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不敢想永昌帝掌权之后,她自己会是个什么光景,永昌帝会爱永安,但爱不到她头上去,以后就算是有了同等的功绩,也一定是先把机会给男人。
她底下少了个根,脑袋就挺不直,也没法子。
但那些事儿都离她太遥远啦,她没有继续提,只道:“好啦,泡够了,我们一道儿睡觉吧,明日辰时,廖家军将来,你还要去和那些人和谈呢。”
之前永安决定来议和之后,北定王这边就派了信使过去,与廖家军约见。
他们双方都不肯去对方的地盘,最后在两军交战的最中心,搭出来一处帐篷,双方都不得携带亲兵,不得携带武器,只能单独见面。
长安城这边是长公主与小侯爷出席,沈时行回避,北定王同行,廖家军那头是廖寒商带着两位心腹出席,小皇帝与太后都不曾放出来。
也就是说,这帐篷里最多只会有六个人来商议割城一事,永安就是其中之一。
她得好生休养。
永安“嗯”了一声,爬到旁边榻上,俩小
姑娘一人一个厚厚的棉被,面朝面的睡过去了。
兴许是好友在身侧,连带着人都放松了几分,俩人没过多久便各自陷入梦乡。
次日一大早,不过卯时中,俩人便都醒来了。
永安起榻更衣上妆,满脑子都在敲算盘,琢磨着一会儿该说什么做什么,眼下她要去见这位廖家军的反贼,只觉得紧张极了。
宋知鸢每日在军营里打滚,早已没了姑娘家上妆的繁琐规矩,起的比她晚,但收拾的却比她快多了,随意拿了根木簪子挽住发鬓,便起身去外面取食物。
“外面有小厨房。”
永安道:“不必出去取。”
宋知鸢漫不经心的“哎”了一声,但脚下步伐没停,只回道:“我要吃两口军中的饼。”
她其实也不是要吃饼啦,只是去出去转一转。
长公主虽然自带了小厨房,但小厨房中哪里有耶律青野呢?
以前每每出征,宋知鸢晚上都是跟耶律青野睡在一起的,两人肌肤相贴的每一夜都让宋知鸢觉得安心,平日里不觉得有什么,但昨日随着永安睡了一夜,今日一醒来,竟觉地处处都有几分不自在。
两军议和,这么大的事儿,宋知鸢不大放心,总忍不住担忧,她得先去在耶律青野离开之前,见一见耶律青野。
她出了长公主帐篷后,先是去往耶律青野的主帐,但主帐之中空无一人,守帐的亲兵说不曾瞧见王爷回来,她便出了主帐,在四周帐篷里绕了一圈。
耶律青野没回来,能去哪里呢?
她福至心灵,走向她自己的帐篷。
昨日间她不曾回来,帐篷中也便没有点蜡烛,现在一掀开帘子,便觉得其内昏暗,有一种温暖又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知鸢的帐篷不大,也就一案一椅一床铺而已,一眼望去一览无余。
当她掀开帘帐时,果然便瞧见一道身影坐在案后。
对方正对着帐门口,像是正在等她回来。
帘帐撩开的时候,一道光由小渐大,汇聚成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正落到对方面上。
他神色平淡,像是等了很久,眉目间看不见焦躁,也看不见期待,帘帐被掀开的时候,他抬眸望过来,眼眸里像是藏了一片幽冷的北海。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在床榻间说那些话的时候,都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只有偶尔才会情绪外露,所以宋知鸢也早都习惯了他那张冷脸。
如果宋知鸢能够敏锐一点,那她就能从耶律青野的身上看出来些许“守株待兔”、“来者不善”的意味来,但她并没有。
她沉浸在这个美好的清晨里。
昨夜她收到了家人的家书,家人的关怀冲散了周身缠绕的血腥气,又和她的好姐妹抵足而眠、睡过一夜,她在战争中干涸贫瘠的血肉被好友的笑容滋润,生出绿油油的嫩草来,等她绕过帐篷,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又发觉她喜欢的人正等在她的帐篷里。
这草上就又开出了花,冲着耶律青野摇啊摇。
虽然是在战时,虽然局势紧张,但她还是觉得这一刻的她被丰沛的雨和阳光充盈起来,像是走在春日里。
帐外北风呼啸,但关上帐篷,里面是良辰美景,桃李春风,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瞧不见的地方,她偷得浮生一刻甜。
“你怎么在我这里呀。”
她慢慢走进来,将身后的帘帐关上,不让旁人瞧见她的花,随后向耶律青野走过去,如往常一样要钻进他的怀抱。
“我去陪永安啦,不是跟你说过了嘛。”
她只当他是想她了,心里甜滋滋的,但口中还要埋怨两句的啦,她说:“以后不要这样等我啦。”
搞得她好像是什么夜不归宿、丢下夫君不管、只知道自己和友人吃喝玩乐的坏女人一样。
说话间,她人已经走到了椅子旁。
她如往常一样,往他的怀中坐下去。
她以前坐过无数次的,他的怀抱很大,腿骨坚硬,身上滚烫,坐过去的时候,他会用有力的手臂揽抱住宋知鸢。
宋知鸢可以整个人倚进他的怀抱中,她会比他的身体稍微高出一线来,向前凑一些,还可以亲吻到他的额头。
耶律青野很喜欢这个动作,因为他都不必抬头,就能含到宋知鸢,他时常在无人的帐篷中这样抱着她,战事频繁、不能一起入眠的时候,他就只这样抱着含一含解解渴。
宋知鸢总是觉得羞涩,会抬起手捂盖在他的眼眸间,含就算了,不要一直望着她呀!
但今日,她如往常一样过来的时候,却觉得腰间微微一沉。
她垂眸去看,才发觉是耶律青野抬手,以手背挡住了她过来的身体。
他力气很大,看起来只是轻轻一挡,但宋知鸢却难以靠近他半分,她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可是却无法向前一步。
“耶律青野?”
宋知鸢垂头看他,略有些诧异:“怎么了?”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与平时的不同,但是却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本就不是观察细微、狡黠如狐的人,又因为日日与耶律青野疯吃海含,早已丧失了对他的敏锐与防备,以至于挡耶律青野突然变了一副神态的时候,她却依旧沉浸在甜蜜蜜的爱意里,无法看清,只会发出直白的询问。
耶律青野正缓缓抬起面来。
他生的凌厉,骨骼利眉目寒,抬眸间锋锐冷冽,峻丽肃杀。
坐在椅子上的耶律青野比站着的她要低上许多,看她的时候,也是抬起来脸的,她高他低,可宋知鸢面对他那张面的时候,却莫名的觉得心中发紧。
她有点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当他用黑沉沉的眼望着她的时候,总叫她心口发紧。
每当这个时候,她才会记起来这个人的威名与他手上的鲜血。
他这个人,绝不是她素日里看到的那一副痴缠女人的模样,只是她不曾直面过他的刀锋,被他的情/色/喜爱所包围,被他轻哄着纵容,又因为他太容易被她得到,会因为她说上两句话,就被她拉入床帏,所以显得毫无危险。
她享受着他的喜爱、偏宠,从他身上得到了太多,因为被他摆得太高,所以总是忘记他是北定王,忘记他弑杀冷酷的本性。
他从各个定义上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唯独对宋知鸢藏起了这一面,扯了一个帘子,挡住了他皮下那层见不得人的本性。
他没打算改,他就这样,他但凡善一丝都做不到今天这个位置,军营的刑帐从不是摆设,进去的探子出来的尸体不计其数,他也容忍不了一点谎言。
他只是不愿意用这种手段来对待宋知鸢,他只是不想让宋知鸢见到这样的他,他也相信宋知鸢不会见到这样的他。
然而,宋知鸢偏偏无知无觉的撩开了他的帘子。
他望着这张白皙的、美丽的脸,给了她最后一个机会。
“你曾做了什么错事。”
他道:“现在与本王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