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齐山玉这个意思,竟是还要娶宋知鸢,而不要宋娇莺。
他有心为宋娇莺开个口,但是又知道,齐山玉看不上宋娇莺,只得忍回去。
说话间,齐山玉告退。
眼见着齐山玉离去,宋父又想起了当初自己的日子。
华阳性子骄纵,比宋知鸢有过之而无不及,处处刁难他,得知他原先有妻更是变本加厉的拿他撒气!他走到今日,也十分不易,宋娇莺更是可怜,那是个无辜的孩子!因为权力斗争,吃了那么多的苦,这群人为什么就不能退让一些呢?
宋知鸢手里已经有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为什么就不能分给宋娇莺一点?
就因为他们天生高贵,就因为宋娇莺天生低贱,所以那些好东西就不能给她吗!宋娇莺吃过这么多苦,齐山玉为何就不能怜悯她一点,将她娶进门呢?
在这一刻,宋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刚到长安,被逼无奈,去敷衍华阳的日子。
他决定了。
他们不给的,他要给。
“来人!”
宋父低呵着唤人进来:“把二小姐的及笄宴筹备的更大些!将能邀约的人都邀约来!”
鸦雀涂上金粉也能变成凤凰,他偏要叫宋娇莺风光!
——
那时正是八月底的夏夜,小月浅泊白云,楼檐西沉天阙,淡淡的月华如流光般照耀在整个长安之内,自上而下,将长安人尽收眼底。
今日参加宴会的众人都各有各的事儿办,谁都不消停,宋知鸢也是。
宋知鸢白日里不敢声张,黑天时偷偷摸摸让侍卫煎红花避子汤,生怕被舅母发现,这事儿她连丫鬟蓝水都瞒着,孙公子在为了银钱大骂,宋府的人忙着筹备及笄宴,宋娇莺睡不着,半夜辗转反侧,齐山玉回了厢房中后,决定让小厮去给宋知鸢那头通通口风。
家家户户的灯汇聚在一起,拼凑成一个辉煌不夜的长安。
而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北定王,已归了北定王府。
——
北定王在朝中有住处,堂堂王爷,自然有皇上赏赐的府邸,正在青天坊内,之前北定王刚回长安,在后宫住了几日,已示与皇上亲近,等到几日之后才搬回北定王府。
夜间,王府之内灯火通明。
北定王倚在窗案旁,细细的研读手里的一份卷宗。
这是之前读过的宋知鸢的卷宗,之前看过一回之后就被他随后放置到一旁去,今日又重新翻阅出来,细细研读。
分明是一样的字,但他就是在字里行间中读出来了不同处,好像每个字都有了另一重意味,字里行间,让他窥探出了宋知鸢人生的一角,他要慢慢想来,不想错过一分。
思及此处时,北定王脑海中突然冒出了永安那句“我新找了几个鲜嫩男宠,分给你一半”,震的北定王浑身一颤。
他想这些做什么!
北定王恼怒不易的将手中卷宗扔向蜡烛。
他才不在意宋知鸢找几个男宠,更不在意宋知鸢去哪儿!
是宋知鸢痴缠他,对他下/药,又不是他离不得宋知鸢。
卷宗裹着劲风将蜡烛熄灭,北定王已拧着眉,躺倒在了矮榻间。
他不在乎。
——
北定王含怒入梦时,正是夜色沉沉时。
仲夏夜茫,星月皎洁,淡淡的月华从窗外而落,桂花浮玉,正月满窗沿,宋知鸢趴在窗旁苦熬时间,等着侍卫给她熬好药。
薄薄的月光落到她面上,照出她一张桃李粉面,正做贼一样往窗外看。
她对外宣称已睡了,实际上根本没睡,她趁着蓝水已眠,偷偷起身饮了侍卫熬的汤药,随后才敢回到床榻中睡觉。
床榻柔软,她又太过劳累,折腾一日后,一沾枕头,人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知鸢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她又跌落进了一场梦中。
梦里,她回到了和耶律青野共处的厢房间。
之前破碎的那段记忆在梦中被填补的更完整,各种细节也变得更清晰,她的梦远比她自己的记忆更加鲜活生动,又一次在她的梦境中上演。
她清晰的看到自己是如何骑在耶律青野身上的,更听见了自己是如何哭求他的。
这一切都发生在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不知道便也不觉得尴尬 ,可当她重新再记起来的时候,当真是——
宋知鸢睡梦中羞愤欲死,明知道这是梦,却还是能清晰的知道这是发生过的记忆。
她几次挣扎,才艰难地从睡梦中醒来。
宋知鸢醒来时,天方已大亮。
更要命的是,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她的身体莫名的生出了一种变化,当她无意间触碰到自己时,能感觉到自己浑身打了个颤。
甚至,在那一瞬,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北定王的手。
北定王的手掌很大,掌心粗糙,指腹有茧,捏攥她的皮肉时,会带来一种奇异的烫,这就是永安所说的“男人的趣味”吗?
宋知鸢呆呆地看着自己。
一夜过去,厢房之内的冰缸早已经融化,屋中不再凉爽,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丝绢落到厢房内,宋知鸢挪动酸软的骨头,侧头望过去的时候,只见一缕阳光在半空中落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影。
床榻上躺着的姑娘茫然地看着床榻外面的阳光,过了片刻后,突然一掀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在柔软的棉被中尖叫。
她在想什么啊!
好!丢!脸!啊!
宋知鸢在床上尖叫的时候,门外的蓝水听见声音过来,敲了敲内间的门,道:“姑娘可是醒了?今儿府门里头收了宫里的来信,说是宫里面一个叫小福子的公公托人送过来的。”
宋知鸢从床上爬起来,道:“把信送进来。”
蓝水推门而入,替宋知鸢拆开信。
信上说,小福子几日没瞧见她,特意来问一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去种一种润瓜。
“太后老人家寿宴要到了,若是在寿宴上将这物事摆弄好,可比那东海百年大珊瑚还风光呢。”
小福子在信中是这般写到,隐晦的提到了时间。
太后寿宴距今不过半个月。
宋知鸢沉沉的吸了一口气。
上次种润瓜,好不容易得出来了一点成果,北定王突然晕倒,后续她就出了宫,这两日太忙,润瓜这事儿都被她抛到了脑后,显然是宫里的人等急了——太后都说肯给她一个官来了,可见这润瓜有多重要。
她得去找北定王。
想到北定王,宋知鸢就想起来昨天那些事情,但羞怯归羞怯,她知道她自己必须得去找北定王。
她不能再耽搁这件事了,她身为一个女子,能在脱离父亲、脱离家族的情况下,依旧在长安锦衣玉食的活着,一大半原因都落在长公主和太后身上,若是开罪了太后,她以后连个靠/山都没有,根本没法在长安站住脚跟。
既然想要女人不该有的东西,那她就得干点女人不能干的事儿,她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上辈子北定王围长安的时候她就看透了,权利,金钱,刀兵,每一件,都比矜持与脸面更重要。
找北定王算什么,现在就怕了,以后她还怎么当官呢?
再者说了,北定王虽然和她睡了,但是北定王看样子也没太在意这件事,人家可是堂堂北定王,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他一定不会因为昨天跟她睡了而故意刁难她,不让她得官的!
宋知鸢又开始安慰自己了,每次事到临头,她都要给自己催眠——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
思虑至此,拔腿就从床上爬起来,飞快找了一身衣裳穿上,连早膳都没用便出了方府的门,洛夫人问她去哪儿,她便将永安抬出来挡。
她本该去皇宫,但转头又得知北定王回了北定王府,临时出门,连个拜帖都没有,但好歹是“公事”,无拜帖也不算失礼,宋知鸢不敢耽搁,抱着润瓜便去了北定王府。
她到北定王府的时候,正是辰时。
——
长安的北定王府与北江的北定王府大不相同。
北江的北定王府就像是一座钢铁城池,巍峨耸立,浸透着江水的冰冷与潮气,但长安的北定王府却坐落在青天坊的麒麟巷中,巷长而广,府高而阔,飞檐翘角,这里是较之公主府都不逊色的富贵窝。
今日卯时初,北定王自榻间而起,于院中练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他纵然爬上了王位,也从不曾懈怠,永远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后背的弦筋永远是绷着的。
长安的北定王府中没有专用的练功场,只有用石砖铺成的院子,摇曳的花枝,与檐下随风摇晃的玉铃。
玉铃碰撞,带来一阵烦躁的音律,耶律青野手中的刀重重劈砍而下。
墨色的刀锋在半空中砍出破风声,似是劈开了云层,漏下了晨间第一道光。
晨光透过云层而落时,耶律青野莫名的闪过了一个念头。
天亮了,宋知鸢是否该去公主府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耶律青野似是被刺了一下一般,挥刀的动作都更快了几分。
宋知鸢是否愿意去公主府,与他又有何干!
是宋知鸢想方设法靠近他,又不是他去追慕宋知鸢,她不来,他倒显得清净!
又是一刀破风而落,耶律青野似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相斗,招招狠辣,不知道是想要谁的命。
直到半个时辰后,热汗蒸腾衣衫,他才放下手中墨刀,转而回厢房沐浴更衣。
等到他收拾妥当,回到书房中处理政务时,门外便有人敲门通禀。
耶律青野以为是他那个废物养子又闹出事儿来了——自从他下了狠心将人关起来后,赵灵川便闹起了绝食,白天不吃东西,晚上跑去厨房狂干三只烧鸡,第二天假装自己饿了一天要以死明志,耶律青野都不想搭理他。
“进。”
他道。
门外的侍卫推门而入后,道:“启禀王爷——门房那头通禀,说是来了一位宋姑娘,要办公事。”
侍卫说过之后,案后的王爷久久没有动静,侍卫小心抬头望了一眼,就看见他们王爷坐在案后,面无表情的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过了两息,王爷才垂眸道:“带进来。”
侍卫低头应下,转而去外面接人。
宋知鸢被带入北定王府后,乖乖的随着人走,不抬头乱看,也不问话,安静的被带入书房之内。
她第一次见北定王的书房。
瞧着也没与其他书房有什么不同,分内外两间,外间为茶室,内间为书房,一行进来,正看见北定王坐在案后看书。
宋知鸢有点忐忑的看向他,她有一点点的扭捏,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昨天刚睡过的人,但北定王神色冷淡,似是全然不在意她,只问她:“宋姑娘为何而来?”
她那颗心也就渐渐放下了。
看嘛,人家都不在意这件事。
宋知鸢便以润瓜一事询问北定王:“这瓜可在寒冬种植,臣女想问问,这瓜现下可能在北江推广集种?”
耶律青野听及“润瓜”,动作微微一顿。
这东西...他上次吃过。
味道甜香,口感绵密,而且能在冬日间种植,落到江北来,是好东西,但是北定王并不觉得宋知鸢能成。
在船上种东西,供给船上的人来吃,是江北人早就有的想法,北江的船上不知道带过多少植物,但是从古至今,就没有种成的。
他也不觉得宋知鸢能种成,在他眼里,这只是宋知鸢接近他的手段。
“江北水域广阔,冬冷夏热,船舱几乎都是潮湿的,不只是冷。”
提及正事,北定王终于肯正眼看一眼宋知鸢,他道:“除了冷以外,还要很湿,而且还有光照问题。”
宋知鸢明白了,她还得再试。
但没关系,上辈子能成,这辈子也一定能成。
“好。”
宋知鸢应下来,道:“臣女再去试。”
顿了顿,宋知鸢问道:“臣女可否在北定王府开个厢房来试?若有什么错处,您好指点臣女。”
既然是要考虑到江北那边的地质风土,那自然要与江北人近些,最关键的,是要让北定王认同,只要北定王点了头,往后便是一帆风顺。
见宋知鸢那双眼亮
晶晶的瞧着他,耶律青野唇瓣微微抿起。
她哪里是想得到什么指点?分明是想多与他相亲,她显然是被他迷得找不到北,连永安那头都顾不上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向宋知鸢的面望了一瞬,后又挪回到书本间,又变成了那张平淡冷静的脸:“随宋姑娘安排。”
宋知鸢就这么在北定王府置了一间房,做了[种植房]。
好巧不巧,这房就在北定王的书房旁边。
长安的房子都是木头建造的,很薄,北定王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隔着木板都能听见那头传来的动静。
偶尔有搬运东西的声音,是宋知鸢在搬缸,有砸窗的声音,是要封窗模拟船舱的昏暗,有水声,是她在分批次给所有缸浇水——她一口气备下了十五口缸,用不同的方式同时培养,瞧着倒是用心。
再听——听不见了。
北定王静坐片刻,放下手中的书卷,从书房而出,行至隔壁间,本想看看宋知鸢在做什么,结果一进来,就看见宋知鸢正在一个土缸旁边,手中还拿着一把小铲子费力翻动。
当时整个厢房的窗户都被她用木板封上了,房中一片昏暗,白日间她还需点一盏灯来照明,灯影摇晃间,姑娘半张面似润玉一般。
耶律青野定定的看着她,像是突然记起来昨日,那羊脂玉一般的柔软肌理,和她带着哭腔的求饶。
他的眸子太烫,宋知鸢似有所察觉,她回过头去看,就看见耶律青野站在门口的身影。
房屋内光源不足,他往门口一站,黑漆漆暗沉沉的,宋知鸢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脖子发凉。
这时候,耶律青野缓步走过来,行到她面前后同她一起蹲下。
他太高太壮,一蹲下来,身影像是要将宋知鸢淹没掉,让宋知鸢无端的觉得四周逼仄。
此时,他抬手从她手中拿过铲子,替她翻动此缸中泥土,道:“昨日之事,宋姑娘可有苗头?”
宋知鸢的手背与他的掌心擦过,烫的宋知鸢莫名的打了个颤,声音磕绊道:“有、有了些,过几日定然有证据。”
耶律青野缓缓点头,道:“好。”
他不再开口说话,只是一直帮宋知鸢翻土。
宋知鸢蹲在一旁,手指不自然的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她总觉得这个地方好烫。
——
忙到了下午,她便回了方府。
一直不回方府,洛夫人该等急了,而且,她还想去问一问永安给她的两位侍卫有没有将孙公子与宋娇莺的事情查清。
宋知鸢自北定王府离开时,还是北定王的侍卫亲自相送,宋知鸢回了方府之后,唤来侍卫询问。
负责监察孙公子的侍卫找到了孙公子与宋娇莺的往来书信,孙公子怕宋娇莺成了事儿之后不认账,特意要宋娇莺亲手写下来的罪证,后被侍卫偷走了,聪明反被聪明误,旁人以此物,就可以断定宋娇莺与旁人陷害宋知鸢。
而去探查宋娇莺其余底细的侍卫还并未回来。
宋知鸢便拿着那两封书信沉思。
她能用这两封信给宋娇莺和孙公子回敬点什么呢?
——
思虑无果,宋知鸢先上了床榻。
夜间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宋知鸢上了榻后不过两息,便坠落到了一场梦中。
之前梦到过的事情又一次上演,甚至比上一次更剧烈,宋知鸢知道这是梦,可是她睁不开眼,她再一次被迫体会到那种感觉。
她再醒来时,天光大亮,但她手脚发软,骨头发痒,甚至都站不起来身子。
她慢慢动了动,察觉到裙内已润透了。
人像是刚刚被浇透了水的土,轻易地就能被戳出一个浅浅的坑来,宋知鸢在矮榻上难耐的拧了拧身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开荤了、开始馋男人的感觉吗?
确实有点难熬,怪不得永安离不开男人,也怪不得后宫的女人发疯。
她混混沌沌的坐起身来,透过木板往外一看,瞧见了正午的日头。
她竟是睡到了正午!糟糕,忘给那几个缸浇水了!
“蓝水!”
宋知鸢匆忙起身,叫蓝水进来给她打扮。
蓝水从门外行来,一边给宋知鸢挑衣裳,一边回头问:“姑娘可要饮杯水?”
结果一回头间,蓝水正瞧见宋知鸢下榻,抬眸时,蓝水瞧见了一张潋潋滟滟的面,像是经了一场雨、吃饱了水的海棠,花枝沉甸甸的垂下来,娇艳中又带了几分湿漉漉的色气,泪染均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蓝水怔了一分,心说姑娘以前也是貌美,却不像现在这般,这般——
“蓝水?”
宋知鸢已下了榻:“快些收拾。”
蓝水赶忙替宋知鸢打扮,一切就绪后,宋知鸢照例说要去找永安玩儿,然后甩下众人,坐着长公主府出来的马车,一路跑向北定王府。
夏日烈阳将地面照的几乎冒出干烟,车轮辘辘碾过石砖,行的太快,车檐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的撞,坐在马车里的宋知鸢也左右的摇晃。
出行匆忙,马车上没来得及装冰缸,车厢里一阵闷热,宋知鸢坐在其中,只觉得口干唇燥,头脑发晕,有点像是醉酒、不,有点像是——
像是昨日间在宴会上喝过宋娇莺给她的那杯毒酒的感觉。
指腹间渗出细汗,意识逐渐模糊,外界的声音渐渐飘远,飘远——
“宋姑娘。”
马车外有人喊道:“到了。”
宛若一阵惊雷,将宋知鸢惊醒。
她伸出汗津津的手,从案上拿起一杯清水饮尽,定了定神后从马车下来,经由后门,小心进了北定王府,一路心焦的疾行去她的种植房。
她怕耽误她的润瓜,时间本就不够,太后又催得紧,她身边麻烦一堆,除去一个不靠谱的长公主以外,唯有一个润瓜是她真切握在自己手里的。
宋知鸢越走越快。
北定王府处处都是北定王的私兵,长枪林立的杵在烈阳之下,宋知鸢来了,放哨的侍卫便低下头行礼。
宋知鸢穿过长廊,绕过水亭,一路畅行无阻,无人拦她,甚至没人通报。
她到种植房时,房中一片闷热潮湿,还无光,她前脚踏入门槛,焦躁的步伐便是一顿。
她瞧见里面有一个人,正在给缸中浇水。
厢房内只点着一根蜡烛,一片昏暗之中,只有那一点橘红色的光芒,照着对方的眉目锋锐的侧脸,对方身穿玄色织锦飞龙鳞,其上银丝似流水般流动,他转身时,明明暗暗的火光在他面上跳跃,竟有几分浮光掠影般的惊艳。
“王爷在此——”宋知鸢跨过门槛,正瞧见北定王手中执着一水壶,在缸中浇水,她喉咙里的“作何”就变成了:“替臣女浇水吗?”
耶律青野神色平静微微颔首:“既事关北江,本王只当上心。”
话里那意思,并非是为宋知鸢做事。
宋知鸢快步行过来,感激的话一箩筐的往外冒,随后从北定王手中接过水壶,转而来亲手给缸中润瓜浇水。
缸都比较低矮,人要弯下身子,蹲在地上浇水,还要用小铲子翻土看湿润程度,宋知鸢低下身去做这些的时候,耶律青野就站在她身后。
他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她后颈。
她的后颈干净白皙,其上没有一丝油脂气,像是一块玉,其下处一块微突的圆骨,黑色的发鬓齐齐整整的盘绕起来,只在侧方留了一条垂发,似是一枝春欲放。
他一眼看过,目光都烧起来,悄无声息的向她身旁动了动。
他没有脚步声,只有影子渐渐覆盖到她的身上,像是某种弥漫开的欲念。
昏暗的厢房,毫无所知的猎物,与露出獠牙的恶狼。
蹲着的她此时距离他的腿也就只有一拳之隔。
这时候,蹲着的宋知鸢终于松好了土,她缓了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
她这一站 ,恰恰好好擦着耶律青野的腿骨而起,后背顶靠到了耶律青野的胸膛上。
她以为是自己蹲着时挪动、不小心挪到了北定王身前,赔礼的话已经到了喉咙口,但还不曾讲出来,便觉得一股麻意突然自两股间窜起,烧至后背,这股麻意使她浑身发颤,腰间发软,竟是双腿无力的向后一跌!
她后面就是北定王,她向后一跌,北定王顺势就将她揽入怀中。
他肩宽臂长,站在她身后有她两倍宽,手臂一抬,便轻松的将她勒入怀抱中。
他看起来是想扶起宋知鸢,但是他的手落到宋知鸢的身上,反而使宋知鸢的情况更糟糕了。
宋知鸢难以形容这种感觉。
她陷入到北定王的怀抱之中,浑身的筋骨因此而酥软,她的身体突然无法自控,血肉发出奇异的嗡鸣,她颤抖着跌下去,腰间被北定王的手臂一提,双腿便轻颤,根本无法挪动半分,大脑一片空白。
人是一滴酒没喝,但魂魄已经醉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打晃,面条一样站不稳,这回的感觉比之前在马车中更猛烈,她的身体极度渴望什么。
“宋姑娘?”
北定王的手掌握在她的腰间,火热的温度与薄茧的摩擦感透过衣裙传过来,烫的她几乎站立不住,一股痒意从腰间冒起来,瞬间弥漫全身。
北定王用力将她提着站起来的时候,手掌收紧,手指用力擦过她的腰腹,因为要拖起来她整个人的体重,所以用力大、她有点痛。
但比痛更猛烈的,是汹涌而来的潮意,她想要说出话来,但是她一开口,竟是溢出来一声嘤咛。
这一声后,北定王微微一顿,而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觉得面红耳赤。
她现在的状况很奇怪,身体不能动,但意识还有些,处于一个觉得自己很丢人,但是动都动不了的样子。
而下一刻,她身后的北定王突然动了。
他一抬手,直接将她从原处抱起,快步行出种植间,行至北定王的厢房。
她被他一抬一抱,只觉得浑身软麻的更厉害,面颊绯红,似是酒醉,正是情谊昏昏间,她听见北定王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去唤军医来。”
她被放到榻间,北定王的手离开她的腰、擦过她的腿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抬起了腰,似是要追着他的手而去、如何不舍一般。
北定王似是没瞧见,但宋知鸢却臊红了脸。
她这是怎么了?
不过片刻,门外便来了军医,北定王拉起了帷帐,隔着帷帐让军医就诊。
军医诊治过后,根本不敢抬头看帷帐里的人,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矮榻上神色冷漠的北定王,后低声说道:“这位姑娘近日应当中了一种药,此药十分阴毒,第一次中药,若是不交合便会死,而一次之后也并不会直接结束,药效会持续一个月左右,这一月内,中药人将沉迷情/色,难以自拔,日日离不得床笫。”
“若是没有解决,便会欲念焚身,磋磨人志,虽不会让人爆体而亡,但是超过三日,便状如吸食五石散一般昏沉意乱,此毒难解,要么顺应天时,要么咬牙硬扛,属下无能为力。”
军医言语过后,床帐内的宋知鸢渐渐白了脸。
她便说...她根本不是那般人!
隔着鸦青色的绣花床帐,她看不见外面的人,只听见北定王道:“出去。”
军医应声而下。
厢房之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床帐内的宋知鸢心急如焚,又恨宋娇莺入骨。
宋娇莺是奔着弄死她去的!
宋知鸢在帘帐内气急败坏的捶打床铺,半晌都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她甚至都不敢撩开床帐,只心虚的道:“此毒凶猛,是我那庶妹恨我入骨,不想连累了王爷。”
想起来那一日北定王在厢房中凶猛的模样,也一定是被药效影响了吧。
——
听及宋知鸢的话,厢房内、矮榻上坐着的耶律青野微微勾唇。
宋知鸢为了找个理由继续与他合欢,倒是心机颇多,故意给自己下了离不开男人的药,就为了能继续攀附他。
罢了,她为他花心思就行,这些小事,且随她去。
“本王也同饮了酒。”
北定王语气平淡道:“但本王有内力傍身,不如宋姑娘这般凶猛,想来是能坚持的。”
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等着宋知鸢过来求他合欢。
而床帐里的宋知鸢闻言,一咬牙,一拍床,大声说道:“臣女也行!王爷不必担心!”
不就是熬吗?她可以!她必不再骑人!
闻言,北定王缓缓挑眉,继而玩味一笑。
呵,欲擒故纵。
他倒是要看看她能装多久。
——
当日,宋知鸢说到做到,硬咬着牙回了方府,现在夏日内洗了个冰冷的凉水澡降温,后吃了些清心败火、提神凝魂的汤药。
她能抗住!
宋知鸢沐浴过后,本该早早入睡,但临睡前,永安的侍卫特意来禀报,说是与宋娇莺有关。
这些时日,永安的侍卫跑去查了宋娇莺的底细,动用了不少人脉,得知了一桩有趣的旧事。
“何事?”
宋知鸢好奇问。
跪在地上的侍卫低垂着头,盯着自己面前窗户烙印下的月影,道:“那大概是十年前左右的事情。”
那时正是仲夏夜茫间,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侍卫的声音放的很轻,拉着宋知鸢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日。
那时候,华阳县主刚得知宋父对她的隐瞒与欺骗。
宋父早些年与华阳成婚之后,还放不下远在乡野间的妻子,每年都托人回去送些银钱,毫升照料,而华阳县主知道以后,大闹一场,不仅要休夫,还要给远在南疆的父兄写信告状。
那时候方家人才刚回南疆没多久,在长安还有人脉,宋父也不是丞相,他出身低,在长安要处处依靠贵妻帮衬,官途要靠妻子的陪嫁去买,吃食住处都是华阳郡主的,他只能向华阳低头,赔礼。
但没用。
华阳铁了心要和离,而那时候才六岁的宋知鸢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十年后,才从别人的口中窥探过岁月长河中的一段,间接得知自己的母亲在那段时间经历过什么。
“后来呢?”
她白着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