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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长公主 池衣 28333 字 2天前

他倒也没那般脆弱。

第56章 唉,哥们儿,你别死得那么干脆呀!

后世小辈的部分描述甚是有趣。

众臣心里想笑, 但是瞧了瞧陛下以及蒙恬,蒙毅的脸色,选择憋着。

什么,你说憋不住怎么办?

除非他们日后想与蒙氏结仇。

【头痒, 要长脑袋了:你还真猜对了。蒙毅替陛下求神灵未果, 回来后就被赵高带人关起来了。胡亥当时怕蒙恬和蒙毅反对他登基, 对赵高的这个举动大为夸赞。等他顺利继位之后, 他想着蒙氏毕竟是始皇的旧臣, 而且他们还算有能力,便打算继续拿来用, 但是赵高不肯啊!

赵高和蒙氏结下过梁子, 好不容易能有机会铲除蒙氏, 他自然不会放过。于是,他便在胡亥面前使劲说蒙氏的坏话,说如果陛下放他们走,对方必然会心存怨恨,在朝臣们面前散布不利于陛下之言, 所以,必须要把蒙氏灭杀,才能维护您的威信。】

【咸鱼突刺:哟哟哟,得位不正还怕人说了。维护皇帝威信的办法就只有杀人吗?胡亥这货还真是好的不学, 坏的全做。】

主播参与了这个话题的讨论。

【当然, 赵高他们最终没有得逞。陈平他们不负众望, 抢在赐死的诏书下达前,将蒙毅和蒙恬给救回来了。】

【我在太空开机甲:虽然我觉得蒙毅上卿关键时候总不在场, 但是他处理内务还是可以的,而他哥蒙恬北击匈奴更是战绩可查, 我当然不希望始皇的这些能臣们枉死在胡亥手里。不过,阿玉就这么救了人,胡亥不会发现吗?】

【头痒,要长脑袋了:陈平用了点计谋,智取闹得动静不咋大。等到赵高发现他们逃走的时候,人都跑没影了。而且,胡亥刚登基的那一会儿,赵高可是忙着在咸阳搞大清洗,对没关在咸阳的蒙氏两兄弟看守略有疏忽。】

天幕主播切换了镜头,无论是画面还是音乐都蕴含着浓浓的哀伤。

阴嫚顿时就认出了,天幕展现的是咸阳城的街景。

主播娓娓道来。

【胡亥像是小孩子偷了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心虚地想要去遮掩过错。诏书虽为假,但他登基为帝,此事已成真。他便十分提防那些年长他的公子公主们。

赵高对此事看在眼里,为了让自己更能掌权,他便谏言胡亥,放权让他去处理涉及公子公主违反律法之事。胡亥非常高兴,于是便给了赵高更多的权力,他将许多担忧之事全都交给赵高去办。

而赵高也没有辜负胡亥的期望,很快就交给了胡亥一个满意的答卷。】

画面一转。

赵高借用胡亥的名义,频繁针对大秦宗室与始皇的旧臣。

大秦法度森严,轻罪重罚。赵高以法为工具,去寻诸位公子公主们的错处。若是寻不到,那便强行捏造罪名,将他们打入大牢。

有大臣试图替始皇的公子公主们求情,然而不仅无用,反倒被这位新帝眼前的红人记恨,引火烧身。

自新皇登基后,咸阳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日,始皇的三位公子们被召来咸阳宫内,公子将闾就是其中的一位。

将闾对那位刚登基不久,却残暴无比的弟弟没半点好感。

比起胡亥,他自然是希望扶苏阿兄称帝的,并且始终对扶苏阿兄的死抱有怀疑。

不过他对争夺皇位没有兴趣,也暂时没有站队的心思。也不知胡亥召他入宫,究竟所为何事?

将闾心里琢磨着事情,待他回神时,他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通往章台殿的路。

使者将他们领到一处偏殿。紧接着,一群人端上了毒酒,白绫,以及锋利无比的青铜剑。

将闾心神震荡。

他不敢相信,自己向来无争,居然也被胡亥视为威胁。

他颤着声:“……陛下这是何意?”

使者回话:“陛下言诸位公子有不臣之心……请公子自裁谢罪。”

将闾攥紧了手心,质问道:“不臣之心?我乃大秦公子,从未做过损害大秦利益之事,亦未散布不利陛下之言。他言我不臣,可有罪证?”

使者半晌才回复道:“公子,我只是受命行事。”

从他口中得不到答案,将闾便道:“我要面见陛下。”

使者很是为难:“陛下近日繁忙,无暇接见公子。”

将闾冷笑:“这是胡亥的意思,还是赵高的意思?”

使者却不敢再答了,转而说道:“公子,陛下做出的决定是不可能收回的。请速速上路吧!”

其中一位小公子脸色惨白,颓然地跌坐在地。

将闾身后的另一位公子知晓逃不出去,干脆发泄最后的怒火,抓起剑就朝那名使者砍去。

然而,锐士们早已围在附近,在剑还未落下时,这位公子便被在场的锐士们乱剑砍死。

另一位小公子在目睹兄长的惨死时,顿时惊叫出声,然后扑到将闾怀中。

他流着泪哭喊道:“将闾阿兄,我不想死……我们再去求求陛下,你说好不好……”

可是,胡亥并不想给我们生路啊。

使者受了惊吓,叫唤着要让锐士动手。望着朝他们越发逼近的锐士们,将闾叹息一声,从身边的寺人那儿端起一碗毒酒。

小公子惊恐地看向他。

“小十七,是阿兄无能。你……用这个,可能会没那么痛。”将闾说道。

小公子一边哭泣地摇头,一边从将闾那儿躲开,但他还没有跑几步就被锐士们砍杀。

一声哀鸣响起,偏殿内又染上了一滩血色。

将闾惨笑一声。

他拾起了掉落在地的青铜剑。

“……用不着你们动手。待我在地底见到父皇,定会亲口向父皇诉说胡亥的罪孽!”

语毕,将闾挥剑自刎。

【我在太空开机甲:唉,哥们儿,你别死得那么干脆呀!既然使者都拿不出罪证来,你就以此为借口,想方设法拖延几日吧!起码拖到你府上的谋士们想出办法来啊!】

【草莓甜心卷:没用的,他们不是赵高杀的第一批公子公主,也绝不是最后一批。将闾他于争夺皇位兴趣不高,算是宗室里少有的不喜欢惹事的。即便是赵高想杀他时也挑不出罪名。于是,赵高便先用诏书将人骗到咸阳宫内,来个先下手为强。毕竟只要人死了,那些依赖他存活的门客们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了。】

章台殿。

嬴政哀伤地看着天幕的几位公子被害的过程。

虽然模样不同,但是他光凭性情就能认出是他的哪几位孩子。

这些孩子的确不争,但也无法在大秦的变故中存活。

将闾等几位公子见着天幕中的自己被胡亥接连祸害,很难不介意。

心里对胡亥的愤恨又默默添了一笔。

杀完了将闾等人,赵高并未停手。

他很快将魔爪继续伸向了其余的公子公主们。

将军府。

阴嫚正将一封上郡传来的密信焚毁。

“信里写了什么?”李信问她。

“……是阿姊的信,她劝我小心行事,近些日闭门不出,切莫触怒胡亥。”阴嫚的目光带着忧愁。

李信的面色也不好。

陛下自从登基之后,诛杀诸位公子的作为他们也看在眼里。然而,若有谏者,皆被赵高打为公子们的同党,一并惩处。因公子之事牵连抄家者众多,群臣再不敢言。

近些日子,陛下连臣子的面也不愿意见了,政务多由那赵高代办。

这场动乱,不知何时能止。

他们这边刚刚讨论,突然有仆从入内传话:“将军,不好了!中车府令带人围了将军府,他说……”

“赵高说什么?”李信心中不忿。

“他说……阴嫚公主触犯了大秦律法,他要带走公主审问,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阴嫚抿紧了唇。

被赵高抓走的公子们就没有洗脱冤屈的,而他们的下场……

李信怒了,他拔剑而出,“他要定我夫人的罪,还敢要我行个方便?”

【不想写作业:李信将军是个爷们儿!所以他顺利护住阴嫚公主了吗?】

【头痒,要长脑袋了:想多了,这可是重兵包围,天子脚下的咸阳城。李信他顶多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将军,事出突然,他的兵又不在咸阳内,谁会跟他起兵造反呢?赵高虽然在这里受到了一定抵抗,但这正合他的心意。他们违抗陛下之令,可不就是能按谋反论处了么?事情闹到最后,李信将军全家被杀,阴嫚公主也没能逃离……她的下场比将闾公子还要惨。考古研究表明,她好像是被胡亥分尸了。】

“公主,您当心!”

附近的寺人连忙搀扶住险些昏过去的阴嫚。

李信快步上前,从寺人手中抱回了阴嫚。他安抚自己的妻子:“前世受过苦,今世便不会再受了。夫人此世定会椿龄无尽,和乐康宁。”

阴嫚低落的情绪有所回转。

李信:“……若是不适,便勿要看了。”

“不。”

阴嫚眼神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看。”

她要亲眼见证胡亥的报应。

星网网友讨论得很热闹。

【我在太空开机甲:唉,所以说兵权真的是至关重要。但是始皇他行郡县,他可不会允许公子和公主们掌兵威胁中央。】

【草莓甜心卷:胡亥登基后杀公主在那个时代是实属罕见的行为。见过篡位没底气要杀兄弟的君主,但真没见过心虚到连公主都要一并铲除的。这些人除了比他年长,到底哪里招他惹他了?】

主播继续解说。

【自己其余兄弟姐妹接连惨死,公子高感到心惊肉跳,接连几日都在做噩梦。他知道,这一场火终究会烧到自己身上。比胡亥年长的将闾,阴嫚等人都接连被害,他又如何能躲得过?公子高想出逃咸阳,但是又放心不了自己的家眷。他担忧若是就此逃了,族内上下恐怕皆无活口……】

公子高眯了眯眼睛。

呵,终于到他了吗?

他倒是要仔细听听,胡亥到底是怎么杀的他。

【不想写作业:拜托啊大哥,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有什么能有自己的命重要!再担忧来担忧去的,这刀就要落在你头上了!听我的劝,什么都别管了,赶紧收拾包袱,跑!】

【草莓甜心卷:生命是很珍贵的。但是我们人类是有情感的。在面临人生的抉择时,恐怕难有两全法。有的人选择牺牲小我,保全想要守护的人。我们不提倡这种行为,但是在有人即便放弃生命也要做这类事情时,我们会对此投去目光。】

【不想写作业:……啧,楼上你字多你有理。但大哥你要是真想保全家人,干脆就带着一家老小一起跑吧,省得瞻前顾后的。】

【咸鱼突刺:古代的家族很大的。按照公子高这种级别的,府内起码有几百号人口。他一个人可能有点手段偷偷溜出去,但是带这么多人挪窝,是生怕不被赵高发现吗?】

【不想写作业:什么,他家里有这么多人?这拖家带口的,跑也跑不了,不如干脆就举兵反了吧!胡亥要对其他公子动手,不就是怕他们篡他的皇位嘛!这皇帝一逼,你也别当孬种了,就反给他看呗!既然进退都是死,不如选择死得轰轰烈烈一点呢!咱们赌一把,万一试试还成功了呢?】

【头痒,要长脑袋了:想法是好的,只可惜,胡亥还未登基时,诸位公子和公主们没能联合起来反对。现在赵高已经将他们逐个击破了。公子高他没有兵权,他们一族即便在咸阳内生起叛乱,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公子高明显也清楚这一点。于是,他思来想去,最终选择为了家人,舍弃自身性命。过了几日,他主动上书胡亥,请求为始皇殉葬。】

【我在太空开机甲:……我能猜到这位哥们儿下场也不好,但没想到是被逼得主动请命求死的。胡亥那边怎么说?】

【草莓甜心卷:呵呵,还能怎么说,胡亥那边刚起瞌睡,公子高就递枕头过来了。人家开心都还来不及呢!胡亥和赵高非常欣赏公子高的识相,特赐了他十万钱,准许他厚葬。】

【头痒,要长脑袋了:所以说,始皇的所有子女中,就属公子高死得最体面了。不仅保全了族人,留得了全尸,还能厚葬在始皇陵园内。】

【不想写作业:不对吧,那位熙和长公主日后不是当了皇帝吗?以她的功绩,帝陵的规格应该不逊于始皇陵吧?】

星网里熟知历史的网友们有一瞬间沉默。半晌,才有一位网友好心跑出来解答。

【草莓甜心卷:乾昭帝驾崩后,并没有葬入皇陵哦。】

第57章 “始皇陵有一,不可有二。”

救大秦于危难的帝王不葬在帝陵内, 又能葬在何处?

别说是天幕的网友,现实中大秦内的官员与各地黔首皆是匪夷所思。

嬴政本就蹙起的眉头未有舒展。

熙和心中也起了一分疑惑,但是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念头让她有些心惊。

她该不会是……

【我在太空开机甲:虽然我不怎么懂历史,但始皇陵那种规模的陵墓, 在乱世初定的时候, 怕是难修吧?】

【头痒, 要长脑袋了:帝陵是彰显国力与威望的象征。古人对死看得很重, 帝王陵墓的修建不仅讲究风水吉时, 更要规模浩大,彰显帝王的地位。按照秦国的规矩, 每一任王在上位时就要开始修建陵墓。就比如始皇帝的陵墓, 修了将近39年, 期间调动了70多万的人力,方能铸造后世的奇迹。

在天下初定的时候,人口是凋敝的,物资是稀缺的,根本无法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乾昭帝上位之后, 面对百姓困苦,国库空虚的情况,便下令暂缓修建帝陵。】

主播这时跟着补充。

【没错。乾昭帝是一位怜惜百姓的帝王,更不会举国之力为自己修建如始皇陵般奢侈的陵墓。她在初次下令暂缓修帝陵时, 便赢得了许多官员和百姓的称赞。随着国力的慢慢恢复, 国库不那么匮乏时, 众臣们连忙将给陛下修帝陵的事情提上议程。然而,乾昭帝却总是借其它事务推脱。修陵墓之事, 竟然又被推了好几年。

几年后,有些聪明的臣子终于发觉不太对劲, 陛下怎么对修帝陵这事不怎么上心呢!众臣联想起老秦家的始皇帝信奉长生不老,迟迟不立太子之事,众臣们心里恐有担忧,怕乾昭帝一时糊涂,也想不开去追寻长生之道。于是,他们打算派个代表去试探一下陛下真正的意思。】

【我在太空开机甲:生死于古人而言是大事,这个人选怕是不好找吧?】

【草莓甜心卷:众臣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很是聪明地找上了陛下的枕边人。】

【我在太空家开机甲:韩信?】

【草莓甜心卷:众臣本来一开始是找他的,不过咱们的韩信将军唯陛下的命令是从。大臣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他就翻脸赶客,说,你们问这个做什么?陛下的帝陵想什么时候修就什么时候修!众臣在韩信这里碰了个钉子,只能选择去找住在兰池宫的另一位帮忙喽~】

章台殿的诸位臣子心里直犯嘀咕。

另一位?

那不就是……

主播并未让众人久等,用了一段视频解惑。

身着冕服的帝王正在案间批阅公文,落笔偶有停顿间,听到寺人通传。

“陛下,留侯觐见。”

阿玉眉眼浮现疑惑之色,但随即便道:“宣。”

片刻后,一道脚步声悄然而至。

那人步履轻盈,仪态万方。

岁月斑驳,却未在他清越俊美的脸庞留下多余的痕迹。只是那双宛若秋水的眼眸历经时间的沉淀,变得更加沉稳,像是幽深的古井,让人捉摸不透里头的深浅。

张良并非空手而来,他带了一碗热茶,微微躬身行礼。

“免礼。”

阿玉很是疑惑他的到访:“你倒是少有主动见朕,说吧,何事?”

“国师云游归来,这是她在蜀地特意为陛下寻觅的茶叶,望陛下品鉴。”

张良见她并无拒绝之意,便主动上前奉茶。

“……”

茶水清香,入口后回甘悠长,只是片刻,她的乏意便消了几许。

浅饮几口,阿玉看着面前的张良,道:“朕收到急报,臧荼于代地起兵谋反。”

张良敛下眸子。

臧荼本是旧燕国的将领,在秦末乱象时一同起兵反秦,项羽念他反秦有功,便封其为燕王,统领燕国旧地。后,陛下率军收复失地,臧荼见势不敌,便归顺臣服。

“陛下,臧荼并无王室血脉,贸然起兵对他并无益处。良以为,恐有他人唆使。”张良道。

“哦?”阿玉挑了挑眉:“子房是想为他求情?”

张良:“非也。谋逆乃是死罪,良只是在想,是否有人在背后散发不利于陛下之言。”

阿玉笑了:“难为子房替朕考虑。朕会令王萍率军前往代地平叛。真相究竟为何,待她把人抓来,一问便知。”

张良并未立刻回话,视线停留在她所着的冕衣。

今日本是陛下祭祀先祖之日,祭典结束,她连冕服都未得及褪去,便要立即处理急报,发兵止乱。

“……良欲询陛下一事。”

阿玉早就料到他不是送个茶叶这么简单,“但言无妨。”

张良:“陛下长眠之地,欲选在何处?”

阿玉眼眸带笑,“了不得,那群老家伙不敢亲自来问朕,居然请动了你。”

“陛下息怒,您是一国之君,帝陵的选址涉及国运,轻率不得。”张良说道。

“关心朕的身后之事,亦是臣子的本分,朕不生气。”

阿玉漫不经心地拨弄茶碗,“朕不认为自己可与天同寿。生老病死,亦是帝王都逃离不了的命运。这个道理,父皇已经践行过了,朕不会重蹈覆辙。朕不欲长生,也不欲因身后之事徭役百姓。始皇陵有一,不可有二。”

“陛下圣明。”张良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阿玉却是问他,“子房,你认为人死之后,将归往何处?”

张良思索片刻,答道:“……肉身消亡,归于尘土。生与死,就如四季更迭,花开花谢,不过是自然常态。”

阿玉唇角微勾,“道家知白守黑。子房此言倒让朕觉得,你已转投道家门下。”

张良:“良亦是凡夫俗子,悟不透生死之数,所言不过刍荛之见。陛下见笑了。”

“子房过谦了。”

阿玉放下茶碗,起身望向他:“国师能以面相断人吉凶,测算因果,你来之前,她可对你说过什么?”

张良眼神微变,复又行礼下跪:“未经准予,师妹她不敢窥探陛下的命理。”

阿玉笑了笑,“她连父皇驾崩之日都测算无误,朕可不信她没有私下算过朕的心思。”

所以,国师是在提醒朕,需尽快给臣子与天下一个答复。

阿玉于案间起身。

“朕是天下奉养的皇帝,为君者,自当不辜负百姓的恩惠。若朕驾崩,尸身停灵七日,以火焚。朕欲要山川河海为陵,日月星辰为珠,骨灰散入黑水,东流至海。若朕有灵,便庇护一方水土。佑我大乾国运昌隆,子民人寿年丰!”

张良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她。

大秦在经历了两任残暴的君主后,竟迎来了如此仁德的君主。

这可当真是……

阿玉不顾张良惊讶的眼神,转身从书架中取出一份早就拟好的诏书。

“你虽然瞧着病怏怏的,可朕却有预感,你会活得比朕要长久一些。所以,此事就交由你来办。”

张良没有去接,反而劝她:“……陛下,三思。”

“朕意已决。”

见他垂着头不敢起身,阿玉强行将人拽起,将诏书塞入他手里。

“此事,也只有你敢。”

星网的网友们又忍不住在议论了。

【草莓甜心卷:可不是只有咱们子房敢么。若在开国组中寻一个敢遵循阿玉之令,焚毁她尸身的人,恐怕也只有张良了。毕竟人家年轻时就敢行刺始皇帝呢!】

【我在太空开机甲:所以张良他照做了?】

【草莓甜心卷:啧啧啧,阿玉逼着人家,咱们子房能怎么办呢?也只能乖乖先把诏书收好。张良很明显被阿玉的言论震撼住了,以后时不时地找理由在阿玉面前晃悠,想劝她收回成命。但是阿玉可不比他之前侍奉的那几任主公好说话,固执得很,摆明了就是不改。张良见劝不动她,于是转换了策略,偷偷摸摸地用自己留存下来的积蓄雇人修建墓地。】

主播这个时候接话了。

【可是他住在宫殿中,一举一动都受到帝王的掌控,哪里能瞒得住?陵墓才刚动工,图纸就传到了阿玉的手里。阿玉好笑地问他,这修建的是双人陵墓,子房是想要与谁合葬?

张良的父母早已故去,自然无法用替亲属修建陵寝作为借口,无奈之下,他只得请罪,修改了图纸。】

【咸鱼突刺:呜呜呜,乾昭帝好坏,子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简直是明知故问嘛!】

【待到阿玉驾崩之日,张良遵循了帝王的命令,停灵七日后,焚化了她的尸身。

但骨灰还未洒入黑水时,韩信收到了消息,登时大发雷霆。他闯入宫殿,将装有阿玉骨灰的玉盒抢回了家,终日供奉。直到韩信去世,后人将二人合葬。】

【咸鱼突刺:……我觉得韩信他能抢成功,估计也有张良的默许,不然光是他闯入咸阳宫,抢夺帝王骨灰就可以治他重罪。】

【是啊,古人在那个时候可是十分重视生死之事的。可这位开国的皇帝不仅不修帝陵,反倒是对自己下了这种堪比挫骨扬灰的处置,这可实在是给了当时的人们以极大的震撼。】

此时,这份震撼的视线皆是凝聚在了熙和身上。

嬴政的目光更是尤为复杂。

而主播显然也没有放过这个话题。

【由于乾昭帝对自己的安置,当时的臣子不敢冒着风险厚葬,乾朝初年,薄葬风气盛行。韩信与阿玉合葬,虽然陪葬品不多,但稳妥起见,后代的皇帝给他们的陵寝修得深了些。但是,王朝覆灭后,加之地壳的变动,墓室有所损坏,还是遭到了盗墓贼的光顾。不过好在我们已经将文物追回。如今,盛放着大乾开国帝王骨灰的文物就在我国的帝都博物馆。】

主播展示了一段视频。

博物馆内人山人海,游客们隔着玻璃瞻仰乾朝时期的骨灰盒,听着导游讲解乾昭帝的故事,流露出敬佩的目光。有几人更是控制不住地爆出几句:“卧槽,老祖宗牛x!”

熙和只瞥过一眼,觉得头疼极了。

这还不如洒入黑水呢。

……属实热闹了些。

第58章 哭笑之间断人吉凶,相面则晓人之生死。

生与死, 本就是亘古以来,人们想要窥探,却终究逃离不了的话题。

在看到乾昭帝即便登上帝位,仍作出此种抉择的情况下, 大秦万千穷苦的黔首们心里的感受远比天幕只言片语的描述要来得复杂。

黔首们虽无法像贵族那般拥有足够多的钱财厚葬, 但寻常人家的积蓄起码能为自家逝去的亲属准备一口薄棺, 若不济, 也应有草席裹身, 再葬在族地,落叶归根。

尸骨化为灰烬, 身躯不全, 则魂魄不灵, 葬在他处,来生便念不得故土。

有人苦于徭役赋税的沉重,喃喃说道:“若我们拥立她……”

“慎言,如今可还是大秦的天下!”他身侧的同伴连忙堵住他的嘴。

“……那,陛下会让公主继任大统么?”一位老者不死心地问道。

他年岁已经大了, 眼神和耳朵不太灵光,身躯如村口那棵即将倒下的枯木,恐怕活不到下一位皇帝登基。若没有乱世,始皇帝能顺利将位置传给那位乾昭帝, 起码他的子孙后代能过得好一点。

“定然会的。”他的家人们如此说道。

但是声音却是轻飘飘的, 不知道是说给老者听, 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下邳。

张良的内心就如窗外那片被飞鸟掠过,溅起涟漪的湖水, 久久无法平息。

那人为了减轻百姓的徭役,居然对身后之事浑然不在意。

……未免过于任性。

张良在冒出这个念头时, 微微蹙眉。他知晓,自己已被那位素未谋面的公主彻底搅乱了心池。

他敢谋划行刺始皇帝,便绝非贪生怕死之徒,日后亦不会为权势臣服于那位长公主名下,苟且偷生。

她既为帝王,竟还会为万千百姓做到如此地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君王。

所以,这才是日后的他愿意辅佐在她身侧的缘由?

章台殿。

天幕里,阴嫚听着那些后世小辈们还在用欢快的声音议论装着熙和阿姊骨灰的器物是何种玉制成,盒长几许,可能出自哪位铸造大师之手……虽然她对阿姊名气流传后世感到高兴,却也对小辈们此等不敬的行为有些不悦。

阿姊长眠之地不过是几寸大的玉盒,那些所谓的“专家”为了研究,竟然带着这么多人去惊扰阿姊!

公子高想得则更多。

若是今日天幕不提及身后之事,他或许还能鼓起勇气与熙和竞争太子之位。但熙和为了黔首,甚至能舍弃修建帝王陵寝!此举一出,经天幕传颂,怕是已揽尽天下民心!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试问哪个君主不想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亦能被史书所载,享后人祭拜?功绩越大,则帝陵修得越深,随葬的物件越丰。

这是任何君主都难以舍弃的诱惑,就连父皇都做不到的事情!

嬴政明显也感受到了公子高暗戳戳看向他的视线。

知子莫若父。

哼,他知道高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并未感到任何的心虚。

朕的帝陵自然有存世之意,朕亦不可能因为天幕之言,弃修陵寝。

至于熙和……为帝者仁厚,造化苍生,朕无法指责。但,朕乃统一六国的雄主,手腕绝不可能如此仁厚。

况且……韩信那小子的墓葬之地能引外人窥伺,定然是选址不佳,风水不吉。连带着熙和也被后世的无礼小辈冒犯,不得安息。

嬴政在看到那个盒子时,内心波涛不定。

本已长眠的帝王被后人这般围观惊扰,他不觉得这是荣光,只感到了愤怒。

大秦的皇帝,自然没有葬在别处的道理。

既然选址不当,陵墓还遭遇了贼寇的侵扰,那就由朕来为她挑选。

“传朕诏书,朕之长女熙和,天性仁德,为民尽心,于国有功,朕甚爱之。待她百年……身躯不得损毁,归葬皇陵,常伴吾侧。”

记录的侍官感觉有些古怪。

目前在修的也只有陛下的皇陵……陛下这是已经认定长公主为太子,日后必然继承大秦大统?

大臣们显然也清楚这点,他们拦不住这天下民意,亦不愿惹陛下再起怒意。

熙和嘴角微微抽搐。

父皇这份诏书至于这么早拟定吗?她似乎还没那么快死呢。

但未曾想到,有一天,她居然还能入父皇的陵寝……

见她反应有些迟钝,某人的面色已经有些不满了。

熙和后知后觉:“儿臣叩谢父皇。”

嬴政脸色这才稍霁。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后继者是一个完全的仁君。

熙和虽然能统一乱世,但在某些方面还欠缺火候。不过这也难为她,毕竟以往十几年间,这孩子也未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而是在他看不到的角落,自行翻阅了那些不知名的杂书,受那些百家之言蛊惑……为帝者,本应该对身后之事如生时一样重视,熙和为民如此,实为不妥。

她年纪尚轻,还有纠正过来的机会。

朕……或许该给她找几位老师。

心里物色人选时,嬴政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了李斯身上,随即很快瞥开。

天幕里,主播总算结束了博物馆的话题,开始解说乾朝开国时的情况。

【乾昭帝昭告天下,说不会征发徭役修帝陵,至于她死后葬在何处,倒是没有明说。这在那时虽然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帝王出尔反尔也实属常见,有人猜测乾昭帝过几年还会重启帝陵的修筑计划。即便如此,人们也感恩她的举动。

乾昭帝以身作则,推行薄葬,为此还专门召集了众臣,劝说他们身前尽享荣华富贵,死后何须金银裹身?不如在史册中留下美名,财物留给子孙后人取用。】

【咸鱼突刺:我感觉阿玉也是挺矛盾的,你说她信神吧,她敢拟诏把自个儿骨灰给扬了,你说她要是不信吧,她却将扶苏公子转葬入始皇陵,陪葬品丰厚,还给他用了封建社会最高等级的葬制——黄肠题凑。】

【草莓甜心卷:阿玉当摄政公主和当皇帝时候面临的情况不同。而且,那可是她最为敬重的长兄,对亲属实行厚葬再正常不过。不过那个时候阿玉也不是从国库里拿的钱,而是从公主府自掏腰包。据史册记载,扶苏公子既非太子,也未登基,按照礼制,棺椁本该用的是松木……但阿玉却私心地将黄肠题凑中的木料换成帝王级别的柏木。始皇重新掌权之后,翻阿玉摄政时的旧账,也发现了这点,不过始皇并未责怪她此举的僭越。】

【头痒,要长脑袋了:怎么会怪罪呢,这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公子,当然是得给最好的。如果陛下亲自主持葬礼,他估计也会这么做的。】

【我在太空开机甲:就是嘛!连那么窝囊的胡亥都登基过了,那按照礼制,他入葬时,岂不是也有帝王级别的黄肠题凑?真是便宜这个歹毒又蠢笨的家伙了。】

章台殿外。

胡亥被人押送在此地,等候天幕结束后陛下的召见。

他一开始听到天幕中自己对父皇尸身做出的处理时,知晓父皇定然勃然大怒,内心是惶恐不安的。

但是,等他被人一路带到熟悉的章台殿前时,他突然想清楚了。

若是他不得父皇召见,一直在宫内做这些杂役才需做的劳苦之事,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他需要一个面见父皇的机会。

大不了……他将错推到老师身上,若不是老师,他也不会生起篡改父皇遗诏的念头。

对,就是这样,父皇已经罚过亥儿了,应当要原谅他吧……

胡亥心里刚酝酿着待会见到父皇,该如何忏悔时,不料却听到了天幕这后世小辈对他如此放肆之言。

胡亥可怜兮兮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阴毒。

哼,就算他的皇位是抢来的又如何?他终究是胜过了扶苏阿兄,成为了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当上了秦二世。

可惜,天幕的网友立刻就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草莓甜心卷:怎么会便宜他呢?这家伙做皇帝没享乐几年就被逼着自杀了。而且他死后,还出现了极为戏剧性的一幕。那个西楚霸王攻破咸阳后,脾气冲得拽上天,烧了咸阳宫,杀了秦朝的宗室们还不解气。于是,他召集了军队,打算挖始皇陵泄愤。但是咱们老祖宗的始皇陵防盗措施好得很,哪怕他带着军队来找,掘地三尺,连墓门都找不到。

但是人家也是有毅力的,带着人挖呀挖呀,你猜怎么着,始皇陵没挖成,反倒是把胡亥的墓给掘了!军队先是洗劫了一下本就不多的陪葬品,然后那些没什么价值,不好拿走的,就一把火烧下去,连带着黄肠题凑,胡亥尸体之类的,全都给烧没了。】

什么?!

胡亥气得身躯都在颤抖。

他竟被那可恶的叛军反贼开棺毁尸了?!

章台殿的大臣们要不是顾忌着陛下站在面前,都想忍不住笑出声。

让你这个秦二世篡改陛下诏书,屠杀旧臣,这下遭报应了吧!

这西楚霸王歪打正着,反倒替他们出了口恶气!

【我在太空开机甲:欸?被毁了吗?可是我上次去西安那边旅游的时候,似乎还听说过胡亥的陵墓,纪念馆里好像还有赵高,李斯等人的画像呢。】

【草莓甜心卷:不是吧,朋友,你还特意跑去看了?】

【我在开封开机甲:拜托,去西安当然是瞻仰始皇的!谁会放着恢宏的始皇陵不看,特地跑去看陛下那窝囊废儿子寒酸的坟堆啊?始皇陛下的兵马俑那才叫天下奇观呢!】

蒙恬沉思:他似乎没有听过西安这个地名。

不过后世距今恐有千百载,地名有所变动也实属正常。

【草莓甜心卷:那倒也是。当地文旅局规划做得也不错,至少不会给外地的游客们乱推荐游玩的项目点。】

【咸鱼突刺:就秦二世那名声,人嫌狗憎,就算被推荐,估计也没几个人会特意去看吧。而且他的墓比起陛下的来说小得没边了。陛下那边随便一个兵马俑坑都比他的大。】

嬴政冷哼一声。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从这些后世小辈们口中听闻他的兵马俑了。

即便知晓主墓未开,但被人挖出这些陪葬品,也让他感到不悦。

帝王的威严不容侵犯!

【头痒,要长脑袋了:胡亥的墓小是很正常的,他在位时期也不过三年。陵墓的修建按他登基的那一年算,仅仅三年,规模又能修得有多大?况且,那个时候起义军都快攻入咸阳了,赵高想向起义军势力妥协,便逼死了胡亥,胡亥死后,更是被他用庶人之礼下葬,不树不封。】

老师……逼死了他?!

胡亥一脸不可置信。

不,这不可能,明明是老师一手扶持他登上帝位的,又怎会……

【我在太空开机甲:等会儿,胡亥是被赵高用庶人之礼下葬的?我在星网上看到过那个图片,他的墓虽然不怎么有气势,但对庶人来说似乎也过于大了,而且似乎还有相应的陪葬品……】

【草莓甜心卷:可能赵高是觉得反正那墓修都修了,空着也是空着,干脆就把胡亥往那里一搁。帝陵还没有修全,葬礼当然是没隆重办的。至于我们是如何确定墓主人的身份,是就是考古发现他的墓里陪葬品虽然稀少,但是隐约有六驾规格的陪葬马车以及明显被焚烧过的黄肠题凑痕迹。皇帝的名号是从政哥开始确立的,以往秦国的国君都是秦王,属于诸侯。按照礼制,诸侯王不是天子,是不能用六驾马车陪葬的。所以,专家推测,这个被盗,且被焚毁的墓穴,就是大秦的第二位皇帝——秦二世胡亥的陵墓。】

【我在太空开机甲:所以,他还真用上了黄肠题凑啊?!】

【草莓甜心卷:胡亥下葬的时候,咸阳城还没有被叛军攻破,大秦这点家底还是有的,赵高估计也就意思意思,随便给他凑了凑吧。】

大秦的黔首们略为不满。

以庶人之礼下葬,这凑的东西还有点多。

主播耐心地听他们聊完,这才接话道。

【因乾昭帝下令推行薄葬,目前考古出土的关于乾朝的文物较少。而乾朝初期出土的珍贵随葬品就更为稀少了,反倒是书简为多。】

【草莓甜心卷:文物的缺失导致我们对乾朝手工业方面的技术研究进展较慢。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那时的老祖宗好像知道我们后人最在意什么,不然,他们怎么会在墓穴中放那么多书?而且还是史书最多!】

【咸鱼突刺:可能是因为那个时期读书风气盛行,所以书籍陪葬品多了些?老祖宗就算再厉害,总不可能知晓未来吧?】

熙和:“……”

不好意思,她还真就知道这些后人的德性。

书籍书写文化,代表着传承,若朝代遗失史册,任后人口口相传,难免错漏。且如父皇般功过皆有之的帝王恐易受后人口诛笔伐,罪孽罄竹难书。

既然难以确定王朝的存续时间,后代王朝会不会继续焚毁前朝史书,那么,陵墓倒是一类绝佳的存储地点,书籍留给后人发掘。

如此,倒也是一件功绩。

【草莓甜心卷:阿玉在位时,国家贫困,民不聊生的现状就摆在那里呢。以她的性子,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加重赋税,填充国库的。这位为了节省经费,连迁都的费用都不愿付。当时的咸阳已经被烈火焚过一遍,咸阳宫更是残缺不已,但等她率军重返咸阳时,也只是让工匠们在原址的基础上,简单修缮一下没被彻底烧毁的那几座宫殿就住上了。她办公的宫殿规模比起始皇那时的宫殿面积,缩小了大概一半呢!】

【头痒,要长脑袋了:当时天子出行,都是要有六匹马驾车的。可是咱们阿玉登基时,国内连四匹花色相同的马匹都凑不到,最后还是匈奴那边懂事,为了祝贺她登基,特意送来了六匹上等宝马作为献礼。乾朝初年,丞相出门都只能乘坐牛车。要知道,始皇时期受宠的臣子都能有四匹马车的出行规格!结果到了乾朝,每一层都得消费降级,可想而知,底层人民的生活能有多么艰难……】

章台殿的众人皆是若有所思。

后世小辈们虽只言片语,他们也能理解那时的现状,长公主立国初年的不易。

嬴政目光凝重。

阻拦大秦前行的障碍,他自会着手一一清除,定不会重蹈天幕时期的景象。

这天下,终究是大秦的天下,是朕的天下!

【我在太空开机甲:我还是没搞懂,视频开局那个叫臧荼的哥们儿为什么要发动叛乱?开国时候阿玉民心所向,他是脑袋抽风,觉得自己比阿玉的名声大,还是觉得自己能打得过开国组的那些个猛将?】

【头痒,要长脑袋了:大脑一根筋的家伙思维也挺好理解的。西楚霸王之前册封他为燕王,相当于是一路的诸侯,手握重兵,又能分封在故土,面子里子都有了,这是何等的潇洒滋润!可是等他归顺阿玉时,换来的却是被剥夺了燕王的名号。没过几年,阿玉又下令让他挪窝,将他迁往外地。当时,有许多曾经做过诸侯王的人对阿玉此令表示不满,以为是乾昭帝想要卸磨杀驴。言论持续发酵,在有心之人的挑拨之下,臧荼最先起兵叛乱,不过他的起义不得民心,加之追随他的人并不多,后续很快就被扑灭了。】

【咸鱼突刺:只有我注意到了国师吗?张良好像是唤国师师妹呢?】

【草莓甜心卷:哦,我知道。她是大乾的第一相师——国师许负。据说她曾得黄石公赠《心器秘旨》一书,自行学习后融洽阴阳八卦,能以面相断人吉凶,一手相人之术使得炉火纯青。她的预言皆是精准无误,年纪轻轻就被封了候。】

【咸鱼突刺:哇哦,好厉害!咱们子房也曾被黄石公赠了书,靠着钻研太公兵法,在乱世中闻名天下。他们都受过黄石公点拨,还真是同门师兄妹呢!只是赠书便能教导出这样两位优秀的弟子,黄石公名师的含金量很高啊!】

【草莓甜心卷:那当然,黄石公可是与鬼谷子齐名的世外高人。】

【我在太空开机甲:感觉这位老者就像是游戏里游走的神秘npc大佬,不只是自己出名,连带着教出来的徒弟都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见有人对国师许负感兴趣,主播也适当多说了几句。

【许负她本应该叫许莫负,她的名字其实和始皇陛下有很大的关联哦!】

众臣本是惊叹此等奇异之辈,不料却听到与陛下有关,便更加认真等待主播解惑。

【许负她出生于大秦的一位官员之家,她的父亲是河内郡,温县县令许望。她出生的那年,天降异象,且赶上了始皇帝平定六国的时间。因为刚统一六国,咱们的陛下意气风发,为了纪念自己的旷世功绩,始皇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搜寻吉兆之事。许莫负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此女降生时手握玉玦,且出生百日便能言,聪慧至极,实为祥瑞之兆。

始皇帝非常欣喜,便赏了她的父亲重金,让许望好生将此女养育成才。许望为了感激始皇陛下的恩德,特地给自己的女儿取了个名字,叫做莫负,许莫负。这是希望她长大后,莫要辜负陛下的恩惠。

他们家被始皇帝赐了重金,很多人为了看热闹,特地跑来拜访。许县令家有一段时间门庭若市。而很快,许莫负也展示她与常人不同之处,她还在襁褓时,便能以哭笑断人吉凶,这在当时实属神异。来许家拜访的人,发现若是许莫负对他们笑,他们近期那就会升官发财,喜事连连,如果许莫负对他们哭泣,他们回到家后便是厄运不断,阎王缠身。人们对此感到又惊又怕。许多人担心这小孩会诅咒人,别说是宾客了,就连亲戚都不敢跑上门,许氏门庭冷落。

转眼,数年光阴过去,许莫负在父母的教导下慢慢长大,因为她的一手相面之术,在当地小有名声。而始皇帝后来沉迷长生之法时,听到了她的相关传闻。便派人去请许莫负,欲召她入宫为自己相面。

许莫负测算了一番,知道始皇帝时日无多,且天下即将大乱,便装病拒绝了使者。她的父亲许望一开始还不解,许莫负便向他解释,大秦气数已尽,此时随使者入咸阳,她只有死路一条。而后不久,大秦果然土崩瓦解。许莫负对自己幼时接受了始皇的馈赠,却没能帮到始皇帝,眼睁睁看着属于他的帝国崩塌,心中一直有愧。所以,她给自己更名为许负。

此后,在乱世中,许负意外见着领兵而来的熙和长公主,极为惊讶。她高呼道:“此乃天下明主!”她说服了自己的父亲一同为公主效力,阿玉登基之后,她因预言有功,被封为了国师。】

河内郡,温县。

赵氏正抱着聪慧可爱的小女儿,逗她玩乐,听闻天幕此言,眼神惊呆了。

这……她的女儿未来竟有如此本事?

惊讶之后,她心里只剩下为人母亲的担忧:“夫君,这可如何是好?咱们的女儿……”

“夫人莫怕。我这便命仆人紧闭大门,日夜轮流值守,在陛下的诏书抵达前,咱们闭门谢客。”许望立即说道。

见着夫君面色镇定,赵氏松了一口气。她低头看着女儿,突然发现女儿正对他们夫妻笑得甜美。

天幕说,国师年幼时便能以哭笑断人吉凶。

赵氏很快就意识到了,欣喜地说道:“夫君,莫负她在对我们笑呢!”

许望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了,将许莫负轻柔地抱了起来。

“莫负,你才是爹的福运!”

章台殿。

哭笑之间断人吉凶,相面则晓人之生死,世上当真有如此神人?

李斯当即想为陛下将此人搜寻,请入宫内。

奈何……他已为大秦的罪臣,在天幕结束之后,陛下恐怕就要继续将他处置了。

李斯苦笑一声,内心懊悔不已。

嬴政在听到后世小辈说这位相师竟与自己有关时,顿时生起了几分兴趣。

而后天幕验证许莫负的神异之处,他更是连连说道:“彩!”

终于不是什么逆臣反贼,此女乃是受过朕恩惠的秦人,定能为他所用!

嬴政心神大悦,迫不及待下诏:“传朕令……”

“父皇。”

熙和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您平定六国时,那孩子才刚出生不久。”

天下初定不过一两年时间,那孩子现在估计连路都不大能走。您确定要在此时将人请到咸阳?

大秦用这么幼的童工,您真的不会良心有愧?

嬴政这时才意识到不妥,立即改口:“……传朕令,再赐温县县令百金,令他好生养育此女,再遣一路军队前往河内郡护卫许家,以免不轨之人意图谋害大秦未来的国师。”

“诺。”旁边的侍官飞快记录陛下的诏令。

而这时,天幕主播的直播已达到尾声了。

喝了口水作简单停顿,主播也如往常般,开启了劲爆且必然惹某位陛下生气的下集预告。

#从指鹿为马到揭竿起义,秦末逐鹿大舞台,有胆造反你就来!盘点秦末时期有名的造反起义军反秦经过,带您共同见证大秦帝国的土崩瓦解!#

#震惊!儒家并非老古板,竟也能出忽悠大师,此人竟然将胡亥与赵高忽悠得团团转!#

#伪诏三人组的最终结局——丞相竹篮打水一场空,名利皆为泡影!李斯死后,胡亥也逃不了被过河拆桥的戏码,沦为赵高的弃子。秦二世之后,居然又立了个秦王,他就是……#

第59章 “丞相,朕感到很是头疼。”

什么?胡亥下位后, 长公主登基之前,大秦居然还拥立了一位皇帝?

众臣满是疑惑地等待省略号后面的文字浮现。

但很可惜,主播特意卖了个关子,甩出标题之后立即掐信号下播, 天幕重归于平静。

众臣没有丁点儿办法, 只能吹胡子瞪眼。

这个叫做一只猫饼的后辈真是一点都不尊重老祖宗, 你跑之前, 倒是把话说全了啊!他们差这点听名字的时间吗?

主播不仁, 众臣也只能心里猜测琢磨着。

赵高逼死了胡亥,那大秦下一代皇帝应该还是赵高扶持的, 该不会又是一个有着陛下血脉的傀儡?

公子将闾倒是没有多在意。

按照天幕所言, 比胡亥年长的兄弟姊妹们全部被他残杀。继任的皇帝若是比胡亥还要年幼, 只怕也无法反抗赵高,最终还得迎来被叛军攻入咸阳,身死殉国的下场。

若是宗室旁系子弟……公子将闾在脑海里估摸着人选,突然回想起天幕说的话。

等等——

下一任秦王?不该是秦皇么?

有些心细的臣子也想到了这点。

熙和默默观察他们的脸色。

她知道主播没有说错。

只不过这秦王的含义嘛……这种必然惹怒父皇的话,还是交给后世小辈们来说吧。

天幕散了, 廷议却还没有散。

少了叽叽喳喳的后世小辈们,章台殿现在的气氛多了几分凝重,大臣们越发安静了。

他们知道,真正的重头戏还未开始。

只待了片刻, 寺人们将两个捆得严实的人押入了章台殿内。

熙和与李斯本就还跪在大殿中央。突然多了两个人, 顿时觉得有些拥挤。

嬴政说道:“熙和, 你过来。”

熙和起身,行于侧边, 给他们挪了个位置。

而她起身后,发现赵高的脸有些肿, 在被压入章台殿前,似乎是被人揍了几拳。他跪在地上,右脚岔开,面上流露几分痛苦之色。

胡亥虽然被人当做囚犯般押送,但一见到嬴政,两只眼睛就像兔子一样,迅速红了起来。

他对着陛下撒娇求饶:“父皇,亥儿终于见到您了,儿臣知错了。天幕里您也都看见了,都是老师逼我的!求您看在儿臣受他蒙骗,下场凄惨的份上,原谅儿臣的无知吧!”

赵高听到胡亥将锅全甩在他头上,冷笑道:“胡亥小公子,您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迟了些?”

胡亥被他那阴森的视线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鼓足勇气回瞪了回去:“老师,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篡夺帝位,这些都是你的主意,我只是受你蒙蔽!”

“哼,若是小公子您心如磐石般坚定,又怎可能会被未来的我挑动劝说?”赵高自知死路一条,执意要拉胡亥一同下水。

胡亥:“不,你撒谎……”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只是将您心里最想要的东西,说与您听罢了。”赵高对自己徒弟的性子看得分明。

“胡亥公子,且收收眼泪吧,您拙劣的伎俩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就算陛下念在父子之情,饶恕您一命,您以为,这满朝文武和诸位公子公主们会轻易放过您吗?”

赵高的话如毒蛇般缠住了胡亥,让他浑身一激灵,无措地摇头。

环视四周,看见大臣们或是冰冷,或是愤怒的视线,胡亥的心凉了一半。

回头时,突然接触到了蒙恬的视线,这位高大的武将身上一股杀伐之气,眼神如虎目般可怖,胡亥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他会死的。

他毫不怀疑,一旦他离开父皇身边,这些人便会如饿狼一般,毫不留情地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赵高瞧着胡亥这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还真是窝囊又懦弱,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扶持这样的蠢货登上皇位,未来的他应当废了很多心思吧。

“丞相,您可真不容易啊。您才刚升上丞相之位不久,如今却受我牵连,跪在这里,我心里实在是难受……”赵高说完胡亥,转而去寻李斯说话。

天幕中,即便达成合作的三人组都是各怀心思,更别提现在还没开始结盟便一同论罪的他们了。

李斯情绪本来就处于低落的时候,听到赵高如此挑衅,顿时也不能忍。

“赵高,你害我如此,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李斯猛地冲着他的脸砸去,赵高不闪不避,挨了个结实。

他嘴硬得很,还在放言:“丞相,您果然是老了,居然只有这点力气。”

李斯更加愤怒了,手脚并用,一脚刚好踩中了赵高的右腿,后者这才吃痛地微微缩腿。

寺人们被这一出意外给惊呆了,本想上前拉架,抬眼却发现陛下看得津津有味,他们便识相地先退至一旁。

熙和看明白了。

赵高这是自知自己不得好死,想借李斯之手解脱。

只可惜……他找错了人。

李斯身无利器,加之不是武将,即便手脚并用,对赵高最多只能构成皮外伤,并不会致命。

待他单方面打得赵高鼻青脸肿,众臣才像突然恢复视力一般,慢悠悠地上前将二人拉开。

嬴政默默等待李斯发泄完怒火,这才对捆束在一旁的赵高说道:“你还有何言?”

“我的陛下……”

赵高咳出了几口血,他注视着阶上那位不可一世的帝王,“臣对陛下并无二心。然,若您已逝,天幕上的事情,臣是做得出来的。”

“如此,你便是承认自己的罪行了。”嬴政说道。

赵高服侍陛下虽不过数年,但却是很清楚地知晓。他那一统天下的陛下绝非仁善的帝王,眼里怎么可能容得下他这颗沙子?

就算他现在未有做什么,但天幕的那些便足以定他死罪。

篡改遗诏,鲍鱼覆身,操控大秦皇位归属,哪一件不是夷三族的大罪?!

即便他再是巧言如簧,陛下也不可能宽恕他。

他只求速死。

蒙毅这时候站了出来,很是贴心地给陛下递上了赵高的罪状。

“陛下,臣命人调查过赵高。此人心肠歹毒,手里沾了不少人命。这是他们家属提供的证据。”

嬴政简单地扫了一眼。

“此事便交给尉缭你来办,若罪证确凿,则夷赵高三族,五马分尸。”

竟然不是腰斩么……

赵高最后回望着他侍奉的帝王,嘴唇颤抖,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

嬴政却不再看他,吩咐人堵住赵高的嘴,将人拖了出去。

胡亥在听到父皇对赵高的处置之后,被吓破了胆,脸上涕泗横流。

他跪地膝行朝着嬴政爬去,嘴里一边喊道:“父皇,求您饶恕儿臣吧。儿臣是您一手带大的孩子,求您看在母妃的面子上,给儿臣一条活路。”

嬴政冷冷地看了他几眼,只觉得心烦。

……若非孩子的出生皆由宗正记载,他无法想象,自己居然能生出如此蠢笨且没有骨气的孩子。

后世小辈们说秦二世窝囊,倒也不冤枉他。

嬴政觉得胡亥这么爬在地上,很是难看,于是便道:“……给他松绑。”

胡亥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欣喜之色。

公子高则蹙着眉,立即高声道:“父皇!”

您是忘了这小子在天幕里犯下的罪行吗?您要放过他?!

“退下。”

嬴政对公子高如此沉不住气有些不满。

随即,他扫了一眼周围的朝臣们,宣布:“廷议到此为止,尔等全都退下。朕今日乏了,改日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众臣知道陛下接下来是要处理一些家事了。

左右罪魁祸首赵高会不得好死,他们心中的愤怒已经平息了不少。

先回府内,抓紧时间动用关系,让赵高在最后的几天牢狱中,再多吃点苦头。

至于胡亥公子……以陛下的脾气,就算能让他活下来,恐怕也只比之前的处置还要严厉。

众臣向陛下请辞后,一一从章台殿内退出。唯有公子高与熙和还留在原地。

嬴政看着一定要他当场给出答复的儿子,有些伤脑筋,“高,朕知晓你受了委屈。就算要处罚他,也不该由你亲自动手。”

公子高望着被松绑后,立刻缩在嬴政身后的胡亥,心里的愤怒已经是流露到了面上。

“长兄如父,父皇公务繁忙,儿臣替您教导顽皮恶毒的弟弟,有何不可?”

嬴政冷下了脸,“够了,此事朕自有决断。高,退下。”

公子高不服气,还欲再言,熙和突然咳嗽一声,“你想违抗父皇之令?”

公子高恢复了几分理智,他狠狠地瞪了几眼胡亥,悻悻地走了。

打发走了一个,还有另一个。

嬴政说道:“熙和,你还有何事?”

熙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了李斯身上。

这是想替他求情?

嬴政冷哼一声。

熙和观察了一番他的脸色,自知无需多言,走得倒也干脆:“父皇,儿臣告退。”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章台殿,嬴政的目光这才落在了一直揪着他衣角的胡亥身上。

因为没有了威胁,胡亥方才抽空抹了抹眼泪,整理了一番仪容,一双眼睛委屈又可怜,声音颤巍巍的。

“父皇,您这是原谅儿臣了?”

嬴政自然不可能在此时心软。

“你不能留在咸阳。明日起,你便去上郡,与那里的士兵一同修筑长城。”

不能留在咸阳宫?

父皇这是要罚他去边塞做更苦的徭役?!

胡亥的泪水又哗啦啦地往下流。他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嬴政的腿。

“不行的,父皇,儿臣知错了!您若贬儿臣去塞外,儿臣会死的。您不是不清楚,在您视线之外的地方,有多少人想要儿臣的性命!”

若是被流放在外地,他便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儿臣给您磕头。儿臣不争不抢了,儿臣要的不多,只是想要一条活路啊!”

“呵,活路?那你可曾给过他人一条活路,他们可都是你的兄长姊妹,只是年长于你,你便这般容不下他们吗?”嬴政面上带有愠色。

胡亥争辩道:“那是未来的我所犯下的错误,您要将这个罪责强加到现在的儿臣身上么?”

嬴政:“就是因为还未发生,所以你才能好好站在这里与朕说话。胡亥,你让朕很失望。”

帝王的冷酷无情在这句话中显现得淋漓尽致,胡亥顿时停止了哭闹。

失去父皇的宠爱,他便不再是大秦的公子。人人都可以将他踩在地上。

“父皇,这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您想过没有,儿臣身上还流着您的血!儿臣登基后,不该为巩固自己的势力,清除可能阻拦儿臣的一切障碍吗?您继任祖父王位之时,难道没有做过与儿臣一样的事情?您的手段又能比天幕中的儿臣干净到哪里去?您不止驱逐了祖父的权臣吕不韦,甚至还亲手杀死了祖母生下的那两个与您有着相同血脉的孩子,这不就是因为,他们有可能对您的王位……唔!”

胡亥捂着被扇红的一侧脸,重重地跌落在地。

李斯跪在地上冷笑。

早在胡亥说出吕不韦的事情时,他就知道陛下会生气,没想到胡亥还真是蠢笨,居然敢提太后的旧事?

这等辛密,应当是赵高与他说的吧?

“来人,将胡亥拖回他的住处,明日便将他流放上郡!”嬴政面沉如水。

胡亥头晕目眩,不知道是不是被嬴政给扇懵了,不敢再露出可怜的姿态,哀声求饶。

旁观了两人的结局,李斯心里是解气的。但他也自知,是时候该轮到他了。

也对,背叛陛下的伪诏三人组,总该有结局了。

陛下会判处他怎样的刑罚呢?

帝王的衣角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李斯将头颅低得更低,以示对君主的顺从与恭敬。

“丞相,朕感到很是头疼。”

嬴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你贪慕权势,引火烧身,最终动摇大秦国本……你要朕如何处置?”

李斯仰望着自己侍奉数十年的帝王,悲痛之余,眼底也流露出了解脱之色。

“辜负陛下的信任,臣自知罪该万死。臣只有一愿,臣的儿女于此事毫不知情,求陛下宽恕。所有罪责,臣愿一力承担!”

第60章 “你就不怕我去了蜀地,也学着拥兵自重?”

李斯伏跪在地, 其声之洪亮,诚恳,让嬴政不由幻视多年前,那个逾矩跑到他面前, 说愿为他效力的那个大胆的中年人。

李斯说, 会为他在吕不韦府内探路, 愿等他亲政后, 辅佐身侧, 助他完成统一六国的大业。

嬴政为他那热烈激昂的言语动容,亦读懂了他眼眸下蕴含的惊涛般的野心, 所以, 他赦免了李斯擅闯宫苑之罪。

野心对人来说并不是坏事。

若他无欲无求, 朕才会揣测他的居心。

而朕向来赏罚分明,李斯助朕平定六国有功,这十几年间,朕满足了他近乎所有的欲求。

他虽有学识但无根基,朕便与他缔结姻亲, 许他高位。是朕,一步一步喂养了他的野心。

而李斯也并未让朕失望,回馈给了秦国更多,统一六国的计策, 稳定朝堂的律法……许多困扰朕的难题, 都能在他身上得以解惑。

朕与李斯, 本该如孝公与商君,惠文王之张仪, 在后世成就一段佳话。

“李斯,朕对你很失望。”

嬴政又说了一遍, “你的野心竟然大到想要篡改朕的诏书,干涉大秦未来的储君。怎么,你对朕选的继承人不够满意?”

李斯手背青筋凸起,身躯颤动,泣不成声。

他想拼尽全力向自己的君主说道,臣岂敢……

但天幕里,他却当真敢。

“……你不是向来能言善辩?”嬴政看着他这幅样子,觉得很是窝火,“为何不辩?”

“臣是您的丞相,更晓大秦律法之重……”

李斯知晓此刻求饶,只会让帝王对他更加厌弃,略微停顿,“此乃臣咎由自取,若陛下念及旧日君臣相伴之情,饶恕臣的家人,已是臣之大幸。臣死后,化为孤魂,亦不会忘记陛下的恩德,愿长久地侍奉……”

“免了。”

天幕的小辈嘴碎,总是念叨始皇陛下被方士诈骗,以至于嬴政现在对鬼神之说将信将疑。

他沉着声:“李斯,你的野心过重,未来竟做出损害大秦国本之事,按律,朕不该轻饶。”

李斯心里想着律法对叛贼逆臣的种种处置,悲哀地闭上双眼。

“然,你于大秦一统有功,朕亦不该用天幕之未来惩处如今的功臣。”

李斯闭上的眼猛然睁开,他仰起头,不可思议地直面自己的君主。

嬴政看着涕泗横流,狼狈至极的李斯,心中的气消了大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并非既往不咎,你既如此看重权势,那朕便收回对你的恩赐。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大秦的丞相,官降至廷尉,永不可升迁,子孙三代不可为官……待李由归来,朕会解除他的职务。”

因天幕出现,咸阳周边的几个郡县内发生过一些骚动,是李由带兵前去调查镇压,故而,今日并未在章台殿内听宣。

但重要的不是陛下突然记起了他的长子,而是,陛下不仅放过了他的家人,竟还赦免了他的死罪?!

目睹过背叛陛下之人的结局,旁观赵高和胡亥的惨状,陛下给他的惩罚,简直就像乌云密布的天雷声阵阵,降下的却是春日细雨。

李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颤着声,斗胆向并不慈悲的帝王求证:“陛下……”

嬴政继续道:“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三年。丞相之位,朕会另许他人。”

“臣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当以余生回馈陛下恩情!”若有活路,李斯当然不愿意死。

嬴政身为帝王,看过无数遍背叛他之人痛哭流涕,跪地忏悔的模样,而他也少有宽恕。

“退下吧,莫要叫朕再失望。”

李斯叩首再三,起身时,脚步踉跄,步履艰难地走出了章台殿。

之前一同入宫的同僚们已然退散。章台殿外,除了留守的士兵,再无旁人。

李斯仰头,望向空中的耀阳,即便那日光烈得将他的双目刺透,泪水涟涟,他也不肯挪开眼睛。

往后余生,还能时常见到如此耀目的太阳,真好。

见着又哭又笑,神情异样的李斯,依旧驻留在殿外的公子高有些意外。

李斯居然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父皇竟一反常态,脾气好到连李斯都能轻易饶恕,既然李斯能活,那么,父皇是否又要对胡亥网开一面?

公子高这般想着,目光流露出了一丝愤恨之色。

预感到这一路回府不会平静,嬴政特地调集了军队护送熙和回府。

即便如此,咸阳的黔首们在发现公主的车驾后,依旧将路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长公主的马车!”

“熙和公主,我们会向陛下请令,册封您为大秦的太子!愿您善待秦人,庇护咸阳!”

熙和掀开几分车帘,看着士兵周遭的密密麻麻的人,感到有些伤脑筋。

受天幕刺激,黔首们过于热情了。

她若此刻从车内现身,恐怕只会让场面更难收场。

护送的将领是个能管住事的,以长公主的名义往百姓里高声喊了几句,人群里议论片刻,渐渐让开了道路。

熙和见状,微松了口气。

可等她回到公主府,竟然还有新的“惊喜”在等着她。

入门不久,熙和就发现府内值守的侍卫少了些。

“站住,别跑!”

这声叫唤使得不远处那个在地上休憩的小东西受惊,四处逃窜。

熙和眯了眯眼。

在那个小东西慌不择路,往她这处跑来时,她使了个巧劲,迅疾地捏住了它的后脖颈。

小家伙四只爪子在空中扑腾了个半天,这才意识到被人逮了。它睁着一双水溜溜的眼睛,无辜又好奇地打量着她。

哦,是只皮毛漂亮的猫儿。

熙和的眼神在它写着“王”字的额门前停住。

……老虎崽子也算是猫科动物吧?

不过,她的府内怎会跑出一只老虎?

“……公主。”

方才追逐老虎崽子的正是韩信,他从廊间奔来,见着公主,当即就要行礼。

熙和也见到了他现在的模样,一手揪着两只兔子耳朵,另一只手逮住了闹腾的白色小狗崽子,可谓是战绩颇丰。

“免礼。”

熙和制止了他麻烦的行礼举动,目光在他有些凌乱的呆毛处略微停留,询问道:“府内发生了何事?”

韩信如实回答:“此事说来话长。您入宫后不久,天幕就出现了……公羊先生邀门客一同前往观看,然后,见到了登基后的乾昭帝为节省民力,放弃修帝陵之事。门客们皆是感到震撼和钦佩。天幕结束不久,就有黔首在公主府外拜服,人数越来越多。公羊先生带着门客出府外查看,有黔首往公羊先生手里塞了两只兔子,公羊先生自然不收。可是,我们招架不住黔首人多,出门安抚黔首的门客们皆被黔首趁乱送了兔子,有的黔首家里没有养兔,便塞了些皮毛顺滑的猫儿,狗儿……”

这动物一多,可不就鸡飞狗跳了么。

“所以,这只虎崽子也是被黔首趁乱塞的?”熙和已经将这只皮毛顺滑的小老虎抱到怀里了。

虎崽子?

韩信先前只听公羊先生说有些黔首从狗洞里偷偷送了些动物进来,让他在洞口附近及时将这些动物逮住,免得在公主府内乱跑。

公羊先生带着人将洞口堵住,而他就陆续发现了这些在公主府内撒欢的兔子,狗儿。

未曾想,竟溜进了一只老虎崽子!

韩信震惊期间,一只手没有抓稳,被狗子给挣脱了。这只狗崽子似乎有些记恨他,刚跳下来不急着跑,反倒是坏心眼地朝他腿边撒了一泡尿。

韩信在感受到腿部的热意时,已经彻底来不及了。望着还留在附近的罪魁祸首,他是逮它也不是,不逮也不是。

见着他神情无措的模样,熙和唇角微勾,“先去换身衣袍,待会儿与我一同用膳。”

韩信又是尴尬又是欣喜,接连应诺。

熙和接着又召见了公羊先生。

他的说辞与韩信无差:“……臣替您拦了,然而黔首众多,老夫身子骨不好,老眼昏花,实在是认不清是谁先塞的,等回过神来时,怀里已经有好几只了。我们也不敢再劝黔首,连忙退之,紧闭府门,等待您归。”

“我并未责怪先生,您处理得极为妥当。”熙和下令道:“辛苦您带人点清这些牲畜的数量,张贴告示,择日悉数归还。再以父皇之名,对今日前来的黔首赐下钱物,以彰仁德。”

侍女柔不解:“公主,黔首们爱戴您才会费心投您所好,此乃黔首对您的心意,何不受之?”

公主安抚老虎崽子的手法一绝,不一会儿就将那个扑腾的虎崽子摸得咕噜咕噜叫唤。

她看得出来,公主真如天幕所说的那般,喜欢皮毛顺滑的小宠。

熙和却摇了摇头,“他们爱戴的,是天幕中那位为民尽心的乾昭帝,而不是长公主。熙和受之有愧。”

况且,若她受之,黔首们便会继续相赠,长此以往,反倒失了民心。

公羊宏觉得没有问题,按照秦律,是当悉数归还。而公主未来登基之事过于敏感,稍有不慎,反倒会惹得陛下猜疑。

公羊宏年纪虽大,却是个闲不住的,立即就要带人操办此事。

就连熙和留他用膳都推拒了。

缩在她怀里的小虎崽子开始有些不安分了,奶声奶气地嗷嗷叫唤着。

熙和摸了摸它那毛茸茸,不设防的肚皮,得出了答案。

“应当是饿了,柔,去端一碗羊奶过来。”

侍女柔:“诺。”

午膳时,韩信将自己收拾妥当,提前坐在了厅内。

熙和见他脸上的尴尬之色未彻底散去,特意询问道:“近来,吃住可还习惯?”

韩信说道:“承蒙公主挂念,信一切都好。您之前赏赐的银钱,信现在还没有用完。”

“是没用完,还是根本未用?”熙和问他。

韩信微愣,很诚实地回答道:“……公羊先生说城内人多眼杂,让我不要随意出府,故而……”

府内一切花销都由公主承办,他的银钱根本就没有离手的机会。

“等风波消停些,我会带你好好看看这咸阳城。”熙和给出了承诺,同时问道:“你的礼仪学得如何?”

这可精准击准了韩信的痛点,他的声音有些没底气:“信会尽早学会。”

“我对你的要求并不高,只是,面见君主的礼仪,须得精通。若我所料不差,过些时日,父皇应当会召见你。”熙和说道。

韩信显得有些紧张。

天幕的种种,他一次不落地在看。

因为天幕中自己对拯救大秦有功,且与长公主有过姻缘,自他入府期间,便备受公羊先生等人的关照。

他比不得天幕中的自己神武,现实的长公主,又究竟是如何看待他?

“陛下,他是个怎样的人?”韩信内心纠结半晌,迟疑地问道。

熙和沉默片刻,“这个问题,不同的人给出的答案各不相同。陛下在我眼里,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爱护子女的父亲。而憎恨他的人则认为,他是位阴晴不定的暴君。等你见过父皇,心中自然会有答案。”

韩信似懂非懂地应了声。

熙和察觉了他心中的忐忑,安抚道:“父皇求才若渴,对忠于大秦的臣子有足够的耐心,定不会刁难你。”

“愿为公主效力,为大秦尽忠。”韩信认真地说道。

明明只是个半大不大,脸蛋稚嫩的孩子。说起话来倒挺像的那么一回事儿。

“好啊,我等着你为大秦建功立业。”

几日过去,呈入公主府内的拜帖纷至沓来,不减反增。

公羊宏等门客刚刚将黔首送的牲畜处理完,就又陷入了筛选拜帖的忙碌工作中。

熙和这几日暂避风头,闭门不出。

“李斯被陛下罚了,官降至廷尉,现在在府内闭门思过,不见外客。”

散石打探消息归来,瞥见了案上摆的糕点,顺手捞了几块。

他一边吃,一边感慨:“丞相可果真是陛下的宠臣,犯下如此重大的罪过,让陛下颜面尽失,竟也能得到宽恕。”

虽然丞相的位置他没坐热乎就下来了,但廷尉照样是九卿之一,李斯前不久才从这个位置上升职为丞相呢。

反观赵高就不一样了,这几日被群臣们在牢狱中各种动用关系折磨。

陛下对此事睁眼闭眼。反正赵高被狱卒拖出来,施以刑罚前,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他也是刚看完赵高被五马分尸才回府的。

“李斯于父皇而言是不同的,既有旧日君臣相伴之情,又有惜才之怜。若在矫诏三人组中宽恕其一,彰显父皇仁德。李斯于大秦,最为有用。”熙和说道。

那些由天幕认证才华卓绝之人,尚且还是大秦潜藏的敌人,父皇暂时招降不了他们。

若一味因天幕罪责处置旧臣,只会将有心归顺之人越推越远。

况且,天幕中李斯的结局亦是令人唏嘘。这些时日,丞相应当忏悔思过了。留他一命,为大秦继续效力,并无不可。

散石听懂了公主的意思。

也对,大秦虽不缺人才,但如李斯那般厉害的人才也是世间少有。陛下气归气,气性消散之后,倒也着实权衡利弊。

散石:“公主,还有一事,宫里传来确切消息,公子胡亥已死。”

熙和抚摸着老虎崽子的动作微顿,“是么。”

散石目光停在那个当真乖巧如猫崽子的家伙身上。

“您似乎并不惊讶。”

公羊先生将这些送进府内的牲畜们都归还原主,唯独这只老虎崽子一直寻不到是谁送的。公主只能暂时先养着。

这小家伙倒是会讨宠,不知公主有没有给它起个名字。

熙和:“他这个人除了会冲父皇撒撒娇,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能耐,天幕中即便当上了秦二世,也是被赵高推上去的。他的脑子蠢笨,独自在宫里,出了点意外倒也不稀罕。”

“是公子高动的手。”

熙和这时倒是觉得意外了,她还以为是某个沉不住气的朝臣动的手。

“高?在我的印象中,他行事多为谨慎,不会如此冲动。”

就算他真的忍不住对胡亥动手,也该隐晦一些。

散石却是不大认同,“公主,这您可就不够了解他了,我在公子高府内混过那么几年,与他多有接触。公子高他虽然不算笨,但也不怎么聪明,许多决策都来源于门客献策,涉及生死之事他并不沉稳。他昨夜动的手,今日就去殿内向陛下请罪了。”

说到底,还是天幕牵动的心绪。

熙和若有所思。

估计是胡亥将公子高逼死的预言,对他影响很大。

章台殿。

“胡闹。朕已经做对他做了惩处,你为何闯入宫内,对他动用私刑。”嬴政眼神不满。

公子高跪在下方,头颅却是高昂的:“父皇,您连罪臣李斯都能饶恕,这又怎能不让儿臣怀疑,送他去边塞服役,其实是父皇保护胡亥的另一种说辞?

况且,您明明下令,只过一夜,便要将胡亥送走。可是……我那聪明又狡猾的弟弟回到宫后,竟然又开始耍诡计,装疯卖傻,而您念着父子情分,竟又调遣了太医令为他诊治……为何害死众人,导致大秦覆灭的罪人,因为身上留有父皇的血脉,就能苟活于这世间?这太不公平了,难道,我和阴嫚,将闾就不是您的孩子吗?您是忘了天幕里我们被胡亥残忍戮杀的惨状么?父皇,您不该为我们讨回公道?”

公子高知道,胡亥拖延时间,是想再次见到父皇,博得同情。

这真的是太令人恶心了,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本来还想着逃避惩罚。

既然胡亥想装疯卖傻,那他就成全他。

一个傻子,在无人看护的情况下,误跌落水井里死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他命人将胡亥架起来,投入到宫里的水井处,听着胡亥又是哀求,又搬出父皇,想震慑自己,最后,发现挣扎求饶都无用时,转变为了怨毒的谩骂。

公子高很高兴看到了他的本性。

随后,命人割了他的舌头。

等他把胡亥丢入井后,冷眼看着那人在水里拼命折腾,连骂他都没有法子。

最后,连水声都没有了,彻底归于平静。

“……儿臣就是看不惯他活着,父皇念着父子之亲,不好动手,那便由儿臣代劳。”

公子高说到这里,“宫内发生的事情,都瞒不过父皇。这罪责儿臣认了,父皇想罚便罚吧。”

嬴政冷哼一声。

做便做了,偏还要认,真是倔。

“蜀地难治,待祭拜完你的大兄,你便去那里协助当地的郡守,管理治下黔首。”嬴政失望之余,作出了惩处。

这是……未有期限的流放么。

公子高最后望向自己的父皇,“儿臣知晓了。父皇尽可放心,儿臣会替父皇分忧,替您守好蜀地。”

嬴政闭了闭眼,“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已经让他极为疲惫了。

“惹父皇不悦,是儿臣之责。父皇息怒,儿臣告退。”公子高深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行了大礼拜别。

在他离去后,嬴政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对着身侧的人说道:“朕对他的惩罚是否有些过了?”

新上任的中车府令很快接话:“陛下赏罚分明,怎会有错?公子高冲动行事,即便是大秦的公子,但已经受到了惩罚。无论是朝臣,或者是天下黔首,都会对您的决定表示信服。”

嬴政眼里的迷茫逐渐散去。

朕的决定……不会,也不该有错。

太阳初升,晨雾尚未散去,嬴政率人来到祖庙,主持长子的送葬仪式。

后宫的妃嫔,诸位公子公主以及朝堂百官皆在其列。

阴嫚和几位受长兄庇佑的公主们眼眶红红的,早已哭泣了许久。

罪臣李斯特意向陛下上书,暂时解禁,为扶苏公子送葬,嬴政准予了。

乐师奏响挽歌,巫祝念着悼词。在哭声与乐声下,嬴政亲手抚过长子的灵柩。

他令人测算过,今日是最为合适的日子。

“吾儿扶苏自幼聪慧,性情良善,然苍天无眼,神灵无佑……”嬴政的语气化为了哀叹,“骊山乃龙脉之地,愿大秦先祖庇佑,吾儿来生再续福泽,永享安乐。”

他下令将灵柩运上灵车,百官与妃嫔们拜别相送。

灵车由六匹马牵引,寺人驾车驱动,缓步而行。

父皇打算亲自去骊山主持葬礼的最后一环,这趟路途不算很近,后宫妃嫔和诸位公子公主们不便跟随,只在宗庙送别。

嬴政亲自送别长子的决定遭到部分臣子反对,他们顾及陛下外出时的安危。

但陛下的诏令很难被改变,群臣们这次自然也拦不住。

熙和没有劝他,只是请求一同随往骊山。见嬴政上车,她也紧跟而上,擦肩而过时,被公子高意外叫住。

“骊山那边……父皇与你皆在,我便不去了。行往蜀地的马车已经在宫外候着。”

熙和打量着他,问道,“你不与父皇拜别?”

公子高:“前些日子便拜别过,我还是不到父皇面前讨他嫌了。熙和,我是特地来告诫你的,别以为天幕里夸赞你,父皇便会甘心将权力让给你,你我该知道,他对这天下的看重。”

所以,莫要被黔首的爱戴冲昏了头脑,做出逾矩之事。

“嗯,多谢提醒。蜀地山高,望自珍重。”熙和回道。

公子高不知为何,内心有几分释然与解脱。

太子这个位置,他是想过要争的。扶苏阿兄在时,他争不过阿兄。阿兄不在了,他也争不过熙和。

如此冷静,自持,或许,她真能在乱世中匡扶大秦社稷。

她比他,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你就不怕我去了蜀地,也学着拥兵自重?”公子高故意与她开个玩笑。

熙和却是认真地回复他,“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并没有这样的野心。”

被看破了,真没劲。

公子高表情悻悻的,拂袖转身。

熙和却喊住他,“父皇派了数位熟知造纸术的寺人随你一同前往蜀地,治粟内史拨了不少粮种交于你手。蜀地虽山路远,却也有沃土千里。高弟,你是父皇的孩子,父皇仍对你寄予厚望。”

“……知道了。”

公子高转身,郑重对她道,“多谢阿姊。”

目送公子高离开,熙和沉默片刻,上了马车。

送葬的队伍自宗庙驶出咸阳城,军队护送运着长公子灵柩的马车,从咸阳浩浩荡荡,前往骊山。

得知是护送扶苏长公子的车驾,道路的黔首们纷纷跪服,以示哀悼。

队伍花了些时间上山,在此地作最后的道别。

熙和解下腰间的佩剑,将藏锋随同长兄的棺椁一起埋葬。

巫祝再次念叨着颂词,侍从将陛下准备的精美礼器一一送入墓穴。王离,李信,李斯等人一道为长公子封土。

嬴政目送着这一切,眸色越发沉重。他侧目,发觉熙和眼神盯着那些他为扶苏挑选随葬的兵马俑。

“……既有天幕此等神异之物,人死之后,这些物件未必不能带去地府享用,兵俑也能继续护卫主人。”

嬴政循循善诱,“朕亦可将其作为你的随葬品,若你不喜这批人俑的模样,朕可以差遣工匠重新铸造。”

扶苏阿兄陪葬的这些兵马俑已经是成品。色彩鲜艳,神情皆是栩栩如生,彰显着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工匠技艺。

熙和想起自己前世,看到的那些在岁月尘土之下被剥离色彩,但秦人魁梧英勇之姿仍被准确塑刻的兵马俑,有些感慨。

父皇以人俑代替人殉,亦是值得肯定的一项。

“这些俑很好。”熙和说道。

嬴政听她夸赞,心里有些欣慰。

熙和对这些陪葬品起了兴趣,这是好事。他的继承人日后的长眠之地,不该像天幕里那样草率。

他这些时日已经想清楚了,既然这天幕多次说世上并无长生之法,那他便只追寻长寿之道。

他的皇陵修得足够大,亦可在此地给子女留出墓穴。扶苏与熙和葬在这边,阴嫚与将闾葬在西侧,还有高……

嬴政刚这么想着,看见士兵们帮忙将兵马俑埋入坑底时,眉头微蹙。

后世小辈那么详细地介绍他的兵马俑,这些随葬物件定然是被挖出来了。

嬴政脸带愠色,沉声下令,“来人,松土。往下再深埋五丈。”

熙和想到后世的科技,觉得父皇这道命令只是白费功夫。

别说往下多埋五丈,就算是多埋十丈,后世之人也有的是手段和精力将兵马俑重新刨出来。

不待侍从转述命令,嬴政很快也觉得这道命令有些掩耳盗铃。

罢了。

还是令匠人多打造些暗器毒箭,用机关去震慑那些敢于觊觎帝陵的贼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