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覆盖着兵甲的手臂,小心用手掌贴在她的脸上,道:“以后你跟我,没有任何人能杀了你。”
永安这回明白了。
长公主巧取豪夺抢了一辈子男人,现在被男人抢了。
权势颠倒,乾坤易位,原先坐在云端的人跌下来,也成了泥,任人践踏,在这一刻,永安终于感受到了之前被她抢的那些男人的屈辱。
她可是长公主,堂堂长公主!这个乱臣贼子,竟然敢抢她!
等她的母后找到她的时候,她要把他剁成八块喂狗!
而这时候,沈识行还在捏她的脸。
很软,感觉很好吃,他要是咬她一口,不知道她会不会哭。
她的唇瓣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大概是吓坏了,沈识行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道:“好好待着等我。”
他要先去见养父。
这个女人他确实很喜欢,但是一切都得等他忙完了才行,等他忙完了,就回来尝一尝这个女人的味道。
沈识行离开的时候,永安白着脸想,弟弟和母后怎么样了?
——
从山民的院子出来,沈识行对一旁的亲兵说道:“把尸体处理了,里面的女人养起来。”
亲兵有些迟疑,低声劝道:“这里的驻守军防刚杀过她的父母——”
父母被杀了,这女人能心甘情愿的跟沈识行吗?
沈识行哼笑一声。
一个弱的跟兔子一样的女人,碰一下都掉眼泪,能把他如何?就算是给她一把刀,她也弄不死他。
徒增笑料。
“此事诫口。”
他翻身上马,道:“不要传到养父耳朵里。”
眼下正是打天下的时候,若是传出来他沉溺美色的名声,会惹养父不喜。
外界常传养父不举之类的说辞,但沈识行知道不是,他的养父想要,可以要任何女人,但养父不要。
养父只是一心做大事,不爱沉迷女色而已。
上行下效,养父身边没什么女人,他们二十四养子身边也都是光溜溜的,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沉迷女色。
一旁的亲兵低头应是。
说话间,沈识行的马已经直奔山上而去。
廖寒商谋逆的第五天,永安沦为小妾,廖寒商第二十四位养子沈识行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搞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他满身火热的走到山脚下、向上攀行。
这一日,大别山秋日飒爽,暖阳高悬。
太后当时正在厢房中苦熬时间,突然听见殿外传来一阵永昌帝的哭声,她匆忙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她怕这一条路——廖寒商不拘禁她,他放任她去任何地方,但是她想走出去,必定要看见跪在外面的一批批的人,包括她的儿子。
他们只有一点点水喝,一点点东西吃,但她每日可以锦衣玉食,廖家军的厨师变着法给她弄好吃的。
他在用这种方式折磨她,她每每见到这些人,顿觉压力扑面而来,反而被困在其中无法出去。
太后知道,他想让她过去求饶,痛哭流涕,说她不该在当初抛弃他,说她不该为了往上爬而忽视掉廖家,说她罪大恶极,跪在地上求他原谅。
他不是非要杀她,他只是想折磨她,只是想看她认错,看她痛苦。
因为这样他才会高兴,他那些恨才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地方。
而太后骨头里也还藏着几分怨气,她不服,她也不觉得自己错,所以她也不肯低头——当初廖寒商不容易,她就容易了吗?他在西洲拼的你死我活,她在宫中也受尽委屈,他分明知道她是爱他的,却还要这样折磨她,凭什么她就要低头?
他们两个人恨的各有缘由,爱的锱铢必较,谁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被毁了,谁也不肯让对方一下,就这样互相僵持着。
他们都怨恨,怨对方不够爱,不够宽容,恨对方不顺从,恨自己不如意,爱和恨早都分不清了,兰因絮果,难数真心。
直到外面突然爆发出哭声,她走到甬道里时,透过窗户往外看,正看到是一个廖家军正将永昌帝拉出来,她心口正凉时,甬道尽头走过来一位小将,见了她便行礼,道:“启禀太后,将军说要将永昌帝祭旗,邀您过去观赏。”
这是什么丧尽天良的话啊!杀她亲儿子还要她过去看吗!
太后惨白着脸站在原处,片刻后,慢慢站起身来,走向甬道之外。
一旁的侍卫也不拦她,太后可以做任何事,这是廖将军亲口所说,他只沉默的跟在太后身后,看着太后走出甬道。
长长的回廊甬道之外,正是常芳宫外的一片空地,朝中大臣多跪在此处。
廖家军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离开,就连之前死了的人也不带走,那尸体就倒在哪儿,别的老臣也是如此,他们吃喝拉撒都在这片空地上,就算是铁打的人五天也都熬不住了,几个老臣被太阳晒昏过去,又醒来,醒来发现这场噩梦还没结束,只恨不得自己在昏迷中死过去,一个个形容凄惨极了。
李太后从长廊中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一群老臣们姿态狼狈的趴在地上,抬头看她。
他们的太后并不曾受难,衣裙依旧光鲜,不曾忍冬挨饿,大别山中仅剩下七位宫女还活着,全都被调过来伺候太后。
今日,她们为太后选了一套石榴红色棉氅,上缝了一层狐狸皮毛,内衬了浓蓝色的绸缎裙,发鬓高高挽起,其上簪了一支金凤簪。
当她从回廊甬道里走出来时,金光日影都落在她的身上,在这泥泞的囚牢里,格格不入的美着。
她双眸沉沉的环顾四周,认真的看向每一位大臣的脸色,最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之中。
她才不会向廖寒商认输。
她才不会!
李太后屏退了旁的丫鬟,无视了自己亲儿子的尖叫哭嚎,自己在厢房中挑挑拣拣,选了一个合适的瓷盘。
瓷盘是盛放点心的,上面放了一盘脆香小麻花,李太后抬起手,轻轻一挥,便将那瓷盘挥摔在地。
“啪”的一声,瓷盘碎裂一地,太后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捡起了最锋利的一块。
——
隔壁厢房与李太后的厢房不过百步,四周绕着一片翠松,无论春夏秋冬,外面的树都翠盈盈的绿着。
廖寒商就坐在厢房的窗旁看手里的情报,时不时还能抬头欣赏一下外面跪着的那群大臣。
他今日换了一声茵绿色的长衫。
许是因为多年前受过伤、身子骨单薄,再也撑不起沉重的武甲,所以只穿一些轻袍,面色也常年的白着,透着几分虚弱。
长衫裹着他消瘦的身子,能清晰看到他在衣裳之下的骨架——他其实是很高壮的身量,少年将军,比宣和帝要高出一头去,是能熬过猎鹰、降服烈马的人,只是后来血肉清减,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才显得瘦。
李太后冲出回廊的时候,廖寒商根本没抬头,他知道她会过来,因为他今天要杀掉她的儿子,没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死掉。
这是他即将划到她身上的第一刀——意识到这里的时候,廖寒商有一瞬间的痛爽。
像是将伤口上的血痂撕下来的感觉,痛并爽快。
这时候,门外的人正从外面快步走来。
廖寒商抬起眼眸看过去,看见是自己的亲兵,略有些失望,但也不做声,只垂下头继续看手中的情报。
洛阳打下来了,长安不过是几日的事。
拿下了长安,其他地方不足为惧。
大陈四方都邻国,四方都有难处,这段时日是他千挑万选的、最好的谋反的日子——南疆常年打得火热,上两个月刚跟那群南蛊人经过一场大战,两边伤痛十分,秦家军都快死绝了,一点兵力抽不出来,是绝不可能回援的。
东水那边正遭遇风浪,这段时间,东水生了一场难得一见的海浪,东水渔民遭灾,临边的村庄被冲垮了不知道多少,本身东水那头就忙不过来了,甚至还牵连到了北江。
而且,北定王现在还被困在西洲,身边也没什么兵力,纵然用兵如神,他没有兵,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
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使早有准备的西洲长驱直入。
他正盘算着,门外的亲兵已经走近,正在外抱拳启禀:“启禀将军,外面太后方才——”
廖寒商抬眸看向亲兵,便见那亲兵少见的踌躇了一分,随后道:“太后方才寻了块碎瓷片,给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后晕过去了,瞧着是出了点血,但军医看了,说没有大碍。”
亲兵说着说着,又不大确定,这些长安的贵人们个个儿身子骨都虚着呢,他们廖家军的兵在外面五十大板照样能爬起来训练,但这些大臣们跪个五日就要命了,倒地上爬都爬不起来,那太后显然是更虚弱的人才对,她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他
们这群下面伺候的也担待不起。
亲兵踟蹰着,又补了一句:“军医没有给开药。”
他们廖家军的军医一个个都能徒手撕伤口,药物紧缺,没给开药就是觉得太后能自愈的意思。
但是太后晕了,还要继续把永昌帝祭旗吗?
而坐在窗口的廖寒商神色冷沉,骤然起身后,又缓缓坐下,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等她醒。”
两个人之间互相博弈,廖寒商通过伤害永昌帝来折磨太后,太后通过伤害自己来折磨廖寒商,两人谁都不松口,大概都是在用自己的行动来说:“我没有原谅你。”
而这个时候,沈识行已到,亲自来向廖寒商汇报军政。
“带进来。”
廖寒商捏着眉心,道。
——
这一日,廖寒商谋反的第五日。
太后情况不佳,永安被沈识行扣住,李观棋至今没爬出来林元英的手掌心,耶律青野还在赶来的路上。
而唯一能跑能忍、体力上佳的宋知鸢——终于逃出了大别山,混进了流民堆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