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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睡了一天一夜,甚至更久。

崔莹从榻上下来,穿好衣服,也慢慢从刚醒时舒适轻盈的状态中出来,想起了连淮。

她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她确实是在利用他,这九州的一段情事从头到底就是一个为他而设的局。她在下界之前就做了手脚,利用合欢宗的法术,在两人之间做了非常细微的情感标记。这种标记本身虽然不产生感情,但是会放大双方对彼此的感情。

怪不得,她初见他时心中就起了波澜,又在只见过几回的时候就将更多的爱恨投注在他身上,比恨云少川还深。

……

崔莹心中兀自混乱,站起身时,却看到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两件东西。

那是一封信和一段雪白无瑕的白绫。

那白绫远远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凡物,甚至是上仙界都难得一见,更不配在九州出现的高阶宝物。

崔莹在看见白灵的刹那,心中就已然有了猜测,然而因为这猜测太过不切实际,她竟有些不敢相信……就算在最荒唐的梦里,她也没有想过自己能得到这件传说中的宝物。

她暂且按捺下了心中的意动,伸手拿起那封信展开。

那是连淮的字迹。

面对这一手风骨天成的笔迹,她有些不敢往下看了。也许是因为心虚,又或是别的什么,她不敢这么快的面对他。

然而她终于还是看了下去。

第 77 章

信中写道:

“十七宫主:启信佳。

这封信是与你辞别的,在你服下丹药之前,我已知晓了上仙界发生的那些事情,包括你是在何时打探到我的消息,投胎下界,又为此在你我之间施展了加强情感的法术。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有一位自称是你上仙界的爱人之人,给了我一个装载记忆的晶球。他说要让我知道事情的全貌,放弃这段感情,把你还给他。他能得知如此隐秘的事情,若非确实与你相知相爱,就可能是别有用心了,待宫主恢复记忆之后,可以对照此事参看。

在你服下丹药入睡之后,我在室内点了迷香,因此你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此时我或在祭台之上,或已然身亡。宫主恢复记忆之后,想必对我也早没了感情,也不必为我的死有所感伤,那便如此两相忘怀罢。

我曾真心爱过宫主,如今发现只是一场镜花水月,滋生心魔,道心尽毁,实在惭愧。

我如今气数已尽,心中再无任何念想,只是实在不忍眼看天象异变,苍生受苦,最终决定献祭九州天道,以此滋补天际裂缝。我从小所修道法皆为大爱无情,兼爱天下之道,如今死得其所,再无遗憾。

我曾经听闻过宫主的身世,一如宫主此世投胎的身世遭际那般叫人爱怜,我明白宫主为何如此行事,心中亦无怨恨。我唯一所求,就是宫主念在昔日与我的情分上,在我献祭修补裂缝之后,将九州的位置和信息保密,再也别让上仙界的人有机可乘。

这封信旁的白绫是玄英岭最深处的不融雪所制成的。我听闻合欢宗的功法容易让人积攒热毒,需用温良平和之物化解,又想到你所用的法术为火术,正好缺一件趁手的兵器,因此特定为你炼制了此物。这是下界之人连淮送给莹莹的礼物,如今送给宫主。”

崔莹在念这封信的时候,心情经过最开始的震颤之后,竟然变得越来越平静。

恢复记忆之后,她果然变得更加淡漠无情了。加上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感法术也因为二人彼此知晓它的存在而自动消失,她的心仿佛骤然间成了冰石,看完之后竟没有滴下一滴泪来。

她有些麻木地将信收好,又伸手拿起那段白绫。

白绫入手温凉舒爽,纤细柔韧,轻盈的宛如不存在,只在掌间萦绕着微凉的感觉,如同掌中握雪——让人感到一种冰肌玉骨,干净至极的圣洁。

那沁人心脾的气息稍稍抚平了她心中宛如火烧到厚石块那样的干焦而厚实的躁动。

崔莹将披风穿戴在身上,伸手推门。她的指尖触到门板感到那里的结界力量十分微弱,而且好像在一点点消散。

怎么回事?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门顺势而开,看到明媚的阳光斜照在走廊地板上,心中越发疑虑。

外面空无一人,连固定轮班值守的侍卫都不在了。

花园中因为天象异变而枯萎的植物仿佛正在一点点复苏……她骇然地发现这些在植物身上本该几天才能有的变化,如今发生得如此之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还在梦里没有醒?她还在迷香所延长的梦境里?

她像是终于彻底清醒过来那样,浑身顿时一颤,额上冒出冷汗。

自从天道裂缝越来越多之后,九州很少再有今天这样阳光灿烂的晴天了,植物只会一日比一日枯败,又怎么可能复苏呢?

献祭。

以他的生命作为祭品滋补天际裂缝。

她以最快的速度,燃起火焰飞出连家府邸的隔绝结界,在她破开结界的刹那,结界化成白光落在她的身后,而眼前的天空仍然变成了另一幅场景。

远远见到皇宫前火光冲天,而那一片里外所有街道,全都被人挤的水泄不通,天空中也密密麻麻的停着许多御剑悬空的修士。

“烧的好!这样背叛百姓爱戴的人就应该被处死!”

“道貌岸然,该死!”

“烧死他,烧死他!”

随着崔莹向那边快速飞行而去,她能明显感受到周围空气里的能量波越来越强。

远处的场景渐渐清晰。

在皇宫前宽阔而威严的祭台之上,四颗悬浮石腾空支起了一个巨大的火架,有一人被绑在木架之上,火从他的足底顺着木架向上攀登,越来越旺,此时早已燃遍木架。

他的衣袍全都烧着火焰,随风烈烈燃烧,脸庞在高窜的火苗中若隐若现,只能偶尔看见他宁静淡然的神色,和那举世无双的眼眸——愤恨之人见之垂泪,困苦之人见之心安。

连淮。

崔莹的脚步不自觉的顿住。

她感到自己的心是麻木的,好像无甚反应,就以为她没为此伤心似的,然而周围的重火却早就不受控制地蹿起,甚至有隐隐吞噬整片广场的趋势。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骚乱,在惊慌不知所措时,他们见到了崔莹顿时下跪行礼,异口同声道:“参见陛下。”

“只在木架下面放火就足以猝死罪人,陛下何须亲自动手呢?”

“陛下除恶心切,不过陛下的法术实在太过厉害,倘若这样整个皇城就要毁了。”

“是啊,陛下还请三思,不要为了一个正人伤及无辜。”

人群纷乱的声音逐一在崔莹耳边划过,她这时突然惊醒过来。

他们为何都称呼连淮为罪人?他如今正可谓是身败名裂,鲜血横流。

然而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了。

她想让火焰停下来,快停下来!烧在连淮身上的火焰已然从原本相互间隔着的火苗,演变成了连成一片的火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完全吞没。

崔莹落足在木架之前,施展重火,拼命想要控制那团火焰,却发现只是徒劳。

那是祭祀的神火,根本不受重火的控制。

连淮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睛,向她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随即消散。他似乎看懂了她神色间的某种不甘,望着她的眸中含了释然的笑意。

火光腾天,众人再也看不见连淮的身影,只能看见整个熊熊燃烧的木架。

天空之中挂着雷电和诡异漩涡的裂缝慢慢弥合,随之带走了各种耸人听闻的天际异象。带着毒气的阳光变得越来越像以前那样清朗,众人身上瘟疫所带来的痛苦逐渐退弹,双颊恢复圆润的光泽。

万物复苏的速度越来越快,草地重新变得肥沃,花儿重新立起茎叶,干瘪枯瘦的牲畜逐渐恢复壮实……

天空越来越亮,众人仰头欢呼着,指着那些天际裂缝,在它们弥合的当口狂呼大叫,兴奋地挥动着手臂跳跃。

“打倒叛徒连淮!”“打倒连淮,还我九州!”“还我九州!感念天恩。”他们激动地反复念着这些话,声音逐渐汇聚成道道声浪,自发的变得整齐合一,彼此配合。

终于,天际的裂缝完全关闭!温暖干净的阳光普照在大地之上,驱散病痛和死亡,为所有人都带来了新生。

这是希望的光芒,是一个全新的开始,预示着九州苍生彻底摆脱了厄运,重新回归的幸福平静的生活中去。

有人在这光芒的沐浴之下与身边之人紧紧抱在一起,有人欢喜的大蹦大跳,也有人掩面大哭喜极而泣。母亲将孩子抱在怀里亲吻,恩爱的道理紧紧牵起彼此的手,年老的长者拄着拐杖眼中含泪,师门里斯定终身的师兄妹彼此都在第一时间看向对方……

全天下的气氛都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仿佛灾祸消失了,就再也没有人会感到痛苦。

但为什么她会感到痛苦呢?

崔莹感到世界变得灰蒙蒙的,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在一片欢庆之声中,她却沉入了绝望的地狱里,心中像被千万根细针同时刺入那样疼痛。

连淮的灵魂从此消失在六道轮回之外了,魂飞魄散,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连淮。

她永远把他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直到泪水打落在手背之上,她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而且眼泪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滚落,早已失去了控制,让她的心因为伤痛而无所知觉。

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连淮……

她看着那些欣喜若狂,劫后余生的人群,忽然感到了一种愤怒,和深深的无望。

他们是迎来了美好的一切,可是她呢,她却失去了……

失去了什么呢?

她这时候才忽然明白,他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是爱他的。就算撤掉了加强感情的法术,就算性格变得更加冷漠无情,她原来也是爱他的。

无关双修,甚至也无关情/欲和占有,她只是单纯地念着这个人

他是曾经在这里主持祭祀的神君啊,穿着黄色祭服,手持祭鼎,受万民瞩目和爱戴。

如今,他却自愿死在了他年年来此祭祀的,最风光耀眼的地方。

……

崔莹想,她会做出动心这样的蠢事,实在太不应该,但是她却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假如是面对连淮这样天底下最好的人,她也就不能太苛责自己动心了。

然而,就在众人欢呼庆祝的档口,从天空到大地,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

天空中发出耀眼而明媚的光芒,似乎有一道极其纯净的光柱连通了天地之间。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到天空中的云层像被无形之手划拨开来那样向两旁散去,而其上隐隐的灵力波动,开始肆意流走,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

蓝天的颜色又开始发生变化,短短片刻之内,只见九州的保护层彻底碎裂开来,化作了肉眼可见的千万条丝丝缕缕的灵力,全都汇聚到一个方向。

——木架和火焰忽然被灵力推开,从地表升起的灵力托着连淮向上,升至天地的中心,九州在此刻似乎成为了与他平起平坐的存在。

所有的灵力都从四面八方汇入他体内,让他的神识灵体慢慢重新凝聚成肉身,白衣飒然,银发随风飘荡。

他缓缓睁开眼睛,恰能俯瞰整片九州大地。

而九州的保护界全都自动散开,释放出的能量,连同九州每片角落里的灵气全部都向他身上汇聚而来,注入他体内,让他周围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这是任何人都从没见过的盛大场景。

包括崔莹。

也包括此刻在天际接轨之处,围观,已然隐隐现出身形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那里面有千面老人,合欢宗掌门李婉婉,善乐阁阁主陈夫人,洗剑阁邵家主,蜀山派吴掌门……所有上仙界有头有脸,势力各占一方的人物,全都因为九州过大的动静而得到消息,集中来到这里,见证了这惊人的一幕。

“他这是直接积满功德,成就仙体了,而且从此就可以掌管整个小世界的天道运行。”

“小世界天道竟然愿意化去自身的天际保护结界,以报答他的恩情,这是此前从所未有过的事,他从前一定为了保护这个小世界的安稳付出了很多……”

两界之间的隔膜完全消散,彼此都能见到对方的身影。

陈夫人泪如雨下,此时此刻,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抛下了身后的队伍飞身而下,急切地想和儿女团圆。

崔莹收回看向陈夫人那边的视线,对上那些熟悉的面孔们,嫣然一笑,做了个口型道:“好久不见啊。”

第 78 章

随着崔莹离上仙界越来越近,下界时禁制被逐渐打开,她身上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灵力波动越来越强,提升至化神期的境界。

她刚刚在合欢宗的队伍面前站定,上仙界的灵力就开始向她身边汇聚,越来越浓。

忽然之间,天色变暗,一道雷劫当空落下,却被她手中燃起火焰烧灭。

那是一道金雷,元婴期初期以后,每提升一个小境界,都会接受一次金雷的洗礼。

“有人突破了!是哪位大人物下界历劫了吗?”

“那是合欢宗十七宫主!听说她闭关了,没想到竟然是下界。”

在上仙界各大门派的千万瞩目之下,天空中随之而来,接连落下了三道金雷。

众人初识还有所议论,等看到三次突破渡劫同时落下的时候,早已惊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了。

那可是化神期以后的境界呀!每提升一重境界就需要耗费巨大的机缘和时间,甚至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突破。突破三个化神期小境界,抵得上常人多修炼两百年了,可她竟然在投胎下界的短短十几年中就已实现。

她这是得到了多大的机缘啊!

有人至今回不过神,有人心中颤栗,也有人暗自嫉妒,但无一例外,没人敢多说些什么。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抢占小世界的资源,可不能在不经意之间惹出事端。

只可惜,小世界现在已然为自己选了一个主人,他们再想进入,恐怕很难办到了。

众人关注着连淮那边的情况,心中不由地感慨叹息,却又无能为力。有史以来,只有修士自己收集神器,自制秘境,耗费心血布置照顾,养成小世界的,还没有见过小世界心甘情愿地选择主人,因为几乎没有人能高尚到足以得到天道的信任。他们这次也算是败得出乎意料,毫无办法。

……

这边。

崔莹渡完雷劫,睁开眼睛,向脸色微妙的姐姐和母亲抬了抬下巴,淡淡地说道:“回去吧。”

大宫主立刻迎上来说道:“恭喜妹妹突破,如今已经到了化神后期了!距离分神只差一步之遥,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后面的众姐妹和合欢宗其他弟子也纷纷行礼道喜。

柳如媚已然在脱离九州之后恢复了原本的记忆和修为,此时来到崔莹身边,神色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对此颇为骄傲。

崔莹平静地扫了一眼众人。见十六宫主脸色难看,神色间却有一股恶毒的怨气和得意之色,心中知道是她将真相告诉了连淮,才致使他们如今一别两宽。

崔莹的眸色深了。

“既然是天大的喜事,就当办宴。”她压下眸中的冷意,向大宫主道,“我要所有合欢宗门下弟子都出席的大宴。”

大宫主下意识看了李婉婉一眼,却在感到崔莹的威压之下,全身一个哆嗦,连忙应声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本就这样打算,可巧妹妹也提起了。如此让合欢宗上下生辉的好事,又怎么能不办喜宴呢?自然是要大办的。”

李婉婉微笑着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样,然而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喜宴定在了三天之后。

崔莹回到自己的宫殿之后,永夜宫里所有当值的弟子全都列队请安。与此同时,有人禀报,其余各宗门已开始派人将礼物送至宫殿,恭贺十七宫主突破。

倘若换作是其他宗门遇到这样翻天覆地般的喜事,肯定会欢喜热闹一场,然而崔莹素来喜静,永夜宫在她的打理下更是规矩森严,因此,这里和往常一般安静有序,瞧不出分毫主人获得了重大机缘的喜气。

只有柳如媚在第二日晚上快活地提了一壶酒,来找崔莹庆祝。

“恭喜小主!”她眼神发亮,斟了一杯酒,自己一饮而尽,说了许多展望美好未来的话。

崔莹只是听,也不回话,她知道柳如媚一个人就能自言自语好长时间,自己把自己灌到半醉。因此,她也没有把话听进去,她的心思放在了手上新得的武器上,也就是不融雪所制成的白绫。

合欢宗从立派之初就建在了玄英岭的山腰,借上古冰雪抵消热毒。但是因为体质不相容,玄英岭的深处是合欢宗修者永远无法进入的,而那里潜藏至深的上古冰雪对合欢宗修炼者大有好处,其中的“不融雪”更是每一位合欢宗弟子都想得到的东西。

所有合欢宗弟子的至高愿望就是让爱上自己的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山岭之中,为她们拿到最深处的“不融雪”,这对她们而言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成就。

而崔莹曾以为自己是最不可能实现这梦想的人,却没想到,在下界的时候,遇见了那个人。

“真是太好了,你们在一起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却已能提升化神机的三个小境界!”柳如媚摇头叹息道,“倘若当初我能遇上这样的好事,能少修炼多少天呀!每天吐那打坐,我真是痛苦死了!”

她显然喝多了,已经开始口无遮拦。“只可惜,怎么最终竟然分手了,否则现在还能接着与他双修,很快就能再进一步,跨越分神期了,说不定大乘期也有望!到时候你就能肆意驰骋上仙界了呀!”

柳如媚喝得眼神朦胧,长吁短叹,仿佛遗憾地要落下泪来。

崔莹看着她转过头面对自己,用那种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小主啊,如今当真没有办法了吗?那可是万年难得的纯阳体质,这么放弃实在太可惜了,要不再努力一下?”

崔莹知道她醉了,也不计较,反而放松了下来。

她以前几乎从不在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然而不知为何,在与连淮分别之后,她心中承载的太多,竟忍不住想要与人诉说了。

“怎么努力呢?”她轻声说道,“他都给我写了信辞别,说的清清楚楚,我……”

柳如媚顿时拍案说道:“这就不对了!只要你想,那算得了什么,破镜重圆,小别胜新婚不是更刺激吗?”

崔莹顿时哑然,过了片刻才道:“不是这个缘故。”

“那是什么缘故?”柳如媚问道。

“他如今已然是小世界的主神,也功德圆满,直入化神期了。他……”崔莹忽然觉得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因为她从没说过类似的话,她是从不可能放着自己的利益不管,去体贴别人的。

然而柳如媚却一直睁着眼睛看她,等着下文。

崔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从前为我受过很多不该受的罪,为我向死而生,为我产生心魔。他如今过得很好,我不忍心再去打扰他了。”

柳如媚却道:“那恐怕是非要打扰不可的。”

“怎么?”崔莹看向她。

“如今外界都传遍了,那位小世界飞升的公子是善乐阁陈夫人之子,而且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纯阳体质,如今自然也成为了宗门的继承人。有如此一位功德加身,且掌管九州小世界的化神期仙君,陈家现在可谓是扬眉吐气,光辉耀眼,不可一世了。”柳如媚顺口说了一长串,可见这两天没少听八卦传闻。

崔莹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陈家与十七宫虽然仇怨深重,但是陈家还没有落寞到不靠他就打不了十七宫。他不会当真在战场上与我刀剑相向,只要不是万不得已,他都会借由避开的。”

“可是我听宗主那边说……”柳如媚摇晃着酒杯,有些急切。

“陈家也会来我的庆功宴,这是他们给我面子,我当然要欣然接受。”崔莹将语气放缓,以便能让她听懂。

“可是半个月前宗主还在和陈家因为盐晶湖的事情交战,刚刚打的两败俱伤,进入休息谈判阶段,却还没有来得及谈成。”柳如媚又道。

“那就正好在宴会上谈一谈啊。”崔莹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

次日,合欢宗大宴门中弟子和外界众门派,以庆贺十七宫主突破。

山门之内,随处可见喜庆的挂饰,殿堂里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往来客如流水。

正午时分,宾客们已然在大厅两排宴席间坐下,越靠近里面的宾客身份越尊贵。

席间众人纷纷说些恭喜艳羡之类的客套话,也有趁机闲聊,加深情分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话题逐渐从无关紧要的事情向更深处延伸。

陈夫人举起酒杯象征性地敬了崔莹,只用唇瓣轻触酒水,随即放下。

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十七宫主之前闭关了,我也不曾有幸见到。因而我今日来此,一是为庆贺,二是为盐湖之事来向合欢宗讨个说法,还望听听十七宫主的高见。”

“噢?”崔莹状似毫不知情地微笑道,“我只是听说,盐晶湖是两家同时发现的,难免为此起争端,成王败寇,原本光明磊落,用讨个说法这样的词,未免没有道理啊。”

她这一段话正中陈夫人的下怀,当即凛然说道:“倘若真是光明磊落,我陈家又岂会惧合欢宗?只是十七宫主实在是好算计,明面上闭关,私下里背着所有人下凡到小世界,找到淮儿,拿他的性命威胁我!我们本以占领上风,却在此时被你要挟,只能答应和解谈判,真是打得好一套算盘啊!上界之事不影响凡人,这是修道者的底线,可你们合欢宗做事欺人太甚!在座诸位可证,我所说绝无虚言。”

第 79 章

此言一出,四下里顿时一片哗然。上仙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修道者私底下做什么偷鸡摸狗,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可以,但是放在台面上是绝对不行的。倘若有人敢做出违背道德之事,就会被归为邪道,其他门派需要为了维护正义群起而攻之。

陈夫人选择在宴会这个场所发难,也正是算准了合欢宗不敢在天下门派面前放肆。

崔莹果然凝眉看向十六宫主,厉色说道:“十六宫主竟然背着母亲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还不快给陈夫人致歉。”

她又道:“陈夫人,我此番是转世投胎,中途绝不可能上界,那日的场景诸位都已然见到了,也可以为我做个见证。只可恨我那十六姐姐,明面上奉母亲之命附身下界来助我,暗地里却在偷偷做这种事情。”

十六脸色发白,开口狡辩道:“这,我……”

“难道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也下界了?”崔莹道。

她这一句话点醒了八公主,分明她也受母亲之托和十六一起完成此事,可是如今既然十七妹妹直接点名了十六顶锅,她当然不会傻到自己跳出来承认。何况她之前受到十六宫主坑害,怀恨在心,此时竟然也乐得看十六倒霉。

十六宫主急得额上冒汗,她转向八公主正要愤怒地说话,却发现自己张不了嘴了,往法术来处看去,发出禁言术的竟然是母亲李婉婉。

她顿时惊得浑身冷汗,眼中直愣愣的,心里无比绝望。

她知道,母亲这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保全合欢宗的颜面,不让她们相互推诿,丑态百出,所以宁愿牺牲自己顶锅。

而且自己顶的可不只是八宫主的锅,此事的幕后推手正是母亲,因此现在牺牲她一个,就可以保下两个,母亲自然愿意。

“此事着实是对不住夫人,”崔莹致歉道,“不过,我想十六姐姐也不是个坏心的,只是误入了歧途,她如今知道错了,也会愿意将十六宫中的一切神兵宝器都归属陈家,以表歉意。我也正好趁此机会,将十六姐姐接到永夜宫中照看,让她能安安心心闭门思过,为陈家吃斋祈福,聊以谢罪,别被那些歪心眼的人带偏了,夫人您看这样如何?”

十六宫主听闻此言,早就激动得背过了气去,其他几位宫主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就是变相将她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全都送人,还要将她软禁起来……十六宫主也就算从此废了。

陈夫人听到崔莹如此说,怎能不知道她这是借刀杀人,心中暗恨崔莹的手段,然而她没道理不要这致歉,立刻说道:“合欢宗说话一言九鼎,可不能出尔反尔。”

说罢,她目光悠闲地扫了合欢宗宗主李婉婉一眼。她知道他心中不愿意如此大出血,因此才抢着说话。

李婉婉原本想要开口圆场,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却被她抢了先机说出那样一段,就再也无话可说了,只能自己恨的牙痒痒。

“纵是这样,贵宗宗主趁着我们停战谈判之时,用下作的手段偷挖盐湖里的宝物,此事又该怎么说?”陈夫人又道。

李婉婉这回学了聪明,抢先说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那是湖边居民们自愿挖宝,自愿送到我们宗门来的,谈何下作?”

她又转而对众人说道:“合欢宗修的就是诱惑之术,倘若连这个也要被称为下作手段,不如直说要将整个合欢宗打入为邪道好!善乐阁与合欢宗素有恩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却不想如今陈夫人得了化神期仙君为长子,就变得如此跋扈,要将合欢宗彻底打为异类。”

她的声音甜美婉转,自带蛊惑,每说一个字就叫堂内众人听的心猿意马,早不知不觉没了理智,偏信于她。

陈夫人早知道她一开口说话就是这样的效果,心中冷笑,指尖轻轻拨动几下琴弦,清朗的音乐传遍了厅堂,让众人猛然间如梦中惊醒。

“我倒是不知道,诱惑人不分昼夜的挖宝,累死在湖边,这也算是正道的行径?”陈夫人问道。

李婉婉做出无辜的表情,摇头叹息:“陈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合欢宗的法术只是勾起人自身的欲望而已,至于有些人日夜不息,那是因为他们的欲望太重,可怨不得我们啊。”

“可那些壮年男子有年迈父母需要赡养,有些还有儿女需要抚养,他们平白无故遭受亲人之死,甚至都没有能力办理丧葬之事,这也可以说是怨不得你们吗?”陈夫人正色说道,言语中隐隐有了怒意。

“人各有命数,陈夫人修了这么久的道法,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李婉婉说道,“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受连累也是命数所在,莫非你陈家有叫人起死回生之法?”

崔莹听她二人你来我往地明争暗斗,悠闲地将手中半杯茶吃完,然后才开口道:“如今在我的宴席上,还请陈夫人给我一个面子,稍安勿躁,也听我说两句。”

陈夫人听她开口,将原本要对李婉婉说的话收了回去,转而说道:“好,那依十七宫主看,难道合欢宗的做法半点错处也没有吗?”

崔莹淡淡一笑,随即正色说道:“母亲所做确实有失妥当,我回上仙界后听闻此事,也着实痛心。”

这前半句话说下来,堂内顿时一片安静。众人早就知道李婉婉和小女儿感情不好,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十七宫主竟然真的敢公然忤逆她。

李婉婉的脸色也有微妙的变化,然而下一刻,这份微妙就变成惊涛骇浪了。

只听崔莹接着说道:“因此当我知晓此事之后,就立刻安排十七宫的人给每位过劳致死的男子的人家发放银两,并为他们准备丧葬所需的物品,让他们有能力安排后事。现如今,大部分人家都已将逝者体面地葬入湖底了,也算是安了心。”

众人听闻此言,脸色各自变化,现出了有好戏可看的笑意。

李婉婉和陈夫人则笑不出来了。

“你这是何意?”李婉婉声音微颤地问道,在宴席上接二连三地吃瘪,终于让她有些按捺不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先与我商量一声?如今犯下这样大的错。”

崔莹却惊讶道:“我犯下了什么错?”

李婉婉见到她如此模样,气得心尖发颤,却又无能为力,强行压抑着道:“那盐湖有过滤杂质,隔绝水里水外之效,因此湖底藏的宝物是天地自然最干净的精华所在。然而现在,这么多人的尸首被投入湖底,那些宝物就要被感染,从此成为一堆废品了!”

合欢宗和陈家往来谈判,所为的正是那些宝物,可谁曾想到那些宝物竟然在悄无声息间全部毁于一旦了。

然而,面对这样的指责,崔莹非但不怒,反而甜甜地笑了起来。“谁说要成为废品了?”

她笑得越发天真温柔。“我从小世界带回来了一件法宝,可以吸收世上的怨气,我只需施展法术,将那些宝物上面的怨气吸收了,这些东西不就如同从前一样了吗?”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陈夫人,李婉婉终于都在同一时刻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

如今既然只有她有吸纳怨气的法宝,这些东西也就必须经过她手才能分配了。

她从来没想过怎么在谈判中向李婉婉和陈夫人两边讨利,她要的是把盐湖的全部都收入自己的掌控。

从最开始她同意将陈夫人请入宴会起,她就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先是借用两家矛盾铲除异己,然后再亮出底牌,坐收渔翁之利。

陈夫人看见李婉婉脸色难看,心里无端爽快起来。她和崔莹原本就是仇人,而李婉婉可是崔莹的生母啊,却也落得和她一样的对待,可见比她凄惨多了。

不过当她从短暂的喜悦中移开注意力面对眼前的局势时,却又一筹莫展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眼看着就要将湖里的宝物拱手让人,再无办法了。

陈夫人知道十七宫主的性格,这事既然已经让她占了上风,在接下去的谈判中,她又怎么可能会失误呢?她们在此事上恐怕就要一败涂地了,甚至连谈判的话语权都没有。

却在此时,灵波的光华浮动,有人收剑落地,在厅堂门口站定,向大堂中央缓步而来。

只见他白衣飒然,身姿清逸,举步之间皎若流星映夜,说不出的圣洁高邈,又如同高岭雪莲迎着冬阳绽放,蒙上一层柔光暖意,仿佛温柔可亲,却又带着无法打破的疏离感。

他眉目清冷,银发披散,自有一种无人可攀的冷光玉晕,让人恍惚间以为身在梦中,才能见到如此倾世绝俗的仙人之姿。

崔莹的心脏猛然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怎么会来?

今日席间,她分明确认过陈家参宴的人里并没有连淮……他此时忽然出现,是想做什么?难道他不想再与她默契地相互回避,把凡间往事一笔勾销了吗?

他若有所感,抬眸看时,恰与正中高座上的她目光相对。

两人的目光穿越过整座热闹的大堂和席间的宾客,就这么隔空相望,相顾无言。

“这是陈夫人的长子连淮吗?真是气质超卓,叫人见过一眼就再难忘记。”

“这样的人物,倘若从小生长在上仙界,真不知如今会有怎样的成就。”

众人不自觉地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连淮身上,低声感叹,然而没过片刻就安静下来。

他们望了望高座上的崔莹,又看向这位晚到的来客,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微妙,却又仿佛合情合理。

陈家和合欢宗本来就是仇敌,他们二人又是两家中最杰出的小辈,见面时自然别有一番微妙了。

只有陈夫人在见到连淮的时候,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忧,之前因为盐湖的事而显得焦灼无比的心,如今也分出一半来放在他的所作所为上了。

众人安静的瞩目之中,只见连淮已向崔莹坐前走去,到她面前时行了一礼。

“我听闻十七宫主在此宴请宾客,特来送上一份贺礼,还望宫主笑纳。”

连淮说着,在掌心摊开一件晶莹剔透的饰品。

崔莹闻言依旧觉得有些莫名,然而她低头去看,见到那饰品里隐隐浮动的灵波之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那里面是已经被净化的贪欲和怨气,被超度后混沌成最初模样的气息里还带着盐晶湖特有的咸色湿润之气,正来自那些湖里安葬的尸体。

——那些能够污浊宝物的怨气已经被他进化了!

倘若连淮当即把这个消息说出来,那么局势立刻就会变化,她再也没有能力掌控盐湖了,宝物的定夺权也要重新流失,几方争夺。

好在,他没有那样做,而是只告诉了她一人。

崔莹见到这礼物,心中早已转过了千万种念头,随即嫣然一笑说道:“多谢了。既然公子如此有礼,我也该有所表示。”

“盐晶湖的事,十七宫与公子可以再谈一谈,多让几分也无妨,谁让我与公子投缘呢。”

陈夫人,李婉婉和一众合欢宗弟子听的这话都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么多年来,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崔莹说出这种话。尤其是投缘……可从没有谁投过她的缘,除了杀缘。

陈夫人在突如其来的惊喜过后,又有些担心,她知道连淮虽然处事能力极佳,但自从他飞升上界之后,仿佛冷了心一般,一直神色淡淡,心如止水,说自己只心修道,若非必要不问其余之事,因此肯定会拒绝亲自谈判这么麻烦的事。

尤其是对方还是合欢宗有名的天才少女,恰是他最不愿接触的类型。

谁料到,他却喉头微动,淡淡道:“好。”

第 80 章

宴席散后,陈家众人留了下来,无声地与合欢宗形成对峙之势。

两边的剑拔弩张被十七宫主庆宴的由头掩盖,强行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陈夫人对连淮道:“淮儿,盐湖之事你当真愿意参与吗?娘知道你不喜多问世俗之事,今日有如此做法,对你而言已是分外之事了。”

连淮曾说过不会参宴,今日却又忽然过来,还送给了十七宫主一件礼物,让陈家柳暗花明,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都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巧合。

陈夫人又道:“谈判之事勾心斗角,劳心废神,你喜欢清静,应当最厌烦这些。若你不愿去谈,娘绝不逼你,娘只求你开心。”

连淮的神色依旧平静,温和道:“无妨,母亲和善音阁为了盐湖付出如此之多,我既是宗门继承人,也理应出力,这都是我该做的。”

之前他没有过问此事,是因为没有过问的必要,但如今陈家落于下风,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因此才在陈家差点落于陷阱的时候主动参与进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凑巧之事,盐湖落葬之事背后的推手恰是十七宫,而他和她彼此间默契地想要避开的场景,这么快就到来了。

陈夫人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带着不尽的欣赏与慈爱,心中却有些酸楚。她被迫与这样好的孩子分别了十几年,也不知他在下界受过多少苦,每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泪水盈眶。

她又嘱咐道:“娘知道你的为人处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十七宫主此人阴晴不定,冷酷无情,你也要多加小心。”

“不会有事的。”连淮以笃定的口吻承诺道。

即使有事,有的也不会是这方面的事。

陈夫人自然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柔声说道:“好。”

此时,李婉婉和崔莹已然向这边走来。李婉婉笑道:“两位贵客往书房里请吧,那里没有闲人打扰,更方便我们说话。”

陈夫人听出了她话中之音,看向崔莹,见后者点头,方才答应。

她心中想到,这对母女相互的提防果然比外界所传还要厉害百倍,这合欢宗宗主大约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利益受损,一定要来旁听他们谈判,既然如此,她也可以参与谈判了。

于是四人转过长廊,行过一炷香的功夫,在书房里落了座。

谈判的规矩是只有十七宫主和连淮可以说话,余者只能旁听。

崔莹摊开盐湖的地图,向连淮道:“我想将这湖分成东南西北,十七宫取西南,善乐阁取东北,公子意下如何?”

连淮道:“那么,若将这片湖分成内中外三圈,善乐阁取内外,十七宫取中圈地带,不知宫主是否觉得可行?”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装作彼此头次相见,说话公办公事,配合得天衣无缝,除了两人都有意无意地回避与对方目光接触以外,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样我们两家都只能收到单一类别的东西,不见得好。”崔莹道。

李婉婉听到这里已经十分诧异了,说话这么平和温柔,没有给人制造半点不安全感和心理压力,哪里像是崔莹的谈判风格?

“确实如此,但我们可以等东西打捞上来之后再相互交换。”连淮道。

陈夫人听到这里也已经十分诧异了,她听九州连家人说,连淮做事的风格向来是请君入瓮,步步为营,可是听他今天说话,竟好像真的只有字面意思一样。

难道是他们都不愿多做纠缠,想要速战速决吗?陈夫人和李婉婉不约而同地想到。

崔莹道:“这样太麻烦了,之后还会再生事端。还是按东南西北的好。”

连淮将目光落在地图右侧道:“按东南西北分并不平均,盐晶湖最早的湖中心在南边,因此南方含有大部分湖中心地貌所成的宝物。而且,湖中圈有漩涡,有些强力的漩涡可能会在动工的时候改变湖底的地貌,让原本分布在其他地方的宝物转换位置。”

崔莹心中不由地赞叹,知道这回是遇到对手了。这两个考虑都是她已经预料到了会做手脚的地方。

她恍惚间感觉像回到了两人在鸳鸯楼前下棋时,那种你来我往的交战。时隔如此之久,他们还是旗鼓相当,而且又在另一盘棋局上相遇了。

只可惜,如今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已经算不得数,只剩下各为利益,单纯的谈判而已。倘若不是公事需要,他们根本就不会再见面。

“那么,将这片湖分成里外两层,我取内层,你取外层如何?”崔莹又道。

“陈家想要湖中心附近的晶石,可否调换一下?”连淮道,“有了湖中心,其余的可以稍作让步。”

“可是十七宫也想要湖中地带。”崔莹思忖了片刻,开口说道。

陈夫人微微蹙眉。

连淮垂眸思索片刻,又道:“湖中深不可测,开采危险,倘若宫主愿意把湖中位置让出,陈家将负责全部的开采,并把采来物件中的两成送给十七宫。”

崔莹沉默不言,但显然并不同意。

她不说话时,连淮也没有任何催促之意。他们彼此相视,任凭时光安静流淌,原本清白的目光竟渐渐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纠缠。

过了一会儿,陈夫人忽然开口道:“这湖中地带盛产的晶石是锻造神兵的好材料。淮儿从小修的就是无情道,我想为他造一把神剑。十七宫主从不用刀剑铁器为兵器,又觉得与淮儿有缘,那不如让了陈家吧。”

崔莹闻言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让了。湖中地带十七宫非要不可。”

此言一出,李婉婉和陈夫人都感到了其中的微妙。他们两人之间莫非有仇?

连淮却依旧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两人又谈了一段时间,依旧你来我往,旗鼓相当,瞧不出最后到底会如何。

也许是谈得时间久了,他们反而越说语气越平淡,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崔莹有点说不出的烦闷,于是道:“先停一会儿,我出去走走。”

连淮和陈夫人对此并无异议,李婉婉原本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收回了。

崔莹出门后,过了一会儿,连淮也站起身说道:“屋内有些闷,我出去一会儿。”

陈夫人本想跟着一起,却见他微微摇头,于是作罢了。

崔莹在后院走着,最终停步于桃林前的一座小亭。

她拿出庭里藏着的酒壶,给自己斟了几杯,静静望着眼前一林绿叶,准备离开时,回转过身,却恰与连淮相对。

两人凝视着彼此,理当无话可说,眼波却片刻不离地牵连着对方,仿佛转过了千言万语。

崔莹向上退了两个台阶,又转过身去,对向最靠近亭门的那根木柱,感到身后那人踏步走入亭子,离她越来越近……

风静,步止。

“宫主在这里做什么?”他问道,目光落在了酒壶和酒杯上。

“如你所见。”崔莹淡淡道,和他的语气一样,温和却疏离。

他似乎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好意提醒道:“宫主若是醉了,我倒不能趁人之危,再接着谈下去了。”

崔莹却道:“我怎会醉?”

连淮没有说话。她察觉到了他的不置可否,顿时提壶斟酒,一连喝了三杯,语气微扬道:“这是仙人醉。”

连淮看了一下酒瓶的雕花和上面的标志,果然是仙人醉。那可是上仙界出了名的烈酒。

“十七宫派人打探出湖心漩涡的方位,由善乐阁负责开采……”她又开始说谈判的事,果然言辞清晰,条理分明,没有半分醉意。

连淮凝视着她,目光中复杂的情绪好似能吸走她的心神。他想起了那个只喝一杯果酒就醉得乱涂乱画,拿火烧穿绒布的少女,他的莹莹。可是,她的酒量原来是如此之好,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崔莹说着,渐渐地轻了声音,最终不说话了。她沉溺在他的注视中,那颗淡漠无情的心好似被撩动,慢慢生出酸涩的情愫,无限蔓延。

她忽然重新在亭中坐了下来,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又是一杯。

然而这杯酒刚刚倒好,她就感到身前忽然一暗,拿着酒杯的手被他的手握住。

亭子转角处的空间很小,他侧倾过身子,穿过她身前伸出手臂,就像是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连淮似乎也没想到眼前的场景竟会显得如此暧昧,霎时间心脏微紧,喉头微动说道:“别喝了。”

他握着崔莹纤细的手腕,将酒杯慢慢往下放,然而在此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使两人的上半身离得更近了。

崔莹感到他掌心的温暖重新覆盖在自己手背上,心尖发颤,仿佛有些无措。

她似乎想要站起来,然而在狭小的空间里没有站稳,只起了一下身就重心一歪,伸手前探,正好勾在他的肩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顺势圈住她的腰,不让她摔倒,分明有意彼此远离,却变得越发亲密。

起落之间,她的唇瓣险些擦过他的。

彼此间琐碎的发丝轻轻扫在两人裸露的肌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再次回神睁眼时,他们已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看见对方清澈的眼瞳和纤长的睫毛。

呼吸相闻,气息相交。

“我们……”崔莹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声音酥软发颤,似还伴随着轻微的喘息,“还是接着谈吧。”

“好。”他的目光更加深邃,答应之后,轻轻松开了搂着她的手,似要起身。

却终于没能起身。

他看着她水波潋滟的美目,脉脉含情,眼中仿佛只看得见他,竟无论如何,也再不舍远离。

而她也一样。

“盐湖……”他喉头微动,与她近在咫尺道,声音干净清冽,说不出的动听。

然而她什么都没听进,脑海中仿佛非常混乱,揉杂了千万种情绪和信息,又仿佛无比单纯,所有的感受都只归为一种。

不知何时,说话声停了。

渐渐的,他们离得越来越近,似乎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那一夜两人相拥共赏的璀璨星辰。

离得太近了。

他们本就对对方的气息十分敏感,此时此刻,无论是身体还是神识都早已有所反应。

所有的爱意都再也无法用理性压抑。

近在咫尺的唇瓣互为枷锁,被彼此封住,似爱似恨。

不知谁先主动,玷污了这个尚可被强行称作意外的吻,让两人相拥着坠落,深陷到本不该有的爱欲里。

温柔缱绻,不止不休。

……

林中的微风拂过,撩起两人鬓边的碎发,显露出晕红的面颊,拨动过起伏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连淮放开了她,耳根红透。

崔莹脸上烫热,兀自低头轻喘,没有说话。

她在感到他松开自己的刹那,肌肤触到微凉的风,竟有一种难言的失落。

她也从他的中衣里松开手,看见他皓洁如仙的白衣被自己弄得暧昧靡乱,莫名有几分称心如意。

可她依然有些混乱,茫然地看着他。

他为什么忽然与她水到渠成地这样,又忽然停下。

“你喝醉了?”他问。

“没有。”她说。

“那刚才现在算是什么?”他道,在得到没有的答案时越发认定她现在已然醉了,因此语气还算温柔。

她微微摇头,表示不知道。但她至少知道了一件事,于是又开始倒酒,然后在他来不及阻止前饮尽。

随后她说:“多试几次,也许就知道了。”

连淮的目光深了,带着一种清冷的宛如仙者下凡的压迫感。“知道什么?”

崔莹被他看得心中一紧,却装作醉时天真烂漫的模样,转而嫣然笑道:“盐湖的事情怎么办啊。”

这是一句全然答非所问的答案,可是这答案妄图隐藏下去的情绪却更加彰显了。

“该怎么办?”他问道。

然后又是一场无声的温存。

她坐在她怀里,被他抱着,耳鬓厮磨,将口中的甜香渡给他。

……

她被他的气息和怀抱所包围,颤栗在他的爱抚之下,她挑逗着他那最擅长波澜不惊的心,撩拨着他的清冷和高洁。

她的指尖滑过他柔软的银发,那样光洁无瑕,如雪瀑般披散,让她恍惚间感觉自己在亵渎神明。

但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爱他。好像已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

“你喝醉了。”他将她按在肩膀上,压下呼吸的起伏说道。这一回是陈述的语气。

“没有。”她将声音拖得软软糯糯,像醉了一样,贴在他肩上的唇角却偷扬起一抹笑意。

“你前几天的表现,不是已经证明了你想就此机会和我分手吗?”他说,抱紧她不让她再有机会乱动,“那就先松手。”

“好吧。”她却不松手,抬起一双水蒙蒙的眼睛,眨了眨眼,“我从前只有过一个恋人,既然我们已经分手了,那现在,你是我的第二个恋人对吗?”

连淮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和喝醉的人说话。

“我送你回去吧,今天先不谈了。”他说道,试探性地松开手。

“我站不起来。”她无辜地说道,用满怀信任的眼神看着他,“所以没法回去。”

“你直接站起来就可以。”连淮耐心地道。

“不行,你站起来抱我嘛。”崔莹用最天真娇软的语气胡搅蛮缠。

连淮:“……”

她眼下正对着他坐在他腿上,他怎么能站起来?

“我扶你站起来,好不好?”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从前哄她的语气柔声说道。

崔莹却忽然委屈起来。“你不哄我,我就不起来了。我从前的爱人平日都叫我莹莹的,可你却对我好冷淡。”

她说着眼中蒙起晶莹的泪花,哭道:“我不要和淮哥哥分手,我好想他,我真的很想和他和好!”

连淮顿时浑身僵住,不敢动一下。

他心中似有狂涛海浪拍过,她所说的这些……

“不要走,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她抱着他撒娇道。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求你了。”她贴在他耳畔说道,嘴唇轻轻蹭过他的耳垂。

他只觉得浑身的灵力流都要开始爆炸了,他本就无法忍受崔莹受半分委屈,往往是她没开口,他就把她所想要的东西奉上了,更妄论她这样软声细语地求他。

他重新伸手搂住她,柔声说道:“我没走。”

她喝醉了,他为了安抚她多留一会儿也没有什么。

“不要离开我,”崔莹抱紧他,眼中蒙起泪光,“我爱你。”

连淮心里一颤,不自觉地抚过她的脸庞。

她将脸颊贴在他手心里,眼中泪光莹莹,却片刻都不离开视线。

“莹莹和十七宫主都爱你。”

他忽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若在梦中,浑身却已紧张的发烫。

“那你呢,你也还爱着我,对不对?”她甜甜地道,与其中却又有些忐忑,仿佛他只要说个不字或是摇一下头,她就能当场心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可是……”连淮还有很多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那你说你爱我嘛,我想听你说。”她又软软地亲了他一下,娇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