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真的打算睡觉的时候, 已是两个钟头之后。
冉步月真是累惨了,七手八脚行尸走肉地爬上床,一挨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先别睡!阿冉, 你头发还是湿的。”舒枕山赤脚站在浴室里,扬声喊道。
过来一看, 冉步月已经睡死了过去,怎么喊都喊不醒, 舒枕山叹气摇了摇头, 笑容有点无奈。
这孩子分明和以前一样,十次有八次是做完就昏迷的,明明知道舒枕山不经撩,仍然又菜又爱撩,还爱变着法子激怒舒枕山。所以每次两人都没个善了
舒枕山把吹风机接到床头, 帮熟睡的冉步月吹头发。
长发铺在枕头上, 舒枕山拨弄发丝, 让风吹得更均匀, 手法娴熟。
电吹风发出嗡嗡的噪音, 冉步月只是稍稍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在嘈杂的噪声中, 舒枕山轻轻喊了声:“小蛇。”
——刚才始终没敢喊出口的称呼,早已不属于现在的他们。
自然无人回应。
头发彻底吹干,舒枕山关掉吹风机,房间顿时陷入宁静。
舒枕山收拾好一切, 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台灯,借着这点光线,他静悄悄地坐到冉步月床侧, 垂眸凝视着他的睡颜。
拨开冉步月脸侧的碎发,舒枕山一度想吻下去,然而拳头捏紧放松,还是忍耐住了。
舒枕山安静地坐了许久,终于有了动作。
他慢慢掀开冉步月身上的薄被,像阴沉的小孩偷偷撕开不属于他的礼物。
冉步月身上囫囵套着件睡袍,腰带松松垮垮的系着,半遮半掩地露出雪白的皮肉,红痕乱七八糟,像一幅被盖住的画。
舒枕山在床边正襟危坐,冷静地抽开冉步月的腰带,手法像做实验一样,严谨认真,不带任何情绪。
将冉步月从睡袍里剥离出来,像帮蛇褪皮,又像亲手揭幕一张世界名画。
美人横陈,男人的手掌贴上肌肤,从他的脖颈开始,一寸寸往下摸。
锁骨、大臂、小臂、乳/肉、小腹、腰、双腿、足尖,再从下抚到上。翻来覆去地摩挲,像在盘一块好玉,或者揉捏洁白柔软的面团。
舒枕山手温很高,冉步月在睡梦中软绵地哼哼两声,应该是觉得舒服。他一哼,舒枕山就下手重了,惹得冉步月皱起眉,却也没醒。
做这一切的时候,舒枕山始终面无表情,神色冰冷,像医生在公事公办地检查身体,不带任何色/情意味。
但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舒枕山瞳孔在轻颤,粗重的呼吸泄露出他的不正常。
像饥渴了很久的人终于寻到甘泉,神经质的瘾者终于解了瘾。
而这解药是偷来的,不能光明正大地下咽。
刚才舒枕山在床上说了挺多不堪入耳的指令,“撅高”,“分开”,“放松”,“大点声”,唯独没说“让我抱一下”。
从头到尾,他们都兢兢业业做着床伴该做的事,没有分毫逾矩。
没有接吻,也没有拥抱。
在冉步月沉入深眠之后,舒枕山终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从背后搂住了他。
摸到冉步月细瘦的手腕,舒枕山缓慢地将自己的五指插/入冉步月的指缝间,收紧,就着十指交扣的姿势拉起他的手。
接着,舒枕山用脸颊蹭了蹭冉步月的手背,又侧过脸,将嘴唇珍重地贴了上去。
他不奢求重新拥有,只是假装也足够了。
至少现在的冉步月会跟他讲话、会变着法子嘲讽他,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漠然地避开他,无缘无故地疏远他。
舒枕山记得,自从冉步月明确表示他知道了舒枕山是集团大公子之后,他开始表现出反常。
在此后无数次的回想与反思中,舒枕山溯溪而上,像个回忆侦探,将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放映,试图从中找到更多蛛丝马迹。
最初遇到冉步月的时候,他是个有些孤僻的小孩,但在舒枕山和社团朋友们的不懈带动下,冉步月融入了很多,像条终于试探着从洞里探出脑袋的小蛇,顶着一小片阳光探头探脑。
他会参加学姐的婚礼派对,在考试周结束后和大家去酒吧狂欢庆祝狗日子的结束,会参与规划公路旅行,主要负责准备车载歌单。
然而那段时间,冉步月好像瞬间退回了洞穴里,除了学习和泡实验室,拒绝参加任何活动。
舒枕山平生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怎么哄人,笨拙地使尽浑身解数,平生第一次低下头,逗冉步月开心——
在他包里藏各种花朵和小零食;费尽心思在全球搜罗到了冉步月喜欢的某个设计师的签名手稿;在冉步月上课的必经之路上拉小提琴卖艺,看到他经过就追上去说,先生您是我们今天的幸运观众,可以点歌噢!
然而效果和想象中完全相反,冉步月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反而愈加冷脸。
冉步月冷淡地将包里突然出现的小零食放到桌边,没再碰它们;设计师手稿也没收,退回给了舒枕山;被魅力爆棚的小提琴王子舒枕山当街示爱时,冉步月更是避之不及,装作不认识地加快步伐走远,在同学们友好的围观中,舒枕山锲而不舍地追了冉步月一路,焦急地问他最近到底是有什么烦心事?冉步月终于在一个无人角落停步,请求道,舒枕山,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这样,我也不想说。
再怎么无私奉献的人做了这么多,却只换来热脸贴冷屁股,都会感到不舒服。
耍小脾气可以当作情趣,甩脸子太久就没意思了,会让人觉得很累。
舒枕山耐着性子问,你不开心,所以我想让你开心。你不说原因,我怎么帮你?
冉步月立刻说,我不需要你帮我。你也帮不了我。
舒枕山皱眉,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
冉步月倔强道,你就是帮不了!
舒枕山很可靠地说:“从我出生到现在,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事情。我有能力,也有钱,我可以倾尽全力帮你。”
冉步月听完就笑了,是那种很讽刺的、很苦涩的笑:“大少爷,你太自负了。”
总之一个人觉得自己能帮上忙,另一个死也不愿分享苦楚,这是个死胡同,吵来吵去都是无解。
在两人僵持的日子里,实验室里的Colin向大家分享好消息,说他父母为了庆祝他的二十岁,送了他一台Agera RS,邀请大家开车出去兜风。
平时他是个很典型的理工男,爱穿普通的卫衣和运动鞋,戴着方框眼镜,金棕色的头发总是鸟窝一样乱糟糟的。只有这时候才会让人想起,他父母做的是跨国矿产生意,在全世界拥有的矿区两只手数不过来。
大家对这个消息都表现得很自然,欢呼着庆祝他的生日,然后打趣说,你的车只够带一个人啊,怎么一起出去玩?
Colin就说,你们都开自己的车呗,我们换着开!
舒枕山问冉步月想不想去,冉步月立刻说“不去”。他从未拒绝得这样干脆利落,好像慢一秒就会被伤到一样。
“你不用开车,坐我副驾就行。”舒枕山说。
冉步月突然问:“你有车吗?”
舒枕山点头:“有。”
冉步月问:“也是跑车?”
舒枕山又点头。
冉步月神色变得很淡漠:“你有几辆?”
舒枕山默数了一下:“在波士顿有两台……”
虽然家人都不怎么管他,但是该给的钱还是会给的。
冉步月紧接着问:“国内呢?”
舒枕山很努力地回想:“……不太记得了。”
是真的记不清,不是因为数量太多,而是因为他不经常回家,但时常二伯三伯会送他车当礼物,也有家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送他们车。
此前冉步月从没关心过舒枕山的物质状况,舒枕山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冉步月盯着远处发呆,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你到底怎么了?!”舒枕山突然收不住情绪,几乎是在逼问冉步月。
这段时间他整个人就像被关在一个没有出口的玻璃瓶里,能看见瓶子外的灾难,却无法打破瓶子出去施以援手,这种感觉太无力了。
两人又冷战了一阵子,准确来说,舒枕山认为是冉步月在向他施以单方面的冷暴力,自己被动地用冷战进行反击。
看起来很硬气,实际上舒枕山每天都在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却又找不到原因,于是每天都过得很痛苦。
直到舒枕山实在内耗到要爆炸,才忍无可忍地在自动贩卖机旁边堵住冉步月。
他赌气地想,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开口询问,冉步月不说就算了,就让这道沟壑永远横在他们中间。
还好这次冉步月没有用沉默回答他,而是轻声请求,让他再自己想想,消化一下,想好了之后再告诉舒枕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枕山便心软了。再亲密的两个人都会有不愿分享的秘密,他确实不应该逼得那么紧。
冉步月像只将自己死死闭紧的蚌,宁愿被敲得粉身碎骨也不想打开。
舒枕山不愿成为锤子,他要做他的海。
那时舒枕山隐约感觉到,冉步月觉得他们家境差距太大,所以主动拉开距离。舒枕山想告诉他,他们不在两个世界,只要相爱,就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问题。但语言太空洞,他得做些什么才行。
舒枕山深思熟虑了一阵子,他打算以他们两个人的名义成立一家公司。
规模可以不大,核心成员只有他们两个,但他们可以引进最先进的技术,咨询学校里最顶尖的教授,这样,他们两个就可以拥有自己的游乐场,做任何想做的尝试,研究任何想研究的新玩意,没准就能鼓捣出一个风靡市场的产品。
创业对于舒枕山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家里的生意做得很大,很多熟识的朋友年纪轻轻都有了自己的公司,或者接手了部分家里的生意,这在他们的圈子里非常常见。
舒枕山唯一缺的,是启动资金。
机器人研究不像买两辆豪车那样简单,硬件、器械、芯片、材料,每一样尖端科技都比想象中更烧钱。
舒枕山手里大部分钱也都是他自己攒下来,家里除了送车给学费,也很少给他大额的零花钱。
自从小学时独自远赴重洋,在偏僻的小学里念书,一路走到杀入顶级藤校,舒枕山从未向家里寻求过任何帮助,再苦再难,被人欺辱霸凌,他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但现在他恐怕没时间慢慢奋斗了,他急于变得强大。舒枕山深知站在巨人肩膀上向前走的道理,家里有资源却不用,才是真的蠢。
于是,舒枕山平生第一次向家里寻求投资帮助。
舒枕山找到了当时砚川集团的实际控制人,也是和他最亲近的二叔,想找他详细聊一下机器人行业的未来展望和构想。
二叔在另一个半球,一听舒枕山的构想就大为称赞,他说会派一个专业的团队过来,面对面和舒枕山讨论这件事。
舒枕山忙了起来,但他暂时不想告诉冉步月他在忙什么。毕竟这事八字没有一撇,如果夸下海口最后没成,冉步月会更失望。
二叔派来的团队很快就到了波士顿,舒枕山翘了节课去和他们见面。
团队里有中国人有外国人,有法务、估值、机器人专家等等,各个都是精英。
舒枕山跟他们聊得很愉快,他们给舒枕山的构想打了个不低的分,有家族的财富支持、法务护航、人脉加持,创业初期不会太难过,即使创业失败也有人兜底。
那段时间,舒枕山和冉步月的关系也有缓和,冉步月好像自己放下了心结。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精英团队的效率很高,没过多久,他们就叫舒枕山出来签合同了。
各种手续、合同、融资计划、资格申请、专利申请、股权分配的文件多达几百页,舒枕山要签名的地方也有上百个。
那时还没有成熟的AI总结工具,舒枕山秉承着严谨的学术态度,只能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然而法务团队那边催得很急,说有个政策审批的ddl就在最近,要舒枕山三天内签完所有东西,不然时间来不及。
舒枕山皱眉:“三天?时间太短了。不够我看完所有文件。”
高级法务是位挽着低髻的女性,知性优雅,高智感很足。
她从不废话,直切主题,恰到好处地和善笑道:“舒先生,我们跟了舒总很多年了,集团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是我们负责的,我们看过的东西是有保障的。各种条款我们已经给您逐条解释过了,您想逐条再检查一遍也行,但是没这个必要。”
舒枕山低头不语,似乎在衡量。
“您大概用一周时间可以全部查阅完毕,但是这样一定赶不上最近的审核截止日期,您可能需要再等待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这不是明智的选择。再者,我们术业有专攻,您花时间再查一遍,也不会比我们查得更细了。”
舒枕山单手转笔:“你讲的有道理。”
法务点了点头:“您签好名后,我们派人去您那里取。”
舒枕山笑笑:“行。”
舒枕山嘴上应得很好,转头就给郝乐打了个越洋电话。
虽然舒枕山一直在国外,郝乐一直在国内,但他们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哥们。
真有什么急事,舒枕山最信赖的,不是大学里的精英同学,还得是这个笨蛋吃货。
郝乐接电话的时候声音模模糊糊的,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阿枕枕,你…唔……突然找我干嘛?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唔!”
舒枕山把电话拿远,淡道:“你先把嘴里的豉油鸡咽下去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