啊,怎么,你不同意?”
“小雨,你什么时候开始管这样的事了?”路文初不解,“别人的事,何必干涉。她会到这儿来,自然也是有人引路的。”
他的太太本来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应该早就见惯了这样的事才对,过去见到女学生,也没见她这么在意。
“那是我的学生,我有义务保护她,也许这不是她的本意,我要亲眼确认。”姜幸雨实在厌恶他的态度,“路文初,你不明白,因为你从来不会关心身边其他人的看法。以前那些人——比如上次的Coco,她是自愿的,我当然没资格干涉,但只要女孩不是自愿的,我就一定要管,哪怕今天是在路上,遇见陌生人,我也一样会管。”
说完,她便转身继续急急往前走。
路文初看着她的背影,眉目紧锁。
她刚才的话当然没错,但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近乎理想主义的天真,他应该嗤之以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惊讶和酸涩。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车,冲车上的老吴比了个手势,随后,还是追了上去。
“他们应该在那边。”
第38章 拒绝 她竟然抽烟。
不远处, 更靠里的一处车位旁,年轻的女孩局促地站在车门外,忽然停住了脚步。
车门已被打开, 面色平淡的中年男人一手拉着车门,目光斜斜扫过来,眉毛扬起,示意她坐进去。
女孩咬了下唇, 侧头飞快地看他一眼, 轻声道:“何先生,我、我还是自己回去吧,不麻烦您……”
男人的脸色倏然冷下来, 本就不太友善的三角眼,已经开始流露戾气。
“钱不想要了?”
“来之前,你们汪老师没给你说清楚?”
女孩的眼眶开始泛红, 身体也微微颤抖,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我知道,对不起,何先生, 我不能……那十五万块钱,我会尽快凑齐了还给您……”
中年男人抿唇,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落到女孩的腰上,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却让女孩身子一抖,下意识就要躲开。
她当然没有如愿。
男人的胳膊挡住了她逃离的方向,将她牢牢困在车门边, 毫无退路。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好拿捏的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女孩摇头,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我没有这个意思,何先生,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那就给我上车,乖乖跟我去酒店。”男人微微俯身,凑在她的耳边低语,“让我高兴了,你家里的问题不就都解决了?”
“你家里的窟窿,可不是小数目就能填上的,无底洞啊,你到外面打工,要打几份才够啊?学校里勤工俭学,一个月有没有三千块?”
一句句话直白地点出女孩窘迫的处境,让她面露羞愧,甚至又开始动摇起来。
当初,就是在金钱的诱惑下,才听了老师的话,走出这一步。
她真的很需要钱,非常非常需要。
可是,真的要用这种方法来得到钱吗?
腰间的手开始用力,把她往敞开的车门内推。
脚步被迫又往前挪了几寸,眼看就要撞到门框,膝盖也该弯曲,顺从地乖乖坐进去。
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抬手,抵在身前的门框上。
“不,”她慌乱地摇头,试图从动摇中找到支撑自己坚持的力量,“我不去。”
“何先生,您让我走吧。”-
姜幸雨在路文初的指引下,找到葛蓝和老何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站在车门边的情形。
女孩不愿上车,而男人则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挡住她的退路。
姜幸雨简直感到一股血气直冲上头顶。
她想也没想,加快脚步就要过去,路文初再次伸手拉住了她。
“你这个样子,怎么过去?”
路文初不大想变成“异类”,更不想变成“暗中给老婆告密”的男人。
虽然以他和老何之间的地位而言,只要他随口打声招呼,老何必然很乐意卖他一个小面子,但既然刚才没开这个口,现在更不能让自己忽然出现的老婆来开口。
对上姜幸雨的目光,他忍着心中的不快,沉沉道:“你等着。”
还是得他自己来。
他说完,把她往后拉了两步,自己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只是,还没等他的脚步跨出去,已经有人先一步,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是刚才已经出现过一次的陈驰。
“学姐,”男孩微笑着走近,面对中年男人极不友善的眼神,未显半点畏惧犹豫之色,“要不要搭我顺风车回学校?”
葛蓝迅速回头,看到他时,一直盈在眼里的泪水已经接二连三滚落下来。
中年男人面目阴沉,冲男孩咬牙道:“孩子,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陈驰礼貌地看向男人,面上笑容不变:“抱歉,先生,我只是想问一下学姐的意愿,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说完,他又看向女孩。
“我……”女孩呆了一呆,紧接着,就像忽然抓住了浮木,连连点头,“我回学校,陈驰,我搭你的车回学校。”
意思已经十分明了,中年男人的面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三角眼里的戾气更是再不加半点掩饰,就那么狠狠盯着女孩。
但到底也是有身份的人,在地下停车场这样的公共场合,当然也不会当着旁人的面做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来。
他凑在葛蓝的耳边,压低声道:“十五万,一分也别想少,全都给我吐出来。我倒要看看,那种穷酸的日子,你能过得了几天。”
说完,咬着牙松开牢牢揽在她腰间的胳膊,把她推到一旁,自己坐进车里,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几秒钟的工夫,车已经轰然开走,留下两个人站在原地。
葛蓝肩膀缩着,久久没回过神,直到那辆车的影子完全消失,就连发动机的轰响声也听不见了,才猛然松一口气。
肩膀完全垮了下来,双腿也软得站不住,她带着哭腔,转头冲陈驰说了一声“谢谢”,眼看没处倚靠,整个人就要软倒下去,一道不算太结实强壮的身影冲过来,一下把她扶住。
是个女人,身材细瘦,手臂和身体却意外的很有力量,扶在她的肩上,让她一下有了依靠。
她懵懵懂懂抬头,看到一张戴了口罩的脸,虽然看不到完整的五官,可是那双熟悉的眼睛,还是让她很快认了出来。
“姜老师,”女孩哽咽着喊了一声,原本压抑的情绪,渐渐爆发出来,开始呜呜地哭,“对不起,我、我做错了……”
“我就是缺钱,我想要钱,汪老师说给我介绍工作……”她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断断续续地说话,“带我喝酒,我、何先生,他……我拿到了钱……”
“我以为不会后悔的……”
“可是不行……”
“老师对不起!”
“我真不是个好人!”
“我真对不起妈妈……”
姜幸雨听得心酸不已,伸出双臂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没关系,至少你拒绝了。”
大约动静有点大,停车场有工作人员发现了,走过来询问情况。
陈驰礼貌地回应,姜幸雨则把葛蓝带到靠近更角落的地方,带着她平复情绪。
葛蓝号啕大哭了两三分钟的工夫,又抽噎了几分钟,总算让这一阵爆发的情绪过去。
眼睛早已肿胀不堪,连带着整张脸也有些浮肿,脸上的妆容更是被泪水弄得糊开一片,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接过姜幸雨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两下,这才注意到站在姜幸雨身后不远处的男人。
路总,她记得这个人,刚才就和他们同桌吃饭,似乎那间屋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对他十分尊敬,何先生也不例外。
那位路总明明是先走的,不知为啥现在又出现在这儿。
她收回视线,不敢再看,更不敢多问,此时此刻,只想赶快和那些人撇清关系。
陈驰的助理小秦已经过来,手里还拿着车钥匙,陈驰站在旁边,想了想,问葛蓝:“学姐,要不我先让小秦送你回学校宿舍?有什么事,等平静以后再好好说。”
小秦把手里的口罩递过去,陈驰接过,顺手戴上,到底是公众人物。
葛蓝点头,再次道了声谢,上车前,又转过头来,看着姜幸雨,忍着抽噎道:“姜老师,这件事能不能先不要告诉辅导员?”
做错了事,实在无颜面对。
姜幸雨想了想,点头:“这是你个人的隐私,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强迫你。”
“谢谢老师。”眼眶眼看又要泛红,女孩赶紧转头,上了小秦开的车。
陈驰却没走。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视线悄然落在姜幸雨的身上。
刚才第一眼他就注意到了,反常的口罩,红肿的眼睛,还有略带鼻音的嗓音,显然过来之前,还出了别的事。今天下午,她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很想立刻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她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个男人。
他的目光越过女人,往那个男人的方向看去,与此同时,那个男人也正看着他。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无声交汇。
陈驰顿了下,上前一步,站在姜幸雨面前,问:“要不要回家?”
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只让她一个人听见。
姜幸雨知道他的车被助理开走了,和她算顺路,的确可以一起回去。但路文初还在,她还有话要和路文初说。
“我可能还要等一会儿,你是不是不太方便——”
陈驰很快打断她的话:“那我等着,走的时候告诉我。”
他说完,自己转身往电梯走去,似乎打算重新回会所里坐一会儿。
路文初看着男孩离开的背影,这才慢慢上前,站到姜幸雨的身边,皱眉盯着她被口罩遮住大半的脸庞。
其实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不快,刚才那男孩的突然出现,明明解决了他的不方便,让他不用在老何那儿露脸,可不知为何,反而多了一种被人抢走什么的挫败感。
他的人生很少有这种感受,拥有的太多,任何东西,几乎都唾手可得,从来不会被人抢走,即使给了别人,也是他不要了,自己给的。
像现在这样,好像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的确让人不太喜欢。
不过,现在他更想知道的,还是另一件事。
“你怎么了?”他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小雨,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姜幸雨垂下眼,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停车场的工作人员还在时刻关注着他们这边,似乎生怕又发生什么事。
她也要面子,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与人争吵:“我们换个地方——也到楼上去吧。”
会所里有临时的小间,供客人们短时使用。
路文初是常客,电梯上去,吩咐一声,服务生就恭恭敬敬把两人带到一个半敞开的小茶室里。
旁边连着露台,姜幸雨也不嫌外面风冷,直走进去。
露台也有灯,不像屋里那么敞亮,但与夜色交织,亦能看清。
没有其他人在场,姜幸雨这才慢慢将口罩摘下,露出自己狼狈的脸颊。
她没化妆,不似刚才的葛蓝那样,妆容糊开,面色深浅不一,可是,那虚肿一片,红得不大正常的半边脸颊,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还有些触目惊心。
路文初盯着她的脸颊,看了好一会儿,才有点不敢置信地问:“你——这是被人打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太太竟然会被人打脸。
“什么情况?谁敢打你?”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往刚才老何的事上面猜,“在学校有人闹事?”
姜幸雨笑了一声:“学校里倒还没这么荒唐。”
她说着,收敛笑容,冷冷道:“我今晚回我家里去了。”
路文初一下想起今天姜阜厚的那通电话。
“你——”他的眼神倏然变得错愕,“是岳父岳母打的?”
姜幸雨转开脸,用完好的那一边面对着他。
“是啊,我告诉他们,我要和你离婚,爸爸不同意。”
路文初又是一阵错愕,心情复杂,一时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
“岳父……平时一直很随和,”他干巴巴地说,“我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姜阜厚是个相当靠得住的人,学识不错,手下的律师团队在各个领域能力都不错,为人处世亦十分周到,是个知识分子型的商人——自然,在他父亲路鸿启那儿,对这位岳父的评价也是如此。
至于在家里,路文初记忆里的姜阜厚几乎从来没有冷过脸,对他这个女婿更是十分和蔼。
姜幸雨又笑了一声,讽刺道:“当然,他对你、对所有路家人,当然一直很随和,对我,对自己的家人就不一定了。”
“我不知道……”路文初感到自己的底气好像变得不那么足,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又想起了她说过的那句话:“你是不是一点也不了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了解她的原生家庭——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的原生家庭,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美好。
当然每个家庭都有自己不如意的地方,可是,在他的印象里,姜家一直算得上幸福美满。
他很难想象,一直和善儒雅的岳父,竟然会有这样一面。
原本觉得岳父会站在他这一边,帮他说服自己的太太,现在看来,的确站在他这一边没错,可这种“说服”的方式,实在是意料之外。
“不用同情我,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打我,但他也不会天天虐待家人,反正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家。”
十月的最后一天,夜晚的风直钻衣领。
姜幸雨忍不住将手放进口袋,却摸到了烟盒和打火机。
是刚才在车上时,无意识从中控台拿出来,塞进口袋里的。
过去,她自然不可能在路文初面前抽烟,可今天,她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拿出烟盒,抽了一支出来,咬在唇间点燃。
很快,红唇间,一圈圈白色烟雾喷吐而出,将她美丽又狼狈的面容变得模糊。
“他的意见,我现在也不在乎了,所以你别想再用他们来阻止我。我会尽快找到委托律师,要走的流程,一样样走就是了,我愿意等。”
路文初没有回答,只是眉目紧锁,看着夹在她指尖的那点橙红的亮光。
她竟然抽烟。
第39章 江边 “嗯,还是很漂亮。”……
“走吧。”
姜幸雨对着靠在楼梯防火门旁的男孩说。
男孩也还戴着口罩, 看到她出现时,眉眼弯起,盛满星光。
“好。”他轻声答应后, 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停车场,姜幸雨站在驾驶座旁,刚要开门,一只手从身后伸出, 轻轻覆在她手背与五指之上, 却没用力。
“我来开。”男孩温和干净的声线传来,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摸她内心交织的痛苦, “姐姐,你坐着就好。”
姜幸雨搭在车门上的手不自觉就松了,抚在她手上的那只手也顺势落下, 却没离开,而是挪到她的胳膊边,轻轻护着她,陪着她绕到另一边,打开副驾的车门。
车很快从停车场驶出, 重回地面,汇入断断续续、连绵不绝的车流。
早已过了高峰期,市中心的路不算拥堵,却也没法开得太快。
陈驰有意控制着车速,行驶十分平稳。
趁着等待红灯的间隙,他不时转头,观察她的神色。
美丽的脸庞被口罩挡住,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红肿, 眼神说不上难过、愤怒,反而平静得有些反常。
从上车后到现在,她就再没出过声,只是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姐姐,我们晚点再回去好不好?”陈驰试探着询问,“我们去江边走走。”
“好啊。”姜幸雨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新钱江横跨京海,将整座城市划分为南北两块土地,上承滔滔江水,下接浩瀚海洋,沿途风光极好,夜景更是全国闻名,一年四季都吸引许多游客。
陈驰是公众人物,自然不会选择游客众多的观光带。
他把车开去了南山附近的一段江边栈道。
新修没几年的栈道,附近有好几个新建的小区,环境不错,只是入住率还不高,所以工作日的晚上,到江边来散步的人不多。
两人站在栏杆边,扑面的江风令人一阵发冷。
姜幸雨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又想抽烟了。
一手抬起,揭下口罩,另一手则伸进口袋要摸出烟盒。
指尖还没碰到硬纸壳,肿胀的脸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
男孩的指尖已经轻抚上她的脸颊,长年弹琴留下的厚茧,从皮肤间划过时,迅速激起一层细微的颤栗。
“疼吗?”
清澈的嗓音里满是心疼。
姜幸雨动作一顿,没有转头看他。
这是第一个问她疼不疼的人,也很可能是唯一一个。
她感到眼眶又开始发热,刚才的水肿还没消,现下又浮上一层水汽,这种感觉实在难受。
又开始涌动的情绪,让她对尼古丁的渴望更加强烈。
她偏了下头,避开他的轻抚,也没回答,只是匆匆摸出烟点燃,深深吸一口。
含着尼古丁的烟气从口腔进入大脑,暂时安抚住大脑神经。
“不疼了,”她轻声道,“早就不疼了。”
男孩的神情没有放松,声音也冷了几分。
“谁干的?”
“姐姐,你告诉我,我说会帮你打回去的。”
姜幸雨笑了声,摇头:“要是我爸爸打的,你也帮我打回去?”
陈驰皱眉,一点也没有因为长辈的原因有半点犹豫,只是说:“只要你需要,不管是谁,我都帮你。”
姜幸雨沉默一瞬,又笑,仿佛并不将他的话当真,问:“别这么肯定啊,有时候一时冲动,等你帮完,我又后悔了怎么办?而且——”
她想了想,笑得眉眼更弯,“而且,如果对方是你父母呢?”
说完这句话,她又后悔了。他的父母和她有什么关系?他和她又不是恋人,更不是夫妻,甚至没半点关系。
正想道歉,收回这句话,男孩却先开了口。
“你后悔也没关系,我只是不想看到任何人欺负你而已。至于我父母——”他顿了下,神情十分认真,“他们早就不在了,不会干涉你的事情。”
姜幸雨感到脸颊有一瞬间发热,他的解释好像模糊了某种界限,把她当做恋人,或是未来的伴侣。然而,下一秒,她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父母双亡。
他才二十岁啊。
她抿了抿唇,看他一眼,情绪又落了下去,轻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说完,又将烟送入唇瓣之间。
陈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抽烟的样子,忽然伸手,将烟从她的指间拿走。
“别抽了。”
姜幸雨愣了下,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他:“你抢我烟做什么?”
“别抽了。”他重复一遍,“不想你这样抽烟。”
姜幸雨盯着他的脸,慢慢露出不满的神情:“你凭什么管我!你是不是看不惯女人抽烟!”
明明没喝酒,她却忽然表现得有些孩子气,好像故意无理取闹一般,看得陈驰的心一下软了。
“没有,”他温声解释,眉目间满是关心,“我只是觉得抽烟对健康不好,你刚才已经抽过了,这支就算了,还是少抽点好。”
刚才从会所离开的时候,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烟味。
姜幸雨仍旧面色倔强:“那也不能浪费啊。”
他摘下口罩,唇角扬起,拿着她的烟,又说:“不能浪费啊——那就换我来好了,我也陪姐姐不健康一下。”
刚才含在她唇间的滤嘴,被慢慢送入他的口中。轻轻抽吸,顶端火星有瞬间变亮,再迅速湮灭成灰,薄唇放开滤嘴,成团的烟雾顿时从中流溢出来。
姜幸雨呆了呆,双眼无法控制地盯着他的嘴唇。
“好了。”他只抽完一口,便在旁边的垃圾桶顶上拧灭了烟。
姜幸雨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她费力地移开视线,望着流动的江面,说:“明明是你自己想抽。”
陈驰摇头,轻笑道:“我不抽烟的。”
说完,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什么,微皱了下眉,回头看了看。
姜幸雨睨他,不信:“不抽烟的人,动作还这么熟练。”
陈驰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深,仿佛黑夜里两汪清澈的泉水:“我不抽的,不信你去问俞衡他们——我这是在剧组特意学的,之前那个角色有抽烟的场景,边拍边学,恰好就是从抽一口要呛着,到吞云吐雾的过程。”
《雨季》里那个少年啊,姜幸雨依稀有点印象。
她咬了下唇,对上他的目光,总觉得夜色里那种暧昧的氛围,好像悄然蔓延开来,像酒似的,让她渐渐眩晕。
其实心里纷乱的情绪还没有过去,那种带着苦涩的滋味,和暧昧的氛围交融,以苦入口,伴着辛辣的中调,最后又留下甜蜜的余味,是长岛冰茶的滋味。
“学完了,没上瘾吗?”她再次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好多人就是这样开始抽烟,然后渐渐离不了的。”
“没有,学完之后就再也没碰过烟,原本每次也只在镜头面前抽,导演把所有过程都拍下来,然后后期再慢慢剪——拍完之后,今天还是第一次碰烟。”陈驰细细解释,“控制一下就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姜幸雨知道,在娱乐圈,要保持原本的自我,不被烟酒诱惑,并不容易。
毕竟,工作昼夜颠倒,还需要保持饱满的情绪来营养,很多人都得靠这些东西来提神,周围那么多人都抽烟喝酒,难免会受影响,一次两次抹不开面子,便也跟着养成了习惯。
就像现在的她,一次又一次见到身边这个男孩,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让她如何不心动?
“回车上去吧,”陈驰看着她被江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别着凉。”
姜幸雨点头,跟着他转身,慢慢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栈道旁是一片小竹林,中间有蜿蜒的小道通往小停车场,江风吹过时,竹影摇晃,竹叶窸窣,男孩高大的身影走在卵石路上,离她只有一两步距离,替她挡去大半夜风。
“小心台阶。”
他还时不时回头来,看她有没有跟上,再耐心关照她注意脚下。
姜幸雨盯着他的后背,不知怎么,有点走神,连他什么时候停下的都没注意到,就这么一头撞了上去。
他看起来有些清瘦,后背高而宽,本以为撞上去会被骨头硌疼,没想到,除了坚硬,还有点微微的弹性——那是肌肉的触感,姜幸雨再熟悉不过。
是年轻结实的□□啊,精心锻炼过的,肌肉柔韧,不过分贲张,是独属于年轻男孩的荷尔蒙,青春的气息。
那具身体在她撞上去的那一瞬,同时转过来,两边胳膊微微抬起,刚好将她半围进怀里。
胸前的肌肉好像更明显一些,站得远时不会注意,眼下站得近了,借着夜晚的星光,她仿佛能看到敞开的外套里,那掩在薄薄布料底下的线条,也比她想象得更分明。
其实之前也有这样近距离过——她刚刚住到南山的那几天,他第一次到她家里,她的手就按在他的胸前。
那时,手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忽然有点想不起来。
“小心啊。”男孩低头,好像有点担心,“脸有没有撞疼?”
右手抬起,想要触碰她脸颊侧面的线条,姜幸雨却一下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没撞疼,你别看,肿起来了,不好看。”
她其实很在乎容貌,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狼狈、丑陋的样子。
男孩顿了下,道:“没关系啊,没有不好看,姐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觉得你是最漂亮的。”
他说着,指尖微动,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颊轻轻抬起,正面对着他。
眼神相接,姜幸雨不知怎么,原本想要闪躲的念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不该有的渴望。
“嗯,还是很漂亮。”他说得很肯定。
姜幸雨呼吸稍停,忽然扯住他胸前的衣领,踮起脚尖吻过去。
第40章 心跳 唯有心跳声如擂鼓。
几乎不用思考, 仅凭本能,陈驰便顺势偏了下脑袋,迎着承住她的吻。
双臂也自动张得更开, 手掌贴在她单薄的后背,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纳入怀中。
一只手掌在她的后背轻轻摩挲一下,另一只则上移几寸, 穿过柔顺浓密的长发, 按在她脖颈之后,让她仰头的角度变得更大。
明明是她主动的吻,在唇瓣接触的那一瞬, 主导权已然颠倒。
不似上次那样温柔、克制,这一次,他将抵挡洪流的闸门打开些许, 用冲涌而出的浪潮将她紧紧包裹。
柔韧纤细的身躯被重重揉进怀中,仿佛要把她直接揉碎进骨血里一般。
长而顺的发丝坠在他的胳膊与手背上,掌心揉过时,稍许带进一些,拽出细细的拉扯感, 扯得她的头皮微微发麻。
那种发麻的感觉,沿着头皮传递进身体的血液里,让她忍不住开始颤抖。
嘴唇更是被裹得密不透风,好像所有的空气都被挤走,能感受到的,只有他身上不加掩饰的,甚至带着强势的炽热气息。
那是渴望的感觉。
她软了双腿,整个身子的重量, 几乎只靠他抵在她背后的那只手掌支撑着,才没有滑落下去。
她被吻得脸颊泛红,耳垂滚烫,实在透不过气,只得趁着间隙,微微偏开脸颊,张着口,竭力吸纳周围凉丝丝的空气。
胸口急剧起伏,嘴唇也已经肿胀,可他好似还没餍足,只容她透了一口气,便又渴求着追过来,重新含住她的唇角。
那是年轻男孩蓬勃的,无度的热情,不似成熟男人那般富于技巧,循循善诱地带着人一步步踏入感官的世界,而是过分纯粹的炙热,不必掺杂任何其他东西,就能将人直接点燃。
后背已被揉得滚烫,浑身上下,都已被熊熊火焰点燃,难耐不已,可不知为何,她还未消肿的那半边脸颊,却没有磕碰到一点。
看似莽撞无度,实则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忽然从奔涌的浪潮之间浮出。
她的鼻间开始泛酸,原本早就止住的眼泪再度渗出,很快就冲破眼眶,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咸涩的液体落至唇角,被男孩裹挟入口中,融进原本只有激情的氛围中。
陈驰愣了下,随即离开退开些,扶住她的脸庞,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怎么了?”
热情正高涨,涨得让他疼痛欲裂,呼吸急促,嗓音更是沙哑得不成样。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只是紧张地抱着她。
姜幸雨摇头,没有回答,眼里的泪水却越积越多,不断地流淌下来,鼻尖也迅速泛红。
一种委屈的感觉浮上心头。
那是迟来的情绪,既因为姜阜厚的那一巴掌,也因为路文初对她做法的不赞同。
其实她一直就是那样一个人,说她幼稚、天真也好,不成熟也罢,她从来就没有变,只是他们都不了解她而已,不是没有机会了解,而是从前根本不屑于了解。
刚才一直强行忍耐的委屈,到现在,被人关心着,才终于像个小女孩一样哭了出来。
什么年龄,什么职业身份,此刻的她,统统都不想考虑,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呼吸渐渐不稳,双肩也开始轻颤,抽噎之间,也多了呜咽声。
“对不起,是不是我太急,我、我太鲁莽,让你不高兴?”
男孩面对她源源不断的泪水,慌了手脚,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紧张地解释。
“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没留意你的状况。”
姜幸雨抽噎着摇头,伸手握住他正忙着在她脸颊边抹泪的手。
“不是你,我——”
她想要解释,可因为哭着,说话也不像平时那样流利,只能断断续续地说,越发令人怜爱。
陈驰看得心被泡化了。
他忍不住搂住她,一手垫在她的脑后,让她完全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头凑近她的耳边,低声安慰。
“别急,慢慢说。”
姜幸雨点头,眼泪很快打湿他的衣裳,她想抬头,却又被他拍了拍后背。
“不要紧。”
他的嗓音还有沙哑的余味,听得她内心得到某种安慰,于是干脆就这么靠在他的怀里,继续慢慢说话,仍旧断断续续,却总算将今晚回去,和父母摊牌,却爆发争执的事说了个大概。
陈驰一直耐心地听着,手心则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仿佛安慰孩子一般,时不时,又应答一声。
“哎。”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姐姐,你早就该这样坚决啦,一点也没错。”
“不然,这样的日子,你还打算过多久?”
“反正我永远都站在姐姐这一边,不管对面到底是谁。”
其实这件事和陈驰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对姜幸雨来说,这是十分珍贵的肯定和支持。
她的内心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好像一个孩子,幼年时没有得到过足够的糖果,后来外表长大了,内心的这个孩子,却一直没有消失,时不时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哭闹着,想要分到一颗糖果。
而现在,终于有人给了她这颗糖果。
眼泪又涌流一阵,终于慢慢止住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其他事情,被迫压抑情绪,而是撕裂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
她的抽噎慢慢平缓下来,原本枕在他胸前的脑袋抬起来,看到他衣裳间的大片斑斑驳驳的泪渍,又看看自己身上几乎完好的米色衣裙,感到十分抱歉。
陈驰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对,见她已经完全缓过来,这才带着她继续前行,回到车上。
仍是他来开车,姜幸雨坐在副驾。
她抽了纸巾,没有先收拾自己,而是递给了身旁的男孩。
男孩自然地接过纸巾,也没给自己擦,而是转过身,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拿着纸巾,轻轻擦过面上残留的泪渍。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姜幸雨感到自己的呼吸又有点不稳。
她努力控制着,不想让陈驰发现自己的变化。
而陈驰只是专注地端详着她的脸颊,控制着动作的力度,既将泪渍都擦净了,又没有弄疼她半分。
“好了。”
他轻声说着,放开她的脸颊,将纸巾丢进车载垃圾桶里,仍旧不理会自己的衣裳,就这样发动汽车。
姜幸雨看着沿路的夜景,又控制不住地想刚才那个吻。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充血肿胀的感觉,火辣辣的,让人上瘾。
她有点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的荒唐举动。
好像每次遇到他,她都会变得很不理智。
不过,好在陈驰似乎也没有要就刚才那个吻追根究底的意思,最后这一小段路,两人默契地都没提这件事。
直到车拐入通上南山的那条路时,姜幸雨忽然问:“你为什么会帮葛蓝?”
陈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调整好方向,放慢速度,等进入山上的缓坡后,才转过头来,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表情,好像在考虑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跟葛蓝学姐不太熟悉,”他想了想,斟酌道,“加上微信以后,从来没说过话。”
他的话,好像是在单纯和葛蓝撇清关系,而不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他好像以为她会误会他和葛蓝之间的关系。
姜幸雨愣了下,刚想开口,又听他继续道:“我只是觉得姐姐你很关心她,你一定不想看到她将来后悔——她看起来很明显不是完全自愿的,应该是在某些压力下,迫不得已。”
姜幸雨沉默片刻,细细揣摩他的话,又问:“那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这样帮她?”
陈驰也沉默了一瞬,慢慢摇头:“不会,如果只是我自己,我可能不太会干涉这件事。”
姜幸雨感到一阵复杂。
他因为她的缘故,才愿意主动帮助别人,听起来,好像她真的是个特别重要的人。
可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孩都知道不要“多管闲事”,而她这个已经三十岁的老师,却还是这么“幼稚”。
她觉得失望,甚至有点怀疑自己。
车进入居住区,眼看已经到她住的那一栋,她想了想,还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多管闲事?”
这是路文初对她的看法。
陈驰眉眼动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猜测,一边小心帮她把车停到车库,一边摇头。
“当然不会。”
“姐姐,帮助别人需要很大的勇气,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勇气,你有,你不知道,你的一点点帮助,可能对被人来说,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温暖。”
“至于我……以前独来独往惯了,性格难改而已。”
以前的他——至少是走到大众视野中之前,可不是什么阳光善良的好少年,虽然现在出道也不是走这样的风格,但那时候的他,说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野兽,也不为过,哪会有多少“助人为乐”的好品质。
“姐姐,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珍贵啊。”
他拧掉引擎键,下车走到副驾一边,伸手打开门,又弯腰给还发着懵的姜幸雨解开安全带。
“到家了。”他带着她下车,顺势握住她的手,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先松开,送她一路来到门口。
“进去吧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就在家,姐姐有事随时找我。”
说完,冲她挥手,然后倒退,又抬头看一眼这座漂亮的房子。
很想进去,但现在不是时候,现在的一切,已经是他过去想也不敢想的了。
反正已经靠得这么近,能远远看一眼,已经很满足了。
等她进了屋,他也正好走出花园,沿着外面的小路慢慢往自己家去。
胸口的衣裳还湿漉漉的,正好贴着心脏的位置,他一边走,一边伸手按了一下。
噗通,噗通,强劲地跳动,都是为了她,就像当年,记忆里的那个晚上。
窄窄的巷子,明明离山下的马路不到二十米,却与外面隔绝开来,除了偶尔有车辆经过的破空声,连行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小小的男孩,被一群比他更高大的男孩围堵在角落里。
他长得瘦骨嶙峋,皮肤干燥发黄,一看就营养不良,那副瘦弱的身板儿,摇摇晃晃,似乎站也站不稳,嘴角挂着一片血渍是牙齿磕破了嘴唇,身上陈旧的衣服也沾了不少地上的尘土。
那狼狈的样子,显然刚刚已经被这群男孩教训过一通。
可他偏偏没有一点痛苦、害怕的神情,小小的脸蛋上,那双眼睛圆瞪着,亮得惊人,满是不服输的倔强,仿佛一头不要命的小野兽。
“还敢瞪老子?”为首的那个小黄毛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提着他的脑袋仰起来,恶狠狠道。
小男孩应该痛极了,可他半点没吭声,就这么瞪着比他高了一头多的黄毛,不要命似的挥舞着没什么力气的胳膊,朝着黄毛的脸袭去。
可是,还没等他的手指碰到黄毛,抓在头顶的那只手已经用力一甩,把他重重撞向旁边粗糙的墙壁。
咚的一声,额头被墙面擦破,又是一缕鲜血,滴滴答答流淌下来,染红了他脏污的衣裳。
“啧啧啧,看看你这样儿,哪来的哑巴野狗,叫也不会叫。”黄毛看着他头破血流的样子,将嘴里叼着的烟头丢到地上,得意极了。
围在旁边的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动静不小,在安静的夜晚,更加突兀。
可是没人会来“管闲事”。
路过的人们只敢瞄一眼,便立刻加快脚步,离开这儿,生怕惹到麻烦。
黄毛是这片街区有名的小混混,谁也不想招惹这样的人,而他,更是没人喜欢的小怪胎,会有人帮他才怪。
只能靠自己。
脑袋被撞得一阵发晕,身上的力气也流失得更多了,瘦弱的身板顺着粗糙的墙面滑下去,他只缓了一口气,就又撑着脏兮兮的地,重新摇摇晃晃站起来。
“哟,还没捏死呢。”黄毛嗤笑一声,眼看又要一脚踢过来,后面的巷子入口却忽然传来一道女孩清亮的嗓音。
“你们干什么!”美丽动人的少女站在巷子口,直直地望着这边。
月光映着她窈窕婀娜的身姿,将她衬得仿佛从天而降的女神,与周围破败肮脏的景象格格不入。
“哪来的臭女人,劝你少多管闲事!”黄毛扭头,不耐烦地呵斥。
其实少女看起来十八九岁,比这些小混混还要大上几岁,可论身高体力,半点不占优势,所以他们一点也不害怕。
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孩一股脑儿哄过去,挡住少女继续走近的路,想逼她赶紧走。
换作别人,只怕早吓得拔腿就跑了,可偏偏她,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颊高高扬起,对上他们的视线,毫不退让。
“这么漂亮。”黄毛看清她的容貌,眯了眯眼,忍不住嘀咕一声,态度也有了微妙的转变,好像多了点别的盘算,“要是不想走,不如跟哥哥一起去喝酒?”
“少废话,我刚才已经报警了,该走的是你们才对!”少女高声说着,扬了扬自己的手机。
黄毛神色再次变化,却并未相信她的话。
“少蒙人。”
旁边有个小跟班盯着少女看了好几眼,凑近黄毛身边,低声说:“哥,这妞儿我见过,好像是住在那边的。”
他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山。
南山上的,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这条街上的人惹得起的。
黄毛咬牙,眯眼踟蹰一瞬,回头瞪着角落里的小男孩,恨恨道:“算你走运,死小子,下次见到老子躲远点,别让老子再看到你,晦气!”
说完,一挥手,带着一帮不三不四的手下走了。
剩下少女一个人站在巷口,一下泄了气,一副后怕的样子,再没有刚才的无所畏惧。
她快步走到角落里,微微弯腰,看着这个瘦弱却倔强无比的小男孩,满脸关心:“喂,你没事吧?你别怕,姐姐已经帮你把他们都赶跑了。”
一张印着小猫图案的纸巾被递到他的眼前。
“都流血了,快擦擦吧!一会儿还得用碘伏消毒。”
满身狼狈的男孩垂眼看着这张纸,和捏着纸的纤细指尖,没有动弹。
这么精致的东西,这么漂亮的手,不该被他身上的尘泥血渍玷污。
他默默摇头,一手扶着墙面,摇摇晃晃要走。
可是,没等他的脚步迈出,那张精致的纸巾已经直接按到了他的脸颊上,轻轻擦拭起来。
那么柔软,那么芬芳。
那一刻,他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这张凑近了的美丽脸庞。
世界仿佛陷入一片寂静,唯有心跳声如擂鼓。
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