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冷呵:“西医里, 白血病是什么?血液里的一种恶性肿瘤,亦称血癌。国内所有的医科大学,可有肿瘤专业?卫生部三十多个学科中, 可有一个肿瘤学科?”
“没有。”不等王梦凡张嘴,陈教授已代她回答, 随之又道:“咱们院里的所谓肿瘤专科人员, 哪来的?大多数人还不是从其他领域调整过来的。”
“病人来了, 一查出白血病, 首先想的是什么?化疗。”
“化疗的目的,不就是用剧毒的药物, 杀死已被确诊的癌细胞吗。可西医配的药, 分得出哪是正常细胞、哪是免疫细胞、哪是癌细胞吗, 还不是‘杀敌一千, 自损三千, ’甚至来个‘玉石俱焚’。”
王梦凡无言以对。
“丫头,”陈教授看向眉眼不动,沉着张小脸,低头给他施针的邱秋, “我瞅你在图书室,翻的都是跟甲状腺癌有关的资料。是谁得了这病吗?”
“一位在昆明火车站工作的长辈,说是已经确诊为甲状腺癌, 这两天过来。”
陈教授瞬间来了兴致,“知道病因吗?”
邱秋摇头。上次见面,瞅着人虽然有些疲倦,精神却还好,面相上也没有瞧出有什么病症:“我猜,多半是最近劳累过度、生活紊乱, 导致了抵抗力下降。”
王梦凡赞同道:“春节期间,火车站工作量大增,人员若是配备不足,那忙起来,真就一个人顶仨用,脚跟连轴转,不停歇。”
“其实啊,”陈教授说着自己对癌细胞的认知,“我觉得每个人体内,都隐藏着颗癌细胞,人的身体便是那片土壤。它发不发芽,能不能发芽,取决于这片土壤,是不是已经腐化,成了它的温床……”
褚辰没打扰三人的交谈,放下手头的吃食,拿布巾垫着手,打开药罐的盖子,看了看,见三碗水,已经熬成一碗。
盖子放到一旁,寻了只碗,布巾垫着手,捧着药罐将药倒出来,搁在盆里用开水温着。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施针结束。
邱秋洗洗手,坐在炉边的藤椅上休息,褚辰给一枚枚金针消毒,装入针包。
陈教授穿衣下床,瞅着那一枚枚金针,真是越看越爱:“丫头,你这针哪打制的?”
王梦凡拿起一枚,凑到灯下看了又看,“全黄金打制吗?费用不低吧?”
邱秋笑笑,没应声。
这套针,是阿爷挖开老祖的坟头,取出九条小黄鱼,带着她和踏雪翻山越岭,走了七天,寻了苗寨的老匠人,耗时两年打制的。
一枚枚金针装好,褚辰递给邱秋。
邱秋收进腰里,给陈教授号了号脉,脉博强劲了几分,也不那么咳了,催他赶紧吃饭、喝药。
效果如何,得看夜里退不退烧。
邱秋现在的身体,不可能在这守着他。
王梦凡主动要求,今晚她留下。
邱秋叮嘱几句,翻了翻王梦凡带来的书,抽出一本,冲两人晃了晃:“陈教授要早点休息,王院长,这么多书,你一晚上看不完吧。这本,我拿走了,明早送来。”
王梦凡:“不用这么急,你慢慢看。一本够吗,要不要多拿几本?”
“看完再换。”
褚辰扶起妻子,二人告辞。
陈教授刚施过针,不易出来吹冷风,让王梦凡送两人下楼。
楼梯灯不亮,王梦凡打着手电,走在前面,突然扭头询问道,“邱大夫,咱院有座干部楼,听说过吗?”
“嗯。”
“明天有空吗,我想带你见见一位病人,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中午可以吗?”仓库里的药材得赶紧清点好,列出采购清单,不然,她怕耽误陈教授和王叔过来用药。
今天陈教授的药,他是找了两位老中医朋友,才勉强凑了几副。
“好。下班后我来叫你。”
将两人送到楼下,目送褚辰骑车载着邱秋走远,王梦凡赶忙上楼,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邱秋的针灸和她开的药,对白血病的治疗到底有没有丁点效果?
这病,近十年来,一直没啥突破,卫生部早已对他们有意见了。
两人到家,大家都睡了,昭昭也在客厅的沙发上,跟大花、二花挤在一起睡着了。
轻手轻脚洗漱后,邱秋进屋看书,褚辰抱起昭昭上床先睡。
褚韵躺在床上,琢磨604小老太说的那些话,以及下午,在锦江俱乐部见的那人。
翌日一早,褚辰给昭昭穿好衣服,抱到沙发上跟已经醒来的大花、二花玩儿,载着邱秋出门,在国营饭店吃过早餐,顺便给陈教授、王院长买了份,直奔7号楼509室。
到了门口,不等褚辰抬手敲门。
王梦凡已先一步将门从里面打开,扒开褚辰,一把抱住后面的邱秋,欢喜地蹦了两下,叫道:“退烧了哈哈……没到十二点,就退烧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再起热。邱秋,真的有用,你的方案真的有用。中医,真的能治疗白血病!真的可以!”
邱秋笑着拍了拍她,将人推开,“我看看陈教授。”
褚辰皱着眉,警惕地看了眼明显还有点疯癫的王梦凡,伸手将邱秋护在怀里,带进了门。
陈教授正在不大的屋子里慢悠悠地练习八段锦,看到两人,双眼一亮,笑道:“丫头,快给我把把脉。”
邱秋伸手扣在他递来的腕上,烧确实退了,但体内热症有抬头的趋势。
“脉博强劲了不少吧?昨天喝完药,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一觉睡到早上六点,那个清爽啊,要不是咱们王大院长拦着,我都想去楼下小花园里,打几遍八段锦。”
邱秋没接他的话,脑中琢磨的都是怎么调整针法:“吃饭、喝药,一个小时后,我来给你施针。”
王梦凡闻言,忙去熬药。
褚辰将早餐放在门口窗前的书桌上,便扶着邱秋离开了。
陈教授抬了抬手,嘟囔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走这么急干嘛。”
王梦凡瞥了他一眼:“老师,你没发现吗,从醒来那刻,你就处在极度的亢奋中,话贼多!”
“哼,咱俩啊,大哥别说二哥,我亢奋,你不亢奋能抱着邱丫头又蹦又跳?”
“我那是开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吃了饭,喝过药,眼见快到一个小时了,坐不住了,趴在走廊外的栏杆上,朝仓库的方向看。
王梦凡让陈教授赶紧回屋,别受了凉,病情反复,再发起烧来。
陈教授嫌她碍事,催她赶紧去上班,别在他这儿耗,瞅着烦。
邱秋过来,两人差点吵红了脸。
知道两人关系亲近,邱秋也不劝,伸手给陈教授号了下脉,嗯,体内的热被汤药隐有压下之势。
施过针,邱秋收拾东西回仓库,陈教授在屋子里待不住,也要跟她去看看。
王梦凡十点有个会要开,不得不离开。
“八段锦虽好,我早上练了几遍,发现不太适合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陈教授边慢悠悠地随邱秋往仓库走,边比划道,“人的幽门位于胃和十二指肠连接处,它就好比一个通风炉,炉门一关,火的生气也就熄灭了,人便会饮食不畅,胸闷气短,四肢倦怠无力。反之,幽门一开,胃气自通。顺则气通,通则痛消……所以,我决定了,以后每天早、晚,我要想法设法,让自己的幽门打开。”
您开心就好!
进了仓库,陈教授背着手转悠了一圈,凑到邱秋面前,长吁短叹了起来:“1号货架,当年我们几个老家伙,一个跑东北,一个逛西藏、一个去云南,好不容易寻来了高品质的人参、藏红花、三七和七叶一枝花,现在……一个也瞅不见了。还有那边的,为了要些鸡内金,采购的小王在人家养鸡场、屠宰场蹲守了好几天……”
有他帮忙,一个上午,药材算是清点出来了。
春季需要的哪些药材,两人也各自列了个单子,准备下午综合一下,递上去。
月湖寨家里的东西运来了,褚辰在家忙活,中午便没来送饭。
王梦凡过来接两人一起去食堂,找师傅要了两个小炒,一小盆鸡汤,八两米饭。
陈教授胃口很好,自己干掉了四两米饭,外加一个馒头,一碗鸡汤。
鸡汤有点腻,邱秋喝了几口,吃了个鸡腿,抬头问王梦凡能不能想办法购几只老母鸡,家里的药材来了,可以一周炖两锅金钗石斛老母鸡汤,给陈教授补补。
陈教授一听邱秋在贵州山区的家里还种了药材,立马来了兴致,当即表示等会儿喝了汤药,他去邱秋家里瞅瞅。
邱秋怕他霍霍自己的药材、药酒、配的各种药丸药粉,不管他怎么问,就是不肯告诉他自家的地址。
陈教授见邱秋嘴巴死紧,将主意打向了王梦凡:“徒儿,还不告诉为师。难道要为师跪下求你吗?”
邱秋捂额,终于知道,为什么院里那么多中医大拿,就他被下放农场,至今还没平反了。
百无禁忌啊!
王梦凡看向邱秋,在邱秋的点头同意后,才将邱秋的住址告诉他。
用罢饭,一抹嘴,陈教授心满意足地回宿舍熬药、喝药,坐电车去了茂名路公寓。
这边,王梦凡带着邱秋去了18号高干楼。
邱秋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带自己来见的会是叶尔岚。
也是这时,邱秋才知道叶尔岚回沪后,便入住了广济高干楼,在精神科接受治疗。
王梦凡看着站在门口,有些愣神的邱秋,笑道:“我也是听董团长提起你,才知道你和她女儿竟是渊源颇深。”
叶尔岚神智不清,狂躁易怒,身边离不开人,董思琪还要工作,不能时时过来陪伴,便给女儿请了个刚回城、还没安排工作,在乡下当过几年赤脚医生,有护理经验的女知青。
姓王,比邱秋大几岁。
邱秋跟她了解些叶尔岚目前的情况,没敢上前查看,一靠近,叶尔岚便会狂躁不安,做出攻击的姿势来。
“要不我找人把她绑起来,你给她号号脉?”王梦凡提议道。
邱秋摇头:“你还是先跟她父母沟通一下,再说吧。”
王梦凡见此没勉强,就叶尔岚的病情,提出几个可行的治疗方案,其中一条,便是希望邱秋针灸治疗试试。
邱秋倒是愿意伸手,只是叶兴言和董思琪应该有所顾忌,大概还是觉得她乡下来的赤脚医生,年纪不大,所学有限吧。
*
昭昭开心的心儿都要飞起来了,戴着舅妈给她钩的小黄鸭绒线帽,提着张外公给她扎的旋转小踏雪花灯,另一手攥着大舅给她的红包,兜里揣着小姨在南货店给她买的巧克力、君浩君泽给她买的小炮,满屋子显摆。
“哈哈……我有好多好多礼物哟,真开心,超开心!”
采采也有礼物,孙建国托战友给她买的三个轮子的儿童自行车,孙大娘给她们母女做的新衣、新鞋,孙大爷给孙女扎的虎头灯,给母女俩捎的火腿、活鸡。
褚韵脸上却没有半点开心的模样,想到下午给县医院打话,得到的回音,喉咙似被什么卡了一下,一直堵到了心口。
大花、二花、三花看得都要哭了,扯着她们妈妈的腿,问为什么她们舅舅外公没让人送礼物过来?
老三哄着三人,说爷奶给她们买了,走吧,去宜兴坊,讨要礼物去。
宋芸芸忙把腿边的三个花往他身前一推:“走吧,赶紧都带走。”
留在家里不够添乱的,老四让人从老家捎过来这么多东西,堆得整个客厅都快没有下脚地了。
药材,粮食,果酒药酒,果干,晒的笋干、菌子、萝卜条、干豆角、冬瓜条等,昭昭的蚕丝被、玩具,他丈母娘让人捎来的腊鸭、火腿、腌的稻花鱼。
老三带着三个孩子刚走,几人正忙着收拾呢,陈教授来了。
好嘛,一扒拉麻袋,看着里面用塑料袋装着天麻、金银花、金钗石斛、黄精、盘龙参、一支箭……都要乐疯了,“好药材,都是好药材啊!”
可不是嘛,都是邱秋专门挑出来的一级、二级药材,三级都没要。
再看那一坛坛药酒、果酒,陈教授的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抱起一坛就不撒手,要开封,拿碗尝尝。”
病着呢,褚辰可不敢让他喝酒。
哄着他,说晚上吃饭再喝。
喝个毛!邱秋回来一瞪眼,他自己就不敢吱声了。
自己就是医生,能不知道,白血病患者身体素质差,代谢自然也差,酒精进入肝脏排不出去,肝脏还能有好?!
食材多了,今儿的晚饭,自然也十分丰盛,蒸腊鸭、烧稻花鱼,白菜炖粉条,火腿炒冬笋,酒酿圆子。
老三带着孩子没回来,打电话说,新房的白灰干了,小五搬过去住,他带着孩子在客厅打地铺,不过来打扰了。
宋芸芸吃过饭,收拾收拾东西也回了宜兴坊。
邱秋让她提了只腊鸭,拿了些菜干。
家里一下少了五口人,真清静啊。
褚辰和二姐、俞佳佳继续规整东西,老太太带着昭昭、采采看电视,邱秋与陈教授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一个病例。
那是几年前,一位姓周的沪市郊区农村汉子,患癌后,因支付不起化疗费,决定回村去卫生所拿点止疼药,熬一熬,能活几年是几年。
陈教授下放的农场离他们村不远,有次遇到他晕倒在路边,便上前查看,得知他的病情后,试着给配了副药。
吃了半年,嗨,病情渐渐稳住了。
汉子自觉没事了,便停了药,结果,很快又复发了。
他又给开了药,一年后,病情又稳住了。
汤药刺激胃,那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家人看不下去,又让停了药。
半年后,癌细胞转移,没救活。
让陈教授不明白的是,三次复发,为什么都在春天。
邱秋没见过病人,病情每个阶段的发展如何,药方的调整是否有问题,都不得而知,无法回答他。
褚辰收拾好东西,看了看表,提醒两人时间不早了。
二人互视一眼,人已经没有了,病例也不在,这会儿说什么都是枉然,讨论暂停。
给陈教授带了些金钗石斛、黄精等药材做药膳,褚辰送他回医院。
其实,公寓离医院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坐电车的话,四站路。
邱秋带昭昭洗漱后,刚上床,褚辰便回来了。
轻拍着怀里把玩着红包、还不想睡的昭昭,邱秋想着叶尔岚的病,抬头跟上床的褚辰道:“蒋济安回贵阳了吗?”
褚辰不妨妻子陡然问起蒋济安,掀被的动作顿了下,道:“柱子下午打电话来,说人已经进去了。”
“判了吗?”
“嗯,10年。”
邱秋想到医院里疯掉的叶尔岚,“轻了!”
“他岳父自觉难逃一死,把能担的罪名全替他担了。”
“便宜他了!”
褚辰在床外侧躺下,亲了亲身边的昭昭,随之大手覆盖在昭昭眼上,探身吻上邱秋的唇,低语道:“一只臭虫罢了,哪值得你为他生气。累不累?”
怀里昭昭扑腾的厉害,邱秋将人推开,斜晲他一眼,“不正经。”
褚辰低低笑了起来,一把将昭昭从她怀里捞出,问小家伙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三打白骨精。爸爸,你下次不许捂我眼了,我知道你要亲妈妈,我不看,你随便亲。”
邱秋捏着褚辰腰间的软肉,使劲拧了下。
褚辰哎哟一声,握住了她的手。
昭昭“呼”的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关切地道:“爸爸你怎么了?”
褚辰看着邱秋扬眉笑道:“被蚊子叮了下。”
昭昭疑惑地伸出胳膊挥了挥:“冬天也有蚊子吗?”
“傻昭昭,春天来了。”
褚辰这一句“春天来了”,似一道闪电陡然劈中了邱秋的脑袋,她霍的一下坐了起来:“我知道他为什么三次复发,都是在春季了……”
春季是稻种发芽动物发/情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节,也是癌细胞最活跃的时候。
第47章 第 47 章 再婚
一早起来, 邱秋带着昭昭和老太太在阳台上练八段锦,采采骑着她的小车车,兴奋地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欢呼夹带着脚踏带动轮子转动的声音,吵得昭昭皱起了小眉头。
邱秋见此, 轻声开口道:“昭昭, 练习八段锦最重要的是什么?”
“心要静!”昭昭奶声奶气答完, 扭头看眼采采, 问道:“妈妈,我能从头练吗?”方才吵得动作都乱了。
“好。”邱秋双脚重新站好, 陪她, “第一段, 双手托天理三焦。来, 两脚平行开立, 与肩同宽……”
老太太跟着俩人慢慢地活动着身体。
褚韵迷迷糊糊从卧室出来,见褚辰推着自行车,开门从外面进来,车篮里装着一把绿油油带着水汽的韭菜, 还有一兜鸡蛋、一包豆芽,张嘴问道:“咋吃啊?”
“立春了,”褚辰瞅眼妻子, 笑道,“邱秋说该吃春卷了。”
“那你弄春卷,我熬小米粥。”
褚辰支好车子,应了声,提着东西走进厨房。
俞佳佳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抖抖手里的两条小裙子, 看眼跟妈妈练习八段锦的昭昭,没打扰,对骑着小车车、呼啦啦跑得飞快的采采招招手:“采采,来试试我给你和昭昭做的小裙子。”
练习之作,没敢用好布,买的是3毛3分5一尺的蓝色印小碎花的平纹布,做的也是最简单的伞裙。
采采骑到她身前,伸手摸摸两件小裙子,“我和昭昭一人一件吗?”
“对,来你先试试。”俞佳佳将她从儿童自行车上抱下来,扯开裙腰从头上套下来。
里面穿了厚棉裤,裙子罩在外面,鼓鼓囊囊的看不出啥效果。
俞佳佳打量圈,不满意,带她去炉旁,准备把棉裤脱下看看。
褚韵把小米淘好倒进锅里、添水烧上,出来洗漱,看见,脸沉了下来:“佳佳,你没瞅见她一头的汗吗,现在脱衣服,闪着汗感冒了怎么办?”
俞佳佳脑袋一懵,忙解释道:“我知道,所以我把采采抱在炉子旁……”
“果然是没生养过!”褚韵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抹鄙夷,随之不待俞佳佳反应过来,一把将采采从她怀里拽过来,胳膊一夹半抱着将小裙子从采采腰上扯下来,往地上一丢,抱着人转身往卧室走去。
采采尖叫着,伸着两手,要她的小裙子。
褚韵恼了,“啪啪”就是几巴掌。
采采“哇”一声哭开了,嚷着妈妈坏,要奶奶、爷爷,要爸爸。
老太太被吵得头疼,停下练习的动作,转身向母女俩走去:“大早上的,你揍她干嘛?”
褚韵斜晲了眼炉旁呆怔的俞佳佳,冷哼一声,气冲冲道:“没听她叫吗,要爷爷奶奶爸爸呢。”说罢,放下采采,一把将人推在了地上:“去啊,当谁乐意带你一个拖油瓶似的!”
“说的什么鬼话?!”老太太恼了,“谁都有资格嫌弃她,就你没资格。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长着张嘴,显着你了是吧?”
“我说错了吗?带着她有什么好,出门人家谁瞅见她,不问我,娃她爹呢?好似我离婚怎么了,孙建国那样,我不该离婚吗?我就该陪他在凤仙寨沤死在屋子里?”
邱秋停下动作,看着褚韵有一种靴子落地的感觉,揽过昭昭,让她回卧室看小人书。
昭昭看着在客厅的地上撒泼打滚、闹着要奶奶的采采,担心道:“妈妈……”
“没事。去吧,妈妈跟你二姑说说话。”
“嗯。”
看着昭昭走进卧室,关上了门,邱秋走到沙发旁,朝俞佳佳摆摆手,示意她也回房。
俞佳佳听话地捡起地上的小裙子,回屋了。
邱秋在沙发上坐下,拍拍自己身侧,“二姐,过来坐。”
褚辰忙着炸春卷呢,探头朝外看了眼,见妻子已经在处理了,便又继续忙了起来。
老太太将采采从地上哄起来,带回了房。
褚韵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凑到邱秋身旁,在她对面的小凳上坐下,双手环着膝,低头不语。
邱秋看她一眼,抬手给自己和她各倒了杯水,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温水,邱秋又打量她一番,缓声道:“说说吧,你想干嘛?是觉得天天跟老太太住在一起,不舒服了?还是嫉妒俞佳佳,觉得凭什么都是深陷泥潭,她还是那么光鲜亮丽,你却灰扑扑,苍老如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褚韵瞬间有一种被扒光的感觉,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竟被邱秋一眼看透了,什么心思都暴露在了阳光下。
邱秋笑笑:“没有女人不爱美。你嫉妒她很正常,但你想想,自己拥有的真就比她少吗?”
“先不提爹爹姆妈,孙大娘、孙大爷在孙建国当兵的那些年,可是日日拿你当亲闺女对待呢。奶奶心里不疼你吗,想要什么,说一声,她哪次没满足你……”
褚韵抬头,直视着邱秋,突然道:“孙建国相亲了。”
邱秋一愣:“你听谁说的?”
“我昨天下午带采采打电话,采采她奶不在,二妮接的电话,她说县医院的一个姓张的女护士,看上孙建国了,找人说和,介绍人是你舅公。”
这话说的,是把她和舅公都怨上了。
邱秋看她:“你的意思是,你想复婚?”
褚韵咬着下唇,迟疑了一瞬,随之决绝道:“不想!大老粗一个,我才看不上他呢!”
邱秋无语,孙建国可不是什么大老粗,人家高中毕业,入伍后,从不曾放弃过学习,前年被部队送去军校进修,一年后,军校毕业,拿的是大学文凭。
要不是这次出事,该升副团了。
“既然不想复婚,他如何,关你什么事?”
“604的老太太给我介绍了个对象,香港来的富商……”
邱秋脑中闪过604室老太太的模样和资料,容貌精致,保养的很好,说是六十多岁,瞧着不过五十出头,能说会道,蛮精明的一个人。
听奶奶说,原是富商家的姨太太,解放后,男人带着家小跑去香港了,她没走,要了房子车子票子和珠宝。
运动中,小洋房被收走,她被撵了出来,无家可归,找了以前的老相好,对方有些权势,这不,将人安排在这儿。
604室虽是一居住,却也够她住的。
“那人比我大十来岁,肚子有点突……”
不只肚子突,头也秃,十指肥肥的,戴着大大的玉板指、玉戒指,脖子上跟拴什么似的,戴了条大粗链子。
说话吐沫乱飞,腕上的大金表,在眼前晃着,耀得人眼睛疼。
邱秋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春卷,偶尔瞟一眼沙发上连说带比划的男人,一会儿的功夫,喝了三杯水,跑了两趟厕所,双眼往这边扫了十来回。
俞佳佳戳戳邱秋的胳膊:“住哪了?二姐下去一会儿就将人带来了。”
“锦江俱乐部。”顿了顿,邱秋又道,“说是前天下午,就在604老太太的介绍下见过面了。”
太突然了!
回来这么久,也没听她说,想再嫁啊?
昨天还在想,得催催她,赶紧把户口落下,采采该上学了。
“前天回来没说,应该是没瞧上,”孙建国,俞佳佳见过,眼前的人跟他没法比,“会不会二妮的一个电话,刺激到她了。”
也许吧。
邱秋得去上班了,把给周惠菇母子的香丸递给褚辰,让他上午抽空给人送去。邱秋拎着包,坐电车去了医院。
怕陈教授一连几个月的汤药喝下来,胃受不了。
邱秋递交了药材采购清单,俯在桌上列出给陈教授配的24味药,琢磨着怎么在不损失药效的情况下,将药材做成丸或是研磨成粉,温水送服。
陈教授一早便在楼下的小花园,研究自己的幽门顺气法,吃过饭,喝了汤药,溜达着来找邱秋。
跟她说自己练习一早上的幽门顺气法心得:“我觉得光放屁也不行,得笑、得放声大哭,得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向大家诉说自己的委屈,把心里的郁气、闷气、压抑的心气儿全部发泄出来。这样一来,幽门自然启唇向外界打开了,这幽门一开啊,通身气便顺了,疾病哪还敢找上门来。”
见说了半天,邱秋握着笔、拿着张写了什么的纸,兀自在那沉思,也不回应,探头看去,好奇道:“研究什么呢?跟你说话也不吱一声。这不是你给我开的药方吗?咋,要调整?”
邱秋抬笔,圈下几个药名:“这几样晒干,剩下的炒熟,一起研磨成粉,温水送服怎么样?”
陈教授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犀牛角磨成粉前,是不是得先洗一洗。”那玩意儿,和其他药熬成汤药,味道贼怪。
好似有一股屎味儿。
“嗯,用温水洗一下,晾干,再磨。”
“行啊,这样一弄,我吃药就方便多了,不用一天三遍拿个药罐子趴在那儿熬药了。什么时候弄?”
“等药材采购回来。”
两天药,陈教授就已经喝得够够的,他迫不及待道:“我那还有几副,咱先弄着呗?”
行吧,正好过去再给他施遍针。
“苏组长,”邱秋扬手跟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苏子平道,“没什么事了吧?我跟陈教授出去一下。”
有事,苏子平想让邱秋跟采购的小王,去国营收购站采购药材,她眼神犀利、见识广,搭眼扫过,药材的真假、品质、等级,立马就分辨出来了。
他把话一说,邱秋还没回复呢,陈教授已经乐了:“方才不是还说要等药材过来吗,现在好了,咱们自己挑。走,我跟你们一起去。”
邱秋挑眉看他:“不针灸了?”
怎么可能?!
小丫头施针后,通体那个舒服啊,想想就美滴狠。
让小王先走,他们随后便到。
两人去宿舍,邱秋给陈教授施针。
完了,刚要出门坐电车去国营药材收购站找小王,王梦凡带着叶兴言、董思琪来了。
来请邱秋过去给叶尔岚看看。
听了叶尔岚的病情,陈教授来了兴致,撺掇邱秋赶紧答应。
邱秋瞥他一眼:“不去采购药材了?”
“不了,让苏子平自个儿过去。”
行吧。
让王梦凡带叶兴言、董思琪先走,她和陈教授去仓库跟苏子平说一声。
叶尔岚的主治医生姓施,施乐生,五十多岁,精神疾病方面的大拿。
上次也是他提出让蒋济安过来,看看能不能刺激刺激叶尔岚,让她想起些什么,恢复些神智。
这次见院长出面请回个小丫头,直接皱起了眉头:“蒋济安不是个男同志吗?”
“蒋济安犯事进监狱了。”邱秋说罢,双目越过众人,看向床上被毛巾绑住手脚的叶尔岚,抬脚走了过去,陈教授小步跟着。
“尔岚,1970年9月,蒋济安拿到大学通知书,去贵阳读完两年大学,分配进市文化局……”邱秋打量着她的神情,见提到蒋济安,叶尔岚双眼亦是一片呆滞、木然,没什么反应,继续缓声道:“为了能更进一步,他娶了文化局局长的女儿……前几天刚判的,十年。”
那双眼仍然呆呆的,睫毛却在邱秋话落时,轻轻颤了下。
邱秋嘴角轻扬,笑了。
伸手给她号了下脉,随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那儿有块疤。
施乐生看她号脉、检查,做得有模有样,在旁道:“她颅脑有损伤,思维和感知有障碍。得着重刺激一下才行,你方才的话太软和了,不够尖锐,所以起不到啥效果。”
邱秋已经从叶尔岚的反应和他话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没跟他纠缠,直接“刷”的一下,亮出了金针。
施乐生被金光晃得后退了两步,手挡在眼前,烦躁地朝邱秋吼道:“你搞什么?”
陈教授可不惯他,扯着人的后衣领,拖着往屋外拉,“你都看几年了,也没见有啥效果。好了,别挡事,边去。”
施乐生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挣扎着去掰陈教授揪住他衣领的五指,这一动,看清了邱秋手里的东西,“啊,金、金针……”
十寸长的金针就那么一根又一根扎在了叶尔岚头上,施乐生看傻了眼,他没学过中医,可在医院里待着,没学过,还能没见过?早些年,那一个个中医大拿,他谁不认识,可也没见哪个用这么长的金针往人头上扎的。
施乐生看得胆寒。
董思琪不敢看,头一扭伏在了丈夫怀里。
叶兴言揽着妻子的手,轻轻颤了颤。
王梦凡帮邱秋消毒、递针,她昨天见褚辰就是这么做的,只是她和邱秋接触时间短,没啥默契,不能在邱秋一个眼神看来,就领会她的意思,知道她要哪根金针,遂难免有点手忙脚乱。
陈教授见已经开始了,忙松开施乐生的衣领往里走。
施乐生紧跟其后,两人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邱秋手下的动作和叶尔岚面上的表情,深怕有个万一。
施完针,不号脉,单看外表,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
施乐生强烈要求做一个头部检查,用X线机,虽然可能拍出的片子,会因为各种原因模糊不清,但有它,多少安心些。
做啊,正好邱秋也想看看她脑中的血块目前还有多大。
施乐生带着叶尔岚去做检查,邱秋和陈教授商量着给叶尔岚用药,首先得跟金针配合着,先化瘀,把脑中的血块化开、吸收。
没了血块压迫神经,后续就好办了。
*
送走香港富商史大智,褚辰看向二姐:“你想再婚,我不反对,这个不行。”
“他能带我去香港,我想换个环境生活。”
老太太一听,烦了:“你这带着目的地去结婚,首先,这个思想就不对……”
“谁结婚没目的?”褚韵打断老太太道,“你当年嫁给爷爷,不也看中他家有钱,他本人有才,是出国归来的留学生嘛。”
“我跟你爷爷相恋8年才结婚,”老太太气道,“相恋这事,你咋不提?”
“那是在解放前,现在你看,谁不是见过一次就定婚,接着去买结婚用品,第三次见面,多数已是新婚夜。”
“你说的是你下乡的地方,咱们沪市的小青年,谁不是恋爱几年才结婚。”
褚韵撇嘴:“大哥上学时,跟人家姑娘不也谈了好几年。结果呢,咱家一出事,人家一脚将他蹬开,转头嫁了。他听姆妈的话,埋头娶了大嫂,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你管你大嫂那生活叫好?”
“怎么不好,有吃有住,丈夫英俊,儿子可爱,自己手握大几百,花钱不愁。”
“呵,大几百。”老太太轻嗤,“手里的那点钱,还不是老三媳妇刚给的,你看她以前手里可有钱?”
“那是她没本事,拿捏不住大哥。我可不是她,我能治住一个孙建国,就能压得住史大智。”
“行行,你厉害!”老太太气得一甩衣袖,奔出门,找604室那小老太,叫骂去了,“史美娜,开门、开门!”
褚辰担心两人打起来,忙跟了过去。
“哎哟,大早上的,你鬼叫什么啊?”史美娜慢悠悠地开了门。
老太太一把将她推开,走了进去,往沙发上一坐,指着她的鼻子开骂道:“你个没脸没皮的,自己日子过得一塌湖涂,还有闲心来管我家的闲事。我孙女是嫁不出去了,要你介绍……”
“吴兆晗,你讲点道理哟,人家史大智一开始看上的可不是你家老二,史大智有钱着哩,便是二婚,也有的是人前赴后继,偏他眼刁,一眼相中了你家那位借住的俞小姐。你家老二上赶着凑上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让他改了主意。这事可怨不着我。”
老太太大惊:“啥,还是二婚?!”
史美娜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有意思,合着我说了这么一大堆,你就只听到这一句啊。”
老太太抓起沙发上的抱枕丢她:“有没有孩子?”
史美娜任抱枕落在脚边,依着门框,闲闲地扣着指甲,嘲讽道:“你家老二自个儿就带着个拖油瓶,还管人家有没有孩子,真真好笑哟。”
褚辰走进屋子,抬手关上门,隔挡了603那家媳妇探头看来的视线,直言道:“史同志,你跟史大智是什么关系?”
史美娜挑眉扫了他一眼,吃吃笑道:“你媳妇真是标致,一张娇媚的脸蛋,目光清澈、干净得发邪。”
褚辰沉了脸,老太太哪还能忍得住,几步过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扬手就扇,“啪啪……”
“啊——杀人啦,杀人啦,褚家杀人啦——”
一番混乱后,几人被请到了楼里小组长家。
事关褚韵、史大智,两人先后也被叫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声称一见钟情,在谈恋爱,改天就打申请结婚。
这么一来,老太太和褚辰闹到史美娜家就不占礼了,需得道歉、赔医药费。
史大智笑着打圆场,连声道误会,偷偷许给史美娜些好处,这事才算完。
褚辰扶了老太太回家,连个眼神都没给史大智和褚韵。
褚韵磨蹭了会儿进屋,迅速收拾了东西,搬去锦江俱乐部了。
老三带着三个花过来看电视,得知了这事,水杯一丢,就想跑去锦江俱乐部揍史大智一顿。
被褚辰叫住了,史大智是港商、是华侨,真打了他,这事就闹大了。
老三平复了下怒气,四下看了圈,询问道:“采采呢?她带走了?”
褚辰:“没,俞佳佳带着出去玩了。”
“她去香港带不带采采?”
“带什么带,”老太太没好气道:“她嫌采采是个拖油瓶。老四,你跟采采爸爸打个电话,把这事说一下,看是他们派个人来接采采,还是我们将人送回去。”
“好。”留老三带着大花、二花、三花在家陪老太太,褚辰下楼给孙建国打电话。
他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了,团长给寄了个轮椅,病房调到了一楼,这样一来,坐在轮椅上,不用人守着,他自己就能出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拿起话筒,一听是褚辰的声音,孙建国便笑道,“是不是采采闹着要回来?”
褚辰一愣:“二姐给你打电话了?”
“嗯,刚刚打的,说她要结婚了,嫁的是香港来的富商,采采不愿跟她去香港,闹着要回来。不是快春耕了吗,我阿爸阿妈这几天要回去,不然,就让他们去接采采了。正好,张副院长跟你岳父一起去沪市了,说是给你爱人送药材,还有一个退伍老兵得了什么癌,过去看看。他们回来时,你让他们把采采捎上吧。”
褚辰喉咙似堵了一块:“好。有空我再接她过来玩儿。”
孙建国似听出了什么,笑道:“别有什么心理负担,等我好了,带我阿爸阿妈和采采去部队。我们部队的生活水平虽然不如你们沪市,却也不差。”
想了想,他又道:“昭昭要是想来玩,打个电话给我,我找人去接。”
“好。”
上去把孙建国的话,给老太太和三哥说了下,褚辰拿着邱秋给周惠菇母子做的香丸,去了军医院。
到了才知道,周惠菇带着江睿出院回家了。
找护士长问了家庭住址,褚辰骑车过去。
江睿躺在客厅里用三条长条凳搭的床板上,听到敲门声,神情激动地一下子靠坐了起来,“妈妈、是我妈回来了!奶奶,快开门。”
江大娘气得一把摔了手中的扫帚,边去开门,边气道:“这才走了多久啊,就回来了,既然丢不下你儿子,干脆连他一块带着得了。”
“大娘,是我。”
房门打开,褚辰的脸露了出来。
“褚叔叔,”江睿一下子笑了,开心道,“你来看我吗?邱阿姨呢?她是不是去医院,没找到我们?对不起,我们应该跟邱阿姨说一声再出院的。都怪奶奶,”江睿看着江大娘,不满道:“前天,邱阿姨一走,奶奶过来,就给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妈妈说,得去你们家给邱阿姨说一声。奶奶不让,说有这功夫,拉着架子车去搬货,都挣五毛钱了。”
褚辰打量圈,没见周惠菇:“你妈给人拉货去了?”
“嗯,天没亮就走了。褚叔叔,我妈没钱没票,她早上吃什么啊?”江睿担心道。
“你妈是大人了,她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在家也要乖乖的,别让她担心。”
“嗯。”江睿重重点了下头,承诺道:“我乖。”
江大娘冷哼一声,拆台道:“是谁早上摔碗不吃饭的?”
“妈妈昨天说了,她给我买了个鸡蛋,让你今早给我蒸鸡蛋羹吃。哼,你把鸡蛋贪了,用一碗稀粥就想打发我,休想!等我妈妈回来,我一定要告诉她。”
“谁贪你的鸡蛋了!你个臭小子,会不会说话?哦,你妈买回来就是你的了,我老太太吃不得……”
褚辰凝了眉:“大娘,小睿伤着腿,又有癫痫,他的营养得跟上,不然……”
“你谁啊,管我们家的闲事。”一听“癫痫”二字,江大娘瞬间炸毛了,抓起扫帚赶人道:“滚滚……”
褚辰被江大娘追着赶下了楼,看着手中没有送出去的香丸,只得四下找人询问,看周惠菇这会儿在哪搬货呢。
寻了几条街,在家国营商店后门找到了人。
几天不见,周惠菇似老了几岁,穿着灰扑扑的旧衣,半蹲着身子,让人往她背上放麻袋。
褚辰等她把这趟活送了,才上前,把香丸给她,复述了遍邱秋交待的话,那就是早睡早起,别累着,心情要保持舒畅,日常营养得跟上。
看过她的工作内容,褚辰觉得邱秋的话算是白说了。
周惠菇连连道谢:“褚同志,七天后,你别来送了,我去拿吧,别耽误了你的时间。”
“行。邱大夫在广济医院仓库上班,你有事过去找她。”
“仓库上班,累吗?”
“帮忙清点下药材。”
哦,那还好。
“听小睿说,你手里没钱没票。”褚辰掏了掏兜,递过去一张五块的纸钞和几斤粮票,“拿着吧,算是借你的。”
周蕙菇有心不要,想到儿子需要营养,伸手接了,弯腰道谢。
褚辰摆摆手,看眼腕上的表,该去火车站接人了,长腿一迈,骑上车道:“你忙吧,我走了。”
周惠菇应了声,打开小巧的素白布袋,数出几颗,掏出怀里的蓝色香袋,将里面的香丸换了。想着忙完,中午回家一趟,给小睿也把香丸换换。
第48章 第 48 章 到来
张成文、王争和张丰羽到站, 已经11点了。
东西多,褚辰叫了一辆吉普车,每公里4毛, 每等15分钟加2毛。要是包车,一天20元, 限用9小时, 车程则必需要在40分里之内, 超过一公里加收4毛。
王争不愿浪费时间, 也不愿给褚辰他们添麻烦,要求直接去医院。
张丰羽给邱秋带了那么多药材呢, 他想先将东西送回家, 歇歇脚吃顿便饭, 下午再去。
意见不统一, 两人就这么在火车站吵了起来。
一个说对方是享受派, 火车上穷讲究也就算了,来了沪市还不消停。另一个说对方工作狂,都得癌了,还总想着工作工作、时间时间, 没救了。
褚辰失笑:“去医院吧,药材也一起带上,家里没地方放。”
行吧, 张丰羽撇撇嘴,不吭声了。
王争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坐在了副驾驶位。
药材一麻袋一麻袋撂放在车顶,小山高。后座也塞了三袋,张丰羽和张成文一左一右挤坐在车门两边。褚辰自行车后座绑了五袋,算了算车程, 把钱付给司机,让他开车先走,去广济医院药材仓库找邱秋,他骑车跟在后面。
*
五六十年代,结核病发生率占比居高不下,影像学检查则是发现结核病的主要手段,当时国家采取的策略是“X检查主动发现病人”,院里的X线机每天都有人排队检查,特别工矿企事业单位。
紧接着,我国制定了结核病防治方针、建立了结核病防治机构,开展人员培训和防痨宣传教育。至1974年,开始全面普及卡介苗接种、化学治疗和不住院治疗,工作取得了明显成效。
近两年,用X线机的病患明显减少,遂叶尔岚检查后,二十多分钟,结果就出来了。
邱秋第一次见这种片子,施乐生指给她看,模糊一团:“上月拍的,要比现在大那么点。”
施乐生说完,看向邱秋:“以前,一年也不见变化。你方才施针……”
邱秋双手插进白大褂里,慢悠悠道:“中医认为人体的经络是气血运行,是联系内脏与表上的通道,其走向都有一定的路线,遍布全身。金针刺穴,点的是穴位,沟通的是经络,化的是血瘀。”
施乐生:“……”有听没懂。
欺负他没学过中医是吧?
叶兴言夫妻听出来了,邱秋方才给女儿针灸了一次,小岚脑中血块就变小了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看到了女儿治愈的希望。
制定了治疗方案,将药方递给施乐生,让他去安排,邱秋和陈教授准备回宿舍,清洗犀牛角,晾晒、炒制、研磨药材。
叶兴言送两人下楼。
“邱秋,谢谢你。”
邱秋摆摆手:“医生嘛,职责所在。”
叶兴言笑道:“大年初一、还是初二啊,听小卫说,你要去军医院上班。我还想,离得近,得在家里给你收拾间屋子,让你有个休息的地方。家里改善生活,唤你吃饭,也方便多了,没想到,转头你来这儿了。”
邱秋挠挠头,傻笑道:“都怪郑医生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早知道军医院瞧上我,我就不来这儿报道了。”
陈教授哼了声,撇嘴道:“咱广济哪点不好,让你这么看不上?”
“一个‘军’字,”邱秋挑眉,“你懂吧?”
陈教授:“……”他不想懂啊!
叶兴言哈哈大乐,片刻,走近邱秋,小声道:“替我谢谢小辰,没他的材料,蒋济安还不知道要霍霍多少姑娘呢。”
邱秋笑笑,“嗯”了声。
陈教授狐疑地瞅了两人一眼,没多言。
到了楼下,邱秋停脚,转身道:“叶叔,你上去陪陪尔岚吧,我和陈教授忙去了。”
“好。日后工作和生活上,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邱秋点点头,跟陈教授走了。
两人洗了犀牛角,正要将一部分药材炒制、研磨,仓库的方圆圆跑来了,说她老家的人来了,带了很多药材,苏组长瞧上了,要收购入库,三个小老头不同意,吵起来了。
小老头?!
邱秋是知道今天继父、舅公和王叔会到的,舅公是大了点,六十多岁,继父和王叔不过五十出头,年富力强,怎么也称不上一个“小老头”吧。
狐疑地打量眼方圆圆,邱秋和陈教授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起过去了。
邱秋赶到仓库,褚辰骑着自行车也到了,正跟苏子平就药材的价格在拉扯。
“邱秋,”张丰羽急了,“我给你带的药材,你看褚辰,他要全部卖给你们医院!”
邱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用得好了,山里的药材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运出来,向全国兜售了?”
张丰羽一愣,抓了抓额头:“还能这样?!”
随之似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拍大腿,兴奋道:“怪不得市面上现有的那么多药材你不用,专门跟我要咱苗家进山采挖的。”
邱秋见他想明白了,转头看向张成文和王争,笑道:“张叔、王叔,路上辛苦吧?”
张成文摆手:“坐的卧铺,辛苦啥。就是这老小子,不是得癌了吗,心里不得劲,翻来翻去的,他自己睡不好,闹得我们跟着受罪。”
邱秋伸手给王争号了下脉,摸了摸脖颈两侧。还好,淋巴结只在右颈侧,没有发生转移,且个体较小,不影响吃饭。
陈教授跟着伸手号了号脉,对着王争的脖子摸了又摸,随之笑道:“哎哟,我还以为多严重呢,方案都写了好几个。结果,就这……啧,几副药一吃,你再给施半月针,成回家养着了。”
王争紧绷的精神陡然一松,“不用开刀、化疗?”
陈教授摆手,“不用。”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工作了?”
“可以啊,出院后,让邱丫头给你配半年的药,吃完,病情差不多也就好了。该干嘛、干嘛呗。”
王争彻底放心了,感觉头顶上的太阳都亮堂了几分。
邱秋自从弄清了癌症多于春季复发,心中便有了主意:“每年立春你得来一趟,检查后,我给你配药,吃上一个月,抑止癌细胞复发。”
“好。”
“这是我们院的中西医大拿,陈教授。”邱秋跟他和张成文介绍道。
“您好,陈教授。”张成文率先伸手与之相握道,“谢谢您啊,怪不得邱秋说您是中西医大拿呢,几句话,可叫他安心了,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王争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跟陈教授打了声招呼。
陈教授笑道:“很多患癌症的病人,不是病死的,那是吓死的,一听得了癌症,好嘛,吃不好,睡不好,那能有好,你想啊,焦虑啊、失眠、营养不达标,也懒得运动,便是一个好人,整天这样,要不了半年也得废,何况是病人呢。所以啊,心态最重要。”
“走吧,先办住院手续,弄好了,去吃饭,吃完饭,再做检查。明天,我去病房叫你,跟我一起去小花园练练幽门顺气法……”
说着话,陈教授带着王争、张成文向外走,去办入院手续。
“陈教授,办完事,麻烦你带他们到2号食堂,我在那边等你们。”邱秋说着指指那一堆药材,“我帮忙定一定级,好入库结帐。”
陈教授点头,“行,等会儿见。”
苗药,有些苏子平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药用、药效了?
邱秋不但要帮忙定级、定价,还得和张丰羽一起帮忙建档,写下药名、产地、生长环境、形状、习性、炮制方法,药用价值等。
褚辰写字又快又好,有他帮忙,二十多种药材很快入了库。
一番讨价还价后,苏子平写了张条子交给张丰羽,让他下午去会计那儿拿钱。
这么一折腾都一点多了,三人赶到2号食堂,陈教授已经带着张成文和王争吃过饭了,三人坐在窗边,陈教授吐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两人听得津津有味。
褚辰带着张丰羽去买饭,邱秋直接朝三人走了过去。
“邱医生,”过道边吃饭的施乐生将人叫住道,“你手里有治疗风湿的药膏吗?”
他也是听叶军长说,邱医生制药也有一手,这才在瞅到人时,抱着试试的心态问了一句。
“什么情况下得的风湿?”邱秋往他跟前走了走,“哪个部位?患者是男性,还是女性,多大年纪?”
“我妈,78岁,早年冬天双腿在河水里泡过。”
“有其他基础病吗?”
那可太多了,年纪大了嘛,什么老年病都找上门了。
邱秋一听,那就不能随便用药了:“我明天给你带瓶药酒吧,双手搓热,倒些酒在手心,覆在膝盖上,止疼消肿、袪风活络。”
“好,多谢。”施乐生说着掏出钱包,“多少钱?”
邱秋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施医生,我二姐早年受过刺激,精神不稳定,我一直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帮她治疗,我明天能带她过来,请你帮忙看看吗?”
这位,邱秋问陈教授了,是高干楼的专属医生,一般人请不到。
施乐生收起钱包,笑了:“可以,明天上午我都有空,你随时可以带她过来。”
“好咧,谢了。”邱秋起身,愉悦地走了。
褚辰放下饭菜,望着施乐生的方向,问了声,哪个科的?
“精神科的。”邱秋在张成文身边坐下,接过白米饭和筷子,就着白菜豆腐炖粉条,开始吃饭。
褚辰给她舀青菜鸡蛋汤的手一顿,小声道:“上午二姐搬去锦江俱乐部了。”
邱秋眉头蹙起,瞬间没了吃饭的兴致:“下午把她叫回来。”
想想她那狗脾气,邱秋又摆了摆手,“算了,我下班后过去找她。”
“这事是我处理不当。”褚辰检讨道,“当时我们心里都带了气,说话便有些急,你一言我一语……”
邱秋没心情听他长篇大论,夹起筷子豆腐堵住了他的嘴。
褚辰看着她笑笑,没再言语,把汤放在她手边,在张丰羽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吃完饭,陈教授带着王争、张成文去做检查,褚辰和张丰羽去会计那儿领钱。
邱秋找王梦凡打报告,申请成为王争的主治医生。
王梦凡搭眼一扫报告,提笔就批了,她巴不得邱秋出手呢,传统中医和西医治疗,到底哪个有用,没有几个案例,怎么能得出结论?
“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提。要是遇到什么医学知识方面的难题,陈教授解答不了,你可以去中医门诊找葛大夫,他每周三、五,坐诊半天,通常都是在上午。”
“好。”邱秋收起批条,“谢了。”
王梦凡笑:“等你好消息。”
邱秋握着白嫩的小拳头冲她晃了晃,拿着东西走了。
王梦凡嘴角轻扬,好心情持继了一个下午。
王争的检查同样出来的很快,邱秋和陈教授看了看,跟号脉得出的结论差不多,问题不大。
施针,疏通经络,提高免疫力。
随之两人讨论番,用20种药材组了一个方子,光是张丰羽带来的药就用了11种。
配药、抓药、熬药,先喝三天看看效果,不行再调。
这一忙就到了下班时间,张成文想留下陪夜。
邱秋双手插兜,看着他慢悠悠道:“你不想见见昭昭?”
想,咋不想,家里第三代就这么一个女娃娃,还是他看着长大的,能不疼吗?
“王叔,走,一起回家吃饭,今晚先打地铺,明天再让张叔陪你在这儿睡。”病房里除了他,还住了两位癌症病人,一个个脸丧的,光是看着就觉得压抑。
邱秋准备晚上回去,先给王争做番心理疏导,明天再让他住过来。
三个大男人一起过去,王争怕打扰了邱秋的生活,刚要开口拒绝,张成文已经揽着他的肩膀,朝外走道:“听邱秋的。难道你不想见见昭昭?”
家栋哥的后代,咋能不想见呢。拍开他的手,王争往回走道:“我给孩子带了东西。”
一个箱子。
到家了,拆开一看,一辆粉红色的儿童自行车。
昭昭乐坏了,这辆可比采采的好看多了!
当下她便小短腿一迈,骑坐了上去,蹬着两个脚踏,呼啦啦在客厅里转起了圈圈。
邱秋打开大门,让她去走廊上玩儿。
昭昭一使劲骑过门槛,冲到走廊上,咯咯的笑声,立刻响彻楼层。
张成文和王争不放心,跟了过去。
张丰羽悠闲地靠坐在沙发上,端着杯邱秋亲手泡的高山古茶,看着电视里的儿童节目。
褚辰和俞佳佳、老太太在厨房做饭,邱秋跟三人说了声,换上那件雪松色大衣,戴上贝雷帽、钻石耳钉,涂了点口脂,拿着坤包去了锦江俱乐部。
邱秋报了史大智的名字,服务员打电话通报后,才放了她进去。
刚过完年,旅游淡季,俱乐部人不多。
服务员将她领到大厅的一张桌子前,帮忙拉开椅子,轻声询问道:“同志,需要帮你把大衣挂起来吗?”
大厅里开了暖气,热的很。
邱秋点点头,脱下大衣递给她。
对方拿了大衣离开,很快送了杯温水过来,大概看出她怀了身孕吧,没给饮料。
等了一会儿,史大智和褚韵下来了。
邱秋伸手朝对面做了个请。
史大智笑笑,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扬手叫服务员,拿菜单来。
这里不是餐厅,但客人要了,服务员还是跑到楼上拿了本厚厚的菜单下来。
史大智翻开菜单,一口气报了十几个大菜。
听得邱秋蹙眉:“你有糖尿病,还敢这样吃,肾脏真是强大!”
史大智:“……你、你咋知道?”
邱秋抬了抬下巴:“看面相。”还有早上,他到家里,一会儿的功夫喝了三杯水,跑了两趟厕所,这都是糖尿病患者的常态。
史大智转头看向褚韵。
褚韵从坐下,就一直低着头,扣着手指,谁也没理。
“我是广济医院的医生,自小学习中医。”邱秋说着朝他伸出手。
史大智忙起身坐过来,一捋袖子把手腕亮了出来。
邱秋的手指搭在他腕上,不过十几秒,便收了回去,张嘴道:“已经影响到肾和下肢了。”
“对对,这几天小腿又麻又胀的,房事坚持不了几秒,还老是想上厕所,小腹这里一按就疼,我还想着,赶紧回去,找医生检查检查。”抓抓脑门,史大智坦诚道:“不瞒你说,我家族上就有糖尿病病史,我爷爷是、我老爹是、我大哥是、我二叔是、我堂弟也是……我还当自己命好呢,原来已经中招了啊!”
邱秋双手抱胸,闲闲地往椅背上一靠:“想治吗?”
史大智“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吼道:“你能治?!”
邱秋揉了揉耳朵,不满地瞪他一眼:“能治。现在,请你离开几分钟,我跟二姐聊聊。”
史大智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好好,你们聊、你们聊。”
退着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忙道:“我让服务员上菜,你们边吃边聊。”
邱秋:“谢了。”
“嘿嘿……别客气。”
他方才叫了那么多,根本吃不完,邱秋留了盘清蒸鲈鱼、一盘蒜蓉菜心,一盆玉米莲藕排骨汤,要了两碗米饭。
嫩玉米,真鲜,也不知道他们咋保存的?
退了这么多菜,服务员找史大智请示。
史大智是个会来事的,一挥手,让服务员打包给送去旁边的公寓,602室,就说是邱大夫帮家里叫的。
邱秋一块玉米吃完,喝了几口汤,放下碗,看向对面不动的褚韵:“吃啊,吃饱再聊。”说着,夹了块鱼肉送进嘴里,味道也不错,又鲜又嫩,没放太多调料,保留了鱼的鲜甜,十分口可。
“有钱真好!”一顿饭吃完,邱秋满足地抚了抚小腹,感叹了声,拿帕子擦擦手,带着没怎么吃的褚韵去了楼上的咖啡厅。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邱秋给自己和褚韵各要了杯温开水。
邱秋没学过心理学,但她自小生活在古代后宅,爷爷和爹爹又都是宫廷御医,哪能没点心眼子,又怎会不懂看人。
褚韵最大的问题不是她有精神病,也不是她相貌如何、身材如何,而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
做事不动脑子,全凭一时冲动。
下乡如此,嫁给孙建国是如此,今天又是凭着一时冲动,随意指了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说要嫁给人家,拎着个箱子跟人跑出来了。
“二姐,你想要什么?你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褚韵愣了,她以为邱秋过来,是骂她的。像奶奶和老四一样,带着批判的口吻,将她批得一文不值;又或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先把她训斥一顿,然后,教她如何如何去做事。
“不要听别人怎么说,让自己的心来决定,跟着心走,问一问自己,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想过一种怎么样的生活?——褚韵咀嚼着这两句问话,迷茫了,她想要什么?
没下乡前,她想要姆妈将她疼宠在手心里,不是她听话了给块甜枣,不驯了语言上一贬再贬。
在农场,她力争上游,不怕苦不怕累,一心想得到整个连队的认可……结果呢,迎接她的是恶梦一样的黑暗。
那时她只想活着,能活着就行。
孙建国是她能接触到的最好的男人,她不顾脸面、不顾尊严,死缠烂打,拼了命要挤进孙家。
是,她如愿了,可也陷入了另一种泥潭。
婚后,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孙建国,她有想过,好好生活,过好每一天,可一对上孙建国那双锐利的眼眸,农场经历的一切,还有那些不要脸、不要自尊的往事都会一一在脑中浮现,心里的阴暗、和无尽的羞耻感,几乎能把她吞没。
她也不喜欢孩子,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寂寞、空虚、烦闷,再次将她淹没。所以,当新来的老师悄悄向她伸来一双手时,她放任了。
她没想过未来,也不敢想,混混噩噩,过一天算一天。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她开出多少时间,孙建国瘫了、他回来了,她也彻底慌了。
他是侦察兵出身,很快就瞧出了端晲,但他什么也没说。
可就因为他什么也没说,她才知道自己多失败,随之破罐子破摔……
褚韵捂住脸,泪从指缝间滑落。
“你知道吧,我流产的那个孩子不是孙建国的。”
邱秋双手捧着杯子,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嗯,有所猜测。”
褚辰带孙建国来县里时,他已瘫痪在床四个多月,而她给褚韵把脉,知道她怀胎三个多月流产。
一般人肯定不会往褚韵出轨上想,只会信了她的话,她就是为了回城,所以才流了那个孩子。
可只要见过孙建国,稍微了解点,便会知道,那是个一身傲骨的军人。瘫了,腰不能动,双腿也动不了,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褚韵骑在他身上那个。又不是不能忍。
当然,如果感情好到那个地步,那就另当别论,可显然,孙建国对褚韵差点意思,要说有什么,那就是责任。
“不要让过去和未来,介入你眼前的生活。”邱秋轻声道,“过去已经过去,你再如何抓着不放,也是枉然,就别让它冒出来,审判你的人格了。未来还没到,不如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
“明天跟我去医院,我给你约了位精神科的医生。现在,”邱秋看她哭得差不多了,问道,“要不要跟我回家?”
褚韵吸着鼻子点了点头,解释道:“我跟他没那个,他让服务员另外给我开了一间房。”
邱秋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史大智,贞洁在邱秋这里真的没那么看重,他们大魏,二嫁的、三嫁的,甚至四嫁的比比皆是。
让她头疼的是,褚韵先前婚内出轨的行为,这涉及的是道德。但凡她遇到的不是孙建国,换一个睚眦必报或是不顾女儿采采的,褚韵今儿就惨了!
第49章 第 49 章 这钱给谁挣不是挣啊……
褚韵去客房收拾东西, 她一走,跟上来在旁边坐着等了好一会儿的史大智,立马拉开邱秋对面的椅子, 坐了下来。
“邱大夫,依我家族搜罗的资料和病症史来看, 糖尿病至今没有治愈的希望。我爸、我哥他们都是通过打胰岛素和服用降糖药来控制病情。而一旦开始服用降糖药, 便不能停, 是药都有副作用, 可不服又不行。”
“我爷爷活到55岁,死于肾衰竭, 因为血液中含糖量过高, 死前他已双目失明, 双腿麻木无法行走。”
“我爸今年64岁, 胰脏功能早已减退为零, 能活着全靠药物和克制口腹之欲。我哥也是,现在别说大肉、水果了,那真是一点含糖的东西都不敢入口,活得那个憋屈啊。所以, 我就想在活着时,把能吃的吃个遍,先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再说。”
“可真被你点破, 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怕死。”摸摸光秃秃的脑门,史大智笑道,“也不怕你笑话,方才我想了很多,多少有些理解我爸我哥他们了。我才37岁啊,手握大把金钱、珠宝, 就这么走了,真TM不甘心!”
“37岁?!”邱秋惊讶地扬了扬眉,打量他道,“我还以为你四十八呢。”
这话扎心了!
史大智捂着心口,瞬间不自信了:“邱大夫,我这么显老吗?”
邱秋打开坤包,掏出奶奶给的化妆镜递给他:“你自己看看。”
史大智每天洗漱哪会不照镜子,平时看,挺好的,你看,脸庞又大又圆,两耳支棱着,多招财,这模样,一看就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有福之人。
邱秋被他那自信的模样,整无语了。
“糖尿病是以西医的思维命名的病,中医调理的对象是人,不针对病下药方。你要想治,得听我的。”
“你说。”
“我们广济有高干病房,你明天直接住进去吧,我请人每天早上叫你一起锻炼身体,饮食由专人负责……”
“让我吃素啊?”史大智立马苦了脸。
“听说过药食同源吗?新长出来的韭菜,掐一把嫩得出水,绿油油的来上半斤,择洗干净,切碎,盛在碗里,打入两个鸡蛋,放一撮盐,筷子咣咣一搅,热锅烧油,“刺啦”一声,倒进去,那个香啊……”
史大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韭菜炒鸡蛋他吃过啊,为什么感觉跟邱大夫形容的不是一个东西呢?!
“九层塔知道不?有些地方也叫它金不换、鱼生菜、光明子、兰香、罗勒等,可治感冒、蛇毒、跌打肿痛,亦可解螺蛳毒,有镇痛、镇静及催眠作用。嫩叶晒干泡茶,可健胃安神,用它炒茄子、炒花蛤、做三杯鸡或是放入炖汤,亦是美味。”
三杯鸡他吃过多啊,里面有邱大夫说的这个“九层塔”吗?他咋没注意呢。
邱秋轻声慢语,配着咖啡厅里悠扬的音乐,从《唐摭言》《本草纲目》说到《山家清供》《清异录》,从《诗经》《全唐诗》聊到《史记·大宛列传》《本心斋也疏食谱》,一道道春季食材在她嘴里犹如一场饕餮盛宴。
吃,品的是味,享受的是春季万物复苏的生之气,随着她的讲述,史大智仿佛置身在山野,采一把水蒿嫩尖,蒸一个菜团,辣椒油、淡味酱油、香醋一泼,一口咬下去,如咬下了整个春天。
“你安排、你安排,邱大夫,我的饮食就交给你了。”不能再听她说了,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抓心挠肝特想尝一口。唉,晚上难过了,怕是梦里都是清炒薇菜、荠菜豆腐羹、苜蓿麦饭、水蒿菜团。
邱秋笑笑:“都是乡野之物,不值啥钱,就是找寻起来,需费些功夫。”
“不怕,我有的是钱。”
行啊,有这份豪气在,还怕弄不来食材。
“饮食控制住,腿迈开,配合针灸、按摩和汤药,先把你这身膘减下来,身体湿气排出,血糖自然会下降。”看了看他的秃顶,邱秋托腮道,“说不定,头发还能长出来。”瘦了,睡眠质量上来了,头发不掉了,随着营养的增加,可不得长。
史大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头,“那、那我岂不是年轻几岁。”
“嗯,瞧着应该跟你实际年龄相符了。”
史大智抽了抽嘴角。
“还有,不要老喝水,为什么有‘津津有味’这个词呢?那是因为唾液,在中医看来,乃是人之精气所化。”
“自古便有记载,五脏化五液,心为汗,肺为涕,肝为泪,脾为涎,肾为唾。这便是说,唾液为脾肾所化,肾为人体先天之本,脾为人体后天之本,脾胃富集了五脏之精,气血之华,故经常吞咽唾液可濡润孔窍,和脾健胃,滋养五脏,滑利关节,补益脑髓,可达延年益寿之效。”
“而你一杯水接一杯水下去,口中唾液冲淡、冲薄,于肾无益,亦不利于养生、固齿。”
啊,喝水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见邱秋望着他,史大智连忙点头,“听你的,我一定控制住,尽量少喝水。”
褚韵提着东西踏进了咖啡厅,邱秋不等她走近,便跟史大智道:“我二姐,我领走了。”
史大智摆摆手:“你随意。”
邱秋看他这样,对褚韵也不像有情啊,“你们上午不还闹着要结婚吗?”
史大智笑笑:“日子无聊了呗,总想找点刺激。你二姐……某方面,跟我挺像的。因为家族病史,再加上手头有钱,生活是什么?活着为什么?没目标、没盼头。”
“现在我知道了。邱大夫,不管病治不治得好,我得去你描述的山野食经里走一走,看一看,品一品,尝一尝。”
邱秋莞尔一笑,冲他挥挥手,“走了,明天广济医院见。”
“我送你。”史大智跟着起身,送两人到俱乐部门口,唤了门童过来,让他认认邱秋,下次再来,别拦人了。
“邱秋——”邱秋正待说什么,一辆吉普疾驰而来,在门下的台阶处停下,褚辰和小卫先后推门下来了。
“怎么了?”邱秋忙步下台阶,“谁出事了?”
褚辰伸手扶住妻子,安抚道:“别急。”
“周惠菇癫痫发作,陷入了昏迷,”小卫道,“秦院长托我务必请你过去一趟。她爱人在乡下的九年,从没放弃对某样东西的研究,这不一回来,便一头扎了进去,上面很重视,所以……周惠菇不能出事,不然,对江同志的打击就太大了。”
邱秋扭头问褚辰:“我的医药箱带来了吗?”
“在车上。”
“行,走吧。”邱秋抬脚上车,余光扫过褚韵,朝她招了招手,“你也一起来。”
褚韵忙小跑着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小卫等几人坐稳,启动车子,风一般朝军医院开去。
“既然上面那么重视江同志,他爱人的工作、户口为什么不帮忙解决一下?”褚辰想到上午瞅见的情景,问道。
这个小卫倒是知道:“两人没有结婚证,江同志忙着,暂时抽不出空同她一起去民政局。”
“不能特事特办吗?”邱秋道,“江睿腿好了,得上学吧,母子俩没户口,吃什么?对了,我瞅周惠菇紧巴巴的,手里没钱,她爱人的工资呢?这么多年,补发下来,不少吧?”
“这个……被江大娘领了,”话题既然打开了,小卫便也不替江家隐瞒,“正因如此,江大娘才想着将母子俩逼回乡下,再给江同志娶一个健康的媳妇。”
邱秋闭了闭眼,也就是说,周惠菇怕是还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江大娘有权替儿子领取吗?”
“按理是不行的。只是,江同志大姨是他们单位的会计……”
“周惠菇怎么出事的?”褚韵好奇道,这人听着咋比她还惨呢?
“江大娘给她找辆架子,上了红牌牌,让她走街串巷给人拉货,中午接了一单活,忙完都下午三四点了,没舍得吃饭,给江睿买了斤鸡蛋糕送回家。结果到家才发现,江大娘在楼下跟人扯闲篇,留江睿一个人在家,拉了屎了饿了没人管,孩子自己挪动地方,不小心扯到伤腿,疼得满头是汗。”
“她忍着气,给孩子烧水清洗。江大娘又嫌她浪费一块煤球,喋喋不休骂个不停,这一下子可把人惹毛了,上去一脚将江大娘踹飞,自己跟着一口气没上来,倒在地上犯病了。”
邱秋都惊了:“小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住他们家楼下吗,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首长上火牙疼,我去医院给他拿消炎药,一路上就听大家都在议论,这事闹得挺大的。”
毕竟,兵器装备研究院就在他们军区内嘛,很多家属无所事事,喜欢凑在一起扯闲篇,这年头明着虐待儿媳孙子的不多,一脚踹飞婆婆也极少见。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饭都不做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引得各家男人也不得不关注了几分,一来二去,事情越演越烈,他来前,已是谣言四起,其中一个版本里,江同志下一个结婚对象都有了。
说话间,到了医院。
郑平生等在楼下,一见邱秋推门下车,忙小跑着迎了上来,“邱大夫,你可来了,快快,赶紧去特护病房,人一直不醒,这都快两个多小时了。”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脑细胞缺氧水肿,会造成记忆力衰退,甚至反应迟缓,智力下降。”
邱秋拍拍褚辰的背,示意他蹲下。
褚辰往她小腹上扫了眼,弯腰将人抱起,大步朝楼内走去。
郑平生愣了下,忙小跑着跟上。
小卫提着医药箱,和褚韵紧随其后。
秦院长在病房门口等着,一起的还有几位身着军装的高级将领。
褚辰紧走几步,将邱秋放下,接过小卫手里的医药箱,守在了邱秋身旁。
“先看人。”邱秋懒得寒暄,越过几人,推门进了病房,褚辰跟了进去。
屋里只有一张病床,周惠菇侧躺在上面,挂着吊瓶,护士长亲自守在一旁。
“邱大夫。”护士长起身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我全权配合。”
“打盆水来。”邱秋说着,上前查看,虽昏迷不醒,四肢仍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口有白沫,号了号脉,情况有点严重。
护士长跟邱秋打过几回交道,知道她爱洁,水早备着了,听到她要,忙端了过来。
邱秋拿肥皂仔细洗了洗手,让护士长帮周惠菇脱去上衣、吊瓶拔了,接过褚辰递来的金针,人中穴雀啄刺法,十宣穴点刺放血,随之对百会穴、涌泉穴、太椎穴、内关穴等进行针灸。
十来分钟后,见没啥效果,邱秋略一沉吟,拔针,让护士长扶着周惠菇坐起来,背向自己,迅速换了针法,《史记》中记载了扁鹊治虢国太子尸厥的病案,原文:“若太子病,所谓尸厥者也……扁鹊仍使弟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三阳指的是手足上的三个阳经,太阳经、少阳经和阳明经。五会则是指五个关键穴位,分别是百会穴、胸会穴、听会穴、气会穴、臑会穴)。有间,太子苏。”
意思是,弟子阳针灸三阳五会穴后,太子顷刻间便苏醒了。
中医认为,昏迷属于心和脑的病症,原因是心主神明,脑为元神之府……针灸如何醒神开窍,就得看穴位和针刺手法了。
邱秋一针一针朝三阳五会扎下,迅速拨动针尾,不过片刻,周惠菇眼睫轻颤,醒来了。
“别动!”喝了一声,邱秋继续拨动针尾,等人双目彻底清明了,这才停手,让金针继续停留了二十多分钟,才拔下来递给褚辰消毒。
郑平生和秦院长站在门口,探头注视着里面的情况。
得知人醒了,齐齐松了口气。
那几位将领亦是如此,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商量了下,一致觉得,江家这事得特事特办,周惠菇和江睿的户口必须落实,周惠菇的工作也得安排好。
还有江文敏补偿的工资,得从江母手里要回来一部分给母子俩。
一位戴眼镜的少将十分不看好:“江文敏他姆妈是个胡搅蛮缠的,想从她手里要钱,难!这事得让江文敏去给他姆妈做思想工作。”
“怕的是,这事是他默许的。”
几人互视一眼,都有了几分凝重,周惠菇小学毕业,又有严重的癫痫,要说江文敏对这桩婚事后悔了,却也情有可原,可对周惠菇母子来说,就是灾难了。
“应该不会。”
“你忘了当初他为什么替范季同说话。”
那人一愣,哦,想起来了,范季同有个女儿,跟江文敏当年好像差一点打报告结婚了。
邱秋等护士长帮周惠菇穿好衣服,擦去嘴边的白沫,上前又给她号了下脉,“香丸先别戴了,我给你配几副药,先喝一个疗程。”
“邱大夫,”周惠菇虚弱地靠坐在床头,苍白的脸扯起一抹笑,“又给您添麻烦了。”
“别动气,你这情况只要自己立得住,他们不敢拿你和孩子怎么样,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比你要脸。”
护士长的眉头跳了跳,没想到这位邱大夫小小年纪,这么犀利,一下子抓住了问题核心。
“该吃吃该睡睡,别人什么话,听听便罢,别当真。你这情况鬼门关都走了几遭,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什么拉货扛包的活,赶紧丢了,嫌自己命长是吧?你死了,小睿怎么办?”
周惠菇的泪唰一下下来了,哽咽道:“我听你的!”
邱秋最看不得这种憋屈样:“哭,大声哭,哭出来,别憋着。”
周惠菇抬头看她,见邱秋眼里满是鼓励,“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情绪这么激动,”护士长担心道,“别厥过去了!”
邱秋拉起周惠菇的手,掐住她两手的虎口穴,对上她婆娑看来的泪眼,“没事,继续哭,把委屈都哭出来。”
周惠菇一头扎进邱秋怀里,“哇哇……”又哭开了。
眼泪鼻涕糊了邱秋满襟。
等人情绪一稳,丢下药方,走出病房,就开始脱大衣。
随手往长椅上一丢,去水房洗手。
褚辰看得好笑,把自己的大衣脱下,跟上去给她穿上,捡起她丢在长椅上的大衣,翻面一折,拿在了手里。
“邱大夫,人没事了吧?”秦院长追上来询问道。
郑平生早已窜进去给周惠菇把脉了,最近他可是一头扎进中医的海洋里,疯狂打起了基础。
邱秋朝几位将领看了一眼,扬声道:“侥幸保住条命,可不敢有下次,否则神仙难救。药方我给护士长了,让她找人抓药吧,明天我再过来。”
秦院长松了口气,伸手做了个请:“走吧,送你下楼。”说罢,根本不给几位问话的机会,领着邱秋、褚辰、小卫和褚韵就下楼了。
将人送到车旁,秦院长复又问道:“邱大夫,周惠菇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得看明天她下床走动,是否有障碍。”
“你的意思是,这次晕迷,有可能造成了脑损伤?”
邱秋点点头,“我看一下来了几位领导,让他们尽快帮忙解决周惠菇母子的生活吧,最好是跟她公婆分开住,她现在不能受气,干不得重活,营养也得跟上。手里没点钱票可不行。”
秦院长笑了,心真软:“好,我一定传达。”
邱秋朝他挥挥手,拢着衣襟、提着过长的下摆,在褚辰的护持下,弯腰上了车。
褚辰在她身旁坐下,抬头看向副驾驶位上的褚韵,方才来时,便注意到她提着行李,偏头唇凑到邱秋耳边:“怎么回来了?”
邱秋扬扬唇,同样小声道:“攻心呗。”这一趟跟下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获。
褚辰宠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怎么给家里点了那么多菜?带的钱票够吗?”
邱秋一愣,略一想便明白了:“应该是史大智让人送的。都有什么?”
都是沪上名菜,褚辰小时候没少吃,张嘴便道:“蜜汁火方、蜜汁湘莲、八宝鸭、腌笃鲜……”
邱秋笑道:“味道不错吧?”
“嗯,有沈家那味道了。”
“沈家?”
褚辰伸手揽着妻子,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声道:“新中国成立前,一般有脸面的银行家,家里都会养上一两个好厨子,一方面是宴请需要,另一方面也是自家吃喝方面,同时,一个好厨子亦代表了家族的脸面与地位。”
“当时沈家在沪上的代表人物是沈京似,祖上是盐商,也开办过银行,其祖父曾任户部郎中,后擢江苏常镇通海兵备道,加布政使衔。官宦人家,财力雄厚,他去世后,给沈京似留下了大笔钱财。”
“他不是银行家,却因为手头有钱,成了各个银行家争取的对象。此人,爱吃好吃,时常亲自上手指导厨子烧菜。他家的厨房当时在沪上十分有名,招牌菜有蜜汁火方、蜜汁湘莲、熏鱼、火腿干丝、炒鳝丝等,40年代成名的‘莫家菜’,50年代开办的‘莫有财厨房’,其菜谱,均出自他家。”
“新中国成立后,受市长的邀请,他成了沪上第二商业局的美食顾问,每逢厨师考级,多请他去当评委。遂沪上大半的名厨,都多少跟他有点关系。锦江俱乐部的中餐厨师,亦曾受过他的指导。”
“奶奶很喜欢吧?”邱秋笑道。
褚辰一低头,唇印在了她额上:“张叔、王叔、舅公吃得也挺好,直说让你破费了。”
邱秋把玩着他上衣的纽扣:“回去要解释一番了。”
褚辰放松自己往后靠了靠,让她倚得更舒服些:“史大智这人怎么样?”
“还行吧。”人怎么说呢,一体多面,今儿他呈现的只是他人性中的一面,不能以此为判断,定一个人的好坏。
即便邱秋没直接下定论,一句“还行”,褚辰心下便已有数,手指顺着她的发绕了绕:“到家还有一会儿,累了吧,闭眼休息片刻。”
邱秋轻“嗯”了声,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揽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鼻间全是清清淡淡的松柏味儿。
不过十来分钟,车子在公寓楼前停下。
褚辰扶着邱秋下车,背上医药箱,拿着邱秋的大衣,跟小卫告别。
褚韵提着皮箱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乘电梯,进了家门。
北京电视台最经典的节目“新闻联播”,定位时间在每晚七点。在这之前,六点半有一个节目:“新闻和报纸摘要”,晚上八点还会重播一次,半小时结束。然后,有线广播电台的节目就向观众告别了。
三人进门,正好八点半,电视上一片雪花。
昭昭张嘴打了个哈欠,从张成文怀里坐起,正要和采采一起随俞佳佳去洗漱,扭头看到邱秋,叫了声,撒腿跑了过来。
“妈妈、妈妈,”昭昭抱住邱秋的腿,笑道:“我晚上吃了鸭子和小排骨,好饱啊。”
邱秋弯腰摸了摸她的肚子,圆溜溜地跟个成熟的小西瓜,号了下脉,让褚辰给她拿用山楂做的消食丸。
采采看着提着皮箱进来的褚韵,身子一扭躲在了俞佳佳身后,撇着嘴,眼里浸了泪,委屈得不行,一整天,楼里的人见到她,都会背着身悄声说:“她妈妈走了,不要她了。”
“采采,”邱秋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让四舅妈看看,你是不是也吃着了。”
采采不想动,俞佳佳弯腰将人抱了过去,解释道:“没注意,两人应该都吃多了。”
哪是没注意啊,分明是张成文和王争心里没数,只一味地往孩子嘴里喂肉啊、虾的。
邱秋拉过采采的手,摸了下脉,她还好,没昭昭吃得多,扭头对拿着消食丸走来的褚辰道:“给昭昭两丸,采采一丸。”
消食丸红色的,圆圆的,本就是给孩子做的,怕他们不愿意吃,外面裹了一层糖霜。
采采看着只以为是糖,也要两丸。
可以,多吃一丸两丸也没事。
邱秋示意褚辰给她。
“回来了,”张丰羽和张成文、王争凑了过来,“有钱没地方花吗,一下子点了那么多菜,当我们是外人啊。”
就知道会这样。
邱秋忙开口解释,只说是一位香港来的糖尿病患者,让人送来的,她不知道。
老太太看着回来的褚韵,什么也没说,扭身回了房。
褚辰带着昭昭、采采去洗漱,俞佳佳接过褚韵的皮箱,将她送进了奶奶的卧室。
老太太正坐在妆台前,拆头上的黑色长条发卡,头也没回道:“婚事怎么说?取消了没?”
“嗯,取消了。邱秋说明天让我跟她去医院,她给我找了个精神病医生看看。”
老太太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她,忍不住心里轻哼,什么精神病,她是没看出来,自私自利的性子,倒是跟她爹爹妈妈一脉相传。
这么大的孙女了,真不想管。唉,可要真放手,这孩子也就彻底毁了,所以邱秋去锦江俱乐部,她虽没说什么,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能回来就行。
她说有病就有病吧,治呗,反正家里也不缺那点钱。
这么想着,老太太等褚韵去洗漱了,悄悄拿了存折给孙子,“邱秋正在跟她王叔说话,等会儿她回来了,交给她,不许贪了啊,明天我问她,要是你没给,小四,看我怎么修理你。”
褚辰抚额:“奶奶,什么时候我的人品,在您这里这么低了?”
“有了邱秋之后。”老太太说完,自己笑了,“行了,你和昭昭睡吧。采采,走,跟太外婆回屋。”
采采不想走,她要听四舅讲《真假美猴王》。
老太太知道之前褚辰将太多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已经惹哭过昭昭一次了,没同意,牵着她走出褚辰他们的卧室:“太外婆有礼物给你,想不想看?”
孩子们过几天要走了,老太太能出门了,下午去附近商场给她、昭昭和三个花各买了两套衣服,一人一双小白鞋、一双小皮鞋。
又给五人,各种糖果都买了些。
每人都有那么一大包,采采抱着她那包,开心地咯咯直笑,刷过牙了,老太太不许她吃,她就找出自己的新书包,往里塞,塞了满满一书包。
想了想,又掏出四把,一把放个位置,口中念道:“这是大花姐的,这是二花姐的,这是昭昭的,这是三花的。”
看了看,又觉得每一堆都有点少,又各抓了一把放在上面。
老太太也不解释,说她们四人都有,只笑看着她坐在那里分糖果。
褚辰打开老太太给的存折,昭昭凑过来,扶着爸爸的胳膊,探头来看,“一个零、两个零……四个零,一个一,爸爸,这是多少啊?”
“一万。”褚辰合上存折,塞给闺女,“等会儿给妈妈。知道谁送的吗?”
“知道,太奶奶。”
“真乖。”褚辰亲亲闺女的小脸蛋,拿了连环画让她先看着,打开衣橱给舅公他们抱被褥,拿席子。
炉旁铺了地毯,席子、褥子铺在上面,摸了摸有点薄,褚辰又给铺了条褥子。
邱秋和三人在阳台说话,主要是开导王争,让他别有什么压力、心理负担。为此,邱秋和张丰羽都快把甲状腺癌,说成是芝麻大的小肉瘤了。
王争嘴角轻扬,就听他们甥舅在那瞎扯,不过,心理上真就轻松了不少。
等褚辰铺好被褥,招呼张成文他们去睡。
王争和张成文先去洗漱,邱秋扯着张丰羽的衣袖,偷感十足道:“卖药材的钱呢,藏哪了?”
“干吗、干吗,想要我的钱啊?不给!”张丰羽紧紧护着自己的口袋。
“你不是来给我送药材的吗?那卖了,不得给我?”
“是你让我给你买些药材送过来,药材你又没要,也没出钱。这钱肯定没有你的份。”
邱秋还待要争辩,褚辰过来,弯腰抱起人,进了他们卧室,嘴里哄道:“那点钱,咱看不上哈,给你看个大的。昭昭,快把存折给妈妈。”
昭昭放下手里的连环画,忙把一旁的存折递了过来。
邱秋接过来,打开一看户主,乐了:“奶奶给的?能取吗?”
褚辰打开衣橱,拉开抽屉,取出一枚印章给她:“呐,拿着这个,随时可以去银行取款。”
“奶奶把自己的印章也给你了?”
“嗯,一回来就给我了。”一同给的还有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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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秋接过印章,跟存折上的半个印章印比了比,发现,完全吻合。
“一万哦,怎么花呢?”邱秋往后一躺,看着上面的数字,翘了翘唇。随之翻身坐起,“我给史大智定的伙食,多是春季的野菜。你明天跟三哥、三嫂说一声,让他们去郊外寻寻,看现在荠菜冒头了没。”
这钱给谁挣不是挣啊!
第50章 第 50 章 收拾
“青菜两三分钱一斤, 野菜价只会比它更低,这个季节,便是有荠菜、白蒿、蒲公英、灰灰菜, 也不过刚冒头,一个上午不见得能挖两三斤。”褚辰顺了顺邱秋略有些凌乱的发, “这儿不比老家, 过完年, 雨水之后, 随便去山间地头,拨开枯草、灌木, 便能寻把嫩芽、摘几颗菌子。”
“那算了, 有什么菜, 先让他吃什么吧?”邱秋屈膝托腮想了想, “青炒小油菜、清蒸萝卜丝, 再拌个绿豆芽,摊盘玉米薄饼,熬锅小米粥。”
褚辰瞅着妻子说起玉米薄饼时的小表情,笑道:“想吃玉米薄饼了?明早给你做, 还有什么?”
“韭菜切段、豆腐干切丝,再用鸡蛋摊几个薄饼,也切成丝, 和汤焯后过了凉水的粉条一起凉拌,卷饼吃。”
“好。”
邱秋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亲亲看连环画的闺女,起身去洗漱。
再回来,昭昭已经睡着了。
褚辰坐在被窝里, 正把玩着从淮国旧买回来的相机,见她进来,将闺女往里移了移,自己跟着往中间挪动,掀开被子拍拍身侧,示意她过去。
“来,看看我挑的这款海鸥4b双反相机,70年生产的,可拍6x6和6x4.5两种篇幅。看这个附带的金属框架,没有它就只能拍6x6篇幅了。大篇幅,一卷胶卷可拍12张,小篇幅能拍16张……”提起自己的爱机,褚辰能说大半个小时不停歇。
邱秋脱衣上床,依偎在他怀里,接过相机,翻看着。
褚辰教她手动对焦,手动计数,过卷、上弦……拍摄。
便是暗房冲洗,他也会,只是家里没这条件。
邱秋摩挲着相机黑色的磨砂面:“多少钱?”
“商场要票,一百二。我这个二手货,便宜,没要票,给了五十块钱。老同学卖的,没敢跟我太要价,另送了两卷胶卷。星期天,咱们去公园吧?我给你和昭昭多拍几张。”
“行啊。”
“对了,我还给你和昭昭各买了个梳妆盒。”褚辰说着,接过相机下了床,弯腰从床下拉出一个不大的樟木箱,将相机拿绒布套好放进去,从中取出一大一小两个梳妆盒。
大的那个有三层,红木的,四角八边都用黄铜包着,锁也是黄铜的长条锁,里面由暗黄色的缎子做衬里,上层两个大格,下面两层都是多格,可放不少首饰。
小的那个圆的,有手炉那么大,铜鎏金珐琅彩,上面嵌了小米珠绿松石,十分漂亮,一看就出自大户人家。
邱秋接过来把玩了番:“这个要不少钱吧?”
“一张大团结。”
骗鬼呢,别说一张大团结了,再加两张也不一定能买到。
“真的。两个妆盒一共要了一张大团结,”褚辰笑着解释道:“我送了张邮票给我同学。”
邱秋知道他有两个集邮册,收藏了不少邮票,闻言,便没多问。
让他将东西放好,邱秋等他上床,才跟他说起二姐婚内出轨的事。
褚辰靠坐在床头,伸手揽她入怀,扯起被子,护住她两肩,心头并不平静,他在月亮湾大队,经历过至暗时刻,深知“黑五类”子女在乡下的难处,对二姐,甚至三哥都多了份同病相怜的共情,总觉得他们跟自己一样受苦了,相处中不自觉地便多了份体谅与宽容。
事实上呢,三哥下乡没多久,便因受不了农活的劳累,跟三嫂结婚了,他有宋家护着,抄家、打砸、批斗跟他完全不挨边,人家过得悠闲自在着哩。
二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既然已经借由婚姻逃出了珍珠坝农场三连连长的魔爪,为什么不好好生活,认真过好每一天?
想到初一,打电话给农场的周大哥拜年,得到的消息,想来,那家伙也差不多该落网了。
邱秋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他睡衣上的扣子,“这次欠孙建国大发了!”
人家气量若是稍微小一点,褚韵和她那个情人都是死刑。
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人物,褚辰大学毕业,想进一个好单位,难了。便是昭昭和她肚子里的这个,日后的前程,只怕都会受些影响。
褚辰握住邱秋拨弄的手,“她的病好治吗?”
“不知道,我对精神疾病没研究。明天带她去医院找施医生看看。其实,”邱秋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让她去香港也好。史大智一身肥膘减下来,再长出头发,把病情控制住,人应该长得不难看。当然,她要不愿意,只要史大智还用得着我,她随史大智去香港,亦不会差到哪里。”
褚辰一听,就知道,邱秋怕是从见到史大智那一刻,便已打定了主意。
将人拉进怀里,拿被子捂好,褚辰头一低,唇印在了她额上:“听你的。”
邱秋动了动,让自己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点,“我想让采采随二姐一起落户在街道办。一是,我觉得有一个大城市户口,对她未来肯定有帮助;二是,孙建国这边的关系还需要维持。”
先不管他日后的成就如何,光看人品,难道不可深交吗?
“落户之前,跟孙建国打个电话,把话说明白,别让人心里有疙瘩。”
“好。明天我就打。”褚辰的手顺着邱秋的头发,目带沉思道,“别落户在街道办了,明天我抽空找下爹爹,让二姐和采采落户在宜兴坊,日后给采采要一间房。”
邱秋一愣,看向他:“总共三间屋子,那么多人……”
“整栋楼呢。”褚辰解释道,“不过,年前奶奶把房产证过户给爹爹了。原本第三层给二姑了,只是没过户,运动期间,她为了跟奶奶和爹爹断得干净,跟人换房搬走了,现在楼上那家和楼下的三家,算是租咱家的房子住,先前每月都有交房租给房管所,那边又偷偷给了奶奶。”
邱秋:“既然采采能占一间,昭昭呢?”
“给你看一样东西。”褚辰说着下床,打开衣橱,拉开下面的小抽屉,从中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邱秋。
邱秋打开一看,是份股份转让书,转让方:吴兆晗,受让方:邱懿昭。
“解放初,国家财政困难,鼓动大家参与一些项目的投资,爷爷选了山西煤矿。目前这个股份是动不了,得看政策,也许……只是一张废纸。不过,我还是替昭昭选了它。”
邱秋要的是褚辰将昭昭放在首位,东西多少倒无所谓。
材料装进文件袋,邱秋系上线绳,递给他:“既然能帮采采争取一间房,那更应该跟孙建国把话说清楚了。”
“嗯,他同意后,我再带采采和二姐去办落户手续。县城那边,我让大哥帮忙照顾着些。”褚辰放好东西,上床,再次将邱秋拥在怀里
怀孕血热,邱秋有点躁,双手探出了被外:“他已经能坐起来了,我拿两瓶人参丸和几瓶补气血的药给采采,让她给孙建国带回去。”
“人参丸是不是没几瓶了?”
“嗯,快用完了。得采购些人参,再配个二十来瓶,奶奶的身体得好好调养一番。”邱秋想了想道,“改天我们仓库再采购药材,我跟着去看看,别的常用药,家里也得备些。”
想睡了,邱秋起身去厕所。
睡前不去一趟,总觉得有尿意,心思全在这上面了,梦里都在寻厕所。
褚辰不放心,今儿人多,洗漱时,卫生间的地上,难免会洒些水。
一出被窝,还是冷,褚辰拿了大衣给她披上,扶着人去厕所。
上完厕所,一洗手,那个凉啊,邱秋刚一上床,就将手伸进褚辰睡衣里了。
褚辰被冰得一个激灵,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掖好邱秋身后的被子,“我明天带舅公、张叔在市里转转,这样一来,事就多了,中午便不去给你送饭了。”
“明天周五,食堂有鱼有肉,钱主管请我们仓库的员工吃饭,家里有鱼票吗?”
“有一张。”
邱秋的手从他小腹一路往上,停在胸口,无意识地划动着。褚辰隔着睡衣,捉住那只手,声音暗哑道:“想了?”
邱秋被他这么一问,刚酝酿的睡意散了,盯着他的喉结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把褚辰逗乐了,松开她,转身抱起昭昭,扯过羽绒被上的厚毛毯,给小家伙仔细裹在身上,下床,将人放在窗前的沙发椅里,回身便开始解睡衣扣子,一颗一颗……性感又撩人。
邱秋慵懒地倚靠在枕上,支着头,看他一步步走来,近了,张开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往下一压,吻上了他的唇,手跟着覆上了后背,一路顺着椎脊骨往下滑去。
痒意似一根羽毛在心尖尖上拨动,神经末梢如烟花般绽放开来……
邱秋醒来,直哼哼,腰酸,让褚辰揉。
褚辰揉着揉着就变味了,刚要有所行动,昭昭一骨碌从里侧的被子里爬起来,扎着两手要爸爸,去厕所。
邱秋看他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咯咯直乐。
褚辰给她一个回头收拾你的眼神,拿起军大衣包住昭昭,抱着出了门。
张丰羽三人醒得早,这会儿都从外面遛达一圈,端着早餐回来了。
沪市的四大金刚:油条、豆浆、大饼、粢饭。
“醒了,赶紧洗漱吃饭。”张丰羽把手里的食物放在桌上,招呼褚辰道。
“怎么起这么早?”褚辰问着,抱着还有些迷糊的昭昭进了厕所。
“年纪大了,觉轻。”
张丰羽这话一落,引得张成文和王争侧目,老头子真不要脸,说谎都不带脸红的,昨晚是谁头一挨枕头,呼噜震天响?
两人好不容易熬不住了,刚要睡着,好嘛,身上一凉,被子全叫他卷去了,叫都叫不醒,跟头猪似的睡得死沉,这还叫觉轻?!
张丰羽白眼一翻,斜晲着两人道:“看我干嘛?”一早上都怪怪的。
老太太、褚韵、俞佳佳听到动静,先后走出卧室,跟三人寒暄起来。
邱秋也睡不住了,跟着穿衣起床。
接过褚辰抱回来的昭昭,给小家伙穿戴。
昭昭要穿新衣,年前买的两套,过年穿了一套,还有一套没上过身,邱秋找出来给她套上。
头发梳顺,一分为二,从头顶开始辫起,一直辫到发梢,拿带有红色小绒球的皮筋一扎,好了。
昭昭拉开妆凳爬上去,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发型衣着,“妈妈,我是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宝宝?”
“是不是你的小心肝?”
“是不是你含在嘴里的糖?”
邱秋笑,弯腰揽着小家伙,亲她的脸蛋,边亲边道:“对,你是天下间最漂亮的宝宝,是妈妈的小心肝,是我含在嘴里怕化的糖、捧在手心怕摔的宝。”
昭昭开心得不行,“咯咯”直乐。
邱秋将人抱下妆凳,牵她走出房门,刚跟大家打过招呼,小家伙就被张成文抱去餐桌旁的椅子上了。
邱秋洗漱后,拉开椅子坐下,打量圈,不见采采。
一问,还在床上睡着呢。
邱秋示意二姐去看看,褚韵夹了油条在吃,俞佳佳过去了。
没一会儿,领着打扮一新的采采出来了。俞佳佳不知道,给拿的是老太太昨天刚买的新衣服。
还没分呢,她眼光好,挑了套适合采采的粉红色运动装,十分好看。
采采跑到昭昭跟前,显摆地转个圈,觉得不过瘾,双手一撑地面,来了个连翻。
“哇——”昭昭握着筷子,竖起了大拇指,惊叹道,“好牛啊!采采,你是这个!教我、教我。”说着丢下筷子,扶着椅子就要往下跳。
张丰羽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先吃饭,吃完饭,太舅公教你们打太极,比这个厉害多了。”
“什么是太极?”昭昭和采采齐声问道。
张丰羽跟小孩子似的,当下饭也不吃了,撂下碗筷,走到阳台旁的空地上,念着口诀,动了起来。
练了一辈子的东西,那真是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昭昭和采采在旁看得目不转睛,48式结束,两个小家伙欢呼一声,一左一右抱住了张丰羽的大腿,要学、要学。
行吧,留在家里带孩子吧。
吃完饭,褚辰抱起沙发上叠起的被褥、卷起的席子,送去卧室。邱秋拿上给施乐生母亲的药酒,带着王争、褚韵,随来接的小卫先去军区医院。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周惠菇的情绪稳定下来了,邱秋号脉后,让护士长扶着她下床走了几圈。
脚步虚浮,小腿轻颤。
脑细胞有轻微的损伤。
邱秋又给行了遍针,吩咐她按时喝药,便要随提着医药箱的小卫离开。
还没到门口呢,“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要不是小卫反应快,拉了把邱秋,那门就拍脸上了。
小卫上前将邱秋护在身后,抬首看清门口的人,不由喝道:“江大娘,你想干嘛?!”
想到邱秋说的,周惠菇不能再受刺激,忙一把扯了人往外走道:“跟我出去,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江大娘身子一秃噜,躺在地上嚷开了:“打人了、打人了,当兵的打人了……”
邱秋抬脚上前,摸出腰间的针包,打开随身带的酒精小瓶,取出一朵锦球,消毒后,一针扎在哑穴上,又一针扎在了后脑勺上,立马没音了,人也瘫了,不能动了。
挥挥手,邱秋对匆忙赶来、昨晚刚见过一面的戴眼镜少将,笑眯眯道:“抬走吧!”娘的,当她好欺负啊。
试问,哪个中医医生没点保命的手段!
江大娘口水都下来了,扭头看向邱秋的目光充满了惊恐,身子瑟缩着拼命想往那少将身后挪,结果一动,身下便溢出一摊水来,吓尿了。
随少将前来的妇女主任,忙转头要叫医生,她以为江大娘真瘫了,让人赶忙过来抬去急诊室。
穆正卿抬手制止了她喊人的动作,打量着邱秋,轻咳一声,开口道:“邱大夫是吧,她这情况还能恢复吗?”昨晚还觉得秦院长说起此人,未免有些夸张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儿一来,就给他亮了这么一手,牛了!
“可以,”邱秋看着江大娘身上的两根银针,笑道,“针一拔,立马就能蹦起来,张嘴开骂。要拔吗?”
那就先不拔了。
穆正卿抬手唤了自己的警卫员过来,让他和小卫一起,先将人抬下楼。
江大娘裤子水湿,一辈子老脸算是丢尽了,眼泪啪啪直掉,扭着头,尽量不让人看到她的面容。
妇女主任进屋瞧了下周惠菇的情况,见人只是惊了下,没犯病,这才松了口气,跟在小卫他们身后,下楼去做江大娘的思想工作了。
“邱大夫,”穆正卿背起双手,严肃道:“你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邱秋一看他要说教,忙先一步板起了小脸,发难道:“首长,你知道周惠菇的情况吧,昨天的昏迷,已经造成了她脑细胞损伤,现在双脚走路虚浮,完全使不上劲。你说,一旦再犯病晕倒,便是救回来,会怎么样?”
穆正卿一怔,担心道:“脑损伤能治好吗?”
邱秋双手插兜,看向天花板:“治好又怎样,江大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还不是早晚得死。再说,治病不花钱啊,周惠菇兜里一分钱没有,这钱谁出?”
穆正卿笑道:“你放心治,后继事我来解决。”
邱秋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转身穿过走廊,步下了楼梯。
穆正卿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抬脚进了病房,跟周惠菇讲他们对此事处理的结果。
她和江睿的户口,上午就能落实,研究院考虑到他们母子的情况,以及江文敏的贡献,分了套两居室给他们,离江家有段距离。
工作也解决了,分在军区托儿所,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帮忙给小朋友准备米糊或是冲泡奶粉,只等她身体好了,便可以去上班。
江文敏一共补发工资16789元。
“你爱人的意思是,按国家养老年龄支付给他父母养老钱,基于他们每月有退休工资,养老费便每月给三块。他姆妈今年62岁,50岁退休,12年,一共是432元。他爹今年61岁,60岁退休,补一年,36块。”
“鉴于你婆婆领了江同志这月的工资票证,二老的养老钱,我做主一共给了他们300元。”
“这是存折,扣除他父母的养老钱,还有16489元,你看看。”穆正卿说着将存折、江文敏的印章递了过去,另有一些票证,是他们几个将领凑的。
周惠菇听得脑袋发蒙,接过存折、印章和票证,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的数字,一万六千四百八十九,有零有整,好大一笔啊,咋跟天上掉馅饼似的,那么不真实呢。
一个没忍住,周惠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穆正卿笑笑:“能让上面把事情解决得这么干脆利落,你该谢一个人。你的主治医生,邱大夫。”
周惠菇眼圈一红,点点头,没有邱大夫,她昨天怕是已经到阎王殿报到了。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事找妇女主任或是找我也行。”
“谢谢您。”周惠菇坐在床上,弯腰躬身。
穆正卿嘴角微勾,心情颇好地出了病房,大步朝楼下走去。
邱秋叫上在小花园里转悠的褚韵、王争,拔下江大娘身上的银针,已经坐小卫的车走了。
妇女主任正扶了人,送她回家。
穆正卿抬脚过来,凌厉道:“江槐花同志,周惠菇脑细胞受损,走路无力,你要是再敢过来闹,我亲自打发你们一家滚出军区大院。我们军人、研究人员在前面保家卫国,容不得你在后面胡搅蛮缠搞破坏,带坏一院风气!”
“你是看我们老江退休了,没价值了是吧,这么欺负人。”
“他贡献再大,也抵不过你谋害儿媳的罪责!”穆正卿肃容道。
“我怎么谋害她了,从她带着孩子过来,你打听打听,到处问问,看我动过她一根手指没有?我还没告她打婆婆呢,昨天下午,大家可都瞧见了,是她给了我一脚……”
“江槐花!”穆正卿真的怒了,“我和周主任有没有跟你说过,周惠菇昨天昏迷两个多小时,差点就醒不过来了,不能再受一点刺激,否则神仙难救。说没说?!”
江槐花脖子一缩,气焰瞬间下去了,不敢吭声。
“你方才的行为就是谋杀!听明白了没有?”
江槐花佝偻着身子,只觉下身凉飕飕的,似跌入了冰窟窿,浑身发寒。
“周主任,麻烦你送她回家吧,跟她爱人老江把话说清楚,再有下次,别怪军区严惩。”
妇女主任点点头,“江睿我给送托儿所了,他年龄有些大,不在人家职责范围内,是不是得给照顾他的老师补贴点钱票?”
“送完江槐花,你过来跟周惠菇说一声,让她看着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