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从此不敢问长安太后的脸上只有蓬勃……(1 / 2)

第36章 他从此不敢问长安太后的脸上只有蓬勃……

军队摆成长龙出城,那沉重规整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挤在窗户底下的宋知鸢才敢扭着腰慢慢爬起来。

双手撑马车壁爬起来的时候,宋知鸢还在心中想:北定王带兵出城是为了什么?

北定王这次来长安,手底下只带了亲兵,眼下走却是带了长安的一批兵而走的,如此阵仗,实在不像是出门游玩。

这个疑问等宋知鸢去了司农寺种植房中时便得了解答。

种植房里极大,通窗,其内划分成一个个小方块,里面摆了一排排架子,上面摆着缸,专门用各地水土来种植润瓜,然后由专人记录,等种植成后,在各方推出。

宋知鸢去种植的时候,就听见旁边几个格子里的人开始说最近朝堂上的事情,说来说去,便说到了北定王领兵出城的事儿。

宋知鸢一边低头在缸里中看土壤湿润程度,一边竖起耳朵听旁人说的话。

“说是西边那头出了匪祸,直接打到万花城去了!”

“这般厉害?是西边蛮夷又来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北定王领兵去了。”

“北定王据守北疆多年,用兵如神,想来不会出大事的。”

这断断续续的话落到她的耳朵里,让宋知鸢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太好了,北定王离了长安,以后应当也不会回来了吧?

这个人走了,她混乱的生活终于可以回归原处,日后,她便再也不必担心在路上碰见什么人啦。

宋知鸢心中卸下了一颗大石头,浑身轻松的给缸中倒水。

素手一勾,水壶中的水便均匀的倾泻而出,流水滚到缸中,慢慢润湿泥土,当水漫下去的时候,宋知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疑问:上辈子西边出匪祸了吗?

上辈子的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哎。

不过转念一想,那时候的她不过是个闺中姑娘,每日都在宋府中跟宋娇莺斗死斗活,除了跟永安玩儿以外,根本不管什么外事,不知道也很正常。

只是上辈子不是北定王出去征战的,只是这辈子恰好轮到了北定王而已。

故事的走向因为一两个人物的偏差而稍微有些偏离,但是大方向还是很好的嘛,北定王没有谋反,永安还活着,她还当了官,一切都是最好的。

宋知鸢觉得自己飘在了云端上,哼着歌儿围着她的缸转来转去。

等今晚下职之后,宋知鸢还从长公主给她的侍卫处得来了一个更让她高兴的消息——北定王今早临走之前,把涉嫌给他下药的人都给处置了。

“孙公子和宋二姑娘都被打断了一双腿,然后被送回了各自的府门。”

侍卫说:“经此一事,这两人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长安之中了。”

两家府门的人也不是傻子,这两人本来就没什么特别大的本事和价值,进不去官场、不能给家里带来回报不说,还闯祸得罪了北定王,再接回来养着,以后肯定还要出事。

这样赔本的买卖,不可能再做了,还是趁早断尾求生,把这两人扔走吧。

宋知鸢心里一阵痛快,摆了摆手便叫侍卫下去,自己在公主府湖心亭美美的赏着夜景用了一壶果酒,带着甜美的酒香一起倒入亭中矮榻中,裹着薄被睡去,等待第二日的到来。

接下来的长安的每一日,都是美好的。

——

宋知鸢在湖心亭浅眠的时候,林元英连夜进宫。

她是太后的心腹,可无召而进,随时面见太后,但是她这一次可不是白来的。

她给太后准备了一件礼物。

夜色下的城墙巍峨耸立,如同一座巨大而寂静的坟茔,守在宫殿门口的老太监面色死白,如亡灵般飘在这后宫里,那老太监见了林元英便行礼,挤出来一个渗人的笑,道:“林大人好,太后娘娘叫奴才在这

儿等您呢。”

林元英见了他,也得行礼:“干爹寒碜儿子,儿子哪敢受您的礼?”

这老太监叫李良润,早些年就是太监总管,她年幼时候家里出了事,她顶替她弟弟进了宫,就是落到这老太监手上。

这老太监该给她去势的,那时候,他就知道她是个女孩儿。

老太监跟她爹有点交情,难得心软一回,没把她的事儿挑上去,而是瞒下来了,她就认了老太监做干爹,在宫里一待就是数十年,这一身功夫,都是她从老太监这学的。

再后来,她身份纰漏,太后保了她,让她成了左控鹤,她渐渐起步,就开始孝敬她干爹。

他们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女,李良润是真把她当成亲儿子看,她也真在他这里自称儿子。

称儿子感觉有点奇怪,但俩人都不在乎。

李良润自己都没把,也不要求儿子有把,他只要是李良润一天,就少不了一群儿子伺候——再说了,他其他儿子也没把啊!

倒是林元英,有时候把自己当男人看,有时候把自己当太监看,有时候把自己当女人看,反正是什么都行,那样活得好就是那样,她不在意。

两人行过礼后,一前一后的走在宫廷里,像是过去很多年一样,李良润将林元英引到太后的慈宁宫里去。

彼时已近夜色,整个皇城寂静极了,廊檐下挂着一盏盏红色灯笼,人走过去,面便被映出红色,今夜月又清,两边颜色争辉,半边月色半边红。

老太监絮絮叨叨的与林元英讲话,说“小皇帝近日火大,睡不安稳”,说“西边的匪祸闹得厉害”,说“北定王去的也突兀,莫名其妙就走了”,说“太后老人家近日也有些身子不爽利”。

林元英竖着耳朵听,两人说了半晌,到了慈宁宫。

宫殿明烛千盏,灯火辉煌。

老太监不进去,只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林元英一眼。

月色之下,林元英唇瓣上带着一点笑,眼眸清澈的看着老太监,问:“爹,怎么了?”

老太监看了她半晌,也笑:“你最近也没闲着。”

林元英唇瓣上的笑意一抿,像是转眼便要消散,但一转头又勾起来,道:“是啊,最近给太后忙呢。”

“给谁忙,你自己心里清楚。”

老太监没有戳穿她,林元英在宫里的十几年都是他亲手养起来的,养她那一天,他就知道这孩子迟早要搞出来事儿,但他不在乎。

他是个没有根的人,心里没有,身上没有,脚下也没有,活也活腻歪了,就林元英这么一个故人之子,她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吧。

“去吧。”

他说:“你是聪明孩子,我老了,管不动了。”

林元英沉默的低下头,没有说话,而是进了慈宁宫。

宫殿高而大,广而阔,其内书房中,太后正在看手中的奏折。

长案之后,太后身穿正红色绣金凤的长袍,眉目平静,染着凤仙花的手指轻轻地一翻,便翻过去了一页。

林元英行入其中、面见太后,躬身行礼后,道:“启禀太后,属下近日在外寻到了左相洛府家的一些罪证——三年前,左相曾做过一件冤假错案,与长安崔氏有关。”

长安崔氏,大陈的名门望族。

大陈名门望族不少,但时常跟太后唱反调的、最主张拥护幼帝的,就是崔氏。

这长安明面上是皇帝的长安,但实际上,三分之一是太后的长安,剩下三分之二,是世家的长安。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皇帝可以死,太后可以死,世家不会死。

世家想操控皇帝,做永远的世家,皇帝以后长大了,会想借世家的力坐稳皇位,然后除掉干政的太后,而太后,想操控皇帝,除掉世家。

三边人纠缠在一起,互相牵制,互相帮助,互相打斗,没有一方人可以独善其身。

而对于太后来说,世家比幼帝更棘手。

最起码幼帝现在只是个孩子,还是她自己亲生的,她可以牢牢捏在手里,但世家,跟她可没任何关系。

听见林元英的话后,案后的太后闻言挑起眉头,尾音上扬的“哦”了一声,道:“说说。”

太后跟左相两人以前就有仇,眼下,左相又是幼帝党,一直扶持幼帝,暗地里给太后找麻烦,太后几次想要除掉他,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眼下,林元英突然给她送了个机会来。

林元英抬手,将筹备好的证据端送给太后。

这不是什么新鲜案子,大概就是三年前,一个崔氏的世家子抢夺了个民妇,后又逼死其丈夫,将其收为妾室,其娘家人击鼓鸣冤,但第二日娘家都死了,夫家连夜遁逃,只留下一座空宅,不知道是真的跑掉了,还是在外面被弄死了。

这件事在偌大的大陈中只是一个小小的水花,这样大的城邦,这样高的宫殿,看不见死者的眼泪,听不见泣血的悲鸣。

直到有一日,有人将这事情翻出来,送到了高高的楼宇之中。

太后捧来细看,心底里开始谋算。

她早就想削崔家,但是必定阻力重重,不能一棒子打死,她可以一点点来,借着这件事,可以稍微打压一下,然后趁着今年恩科,扶起来自身娘家李氏来对抗其他世家。

她出身河东李家,早些年河东李家还没这么体面呢,但后来太后起来了之后,多番提拔李家,将自己家亲戚都安插进了朝堂中,这些年,李家就也成了一个后崛起的世家。

李家和太后利益捆绑,每次太后有什么想法,他们都为太后冲锋陷阵,所以别人家的世家该死,但是他们家的世家要昌。

这一次,有李家相助,她可以将崔氏打下去。

思虑间,太后眉眼间一片满意。

只要弄死左相、削掉崔氏,这朝堂便又向她倾斜了一分!到时候,她就可以开女子科举。

开了女子科举,她日后登基的障碍就又少了一分。

那些朝堂里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像是一道道丝线,彼此纠缠成一张网,她要掂量掂量那张网更紧些,能兜住她的野心。

太后低头细细看着那些证据的时候,跪在地上的林元英也抬眸看着太后。

坐在案后的女人美艳,聪慧,狠辣,是从宫斗里杀出来的胜者,同时,也是朝堂的染指者,她跨越了男女之间的这条线,英姿勃勃的向另一方向进发。

太后,你的理想凌驾在无数人的血腥之上,你确定要上去吗?

林元英定定地望着太后的脸,想从太后的眉眼中看到一点点迟疑,不安,或者抗拒。

但并没有。

太后的脸上只有蓬勃的野心,欲/望,与燃烧的杀意。

她迫切的想要登上皇位,这是陈家欠她的!所以她对这些朝臣毫不留情——幼帝越来越大了,他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一个幼童,太后也越来越着急,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定然会对这些世家门阀下手,将这朝堂搅的腥风血雨。

林元英就适时地,送上了这么一个机会。

其实林元英有时候分不清太后和她到底谁才是这个王朝的丧钟,但转念一想,谁都行,瞎几把撞吧,反正她不撞,太后也会要撞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太后看着这些证据,深吸一口气后,道:“去做吧。”

将这件事情翻出来,借此将崔家与左相都打压下去,然后拔提李家,先把自己喂饱。

朝堂之上,没有心软与情谊可言,两个党派之间,没有既往不咎,只有不死不休。

赢的那个书写历史,输的那个声名狼藉。

像是两个披着人皮的野兽,厮杀过后,大口大口吞吃对方的血肉,随后再穿上人皮,说这是正义。

太后与林元英密谋半夜之后,林元英就此离去。

她离开宫殿的时候,回头看着这座紫

禁城。

要不了多久,这里的青砖会铺上一层鲜血。

这是王朝的祭品。

——

太阳东升西落,明月高悬夜空,转眼间便是第二日。

宋知鸢照常上职。

她的官阶太低了,人确实还在朝堂间,但是她是在一个小小的池塘里、安静吐泡泡的小鱼,并不知道朝堂已经掀起了腥风血雨。

以林元英为首的太后党突然开始抨击左相与崔氏联合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大陈良民,这一案件一翻起来,半个朝堂都被卷进去。

宋知鸢这时候出土了第一批润瓜。

左相与崔氏被逼的手忙脚乱,互相出招,之前抢夺民女的世家子出面认罪入狱,被抢夺的民女被太后封赏,以做补偿,事情似乎告一段落。

宋知鸢种了第二批瓜。

但此女当夜交出崔家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的证据,随后上吊自尽,以性命求太后还一个朗朗乾坤,太后震怒。

宋知鸢收了第二批瓜。

太后判崔家满府斩首,左相府满府斩首,不涉及外嫁女,不涉及和离归家女。

宋知鸢顾不上种瓜了,因为她的舅母险些没哭死过去。

洛夫人为洛家女,眼见着母族招灾,如何能忍住呢?可她丈夫是指望不上了,她只能来指望宋知鸢。

宋知鸢连夜去求了长公主,长公主又去求了太后,太后心疼女儿,便将左相府的判词改了流放。

这时候,朝堂上的幼帝党才刚冒头,就被太后打的七零八落,一切顺利的好像有如神助,所有事情都推动的十分顺利。

李家吞掉了崔家的血肉,成了一个冉冉上升的新世家,幼帝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龙椅上,茫然地看着朝堂上的厮杀,最后如同往常一样,低下头,一切都听太后的。

宋知鸢帮着舅母去送左相一家,然后种了第三批瓜。

这时候,朝堂间又来了一件事——宋右相的事儿判了。

不过并未曾判流放,只是削官而已,从长安之中削出去,流放到西部那一片去做官。

好歹也是官。

宋右相早有预警,从林元英一直不搭理他这件事儿上,他就看出来自己要完蛋了,他并未多纠缠,平静的应下之后,便叫人去收拾东西,准备出长安。

只是离开之前,宋右相给宋知鸢去了一封信,他想见见宋知鸢。

宋知鸢没有去。

她只是沉默的替自己死去的母亲写了一封和离书,然后送与父亲。

她不愿意母亲一辈子都背着“夺人丈夫”的名声,现在想来,母亲多病临死的那几年,应该是既后悔,又无力改变一切,只能在一日又一日的磋磨之中呕血而亡。

她想为母亲讨一个清白回来。

她的母亲,从不曾去抢别人的夫君。

如果有下一辈子,她想,希望重生的那个是她的母亲,而不是她。

这一封信送去之后,宋知鸢在也不曾见过自己的父亲,也不曾去过宋府。

偶尔她也会撞见齐山玉。

宋右相走了,齐山玉却还留在长安,他的官职还尚在长安,也走不了。

齐山玉现在和她的境况与之前也完全不同了。

之前的齐山玉是丞相门生,是新科状元,前途无量,宋知鸢只是个后宅女人,除了婚嫁吃喝首饰,没有其他的东西。

那时候齐山玉见了她,高高在上,十拿九稳,但现在,齐山玉的丞相门生成了污点,新科状元成了刑部的一个小喽啰,宋知鸢却成了太后眼皮子底下的新贵。

随着崔氏消亡、李氏崛起,太后在朝堂间的势力几度翻升,连带着宋知鸢也跟着水涨船高,她虽然只是一个司农寺的小官员,但是走哪儿都有人邀约,谁见了都要让三分。

两人的地位与权势似乎完全颠倒了。

若是宋知鸢心眼小些,还可以去给齐山玉点苦头吃,她都不需要去做太多,只需要请几个官员吃一次宴就可以。

但宋知鸢并不曾这样做,她不愿意去揪着过去的事情斤斤计较,而是大步往前。

她见了齐山玉,只当做看不见对方,像是陌生人一般走过。

她有更想要的东西,有更想见的天地,她跨越过已知的前半生,奔向了完全未知的后半生,每一步都新奇极了。

——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转瞬间,临近十月,太后的寿宴将至。

以往每年,太后的寿宴都是在宫中操办,但今年,长公主想要出去围猎。

为了让长公主玩得开心,太后便将此次寿宴选在长安周边的大别山中进行。

大别山多野兽,很适合围猎,为庆寿,太后甚至许诺,谁若是能得下头彩,便可向太后讨赏。

要什么都给!

一时之间,朝野之间的众人都兴奋起来,似乎完全忘了不久之前朝堂之中的血腥,太后党兴盛至极,世人仿佛忘了真正的皇帝是谁。

普天之下,仿佛只剩下了太后。

左相没了,抬上来的是太后的人,崔家被抄家,得了一批的重金,全被太后握在了手里,太后沉溺在这种荣光里,觉得整个朝堂尽在掌握。

距离她君临天下,不过几步而已。

——

而这时候,北定王已经带着军队远离长安,行至西蛮万花城百里外。

大陈西部是一片漠漠黄沙,远无边际,与黄沙之中的蛮族接壤。

蛮族凶猛,高大,皮肤黝黑,古号昆仑奴,可生啖人肉。

黄沙之中,藏着一处处绿洲一样的部落,蛮族人便生活在其中,这些部落的蛮族喜爱劫掠过往的走商,或者成群结队的侵袭大陈边疆的城邦。

这一层一层的沙漠里,不知道掩埋了多少枯骨。

北定王带军队一路走过来,日行夜歇,几乎走了近一个月,才临近万花城。

但他并没有直接进入万花城之内,而是在万花城外扎营。

——

夜间,百十帐篷在黄沙中立起,像是一朵朵白蘑菇,均匀的分散、开在黄沙里。

帐篷内点了烛火,可以看见其内的人影,此时,北定王正在主帐之内看手中的密函。

帐篷极大,其内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主位上摆着一张桌案,下方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