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1 / 2)

穆神洲山顶上的藏书阁, 与凌景宗无关,全是余逢春的私藏。

邵逾白仍然记得第一次走进时感受到的震撼,与书本体量大小无关, 纯粹来源于内部布局的杂乱无章。

师尊是个不大喜欢整理东西的人,看过的书永远都是随便垒在一边, 按照余逢春自己的逻辑排列堆放, 像一座座靠书本堆砌而成的山丘。

小小的邵逾白穿梭在一座座的山丘之间, 不明白为什么它们可以垒的这么高。

他刚识字, 复杂的话语还看不懂, 余逢春抱他进来, 只是给他找个地方玩, 于是小孩子到处跑来跑去,爬上楼梯后又顺着扶手溜下来,躲在两摞气味陈旧的古籍后面, 鎏金文字有些许破损, 碎屑黏在掌心, 他朝外探头。

透过细长的缝隙, 邵逾白看到了坐在桌前的师尊。

穆神洲一年四季春光无限, 落下来的阳光都是柔和明亮的。

仙人坐在床边, 碧色衣衫似流云一般垂下桌案, 鸦青色的发丝只用一根青玉挽着, 优雅地垂着, 隐隐泛着月光般的柔和细碎亮光,让邵逾白很想触碰。

那本被幸运挑选的书大概很有意思,因为余逢春翻看的时候, 神色并非沉思考量,而是觉得有趣, 嘴角挂着细微的笑。

邵逾白躲着看了很久,没有忍住,噔噔噔的跑了过去。

于是余逢春把他抱上膝盖,给他讲星河的故事。

这构成了邵逾白年幼时对安静和美的第一记忆。

……

再次推开藏书阁的门,有灰尘扑面而来。

邵逾白站在门口,默默等着灰尘重新沉寂。

阁内的书籍摆放仍然有过去的影子——极其杂乱潦草,仅有的几个书架上都被塞满了,甚至有被压弯的趋势。

过去的小山丘,原来只到邵逾白的腰间。

藏书阁里唯一的桌椅是整个空间中唯一的干净所在,邵逾白小心地绕过所有书本,站在桌前朝四周看。

听完星河的故事以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邵逾白才意识到这些书本的摆放并非完全的混乱,它们其实是有规律的,只是规律只在余逢春一个人的脑子里。

只有他一个人能懂,对其他人来说,表象永远只能停留在表象。

过去邵逾白,曾对这个发现有过一瞬间的不满委屈,好像自己赤诚以待的人在辜负自己,后来他慢慢想明白了,知道师尊不可能事事周全。

师尊已经对自己很好很好了,如果得寸进尺,就是他狂悖不孝。

而现在,师尊将藏书阁交给他打理。

“……”

或许真的是他之前的所思所想太多了,惹师尊十分担忧,不得已采用这种隐秘的方法让自己安心。

耳边的哀嚎哽咽声裹着狂风,一刻未停,邵逾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想到自己一个将死之人竟惹得师尊如此费心疲惫,真是罪该万死。

*

*

另一边,余逢春去了药圃,想赶在太阳落山前看看自己种的那些东西都长成了什么样子。

结果不出所料,已经长疯了。

余逢春看看自己手里的小药锄,又看看眼前长得跟一棵天杀的树一样的中阶灵草。

思索片刻后,他把药锄扔掉,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

0166很懂时机的出现:[主角的状态不好。]

它一直在观察世界的崩溃程度,发现关联主角的那条线上,颜色一直是鲜艳的红。

“他身上有很多问题,”余逢春说,“那串流窜出去的数据,大概就是在他分割明远的时候,不小心逸散出来的。”

元神不是面团,想切割就切割,想融合就融合,邵逾白当时的冲动之举,给自己的未来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他并非不知道这些,只是他不在乎。

替师尊报仇,分割元神为师尊陪葬,用身体镇住裂痕,直到整顿魔域后的某一天,无法再承受裂痕和元神分割的双重损害——

从进入悟虚幻境深处,找到余逢春开始,邵逾白就已经给自己划下了一条直通死渊的绝路,连头都没想回过。

他像一列彻底脱轨的火车,在一条注定没有生机的崎岖道路上疯狂奔驰。

余逢春的复生,只是让死前的风景中多了几分慰藉,并不会改变他的结局。

他已经认命了,决心要用自己的一条命成全余逢春此后千百年的太平安稳,不在乎一己生死。

余逢春替邵逾白在乎。

一人一统沉默许久,看着太阳向下落。

余逢春斟酌很久,还是没忍住:“好可怜。”

真的好可怜,让别人的心都跟着疼。

0166真不想听这些恋爱中的狗男男对彼此发表任何看法。

被恋爱糊住了眼睛,看什么都觉得可爱可怜。

它试图转移话题:[……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先让他安心吧,”余逢春叹了口气,也觉得很棘手,“得慢慢来。”

即便知道师尊与自己心意相通,邵逾白如今耿耿于怀的,仍然是觉得自己毁了师尊一世清名,好像一块脏污的泥弄脏了仙人的衣角,徒增缺憾。

这拧巴孩子。

[唉……]

“唉……”

人统同时叹气。

与此同时,一道流光忽然从视线边缘划过,余逢春仍坐在石头上,只微微偏过头,看着晏叔原走进药圃。

他笑着问:“宗主怎么过来了?”

晏叔原不答反问:“你徒弟呢?”

“去收拾藏书阁了,”余逢春说,“多勤快!”

收拾藏书阁这种小事,余逢春都能夸起来,放到凡尘人世,再换个没这么明白通透的孩子,早让他养成混世魔王了。

晏叔原嘴角抽了一下,又想起静遂刚才的胡言乱语。

要怎么接触,彼此身上的气味才会交融在一起。他不禁想。

师徒冰释前嫌,情切之下有点肢体接触是正常的,晏叔原完全能理解,可简单的拥抱就会让气息交融吗——

晏叔原觉得不能多想,想多了自己可能当着师弟的面哭出声。

“我觉得问题出独禅山。”

他说,试图通过转移话题来调整思路,避免痛哭出声的悲惨表现。

静遂是独禅山峰主。

余逢春赞同点头:“他的弟子确实更方便。”

“我已经让何承息去正殿等着了,”晏叔原说,“他是大弟子,查起来方便。”

余逢春很奇怪:“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那来这儿干什么?”

穆神洲和正殿不在一个方向,况且事态紧急,晏叔原实在没必要绕远路到这里来和他聊天。

很怪啊很怪。

听见他的问题,晏叔原的表情顿时不自在起来。

他故作无事地站起身,拍拍衣袖,又绕到一旁长得跟树一样的灵草边,伸手拽拽上面的枝叶。

一通强装镇定的操作下来,显得有很多心事。

而且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打理,灵草枝叶上方的凹陷中堆积了很多凝结的露水,被晏叔原这么一拽,露水全部滴落下来,往下滚的时候分散成水珠,噼里啪啦浇了一地。

于是凌景宗宗主的胡子湿了。

余逢春都看呆了。

这是在做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关心道:“呃……师兄?”

“我没事!”晏叔原回过身,又摸了两把湿掉的胡子,“我就是高兴,嗯,你们师徒,嗯,同心协力、同心同德、同舟共济、同床异梦……”

越说越离谱,看着对面余逢春怀疑的眼神,晏叔原手上用力,拽掉两根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