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2)

沉寂。

许久都没人发出声响。

数位正道修士停在青色剑光前, 与余逢春一人形成对峙之势,而远处,云层越积越多。

忽然有一苍老的声音在人群中说道:“……余逢春, 你真以为我等不敢对你出手吗?”

出声人正是清衡门老祖,站在顾方平后一点的位置, 一身皮肤仿佛干裂的树皮, 透露出难以忽略的垂朽气息, 唯有眼中闪烁精光, 很有盘算。

余逢春笑了。

“怎会?”他道, “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

“既然如此, 还不快快让开, 你徒弟犯下滔天大祸,我等是替天行道!”

余逢春纹丝不动,挑眉道:“我竟不知明夷何时又闯下了滔天大祸。”

顾方平忍不住开口:“他勾结妖兽, 企图打开裂缝, 难道这在东君眼里不算数吗——”

话音未落, 青碧色的悍然灵力当空压下, 如同一口巨钟在顾方平耳边敲响, 直接将他五脏六腑都震了一震, 再次喷出血, 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一旁目睹他受此重创的修士脸都白了。

而始作俑者只是隔着很远, 伸手点了点顾方平, 随后笑眯眯地威胁道:“再说一句不尽不实的话,就不是吐口血那么简单了。”

孟图大骇。

单凭这一手,不难看出余逢春的修为又往上提了一境, 比之前更难对付了。

但此举若是不成,他和清衡门迟早淹没在千百年时间的洪流中, 最后无人知晓。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孟图也必须咬死这件事。

“即便你有意袒护,也没办法替他解释,”他咬着牙说,“余逢春,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宠徒过甚,恐怕天大的灾祸也能让你说成小事,妖族裂缝,生灵涂炭算什么……”

说着,他冷笑一声,好像打心眼里认为邵逾白真的要劈开那条裂缝,看不出丝毫吐露谎言后的慌乱愧疚。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这时候,余逢春无论如何解释都会很无力。

所以他选择不解释。

水天碧在他手中爆发出刺目剑光,仿佛滔滔碧水化为剑刃,锋芒刺背,剑意铺天盖地,叫人无从躲避。

大乘期修士的威压仿佛山巅倾倒,从回到这个世界开始,余逢春第一次显露出完全实力。

“孟图,你于修炼上并无天分,早些年便是依靠丹药才熬到如今境界,现在你大限将至,恐怕正在为自己时日无多之事惴惴不安、夜夜惶恐,谁知道你是不是打着妖族为祸人间的旗号,哄骗众人替你卖命,好抓了我的徒弟去炼丹?”

话语似刀一般锋利,剥开了孟图的伪装和尊严,一张老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嘴唇颤抖;“你信口雌黄!”

“怎么,我解释就是偏心徒弟,你解释就是真情实意?”

余逢春笑了,水天碧必在他手中发出铮铮鸣声,仿佛跃跃欲试,漫天的剑意如有实质,割得人皮肤生疼。

他点点头,不再解释,随意道:”只是不想让无辜之人受牵连罢了,凡是信我的,请速速退后。”

在他身后,星辰随之震颤摇晃,不少本就心存犹豫的修士本能后退,撤身出局。

余逢春一身绯红衣衫,在烈烈狂风中笑得和以前一样温柔,话语却嚣张异常:

“我只说一句,想对邵逾白出手,要先迈过我,而我是不会念着与诸位的旧情,手下留情的。”

……

静遂与晏叔原自始至终没有动过,只是站在山峰最高处,注视着那边发生的对峙。

修士耳通目明,因此余逢春说的每一句话,二人都听得真切。

静遂从感染状态中恢复后,有一段时间浑浑噩噩,把自己在妖化时说过的话全忘了,自然也包括闻到余逢春和邵逾白气味交融后的那几句。

因此看到余逢春持剑挡在孟图等人面前,未有丝毫退缩,他连连咂舌,感叹道:“若是全天下师傅都能做到他这地步,恐怕……”

晏叔原心道:恐怕天底下就没有一对正常的师徒了。

想到这里,晏叔原忽然跟脑子犯抽一样看着静遂和他身后的何承息,眼神怪异。

静遂迅速察觉到了。

“我前些日子就想说,你最近怎么回事,眼神怎么总是怪怪的?”他没憋着,直接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

“哈,你以为我会信?”

闻言,晏叔原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静遂,几乎能想象到他得知真相的震撼神情。

“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先不要知道了。”

他特别友好地说,心里怀揣着善良和亲切。

静遂更不明白了,但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和晏叔原纠缠,只能握紧手中法器朝远处看,随时准备在余逢春不敌之时上去横插一脚。

也正在此时,第一道天雷劈下了。

邵逾白蹚过了心魔劫,接下来就是受九重天雷。

熬过去了,他就会是普天下的第一位大乘期魔尊;熬不过去,一身血肉灵气都会被天雷劈成渣子,连骨灰都剩不下。

此时,余逢春已经不需要再阻拦了。

天雷之下,哪怕修至大乘,雷实实在在地劈下来,也有粉身碎骨的风险,但凡脑子清醒,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踏入雷区。

大局已定,只看邵逾白能不能撑过去。

第二道天雷劈下。

九重天雷,一重胜过一重,没有修士对战时的花里胡哨,只有最纯粹的打击和淬炼。

第一道雷只是将魔域附近的土烧成焦土,而第二道已经在大地上劈出裂缝。

青碧色的屏障在天雷余波下摇摇欲坠,余逢春将水天碧收回袖中,不再理会身后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的敌人,面色凝重地朝天雷劈下的方向看去。

除邵逾白外,那个地方已经没有活人了。

0166在他脑子里飞速检测:[主角生命值正在下降。]

“多少了?”

[目前只有10%,但我必须要提醒你,这个下降比例不可能是等差。]

之后的每一道天雷都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况且邵逾白本就重伤在身——

[还有七道。]

余逢春攥紧手掌,语气轻而又轻,几乎就是吐出一口气。“到30%的时候提醒我。”

[好。]

0166应完之后迅速退下,余逢春又盯着那片遥远的焦土看了一会儿,随即转身面对自己身后众人,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孟图身上。

孟图脚下没有移动,心中却颤了颤,可是话已经抛出去了,如果此时露怯,正好坐实了余逢春的话,说明先前消息均是胡诌,自己其实别有用心。

因此,他只能强撑着一动不动。

然而余逢春没有这些顾忌。

眼下邵逾白那边他帮不上忙,那就先处理这边,免得到时候又要救徒弟,又要防这老废物暗中下手,左右麻烦。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孟图周围人的第一反应是躲避,生怕两者交战殃及自己。

于是余逢春每往前走一步,孟图身边便空一些,等到两人之间只有半臂距离时,孟图身边已空无一人。

个子只到余逢春胸口的老头面色阴沉,全无平日里的亲切和蔼,像一只苦大仇深的沙皮狗。

余逢春细细打量着孟图的全身上下,片刻后,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你快要死了。”他平静地说。“所以你才这么着急,对不对?”

看似无害的灵力向前一推,孟图便不受控制地倒退十里,皮肤上隐约有碎屑剥落,仿佛华美的瓷器脱掉工匠的彩绘,露出干瘪苍白的内里。

凡是见到这一幕的人,均露出惊讶的目光。

无他,此时的清衡门老祖,与他们刚才见到的完全判若两人,周身散发着枯槁之气,似乎随时都会像一捧干掉的叶子一样碎成粉尘。

而从他身上剥落的碎屑,则化成融融银光,有生命一般盘旋融合,在余逢春手间化成一道流光。

这是生者残存的灵力,凡是身上有这种灵力的人,一定都在不久前采补过。

“这!”

采补可是修炼大忌,吸取灵力供给自己,被吸取者甚至可能从此再也无法修炼,有损天道人和。

各大宗门耳提面命,不许弟子打采补的主意,如今连魔修都极少做这种事情,孟图怎么还明知故犯?

被余逢春当众揭开遮羞布,孟图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泛起一层血红,牙关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恨不得将面前人杀之而后快。

“清衡门……”

余逢春貌似可惜地叹了口气:“以前也是名门正流,怎么会出现你这样的下作人物?”

说着,他指尖的流光缓缓暗淡,消弥于天地间,像一个个巴掌扇在孟图和顾方平的脸上。

远处雷声滚滚,天雷已经劈到了第五道,空气中的灵气跟着沸腾,气温上升,众人像处在滚水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白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恐怕邵逾白预谋打开妖族裂缝是假,孟图想借此将人魔混血炼成丹药自己服用是真。

如果余逢春没有及时出现,他们贸然打断魔尊突破,轻则被天雷劈死,重则魔域无主,再次大乱。

这才是真的麻烦。

“谁人不知自从邵逾白统领魔域,惹事生非的魔修少了一半还多,”青璇终于找到机会朗声开口,“东君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不知顾掌门执意要我们联合除去邵逾白,究竟安的什么心?”

“难不成你们才是妖族的帮凶?!”

天大的一口锅扣下来,顾方平差点又吐出一口血。

一直看戏的晏叔原也终于缓步走来,颇有书生气的面上是一如既往和善的笑。

他也道:“我这位师弟虽说偏爱徒弟些,但一向黑白分明,斩妖大战时他出力不少,平日见到有人为非作歹,也会仗义出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顾掌门怀疑他的根据是什么?”

形势完全逆转,孟图僵硬的脸抽搐一下,知道自己的谋划已然不可能成真,看向余逢春的眼神中饱含怨毒。

“东君……”

他缓缓开口,像一只衰老但仍有毒性的蛇,阴暗滑腻地盘绕在阴影中。

“你对你的徒弟可真好。”他意味深长地说。

0166实时播报,邵逾白的身体损伤程度已到达55%。

第八道天雷要来了。

余逢春默默听着,想知道孟图又有什么幺蛾子。

孟图森森一笑:“老朽或许不假人世,但还算眼明心亮。前些日子门下弟子提起,在其他一些秘境宝地中,曾瞥见过形似魔尊的身影,那人身边还跟着一男子,两人举止异常亲密,仿佛有牵扯,不知那人跟东君是什么关系?”

余逢春短暂愣了一下。

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个老头居然说的是这种废话。

或许清衡门看到的那两人确实是他和邵逾白,可那又怎么样呢?

余逢春并不是真的在乎,毕竟他刚答应邵逾白,只要他能活着突破,余逢春马上就和他结为道侣。

反倒是静遂听不下去了。

“你这老头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他终于做到了自己之前就想做的一件事,手指着孟图的鼻子,也不管自己跟人家差了两个境界,张嘴就骂。

“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吗?平日里装的一副人样,背地里干采补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呸!恶心至极!现在还恶意揣测别人的关系,你谁呀?用得着你管吗?”

孟图万万没想到凌景宗还有这号人物,面子上挂不住,抬手便要攻击,却被围观的众人一齐拦下。

煅宗首领面色阴沉,来到他面前,语气恼怒。

“孟道友,你愚弄我们至此,不想给个交代吗?”

孟图还要狡辩:“我没有——”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当空刺来,没有半分停顿地刺穿孟图的胸腔,鲜血四溅,将他狠狠掼在远处山壁上,剑光化作利刃,如钉子一般,孟图被死死钉住,一丝挣脱的可能都没有。

余逢春终于出手了。

孟图虽然垂垂老矣,但修为摆在那里,渡劫中期是能翻江覆海的存在,可在余逢春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像条虫子一样被钉死在悬崖上。

众人顿时意识到自己之前意图突破防御的动作是多么理想化。

尘烟散尽,第八道天雷劈下,余逢春眉眼低垂,拍干净袖口的尘土,冷声道:

“之前不动你,是觉得你可笑至极,没有必要;现在不杀你,是因为杀你的人还在突破。”

没有人对此发出异议,包括顾方平。

这时,0166的通报声极速响起:[主角生命值下降至35%,注意,主角生命值下降至35%!]

邵逾白要撑不住了。

余逢春不再拖延,朝晏叔原的方向看了一眼。

“师兄,麻烦替我周旋,事成后我请你喝酒!”

甚至来不及等待一个回忆,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几人,余逢春义无反顾地投入那片阴云密布的恐怖雷劫中。

有人在那里等他。

……

……

越往雷劫深处走,余逢春的心越沉。

焦土在他脚下蔓延,每道雷霆坠地都会炸开十丈深坑。空气中飘浮着细碎的金色电芒,沾上衣摆便灼出星火。

余逢春挥剑劈开迎面撞来的雷蛇,剑刃与电光相撞迸发出刺目火星——有无数碎片散落四周已被雷电灼烧成焦黑的硬块,堕月殿被殃及,现在连废墟都算不上了。

”明夷!”

嘶吼被轰鸣吞没。第八道劫雷余威未消,紫电在天际织成巨网,将方圆百里的灵气抽成真空。

余逢春掐诀强行瞬移,再度现身时发冠早已崩落,墨色长发裹着血沫在雷暴中狂舞,与绯衣缠作一团。

雷池中央的景象让他呼吸骤停。

妖族突破人界防御的现实裂痕,在天雷威力下被夷为平地,只留下一个方圆百千里的巨大坑洞。青年单膝跪在沸腾的金汁里,脊背被天雷劈出森白骨裂,暗黑色的伤痕像土地的龟裂一样爬满皮肤,鲜血在其中流淌。

那些曾被余逢春亲手梳理过的漆黑长发此刻焦枯蜷曲,随罡风一吹便化作灰烬飘散。最刺目的是青年右臂——皮肉尽褪的手骨仍死死攥紧,仅有一截暴露在外,露出天雷之下仍然完好的镇灵通元石。

“……师尊?”

听到余逢春的呼喊声,站在焦土最中央的邵逾白艰难动了动。

又一阵电火闪烁,恐怕阎罗地狱也没有此刻触目惊心。

沙哑气音混着血沫从他喉间溢出。邵逾白试图抬头,浑身的骨头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余逢春这才发现邵逾白眼眶里跃动着幽蓝电火,原本清亮的瞳孔已然涣散成两汪血潭。

他真的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