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入V万字章
门口传来的动静,令所有人侧目。
苏甜荔心想,是不是姚美玉来了?
于是她站起身,走到门口一看,愣住了。
——苏又子正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哀嚎;
一个俊美、但面色苍白的男青年惊恐地贴墙站着,还低头害怕地看着苏又子;
另外,姚美玉和一对陌生的青年男女正七手八脚地想把苏又子扶
起来。
姚美玉性格活泼,向来话多,“又子大姐!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哎呀要不要紧?快起来快起来!这事儿可不能怪程愈啊,是你自己不看路冲上来的……”
戴着发箍、穿着格子连衣裙的女青年也说道:“是啊,要怪,就怪程愈动作太快了……一看到不对就闪开了,所以你才没有撞到他……”
男青年忍不住哈一声笑了,又努力扳正表情,“对对对!都怪程愈躲太快……”
苏甜荔这才看向——后背紧贴墙壁的男青年,
还真是程愈!
这时,苏又子终于吭哧吭哧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准备找程愈算账,
苏甜荔笑着说道:“大姐,反正我的朋友你也都认识,你别去上班儿了,让妈替你去!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玩呗!”
说着,苏甜荔又转头征求田秀的意见,“妈,你说呢?”
——当然了,她想把苏又子留下来,是为了想套话,问出当年她下乡目的地之隐情。
田秀向来宠溺苏又子,
在看到了与姚美玉同来的那个白净瘦削、还戴了副黑框眼镜,显得特别有书卷气的陌生男青年后,立刻有了别样心思,当然赞成,“是啊又子,你就留下来呗!反正你们都是年轻人,聊得来。”
苏甜荔为绝苏又子后路,又故意问田秀,“妈,那大姐上班……”
“我替她去呗!”田秀说道,“那又不是什么顶顶重要的事,不就是收发报纸和信件!”
苏又子急道:“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妈我要自己去上班!”
苏甜荔笑眯眯地说道:“不,你不想上班!”
苏又子:……
田秀难得见到姐妹俩如此友爱,心情超级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田秀又看了眼镜男青年一眼,笑问苏甜荔,“上午你们就别出去了,就在家里玩,中午我去食堂买点好菜回来,请你同学在家里吃顿饭?”
那对男女青年连忙婉拒,“不用不用,谢谢阿姨,不用太麻烦!”
苏甜荔朝着姚美玉使了个眼色。
虽说两个好朋友已经多年不见、也没有通信往来,但基础默契还在,
姚美玉一下子就明白了苏甜荔的意思——我妈田秀可是铁公鸡啊!向来一毛不拔的!她破天荒要请客,这便宜能不占?
于是姚美玉开了口,“毛丽,张威,我们也很难得聚一次,就留下来叨扰阿姨一次吧!”
苏甜荔一听到“毛丽”和“张威”这两个名字,就知道他俩也是她的小学同学!
——苏甜荔和姚美玉都是化工厂大院子弟,从小到大都在子弟学校上学。但化工厂子弟学校并不是只招收本厂子弟,也会招附近其他规模比较小的单位子弟、或是街道、村里的其他孩子……
毛丽和张威应该属后者。
苏甜荔又打量毛丽与张威片刻,果然看出了一丁点儿的熟悉感。
今天这场聚会,组织者是姚美玉,地点是在苏甜荔家里,既然她俩都苦劝,毛丽和张威只了同意了,“好,那就麻烦阿姨了。”
苏甜荔先是朝着姚美玉会心一笑,然后又使了个眼色,嘴角朝着苏又子的方向呶了呶。
姚美玉会意——好友这是让她把苏又子也留下来呢!
其实姚美玉不大乐意,
因为她是苏甜荔的好友,当然知道苏家的基本情况,所以她特别讨厌苏又子……
干嘛要留苏又子下来啊?!
但,姚美玉还是很尊重苏甜荔的想法,便笑眯眯地对苏又子说道:“大姐,你也别去上班了,我们一直聊聊天嘛!”
说着,姚美玉还亮了亮手里拎着的大网兜,“还有好吃的哦!”
田秀笑道:“对对对!就这么说定了!那我就替又子去上班,你们在家好好玩啊!”说着,田秀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还怕孩子们在家不自在,于是催着苏德钧一块儿走了。
苏又子面上露出绝望的表情。
苏甜荔满意了。
大家一块儿进了屋。
苏甜荔看了程愈一眼。
看起来,张威很照顾程愈,当然程愈也很听话,张威喊他进屋,他就进屋,喊他坐在椅子上,他就乖乖坐好。
但,程愈的双眼无法聚焦,就是眼神比较虚无。
姚美玉见苏甜荔一直盯着程愈看,便解释道:“我们来的时候在路边看到程愈,就喊了他一块儿来……放心,他不是真傻,他就是……”
说到这儿,姚美玉顿了一顿,才说道:“他应该是脑震荡后遗症。”
苏甜荔也点点头。
她在农场也处理过几起类似的事件,都是同事不小心摔到头了。
一般的处理方式就是送医,然后带回农场静养。
但同事们总是恢复得很快,一般七八天也就差不多了,严重点的,一个月怎么也养好了。
像程愈这种情况——听说已经几个月了?
怎么会一直养不好呢?
这时,姚美玉把毛丽和张威重介绍给苏甜荔,“你们相互之间应该已经不认识了吧——苏甜荔,以前我们班学习委员!毛丽,以前我们班文娱委员!张威,以前我们班体育委员!”
想了想,姚美玉又指着程愈说道:“程愈!以前我们班第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苏甜荔笑着和昔日好友握手,“……要不是阿玉介绍,想必我们走在街上都已经不认识对方了。”
毛丽笑道:“是啊我们都长大了。”
姚美玉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大家的情况:
她没下乡,读完书以后服从分配先是去了市人民医院,当了三年实习护士,始终考核不通过。后来家里想办法把她调到了现在的区卫生所,花了半年就考核通过,又顺利考到了资格证,终于转正。
毛丽和张威当初也下乡了,他俩去的是同一个地方——苏甜荔的老家韶关治下的一个农场插队。
他俩是情侣。
他俩也和苏甜荔一样,是第一批拿到回城调令回来的,比苏甜荔早回来一个月……
姚美玉遇上他俩,是因为昨天他俩去区卫生院看病,才被姚美玉认了出来,姚美玉很开心,告诉他俩苏甜荔也回来了,于是今天一起上门探望苏甜荔。
苏甜荔一听,立刻关切地问毛张二人,“怎么了?昨天为什么要去看病啊?”
闻言,毛丽红了眼圈儿,张威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毛丽开了口,“怎么说呢,就是……回来以后吧,觉得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当初下乡,一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是为了给家里挣一笔安家费……但离开几年回来以后,就不一样了。”
“我们就成了外人了!”毛丽难过地说道。
毛丽告诉大家:
她回城后,因为知青站迟迟没有给她办对口工作调动,她没有单位接收,只能暂住在家里,然后家里人对她……就有点一言难尽。
昨天她在家干活动作慢了点,被她侄儿骂,她训斥了几句,结果半大的侄儿就对她动手了;
正好张威去她家找她,看到瘦小的她被胖乎乎的侄子摁在地上打,忍不住怒从中来,三下两下就把她侄子给掀翻。
这一幕被毛丽嫂子看到,然后就引发了家庭大战。
张威敢教训半大的侄子,但冲着毛丽嫂子,他不敢动手,
于是就捱了一顿揍。
这,就是毛丽和张威去看病的缘由。
闻言,苏甜荔问了下他俩的专业。
毛丽苦笑,“我是会计,张威是普通工人。”
“但是会计这个活计呢,老实讲,无论在哪个单位企业,都是只有老总的熟人才能干的岗位。所以啊,我俩一块儿递的调令,昨天张威的岗位已经分配下来了,我的还没着落呢!我寻思着,要不我不干会计岗了,随便给个线工(流水线)的岗位,我也去。”毛丽说道。
这时,姚美玉问张威,“你新单位在哪儿啊?”
张威叹气,“街东头的筷子厂。”
“啊?”姚美玉惊讶地说道,“筷子厂?”
毛丽听了,连忙问道:“阿玉,筷子厂不好吗?”
姚美玉老老实实地说道 :“据说经济效益不好,已经很久都发不出工资了。”
张威与毛丽齐齐啊了一声,目光茫然又不知所措。
毛丽和张威的遭遇,基本就是返城知青所能遇到的所有窘境。
不出意外的话,
苏甜荔的遭遇,不会比毛丽好太多。
姚美玉为活跃气氛,把自己带来的那个大网兜拿出来,“来来来!大家快来吃!这是我从我们单位食堂里买来的早饭,有咸煎饼!还有马蹄糕!我还买了糯米鸡和菜干粥!”
“荔枝才回来,肯定很想家乡的口味了吧?”
毛丽表示不同意,“我们这些回来了一个月的人,也很想念家乡的口味!”
姚美玉奇道:“不是,你都回来一个月了,你……还没吃上家乡小吃呢?”
毛丽低下头,失落地叹了口气。
苏甜荔赶紧转移话题,“阿玉你快点儿拿出来呀,我都等不及了!”
姚美玉啊了一声,连忙说道:“幸好我买得多!”
她一样一样把各种好吃放在饭桌上,确实林林总总地摆满了一桌。
大家吃吃喝喝了起来。
苏甜荔拿碗添了半碗烧骨菜干粥,只吃了一口粥,就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姚美玉笑了,“好吃吗?”
苏甜荔认真点点头,“全世界第一好喝的菜干粥!”
一转头,她看到程愈像个小学生似的,板板正正的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
“程愈,你也过来吃吧?”苏甜荔喊他。
程愈没有任何反应。
苏甜荔低下头,又咬了一口马蹄糕。
马蹄糕也是广州最地道的传统糕点——它是用荸荠的淀粉、混着新鲜荸荠肉和红糖做成的,糕体呈现出透明的红糖色,中间夹杂着雪白的荸荠片。
口感是软糯Q弹的,带着红糖的浓香与荸荠的清新;
味道清润淡甜得恰到好处!
啊啊啊啊啊!
马蹄糕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吃得苏甜荔一脸幸福甜蜜。
这时——
程愈突然慢吞吞来了句,“……好。”
所有人齐齐停下了吃东西的节奏,侧头看着程愈。
苏甜荔率先笑出了声音。
不是吧!
他的反应有这么迟钝吗?
距离她喊他吃东西……至少过去了一分钟啊!
苏甜荔一笑,大家也都笑了。
张威给程愈添了粥,又分了些包子糯米鸡什么的,全都放在程愈面前。
然后,程愈就开始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苏又子怕吃亏,伸手就抓了个最最最贵的糯米鸡。
——糯米鸡,其实是用干荷时裹起来的糯米饭团,饭团的馅料,至少会有一块带骨头的鸡肉,干香菇、红枣泥和去了皮的绿豆茸。
可是,先前苏又子为了和苏甜荔抢食自家早饭,已经吃了一肚子的白粥和馒头,这会儿根本吃不下……
最后她只能紧紧地将之抓在手里。
苏甜荔看了苏又子一眼,但笑不语。
正好这时,毛丽在问苏甜荔下乡的情况。
苏甜荔一五一十说了。
结果——
她才刚说到“大西北109农场”这几个字时,
姚美玉吃惊地张大了嘴,
毛丽和张威则齐齐惊呼了起来:
“什么?109农场?”
“荔枝!原来你是去了109农场插队?是大西北那个农业科研模范基地吗?”
一旁的苏又子一头雾水:109农场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吗?
姚美玉虽然很震惊苏甜荔为什么不是去了江西、而是去了大西北农场,
但,毛丽和张威的表现却让姚美玉觉得更奇怪,便好奇地问毛丽张威,“你们……都听说过109农场?”
毛丽拉着姚美玉解释了起来:
大西北那地儿荒芜一片,听说在最肥沃的土地上,亩产小麦也只有二百来斤!
这是平原地带五分之一的产量。
但,109农场出了个传奇人物王雪照,听说是个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还是头一批下乡的老三届!她领着二三十个知青,在一座荒废了千年的古城遗址附近,用双手刨地、硬生生地开出了农田又找到了水源……
他们是真正用双手,一砖一瓦地建好了109知青农场。
在逆行的十年里,王雪照还把109农场建设成为全国闻名的农业科研基地!
听说啊,109知青农场现在已经实现了农业机械化。
毛丽和张威的农场领导,以前还带着农场干部去大西北的109农场学习参观过,回来以抂对109农场赞口不绝……
说到这儿,毛丽又问苏甜荔,“109农场的福利很好吧?”
苏甜荔含笑点头。
农场福利确实很好,要不她也做不到用四年的时间还攒下了七百多块钱呀!
这还是在她平时花钱毫不手软的前提下攒到手的。
毛丽打量着苏甜荔,点头,“我猜就是!我就不说别的……你看看你这皮肤!你在大西北啊就算单位再好,那也得日晒雨淋的!可你却白白嫩嫩的,这脸啊嫩得快要滴水出来!”
说着,毛丽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气,“之前呢,还很多人羡慕我和张威呢,觉得我俩去的是韶关,毕竟没出省嘛!算是好地方了。可我们农场的环境真的一言难尽!”
苏甜荔失笑。
是的,109农场呢,可能是因为创建者王雪照也是个年轻爱漂亮的姑娘,个人爱好除了看书和美食之外,大约就是护肤了。
这多多少少影响到农场里的人。
所以大家一早养成了一出门就必须带帷帽的习惯。
——帷帽也很有109特色!
它其实就是个改良版的斗笠,露出头顶以方便透气,但额前一圈儿宽宽的布沿,轻巧薄透,再从布沿下垂着透明的纱。
它防晒、防风、防砂,还不闷气。
太实用了。
再加上苏甜荔的工资只需要养活她自己。
所以她特别舍得花钱在自己身上——除了平时用的雪花膏之外,她还买了蜂蜜、珍珠珍啥的,再用农场现成种植的黄瓜、西红柿牟,早晚不间歇做各种面膜……
她的皮肤确实被保养得很好。
一旁的苏又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又羡又妒地看着苏甜荔。
她心想,这死丫头怎么运气这么好?
明明都已经去了大西北,偏偏进了个福利好还很有名的好单位!
啊对了,好像连她的工龄也是按1.5倍来算的……
苏又子越想越生气,双手不停地掐着那个糯米鸡。
然后——
重点来了!
姚美玉终于问出了她一直想不通、也始终无法释怀的问题,“荔枝,你怎么会……去了大西北农场啊?我、我们一直以为你去的是江西啊!”
说着,姚美玉看着一旁的苏又子,目露怀疑,“又子大姐,当初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说荔枝去江西,甚至连她的地址也是你亲手抄给我的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脸不自在的苏又子站起身,“那个……我还有事儿!我、我先走了!”
说完她急匆匆跑向门外,刚一开门——
谭维明正好站在门口,并且伸出手准备敲门。
谭维明也不知道为啥他还没有敲到门,这门就自动开了,
于是他那高高举起的拳头根本来不及收回,直接落下去砸在苏又子头上!
苏又子“啊”了一声,抱着脑袋倒在了地上。
大家连忙围过来看,
谭维明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大姐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突然出来……二姐,二姐!”
苏甜荔安慰他,“没事没事,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毛丽和姚美玉已经把苏又子扶了起来,让她坐在一旁休息。
这么一来,苏又子走不掉了。
不过,苏又子在一旁装晕,还哼哼叽叽的,看起来是想要逃避问话的。
毕竟刚才苏又子确实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姚美玉也不好继续
追着问,
于是,姚美玉说起了其他同学的下落。
咋说呢,政策如此,而且在苏甜荔的这个时代,独生子女几乎没有,所以大部分同学全都下了乡,少数几个没下乡的,要么是因为家里的后台比较硬,要么是身体不好,要么是家里的老大或者最小的……
不过,姚美玉和下了乡的这些同学们全都保持着书信往来,根本原因还是为了寻找苏甜荔的下落:
“我跟他们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其实还是为了你!”
“我给你写了那么多的钱,可你一封不回,我心里着急呀!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这种意气用事的人!”
“我实在没办法,就怀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江西啊!”
“然后我就捱家捱户的去问他们下乡的地址,和大家忆往昔,说说他们家里最近发生的事,再顺便问问你的情况,没想到啊,几年下来,硬是没有你的任何消息……”姚美玉看着苏甜荔说道。
所有人齐齐看向了苏又子。
苏又子立刻摸着脑袋,大声呻|吟了起来,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苏甜荔沉吟片刻,对姚美玉说道:“阿玉,你再说说其他人的情况呗!”
——毛丽和张威是她和姚美玉的小学同学,所以刚才姚美玉说的都是小学同学的近况。
但,现在苏甜荔很想知道,那本《重生七零娇软美人》里的男女主角傅琰和何婉茜的近况。
她甚至一早就已经把那本《棒针编织一百法》放在了手边!
轻抚着这本《棒针编织一百法》,苏甜荔也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态……
总之,她还是很希望,傅琰与何婉茜的近况能与之前她看到的那本小说一致。
虽说她对男女主的感情进展不感兴趣,
但她对那书中描写的处处是机会、遍地能捡钱的大背景很感兴趣。
而姚美玉想了想,却转头看向了乖乖坐在桌前慢吞吞吃粥的程愈。
“程愈的事儿,你们都听说了吧?”姚美玉问道。
苏甜荔、毛丽与张威全都点点头。
张威说道:“知道一点儿,但并不全面。”
——在小学阶段,张威和程愈是很要好的朋友。但程愈家里出了事,连初中也没上,两人才渐行渐远。
要不,今天张威也不会因为在街上看到了程愈以后,就厚着脸皮带着他来苏家蹭饭。
姚美玉说起了程愈家的事。
她一直没有离开本地,当然对这桩闻名遐迩的换子认亲风波了若指掌。
——程愈名义上的养父叫程恪,养母叫王爱琴。
程恪有俩妹妹,大妹叫程惜,小妹叫程悦。
二十几年前,程惜因难产而死,留下了一个男婴程愈。
当时呢,程恪夫妇因为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也没盼来儿子……于是就把程愈养在膝下,本意是想把他当成儿子养。
没想到抱养了程愈以后,不到一年王爱琴怀了孕,后来生了个儿子,程愈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程愈三岁大时,小姑程悦实在看不惯兄嫂对程愈的虐待,毅然把程愈养在身边。
也因为这样,程悦终身未婚。
程愈小时候跟着姑姑过,日子还算过得不错。
只是他上初一那年姑姑生了病,他到处求人借钱给姑姑治病,可到了最后,姑姑还是撒手人寰了。
小小年纪的程愈失去最后的倚仗,不得已辍了学。
他几乎沦为半个流浪儿,幸好机械厂那边的工人看他可怜,大家心照不宣的收留了程愈。
平时程愈就住在锅炉房,偶尔帮锅炉工人铲煤,冬天的时候就不用捱冻;
他年纪小身子轻,脑瓜子聪明动作又敏捷,爬上爬下的,比成年人更灵活;
他跟着机械厂的工程师们打下手,慢慢的,他修理机械的经验越来越丰富……最后被机械厂破格录用为临时工。
但,上半年的时候,突然爆出——程愈出生那天和另外一个女婴何婉茜被抱错的事件!
据说这事儿是何婉茜自己发现的,好像是发现她的血型和父母不一样,最后力主彻查,才查出这事儿是程愈的小姑干的!
事隔多年,两位当事人(程惜、程悦姐妹)已经去世,
再加上何婉茜乖巧温驯,深得何靖东夫妇的欢心,于是何氏夫妇不爱亲儿爱养女……
再后来啊,坊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程愈确实为了帮何靖东修理机械而不慎高空坠落,磕到了后脑勺,人就变成现在这个浑浑噩噩的了。
说到这儿,姚美玉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告诉大家,“你们是不知道……那个何婉茜啊,说起话来娇嗲嗲的!我来给你们学一段儿!”
姚美玉清咳了一声,捏着嗓子哭哭啼啼地说道:“爸爸,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真不是你的孩子呀,这二十多年来,我夺走了原本属于哥哥的富裕生活……爸爸,我求求你,你让哥哥回来吧,虽然他已经成年了,可他也有享受父爱母爱的权利啊!”
“妈妈,我知道你爱我,可是哥哥才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孩子!妈妈,虽然离开你,我也会伤心难过,但我已经拥有了二十多年最好的母爱,哥哥却什么也没有……我不想看到哥哥难过!”
“爸爸!妈妈!你们和哥哥在一起,我是真心为你们高兴的!”
一旁的谭维明实在忍不住,笑道:“美玉姐,你学得也太像了!”
是的,当时这场大戏轰动了整条街!
所以谭维明也去现场看了……
怎么说呢,何婉茜说的那番话,乍一听,觉得情深意重,
可回去细细一品,就觉得酸味儿特别重。
苏甜荔看向了一旁的程愈。
程愈已经慢吞吞地吃完了粥,现在又开始慢吞吞地吃包子。
似乎大家讨论的一切,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似的。
苏甜荔思忖片刻,提出了一个她最不想问的问题,“阿玉,何婉茜她没下乡啊?”
之所以说她不想问,
是因为她已经从姚美玉的讲述中觉察到——何婉茜应该没有下乡插队过!
苏甜荔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证明着,现实世界发生的事,跟那本小说的情节相悖,也不知道那本小说所描述的未来还做不做得准……
殊不知——
姚美玉还没开口说话呢,
苏又子突然来了句,“人家可是独生女!下什么乡啊!”
苏甜荔转头看向苏又子,眼里流露出“这下你总可以好好解释了吧”的意味。
苏又子立刻扶着脑袋又呻|吟了起来,“哎哟喂我脑袋好疼呀……”
姚美玉对苏甜荔说道:“对,何婉茜没下乡……”
说到这儿,姚美玉突然陷入怔忡,“说来也怪!荔枝啊你失踪多年……我可是上天入地的找你啊!我呢要是遇上一个隔了段时间没见着的人,我就跟人打听你的下落。”
“后来日子一长,好多人见了我,反而会问我‘阿玉啊你那朋友找着了嘛’……”
“可是荔枝啊,何婉茜从来也没有问过我这句话诶!”
“荔枝,你跟何婉茜关系不好吗?”姚美玉奇怪地说道,“……以前我俩可是从来也不分开的!如果你跟何婉茜关系不好了,我没理由不知道的!”
苏甜荔还没来得及说话呢——
苏又子白了姚美玉一眼,抢白道:“切!你还当你们是人家的谁啊!人家高级工程师的独生女,犯得着看上你们这样的人,还跟你们关系不好?”
“私下给自己贴点儿金就算了,还大大剌剌说出来!也不嫌臊得慌!”
说着,苏又子又朝着苏甜荔翻了个大白眼。
苏甜荔对苏又子说道:“你要是头不疼了呢,那你现在就告诉我,到底是谁给了你钱让你故意害我?表面上跟所有人说我去了江西,实际上你给我报名去了大西北的?”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苏又子慌乱地说道:“没……没谁!”
苏甜荔才不
信呢,“那你先说说你到底把我卖了多少钱吧!”
“没有的事儿!”苏又子急得团团转。
苏甜荔,“现在咱们人在家里,你说出来,不会丢脸丢到外头去!你要是只想着逃避呢一门心思的要跑出去,那我可以上你单位堵你去!到时候你就可是当着整个单位的面丢脸了!”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说着,苏又子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了。
苏甜荔才不怕苏又子逃避呢!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再说了,一事无成的苏又子也根本没办法离开这个家。
毕竟世界上只有一个田秀会给她兜底。
所以,苏又子跑了就跑了呗,
这样苏甜荔才能好好和朋友们说说心里话。
只是——
苏又子逃跑以后,姚美玉跟到了门口,探了个头出去看了看,确定苏又子是真的已经离开了,这才关上门,转头问苏甜荔,“荔枝,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姐真的……想害你?”
苏甜荔,“猜的。”
听苏甜荔这么一说,毛丽松了口气,“我就说嘛,自家人应该不至于这样……”
姚美玉却道:“不!既然荔枝这么说了,就肯定……有这样的可能!”
毛丽愣住。
“不能吧!”毛丽不敢相信,“苏又子不是荔枝的亲姐姐吗?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吧?”
一旁的张威对毛丽说道:“你先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再替荔枝想想吧!”
毛丽忍不住想起了昨天在自家发生的事,眼圈儿红了。
半晌,毛丽小小声哽咽着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当初我们也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才下的乡。无论在外头吃什么苦受什么罪,对他们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还生怕他们在家过不好,拿到的工资……全都寄给了他们!”
“结果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以为以后能过上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谁知道……我们根本就成了外人!”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毛丽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家陷入沉默。
半晌,苏甜荔问姚美玉,“阿玉,你知道哪儿好租房子吗?”
姚美玉一怔,“你租啊?”
苏甜荔笑了笑,“我迟早都是要搬出去住的。”
姚美玉迟疑片刻,才说道:“要不你还是先看看将来的单位在哪儿吧!万一落在远处……”
“不管单未来的位在哪儿,我都想离这儿远远的。”苏甜荔说道。
姚美玉叹气,“那我帮你打听打听吧!”
苏甜荔认真说道:“谢谢你阿玉。”
姚美玉也红了眼圈,“本来我……也是有点儿怨你的。我知道我不是你的谁,我只是你的朋友。可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去找你,一直都得不到你的消息,我会觉得你是在故意躲着我还不愿意听我的解释,你一定在偷着笑,看我狼狈万分地找你吧!所以我忿忿不平……”
“可我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了!”姚美玉含涕笑道,“所以我心里好受多了!放心吧荔枝,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毛丽也对姚美玉说道:“美玉,如果你能问到价格合适的房子,也告诉我一下呗,我也想租……”
说着,毛丽朝着张威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张威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筷子厂经济效益不好的话,估计也没有福利房。那我和毛丽一起在外头租房子住吧!”
苏甜荔看向了乖乖坐在饭桌前,认真吃糯米鸡的程愈,问道:“程愈,你呢?你现在住在哪儿?”
程愈慢吞吞地吃着糯米鸡,毫无回应。
苏甜荔叹气。
她抬头看向姚美玉,又问,“那何婉茜这几年在干什么呢?”
姚美玉答道:“人家可风光了!高中一毕业就被招进化工厂了,年纪轻轻的……现在已经是你们化工厂的会计了!”
苏甜荔啊了一声,满脸的失望。
——看起来,在真实世界里,何婉茜和傅琰并没有去江西下乡插队!
所以?
后世那遍地拾金的世界也不复存在了?
那,为什么何婉茜跟程愈被抱错这个桥段……又是真实的呢?!
姚美玉见苏甜荔对何婉茜感兴趣,便又说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何婉茜和傅琰在一起了!”
苏甜荔:已经知道了!
姚美玉又叹道:“以前我还以为你和傅琰是双向暗恋呢!毕竟你俩一个校花一个校草的,可谁知道啊咱们一毕业,你一个人下乡插队从此音讯全无……”
“荔枝,你还不知道吧?你刚下乡那会儿,傅琰也到处找你!他对你的上心程度啊,不比我差!只是后来,他对你就慢慢的淡了……”
苏甜荔瞠目结舌,“你在说什么?什么……什么双向暗恋?!阿玉!你到底误会了什么?”
——上学那会儿她跟傅琰、跟何婉茜都不熟好嘛!
姚美玉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常常把学习笔记借给傅琰看的吗?”
苏甜荔,“我那会儿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老师让我定期整理好笔记给所有同学看!只是他手快……每次我把笔记往讲台上一放,他都是第一个跑过来拿的。”
姚美玉:……
姚美玉不信邪,“他每天早上陪你去学校,放学送你回家啊!”
苏甜荔皱眉,“你是不是傻?每天早上不是我俩一块儿去学校的吗?放学回家也是我俩一块儿走的啊!”
姚美玉,“可是!可是他每次都跟着你……”
“照你这么说,他也有可能是在跟着你!”苏甜荔反驳道。
姚美玉又说道:“凡是你参加的学校活动,他全都参加啊!”
苏甜荔快被气笑了,“这么说你也暗恋我?毕竟我参加的活动,你也全都参加了啊!”
姚美玉终于无话可说了。
当然了,苏甜荔并不是在和姚美玉置气。
她只想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为什么她最好的朋友、曾经和她朝夕相处的朋友会认为她和傅琰是双向暗恋。
看起来,姚美玉自己也觉得费解。
她愣了很久,才对苏甜荔说道:“哎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对啊!明明以前上学那会儿,我俩才是真正的形影不离!如果你喜欢傅琰,我不可能不知道……”
“真是见鬼了!”姚美玉奇道,“我为什么会觉得原本你和傅琰才是一对儿啊?”
想了想,姚美玉又对苏甜荔说道:“也有可能是因为毕业之后你不告而别,他为了找你都急疯了!荔枝你知道吗,他甚至还找到你家里,哭着求你爸妈把你的地址告诉他。当然了,他拿到的也是江西那个地址……估计他也和我一样,写了信给你,但从来也没收到过你的回信!”
“在那段时间里,他还会特意跑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得到你的消息呢!”
“说不定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以为……”
苏甜荔一怔。
她心里隐约浮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于是她连忙问姚美玉,“那傅琰下乡插队去了吗?”
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傅琰是不是去江西插队了。
姚美玉摇头,“傅琰也没有下乡插队!他走的是何婉茜她爸何靖东的路子,何靖东想办法给傅琰办了个招工。现在傅琰是何靖东的徒弟……大家都说他是何家的赘婿!”
“他也不亏,他家兄弟好几个呢!也不图他给傅家传宗接代的。”姚美玉说道。
苏甜荔心下暗自思忖:
在那本《重生七零娇软美人》小说里,重生的到底是谁啊?
按说,何婉茜是小说里的女主,所以重生的应该是何婉茜本人。
那,为什么有的情节对得上,有的情节又对不上呢?
最终——
种种对上了、或者没对上的线索,让苏甜荔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设想:
——
会不会在《重生七零娇软美人》这本小说的前半部,男主确实是傅琰,但女主……其实并不是何婉茜,而是她苏甜荔?
毕竟何婉茜是独生女,她不需要下乡的。
而苏甜荔原本要下乡插队的地方,正好是书里所写的江西北边儿的一个农场。
搞不好苏甜荔和傅琰是一块儿去的江西,然后二人按照书里写的情节,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苏甜荔就有些反胃。
她强行压下心底莫名涌出的反感,继续推测:
何婉茜重生后,一定会从利己角度出发,致力于改变“剧情”,目的是创造出对她有利的环境与条件。
她喜欢傅琰,就必须要拆散傅琰和她苏甜荔。
那么,五年前苏又子篡改她苏甜荔的下乡目的地,背后的金主真是何婉茜吗?
当然了,何婉茜想要得到傅琰,第一步是让她苏甜荔滚蛋,第二步就是让傅琰留城……
瞧!这是多么的合理!
很好,新的设想已经基本成型,
那么接下来,就要去验证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了。
苏甜荔刚刚才打定主意——
这时,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苏甜荔一见来人,瞬间愣住。
第14章 第14章鲮鱼豆腐枸杞汤色泽浓白……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苏又子。
苏又子面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眼里闪耀着小人得志的光,叉着茶壶手指着姚美玉,却转头对身后的方向说道:“茜茜,就她!就她说的!”
说完,苏又子侧过了身。
一个穿着漂亮红色条纹布拉吉连衣裙、头上还戴着个与裙子同色的发箍的年轻姑娘出现在众人面前。
姚美玉一见来人,顿时一脸的尴尬,讪讪地喊了声,“何婉茜……”
其实,苏甜荔第一眼见到这个年轻女人时,就已经猜出她是何婉茜了。
但苏甜荔不敢认。
因为,眼前的何婉茜与她记忆中的何婉茜,有着巨大的差别。
主要是气质上的不同。
以前的何婉茜,有种苍白的病弱文静感觉,人淡如菊;
眼前的何婉茜,烫着头,嘴唇涂着红艳艳的唇膏,再衬着红色条纹的布拉吉连衣裙……
呃,
怎么说呢?
有种非常刻意的、让自己很张扬的感觉。
苏甜荔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而何婉茜站在苏家门口,环视一周后,目光锁定了其中一位眼生的漂亮姑娘。
——姑娘懒洋洋地坐在饭桌前,穿着半旧的无袖竖纹上衣,露出一双雪白纤细的臂膀;
她生得明眸善徕,没有化妆但一双杏眼又大又清澈,红唇形状优美而又饱满……
何婉茜几乎是一眼就认出——这个年轻姑娘正是苏甜荔!
她咬紧牙关,甚至连双手也攥成了拳头。
何婉茜满心叫嚣着不服!
凭什么啊!
这一世,明明她已经想办法让苏明荔下乡、但没有按照前世的既定路线去山清水秀的江西插队;
而是让苏甜荔去了又穷又偏僻的大西北!
但为什么苏甜荔还要回来?
她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
而且她这一回来……
竟然出落得比前世,她刚从江西返城时还要白皙漂亮!
苏甜荔去的真是大西北吗?
她怕不是在某个干休所休养了五年吧!
要不,怎么会这么漂亮又张扬?
而这时,姚美玉是不安的。
她没想到苏又子这么贱!
她不就是学了何婉茜几句,
苏又子犯得着去把何婉茜喊来吗?
但,姚美玉觉得自己确实在背后议论人了,于是她不安地站了起来,正准备向开口,向何婉茜道歉。
苏甜荔淡淡地瞥了姚美玉一眼。
已经张开了嘴,“对不起”仨字正准备脱口而出的姚美玉,又闭上了嘴。
嗯?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怎么突然就有了底气!
“大姐,你在干什么啊?”苏甜荔笑吟吟地问道。
苏又子嗤笑道:“你们……还装呢!刚你们是怎么编排我们茜茜的,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们别想狡辩!”
“哦?”苏甜荔饶有兴趣地问道,“那我们是怎么编排的啊?”
苏又子怒了!
“你们!你们——”
气得她跺了跺脚,将先前大家议论何婉茜的那些话,一五一十说给何婉茜听。
何婉茜直皱眉,狠狠地瞪了苏又子一眼。
但,这一幕落在苏又子眼里,却又是另外一个意思——瞧啊!何婉茜的眼睛瞪得那么大!她生苏甜荔的气啦!
苏甜荔好笑地问苏又子,“所以呢?”
苏又子愣住,“苏甜荔你什么意思?你在背后说人坏话……你还有理了?”
苏甜荔笑道:“首先,你说的这些,确实是姚美玉说给我听的——可我想问问你,阿玉转述的那些话,是不是何婉茜自己说出来的?阿玉可曾自己加过一个字?”
苏又子愣住。
苏甜荔又道:“其次,你只说我们在背后议论何婉茜了,你怎么不告诉何婉茜,你是怎么在我们面前议论何婉茜的?”
苏又子震惊地张大了嘴。
过了好半天,苏又子急道:“苏甜荔你含血喷人!我、我才没有在背后议论何婉茜呢?你胡说八道!”
苏甜荔笑着说道:“哎呀大姐,事无不可对人言嘛!既然你是何婉茜的好朋友,想必你俩之间也是有着海枯石烂也忠贞不渝的友谊……所以你干嘛不敢直接告诉何婉茜呢?”
苏又子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我、我说什么了我?”
苏甜荔大大方方地说道:“你嫌弃何婉茜眼光不好呀!瞧瞧,昨天你才从我这儿偷走了几百块钱,然后何婉茜就陪着你去逛街,在她的指点下,你买了那条贵得要死的布拉吉……一回来你就不开心了,因为那裙子根本就不衬你的皮肤,而且还小了一码,腰掐得太紧,赘肉都爆出轮胎了!啊还有,那裙子的裙摆啊,正好卡在你小腿最胖的地方,所以显得你腿特别特别粗……”
说到这儿,苏甜荔又笑眯眯地说道:“有时候呢,不是说最贵的就是最美的……依我看,最合适的才是最美的,大姐你说呢?”
苏又子瞠目结舌。
何婉茜的脸,红彤彤又火辣辣的。
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尤其是,当苏甜荔说“最合适的才是最美的”的时候……
何婉茜从苏甜荔的话语中,听出了别样意思:
从表面上看,苏甜荔是在说教苏又子,
但实际上,苏甜荔也是在讥讽她何婉茜啊!
因为何婉茜本身并不适合做浓颜系的打扮。
苏甜荔才是天生的浓颜系美人——她天生浓眉、斜长入鬓,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又长又翘,嘴唇饱满还泛着健康的红润……
就比如说现在吧,
屋里除了苏甜荔,还有姚美玉和另外一个女青年在。
苏甜荔身上的衣裙,可以说是现场女青年里最寒酸的一位,
可她的容貌她的气质,却当之无愧地成为现场最出众的一位。
何婉茜闭了闭眼,心底无端端怒火中烧!
——她也不想模仿苏甜荔啊!
可她不模仿苏甜荔,傅琰就对她爱搭不理的,她也没办法啊!
这时——
苏又子终于回过神来了!
她怒吼道:“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这么说过!”
苏甜荔但笑不语。
气得苏又子非要苏甜荔表态,“我没说那样的话!”
苏甜荔敷衍地说道:“行行行,对对对,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是怎样。”
说着,苏甜荔又淡淡地扫了姚美玉一眼。
姚美玉会意,立刻安抚苏又子,“是啊又子姐,你别着急嘛!好好好!你没说你没说……我们都知道!”
毛丽一听,也跟着说道:“对对对,又子姐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话落在何婉茜耳里,
却比苏又子真说了还要难受。
因为这代表着大家认可了苏甜荔所说的那旬“不是最贵的就是最美的,而是最合适的才是最美的”……
这岂不就证明着,大家对她模仿苏甜荔的事,心知肚明?!
不过——
其实大家并没有这样认为。
毕竟苏甜荔才回来一天……甚至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谁知道苏甜荔平时是什么穿衣打扮的风格?
再
说了,现在是七零年代末,
大多数人只能维持最基础的温饱……衣裳么,只要没打补丁就已经很体面了,
谁有那个余钱去搞什么穿衣风格???
但,向来心高气傲的何婉茜,在气头上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她竭力隐忍,自认为已经压下了负面情绪以后,这才含笑说道:“你们在说什么呢!你们还以为……我来这儿,是为了揪出那些在背后说我坏话的人吗?”
说着,何婉茜似笑非笑地说道:“能成为被人议论的对象,本身就证明着这个人……在某个方面是值得被人津津乐道的。”
“甜荔,你说对吗?”何婉茜看着苏甜荔,笑眯眯地说道。
这句话落在苏甜荔耳里,自然是阴阳怪气的。
但,让苏甜荔感到违和的,
并不是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意义,
而是——
她下意识觉得何婉茜说不出这样的话。
这种犀利又指桑骂槐的话,倒是很像苏甜荔平时的风格。
何婉茜见苏甜荔陷入怔忡,觉得自己终于赢了一把!
这种以彼之计、还施彼身的感觉真好啊!
于是,何婉茜露出解气的表情,连着面上的笑容也真心了几分,“甜荔,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甜荔挑眉,“昨天你和我大姐出门逛街的时候,我大姐没告诉你吗?”
何婉茜:……
苏又子:……
苏又子一脸的错愕,心想苏甜荔是怎么知道的?
苏甜荔:这还用问吗?
首先,苏又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何婉茜叫了来,证明苏又子与何婉茜很熟悉,那么昨晚十有八九她俩是在一起的。
其次,昨天苏又子买的那条贵得离谱的裙子,其实比较适合何婉茜的风格。如果苏又子真的的跟何婉茜一块儿逛街买衣服的话,何婉茜一定会影响到苏又子的选择!
最后,先前苏甜荔已经诈胡过一次,而苏又子与何婉茜都没有否认昨天她们是在一起……
何婉茜面上露出委屈的表情,“甜荔,你怎么了?怎么好像……对我有意见?”
苏甜荔一笑:瞧,这才是何婉茜自己的风格嘛,跟之前姚美玉学舌的样子真像。
“怎么会呢?”苏甜荔甜甜一笑,“我呀就怕你不欢迎我回来!”
何婉茜瞳孔地震!
——苏甜荔为什么会这么说?她觉察到什么了?不可能啊,她花了五年的时间来部署,所有的一切都全进行得天衣无缝!苏甜荔不可能知道!
那……
苏甜荔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苏甜荔笑看何婉茜面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本来她还觉得,用何婉茜的风格来对付何婉茜,会有种淋漓尽致的快感。
但,苏甜荔这么做了以后,又觉得索然无味。
这时——
端坐在饭桌前的程愈突然冲着苏甜荔说道:“桥底下。”
苏甜荔一怔。
片刻,她才意识到,程愈这是在回应她,
先前她问他现在住在哪儿,
现在他回答她:他住在桥底下。
苏甜荔心头莫名火起!
不过,苏甜荔还没来得及说话,
何婉茜看到了程愈,惊呼道:“程愈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程愈还在安安静静地吃早饭,并没有理会何婉茜。
苏甜荔笑了。
然而笑意未达眼底。
她笑道:“对了婉茜,听说程愈是你哥哥?”
“我听说……他生病了?”
“他是怎么生病的?生的是什么病?为什么病了不去医院治疗呢?”
“既然他是你的哥哥……现在他还病着,你和你爸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外头流浪吗?”苏甜荔一口气甩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何婉茜被苏甜荔的提问给砸懵了头。
所有人都忌讳着她爸爸的缘故,哪怕也有着和苏甜荔一样的疑问,
但从来也没有人敢这样,当面问她。
何婉茜有觉得被冒犯,
可看着苏甜荔清澈又懵懂的眼神……
一时间,何婉茜也不知道苏甜荔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但很快,何婉茜就知道,
苏甜荔确实是故意的。
因为苏甜荔还追问她道:“婉茜,这到底为什么啊?”
“程愈真是你哥哥吗?这不可能吧!”
“啊,还有,听说你和你哥哥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是哥哥你是妹妹?有没有可能你是姐姐他是弟弟呢?”
苏又子见不得女神被妹妹逼到这个程度,于是拔刀相助,“苏甜荔你不懂就别问!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苏甜荔,“这事儿确实跟我没关系,但和你有关系啊!”
苏又子愣住,“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甜荔,“跟你没关系你跳出来干什么呢?我又没问你。”
苏又子:……
姚美玉、谭维明、毛丽和张威实在没能忍住,小小声笑了起来。
气得苏又子直跺脚!
何婉茜实在呆不下去了,便强笑着说道:“甜荔,看来你对我确实有点儿意见啊!那,我就不招人厌了哈,我先走了……”
她正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对苏甜荔说道:“对了荔枝啊,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和傅琰已经登记结婚了!等我爸妈选好了适合结婚的良辰吉日,再请你和其他的亲友们一起来喝杯喜酒啊!”
说完,何婉茜仔细地打量着苏甜荔的表情,期待着能从苏甜荔的面上看出痛苦、嫉妒、羡慕这样的复杂表情。
然而——
“真的吗?”苏甜荔欣喜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祝贺你呀婉茜,希望你和傅琰长长久久,以后也会一直这么好下去。”
这本是一句祝福的话,何婉茜的脸色却瞬间惨白!
一连几次在苏甜荔这儿吃了挂落,
何婉茜再也忍受不了,
她看着苏甜荔,竭力挤出一丝笑容,“谢、谢谢!那我先走了!”
说完,何婉茜急急地转身离开。
苏甜荔大声问道:“婉茜!你就自己走了……真不管你哥哥了啊?”
何婉茜恍若不觉,飞快地走到了楼梯转角处,急急地下了楼。
苏又子很生气,叉腰质问苏甜荔,“苏甜荔你有病是不是?婉茜她爸爸可是我们厂子里的高级工程师!你得罪了婉茜,万一她爸爸给我们爸妈小鞋穿怎么办?”
苏甜荔白了她一眼,“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是你为父母招来的福报呀!你看,要不是你把何婉茜喊了来,她何至于受这样的气?”
苏又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晌,苏又子跺了跺脚,“我看你是根本没把爸妈的前途放在眼里!”
苏甜荔嗤笑,“他俩都快退休了,还能有什么样儿的光明前途?再说了,他俩都是端着铁饭锅的国家工!我倒是想问问你,何婉茜她爸不是技术岗吗?什么时候技术岗也有权力给其他岗位上的正经职工穿小鞋了?”
“依我看,你是害怕得罪了何婉茜以后,你没了光明前途吧?可是苏又子,别怪我没提醒你!她爸连亲生儿子都不认,你算老几?你比她爸的亲儿子还重要?她爸会管你的死活?”
“我再问你,你当她的舔狗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连个正式岗位都没混到啊?”
“她一点儿甜头都没给你,你还舔得这么起劲?”
苏又子目瞪口呆。
她想反驳,说才不是你说这样……
但,她好像完全无法反驳。
而且苏又子越想,就越觉得苏甜荔说得有道理。
是啊!
这么多年来,她苏又子都已经成了被何婉茜呼来唤去的狗,目的就是希望能像傅琰似的,也能得到转正的机会。
可时至今日,连当初下乡插队的苏甜荔都已经学好了技术、拿着调令回来了,马上就要成为有编制、端铁饭碗的护士长了!
而她苏又子依旧一事无成!依旧还是个
临时工!
气得苏又子一个人回屋生闷气去了。
苏甜荔懒得理会苏又子,继续和朋友们聊起天来。
她初回城,很多手续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因为和毛丽张威聊得很热切,终于把调令要怎么办等等全都摸清楚了;
然后苏甜荔又问了姚美玉很多事,比如说日用品去哪儿买又便宜又好,去哪儿哪儿要怎么转车什么的……
一切都问清楚后,
也就到了午饭时间,田秀拎着沉甸甸的网兜赶了回来,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吃饭。
当然了,刚开始的时候,田秀对张威特别热情,问东问西、问长问短;
后来听说张威和毛丽已经谈了好几年了……
田秀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
苏甜荔心下暗笑。
吃完午饭,她理直气壮找田秀要钱,“妈你给我十块钱呗!我这一回来啊,所有的钱全被大姐偷……不、全被大姐拿走了,一分钱也不剩,我想买几身换洗的内衣裤都没钱。”
田秀一听说要花钱,心就开始痛了。
她埋怨苏甜荔,“你也知道家里经济困难,为啥回来的时候不把你的东西全都拿回来呢?要是拿回来了,现在就能用现成的,何必花钱去买?”
苏甜荔从来也不会内耗自己,嘟着嘴儿说道:“妈!我一个人坐车,不但要转车四五次!而且时间长达四五天!要是我还要带着行李……万一顾不过来,调令和钱丢了可怎么办?”
“调令丢了,也不过就是我失去了工作,以后爸妈还要养多一个人罢了!”
“要是连钱也丢了,那大姐岂不是就买不成昨天那条布拉吉了?”
气得苏又子既难堪又想哭。
田秀则拼命给苏甜荔使眼色,意思是:家里这么多客人在,可再别揭这些家丑了!你想要钱,我给你还不行么?等客人走了我就给!
苏甜荔可不听她的空头支票!
“算了妈,你要不想给呢,我也没办法,”苏甜荔转头对姚美玉说道,“阿玉,你能不能借给我十块钱?等我的工作分配下来,领了工资我再还你。”
姚美玉拍胸脯说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田秀要脸。
这里毕竟是苏家,她是苏家的当家人,还是长辈……
所以田秀涨红了脸,笑着对姚美玉说道:“阿玉啊我们荔枝跟你开玩笑呢!”
说着,田秀狠狠地刮了苏甜荔一眼,“你这孩子……妈啰嗦你几句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还当真了?来来来,妈给你钱!”
最后肉疼万分的掏了十块钱给苏甜荔。
苏甜荔高高兴兴地拿了钱,和朋友们一块儿出了门。
一众人下了楼,谭维明告辞回家,
毛丽张威也准备回去,
苏甜荔本来和姚美丽约好一起去买东西……
可大家看着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程愈,齐齐犯了难。
苏甜荔也打量着程愈,满脑子都想着程愈跟她说的那句“住桥下”……
他真的一个人住在桥底下?
住在桥下,那不就成了流浪汉?
一个流浪汉又是如何保持……他现在这样干净又体面的个人卫生的?
张威问程愈,“你带我去你那儿看看吧!”
程愈便乖乖地在前面带路。
苏甜荔本不想管闲事,毕竟现在的她也是最窘迫的时候。
可她听到了毛丽和张威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毛丽埋怨张威道,“你干嘛要管这个闲事啊?现在我们自身都难保……”
张威沉默半晌,说道:“确实咱们现在也困难,可程愈的情况就比我们好吗?阿丽,我还是想帮他一把。你放心,就算我帮他,也会在能力范围内提供帮助。超出能力范围,我也没办法了。”
毛丽叹气。
苏甜荔牵住姚美玉的手,也跟了上去。
她离开广州已经五年,
本来觉得已经有些陌生了……
现在这么走走逛逛,身旁的姚美玉再指指点点的解释几句,
苏甜荔的记忆又慢慢地回来了。
她越走,就越觉得这条路好熟悉啊!
姚美玉说道:“还记得不,前面再拐个弯,就是珠江湾了!以前我们常去哪里摸鱼的!”
苏甜荔当然有印象了。
小时候家里穷,田秀性格节俭,还偏心苏又子和苏天才,所以家里家外所有的活计,全都是苏甜荔和苏倩子在干。
苏甜荔又是姐姐,责无旁贷的承担起养家重任。
不夸张地说,从苏甜荔七岁从老家来到广州,到她十七岁离开广州,苏家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都是她在负责!
可田秀一个月只给苏甜荔十块钱。
苏甜荔精打细算到了极致!
——苏德钧是壮劳力,一个月有四十斤大米的份额;田秀一个月二十八斤大米,加一块儿就是六十八斤大米,八分钱一斤,那就要花五块四;
剩下的四块六,要留两块钱兑成饭票,剩下的两块六再买完油盐酱醋和煤球……就啥也不剩了。
所以苏甜荔带着三妹在厂子后山那儿开了个菜园子,种了大白菜辣椒豆角丝瓜茄子西红柿什么的,平时家里人吃的菜,全都出自那个小菜园。
为了吃上免费的鸡蛋,苏甜荔还养了四只鸡。
但,鸡养在外头,三番四次都连蛋带鸡都被人偷走了!她只好把鸡养在家里的阳台上,又找来箩筐,每天一早,用箩筐挑着鸡,把鸡放到后山去,让它们自己去找吃的,放学后又挑着箩筐去后山,把鸡喊回来。
家里才隔三岔五的有鸡蛋吃。
再就是,她常领着三妹去珠江湾那儿摸小鱼。
珠江盛产鲮鱼。
鲮鱼其实并不好吃。
因为它最大的个头也就二指长,掐头去尾以后还有刺,根本没有什么肉。
但,鲮鱼再没肉,它也是荤菜啊!
所以苏甜荔常常带着妹妹来到水域附近,寻一处隐蔽地,放一个箩筐,上面倒扣一个带着倒口的自制竹盖,再在箩筐里放点儿蚯蚓、虫子什么的。
到了第二天放学后再去看,总能得到不多不少的渔获。
鲮鱼最好吃法,就是熬汤。
掐头去尾清理好内脏,直接放进不放油的铁锅里,用最小的火慢慢焙干、焙到微微焦脆,然后拿出来用擀面杖来回碾压几下,鱼肉部分很快脱落下来,鱼骨则硬硬的。
这时,用手工将鱼肉和鱼骨分离开,再分别收起来。
熬鱼汤呢,必须要在中午做饭的时候,趁着火候大,直接用碎碎的鱼骨加上大量的开水,再放几片姜、葱白进去,先煮沸一大锅汤,煮沸之后不要揭盖,直接把锅端到一旁去,不理会。
做完午饭后,煤炉子换过了煤球,将煤炉子的风门关到最小,就连鱼汤带锅的架上煤炉子,任由这锅鱼汤慢慢地炖一整个下午。
到了下午苏甜荔放学归家时,整个家都飘满了鱼汤的香气。
只要揭开盖子,就能看到原本满满一锅的鱼汤,已经被熬煮到只剩下半锅的乳白色浓汁,连鱼骨都已经被熬煮得软软的!
这时候,如果苏甜荔手里有余钱,就花上五分钱买两块豆腐,切块放进鱼汤里煨熟,再洒一把从菜园子里薅的香菜葱段,放点盐调味,就是最最最好吃的鲮鱼豆腐煲。
如果手头紧,没有钱,那就从菜园子里拔几个白萝卜洗净削皮切成丝,鲮鱼萝卜汤也很美味。
整个过程是不放一滴油的。
但烟火气很足。
当然了,那点儿鲮鱼,让一家子吃饱吃好是不可能的,打打牙祭就已经很好了。
忆及往事,
苏甜荔忍不住笑了。
直到身畔的姚美玉突然说道:“哎,原来程愈真的住在这儿啊!”
苏甜荔这才回过神,看到了一个……特别眼熟的地方。
一个旱桥的桥洞。
或者说,这其实是个沟渠下的桥洞。
——桥洞的顶上,是个弃用已久的旱渠。所以桥洞并不大,目测也就七八平方米左右。
本来应该是两头通的桥洞,被人用个铁门给关上了!
而且铁门上的栏杆 ,还用绳子和竹片给绑得结结实实又整整齐齐!
甚至在铁门旁,还被移植栽种了漂亮的矮树和花卉,全都被刻意修整成相同的高度……
门前的野草被清理得很干净,露出绿草茵茵一片平整的草皮。
草坪的一旁,被开出了一片菜田,种着绿油油的油麦菜、葱和韭菜;
草坪的另一旁搭着竹架,晾晒着男式裤子和衬衣,看起来正是昨天苏甜荔视见程愈时,他身上穿着的那一套。
这地方看起来,
根本就不像是个流浪汉的暂居之地,
倒像是正儿八经的住家。
苏甜荔被震惊住。
倒不是因为程愈竟然把流浪汉的日子过成了小康之家,
而是——
她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这附近,就越觉得……特别有亲切感!
等她看到一棵很眼熟的树,又看到一块很眼熟的大石头时,
她终于确定——这儿不就是独属于她的秘密基地吗?!
最后,苏甜荔的目光聚焦在程愈的“家门口”,
程愈已经走到铁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口的挂锁,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一会儿他又出来了,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等着,也不说话,就看着大家,清澈的眼神似乎在说:好了你们可以进去参观了。
张威第一个走进去,“哇”了一声,赞道:“程愈!你这家伙……你也太会了吧?”
苏甜荔也和姚美玉、毛丽一块儿走进了程愈的“家”,
原来程愈刚才进屋,是为了将另外一扇铁门打开。
于是这个桥洞,就变成了两面通透、光线明亮的屋子。
七八平方米大的空间里,放着一张不大的竹床,床上铺着半旧的铺盖,干干净净的,枕头和薄被叠得整整齐齐;
另外还有一张不大的旧桌子,很残破,但被修过;
床头还放着一只木箱;
床尾放着一个木制的脸盆架,架下放着盛满了清水的桶和一只空桶,架子上放着脸盆,还掸着被叠放整齐、已经褪了色的干净毛巾,连着肥皂香皂什么的一应俱全。
以及,屋里被打扫得干净卫生,完全没有异味。
这时大家注意到,残旧的桌子上甚至还摆放着一盏台灯!
张威惊讶地问程愈,“这个能用吗?”
程愈没有反应。
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缓慢迟钝的回应。
于是张威一边问,一边试探着将手放在台灯开关上,见程愈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按下了开关。
竟然是有电的?
会亮!!!
这下子,大家全都惊呆了。
苏甜荔顺着电线看了看,发现台灯的电线一直连接到地上放着的一个……像是卡车蓄电池的小黑箱上。
毛丽笑道:“张威,你看人家程愈的日子过得比我们还好些呢!”
张威挠了挠头,“那他为啥总在街上晃荡?”
姚美玉也说道:“是啊,我也总在街上看到他,还以为他没地方住呢,没想到他把这儿经营得那么好!”
苏甜荔环顾屋子一周就明白了,轻声说道:“他太孤单了,所以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闻言,众人愣住。
程愈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虽然面向众人,但视线一直无法聚焦。
确实显得清冷孤寂,无法融入。
这时,苏甜荔的视线突然集中在桌上的一块石头上。
这块石头非常特别,它的形状有些拧巴,像个被扭曲的椭圆形,中间有个天然凹槽。
苏甜荔愣住。
——这块石头是她小时候捡到的。
那时候,这个桥洞还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被父母责怪打骂了、被妈妈的偏心给气着了、考试没拿第一时,她就会躲到这儿来,静静地独处一段时间。
当然了,有时候她捡到了什么宝贝,也会偷偷藏在这里。
苏甜荔至今还记得,当时她捡到这块奇特的石头时,曾在心里想:要是它是个聚宝盆就好,放点儿大米在那个凹槽里,就生出无数的大米出来;放几个硬币进去,也能生出无数的硬币出来……
于是她郑重将它藏好……
没想到经年后,这玩意儿竟然——成为了程愈的家产!
不过,说来也好笑。
程愈怎么就选到了这个地方的?!
莫名其妙的,苏甜荔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看向了程愈,却见他背光而立,又因他微微侧身,大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倒是映得他的皮肤莹白如雪,左下颔处那粒殷红的小痣愈发清晰。
苏甜荔突然陷入怔忡。
第15章 第15章炭烧脆皮酱卤全肘酥脆软……
苏甜荔看着程愈下颔处的那粒红痣,突然想起一件事!
七岁之前,她和三妹一直呆在韶关老家的乡下,跟着继祖母、继叔婶等一大家子生活;
当初继祖母刘芳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苏老爷子也是个带着孩子的鳏夫,经人介绍,他俩重新组建了家庭,又生了一个儿子叫苏德昌。
韶关地处广东、湖南两省交界,地势奇险。
而广东在历史上被称做岭南,来这儿当官的大员叫做“被流放”,真正的原因,就是因为两省交界处有近百公里的雄山峻岭,再加上地势崎岖、气候湿热,交通非常不便利。
建国后由于基建条件差,两省之间的交通运输,仅靠一条低标准的国道。
这条国道还常年发生坍塌事故……
于是,苏德钧成年后就当了脚夫,常常参加村里组织的担货——有时遇上国道坍塌,导致货车被堵在湖南境内无法前进时,广东这边的单位就会组织村民以人工挑担的方式,将货物从那边人工运送过来,绕开坍塌处,再装进等候在广东境内的货车。
苏德钧因为力气大、动作快,后来被广州化工厂的老厂长相中,招他当了工人。
苏德钧去了广州以后,
老爷子和刘芳、以及刘芳前夫的儿子孙韶华,二老婚后生的儿子苏德昌一直呆在老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但据说苏德钧并没有往老家寄钱贴补过,这让三房的叔婶非常不满。
后来苏德钧和田秀结了婚,一连生了三个女儿……
苏德钧倒是没有埋怨过田秀,生女儿又怎样,反正他是撒手掌柜啥也不管;
但田秀非常在意她没能生出儿子,再加上孩子多了生活拮据,于是她把苏甜荔和苏倩子送回韶关老家,让老太太刘芳抚养。
刘芳为人还不错,再加上有老爷子坐阵,
苏甜荔姐妹和二房、三房的堂兄弟姐妹们的待遇几乎一样。
可老爷子去世后,境况就不一般了。
二叔一家对苏甜荔姐妹还行,觉得她们还小,吃几口饭就饱了像喂猫似的;而且苏甜荔姐妹长得好看嘴还甜,他们干了一天体力活回到家,两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侄女一口一个叔叔婶婶你们辛苦了,叔叔婶婶你们喝水吗,叔叔婶婶你们快歇歇……谁心里不快活啊!
可三叔苏德昌和婶子对苏甜荔姐妹就很苛刻了。
苛刻到什么地步呢?
一到吃饭,三婶就纵狗去吓唬苏甜荔姐妹,姐妹俩被吓得失手打翻饭碗,三婶就拿着藤条来打,逼着她俩把跌落在地上的饭菜吃下去,又骂她们,要她们滚回广州、去她们的亲生父母身边去……
有时二婶看不下去了,每次开饭前就偷偷先喊苏甜荔姐妹把饭吃了,免得招三婶针对;
三婶更加不乐意,直骂干地里活的还没回来吃上口热乎的,一天到晚在家什么也不干的反倒先吃上了!又骂二婶吃里扒外,气得二婶哭着抱着小包袱回娘家去了。
继祖母刘芳也心疼苏甜荔姐妹,索性给她俩留饭,让大家全都吃完后,再喊苏甜荔姐妹去吃。
可三婶还是不罢休,指着奶奶的鼻子大骂说自家人都吃不饱,老不死的还偏心……
三婶实在是太闹腾了,奶奶实在没办法,那年过年时借口说一家人应该要团
圆,带着苏甜荔姐妹去了广州。
苏甜荔记得很清楚。
那年她五岁大,奶奶带着她和倩子回到广州后,
她才头一回对三婶嘴里所说的“你妈有钱烫头、你爸有钱穿皮鞋,你姐有钱穿裙子,你们家有钱住楼房,饭菜全是单位供应还顿顿有肉有油水”的幸福日子有了具体的诠释。
年幼的苏甜荔高兴坏了!
她以为她和三妹可以留下,从此离苦海,过上好日子了……
没想到苏又子为了赶走她和三妹,故意把她俩从楼梯上推下去!
当时三妹太小,苏甜荔为了保护三妹,一手抱住三妹,一手牢牢地抓住楼梯栏杆……
没想到苏又子用她那漂亮又坚硬的皮鞋头狠狠地碾踩苏甜荔的手。
最后,苏甜荔充当人肉沙包抱着三妹摔下了楼梯。
然而事后当苏甜荔去向父母告状的时候,得到的却是田秀怒不可遏的一记耳光、一记踹心脚,以及一通歇斯底里的怒骂:
“你小小年纪心思这么恶毒!不就是你姐姐穿了双新皮鞋,你就嫉妒、你就容不下,你非要弄坏她的鞋,还打她!”
“现在你为了脱罪,竟然陷害她,说她推了你?”
“她推了你就推了你!你就好好受着!反正你也没死!”田秀狠狠地瞪视着苏甜荔。
苏甜荔惊呆了。
这是幼小的她,头一回直面人性之恶。
要知道,她从记事起,就被三叔三婶一家嫌恶和虐待,
在远方省城工作的爸爸和妈妈,成为她用来对付坏人的最有分量的武器!
但在这一天,
被她视作倚仗的终极防护武器,竟然将最尖锐的喙又快又狠又准地抵住她的心口,还狠狠地往里一戳!
痛得苏甜荔涕泪齐流,又恨得她咬牙切齿!
盛怒之下,苏甜荔气得跑了出去,
然后……下大雨了。
也不知怎的,她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这个秘密基地。
没一会儿,一个双手抱头的小男孩也慌慌张张地跑进这个桥洞。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两只小落汤鸡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雨越下越大。
还电闪雷鸣的,真的很可怕。
苏甜荔突然觉得很庆幸,身边还有人陪着她,不至于胡思乱想着会不会有鬼或者野兽突然出现……
大约深夜时分,气温越来越低,苏甜荔也饿得不行。
小男孩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
他仔细地撕去表皮,又将之掰成两半,递给苏甜荔半个。
苏甜荔犹豫了很久,接了过来。
刚咬了一口,她就觉察到酸馊味儿,不由得一愣,转头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正小口小口地咬着馒头,仿佛这是什么最美味的食物。
月光倾洒下来,照在他左下颔处的红痣,也跟着他咀嚼的动静一闪一现。
其实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苏甜荔早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因为旧地重游,
如果不是因为程愈下颔上的那粒红痣,
苏甜荔根本不会想起这事。
现在想起来了,
苏甜荔一下子就有了印象。
似乎就是那天,她呆在黑幽幽的桥洞里等待雨停和天亮时,
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从那天起,即使她父母双全,可她已经是个孤儿了。
她告诉自己:
苏来子,你没有错,但你要接受一个事实:你的父母不爱你。
从今天起你没有退路、没有倚仗、也没人保护。
你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想到这儿,苏甜荔突然有点心疼五岁的自己。
身畔的朋友们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
“好了好了,知道程愈已经有住的地方,那就好了……但他平时吃饭怎么办呢?”
“门口不是放着个煤炉子吗?”
“我知道,但我的意思是——他哪儿有钱买米买油?”
“那我不知道,你去问问程愈啊!”
“诶,他以前就不爱说话,现在人都已经傻了,更加不爱说话了!就是问了,他也答不出来啊!”
闻言,苏甜荔又努力回忆,程愈真的不爱说话吗?
好像是。
她和他当同学的时候,他小小年纪话就不多。
而她在五岁的春节那天的雨夜里,和他呆在同一个黑幽幽的山洞里时,
好像他也一句话没说过。
那她呢?
她有和他说过什么吗?
呃,应该没有。
当时幼小的她根本听不懂广府话,却说着满嘴晦涩难懂的乡下话,被苏又子狠狠地嘲笑过。
早熟、并且已经懂得“尊严”二字的苏甜荔不愿轻易开口,就怕招人嫌弃。
就这样,两只被人抛弃的小鹌鹑都很低落,一直默默的不说话,
后来两人都困了,便相依偎着挤在一块儿睡到了天亮。
天亮后苏甜荔回了家,又捱了田秀一顿毒打。
当然了,田秀其实是打给继婆婆刘芳看的,意思就是不愿意让苏甜荔姐妹留在这儿,想逼刘芳带着姐妹俩回老家去。
刘芳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叹着气,带着苏甜荔和妹妹回了老家……
突然——
“荔枝?”
有人拽着苏甜荔的胳膊轻轻摇晃了一下。
苏甜荔回过神,看到了姚美玉的脸,还听了姚美玉说的话:“荔枝,我们走了。”
苏甜荔“啊”了一声,浑浑噩噩被姚美玉拉着往外走了几步。
然后听到毛丽对张威说道:“现在知道他住的条件不算差,你总该放心了吧?”
张威笑道:“放心了放心了!现在就是发愁他的病……他也不能总是这样子吧?”说到后来,他还是有些发愁。
苏甜荔又回头看了程愈一眼。
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他家门口,沉默着朝大家离开的方向张望着,
莫名让人心酸。
苏甜荔垂下了眼皮子。
虽说程愈的境况确实很揪心,
可她目前的情况也很窘迫,实在没有拉他一把的能力。
她也沉默着,跟着大家一块儿离开了。
回到大路上以后,毛丽和张威回去了,
姚美玉兴冲冲地拉着苏甜荔去买东西,又说道:“荔枝,要是你手头没钱呢你也别找你妈了,太费劲了!你缺钱花你跟我说,我先借给你,等你方便的时候再还我。”
苏甜荔笑笑,“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姚美玉撅嘴儿,“以前我确实怨你,觉得你已读不回是想看我笑话!”
“可现在误会不是已经解除了么!所以我宣布!你苏荔枝!依旧还是我姚美玉最最最要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姚美玉大声说道。
苏甜荔卟哧一声笑了。
她心里暖暖的。
但,她必须要向好姐妹澄清,“我要是真遇上了困难,我肯定会向你开口的。可该我妈出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姚美玉歪着脑袋看着苏甜荔。
苏甜荔把她拉到无人处,小小声问道:“厂子在搞集资的事儿,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我爸就是财务科科长啊!”姚美玉说道。
苏甜荔道:“那,他的集资任务完成了吗?”
“没有!我爸这几天可发愁了,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期限了,但还有好几千块钱的缺口呢!”姚美玉也发愁,“这几天啊他是急得到处去找人……大家都眼红这利钱,但厂里要得也太急了!今天下午就要到截止时间了……根本来不及嘛!所以他是茶不思饭不想啊……”
苏甜荔一听还有缺口,顿时安心了,说道:“阿玉那你帮帮我呗!”
她拿出六百块钱,递给姚美玉,“我想参加这次的集资,你能不能让你爸想想办法,别让我妈知道这是我的钱,也别让何婉茜知道……最好用你的名字去集资,将来钱还回来了,我分你十块。”
姚美玉一看这厚厚一迭钱钞,眼睛都瞪圆了 ,“你哪儿得来这么多钱?”
“工资!”苏甜荔如实说道。
姚美玉惊呆了,“你工作五年存了六百块?”
苏甜荔想说,其实是三年存了七百多,但想了想,她还是点了点头。
姚美玉艳羡地“哇”了一声,“那你们农场的福利待遇可太好了!”
苏甜荔认真点头——这倒是真的。
姚美玉接过钱,认真地数了数,把钱放进包里以后,她又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唰唰唰写了几行文字,将纸条递给苏甜荔。
苏甜荔接过一看,原来是张欠条?
欠条金额写的是九百六十元。
“就你想参加的这集资啊,我听我爸妈说过,三百块钱的本钱,利钱能滚到一百八!具体一百八十几,我也不记得了,索性就按一百八来算。将来连本带利的回来了,钱全给你,到时候你再请我吃雪糕吧!”
说着,姚美玉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那时候已经到了年底,可能没有雪糕吃了,那你再请我吃别的好吃的吧!”
苏甜荔笑了笑,抱住姚美玉的胳膊,“阿玉,你真好!”
低头想想,苏甜荔说道:“到时候我买一整只猪肘子回来,做个脆皮猪肘给你吃!”
姚美玉奇道:“什么叫脆皮猪肘?”
——脆皮猪肘是109农场最受欢迎的硬菜,没有之一。
它是先把整只猪肘卤好,炖煮到软趴趴的以后,先将表皮上的水分抹干净,再抹一层醋,架到炭火上烤,表皮很容易就变得酥酥脆脆啦!
当然了,这个过程非常考验厨师对火候的把控。
当软趴趴的酱卤肘子被烤到表面焦脆的时候,再在表面上刷一层兑了水的蜂蜜,再烤上半分钟就拿下来。
这么一来,猪肘表皮上的醋味早已挥发掉,但表皮酥酥脆脆的,
一口咬下去,猪皮脆脆的,又有着微焦蜜糖的香气与微甜……
然后就是香气浓郁的酱卤味儿,以及软糯到会自动在嘴里化成一滩美味肉汁的猪肘!
姚美玉一边听,一边狂咽口水,又埋怨苏甜荔,“就非要三个月以后你再做给我吃吗?”
“你好烦啊!既然非要三个月以后才请我吃,干嘛现在就告诉我它有多好吃啊!”
“我不管我出钱买猪肘,你什么时候有空做给我吃?”
两人嘻嘻哈哈的,先陪姚美玉去了一趟化工厂财务科。
现在苏甜荔是化工厂的红人,毕竟她刚“失踪”回归嘛,
当下,姚美玉去了她爸的办公室还关上了门,苏甜荔就留在财务科,乖乖地接受婶婶姨姨嫂嫂姐姐们的盘问……
苏甜荔当然不会替苏又子遮掩。
甚至当大家七嘴八舌问她“不是说好了去江西插队的吗?怎么又去了大西北”的时候,
苏甜荔委委屈屈、半含半露地替苏又子“解释”几句,
最后眼泪汪汪地说:“没关系的啦,妈妈说不管去哪下乡插队都一样,不都是好好的活着……”
惹得财务科的婶婶姨姨嫂嫂姐姐们气愤填膺!
苏甜荔心满意足地听着大家骂了一会儿田秀、又骂了一会儿苏又子,
趁这空档她观察片刻,发现何婉茜不在,便问了一嘴儿。
一位姐姐阴阳怪气地说道:“人家有事,不在!”
一个姨姨皱眉,“小何怎么老是有事儿啊?我记得这星期她就来了两天……”
一个嫂嫂冷笑,“那又怎样?人家一句身体不舒服就完了!”
不知谁来了句,“天天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这么娇贵干嘛还要来上班啊?直接去住院不好吗?”
又有人呛道:“还不是因为人家有个好妈妈!”
不知谁阴阳怪气说道:“那又不是她妈——”
就这样,苏甜荔大约明白了何婉茜的处境,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姚美玉办妥手续后,跑出来救走了苏甜荔。
苏甜荔跟着姚美玉去了供销社,买了换洗的两身衣裳和内衣裤,洗澡用的香皂洗头用的洗发膏洗衣裳用的肥皂,以及脸盆和桶这样的生活必需品之类的。
化工厂地处郊区,附近的供销社么……是狠狠地被省城护士姚美玉给看不起的。
她原话是:“这个老破小,也就只能买点儿应急用的东西啦!商品种类少、价格又贵!”
“等你安顿好了,也等我下次换班的时候,我带你去市区的友谊商店逛逛!那才是好地方呢!虽然价格贵得离谱,但东西质量好样式也洋气!”
“要是你想买便宜东西,就得去大笪地(黑市)!最好是天黑以后去,东西多又很便宜……”
不过,被姚美玉百般看不起的老破小供销社,
给苏甜荔的第一印象却是:
哇!好繁华啊!
哇!好便宜啊!
哇!好大啊!
……
苏甜荔买完东西后,姚美玉帮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小姐妹俩一块儿往回走。
苏甜荔交代姚美玉,“阿玉,你可一定要记得帮我去问房子的事啊。”
“你是一定要租吗?”姚美玉问道。
苏甜荔点头,“我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也就是过渡一下……我是不会住在家里的,不可能白给她们当长工。”
“对了,你别看我从大西北回来的时候是轻身上阵,除了调令和人事资料什么也别带,就以为我没要行李。”
“我只是不想随身带……我办理了火车托运手续,估计再过几天啊我的行李就会到了。那些东西可多了,我不想拿回家,想直接放到租来的房子里。”
然后苏甜荔又说了下她对房子的要求:
至少要有两间房,因为她的行李真的很多;
要有独立的厨卫;
最好是楼房,比较安全。
交通便利。
姚美玉想了想,“成,那我回去就跟我嫂子我妈说说,让她们今晚出去散步的时候就打听打听。”
苏甜荔,“你让她们避着人问,别事先让我妈和苏又子知道了。”
“你放心,我懂!”姚美玉说道。
小姐妹俩相视一笑。
姚美玉又期期艾艾地问苏甜荔,“荔枝,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在大西北……有没有拍拖(谈恋爱)?”姚美玉问道。
苏甜荔摇头,“没有。”
姚美玉有些不相信,“不可能吧?你们单位的福利那么好,钱还多……农场么肯定男多女少,你的个人条件又这么好,为什么不找男朋友?是因为看不上吗?”
苏甜荔如实说道:“主要是没空谈。”
109农场肩负着全国农业科研基地的重任,
是全国各地农场向往的白月光,平时不但要开展科研任务,还有着繁重的种植任务,还担任着教学、展示等任务……
不客气的说,
整个农场就像一台高效动装的机器,
每一个职工都是一枚根本停不下来的陀螺!
苏甜荔还算好的,毕竟她担任的是医务工作;
农场里的大多数职工,一个个地忙到根本没有精力去顾其他的事。
所以农场里的福利待遇才会特别特别好。
综上所述,连她这个医务室的护士都忙得团团转,
农场里的男青年们就更忙了!
谁有空谈恋爱啊。
突然——
苏甜荔福灵心至,笑问姚美玉,“你拍拖了?”
姚美玉顿时面红耳赤,“……没有!”
苏甜荔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哦!那就是正在暧昧期,还算不上正式恋爱。
“是谁啊?我认识吗?”苏甜荔好奇地问道。
姚美玉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还不认识他呢……哪天我介绍你俩认识?”
然后又小小声说道:“你也帮我掌掌眼呗!”
苏甜荔卟哧一声笑了,“好啊!”
姚美玉忐忑不安地给苏甜荔打预防针,“……首先说好了哈,他个子不高,你可不能嫌弃他。”
“我嫌弃他干嘛?你喜欢就行!”
“他长得还一般般……”
“你喜欢就行。”
“他普通话说得很烂的……”
“你能听懂就行!”
“荔枝你能不能对我的事情上点心啊!”
“点心?什么
点心!虾饺还是糯米糍?”
“啊啊啊啊啊苏荔枝你好讨厌啊!!!”
小姐妹俩嘻嘻哈哈抱着脸盆、拎着桶,你追我赶了起来。
昔日的感情又回来啦!
“荔枝——”
突然有人颤着嗓子喊出了苏甜荔的昵称。
苏甜荔扭头一看,愣住。
叫住她的,是个穿着黑裤白衣的男青年。
他长得挺英俊的,但瘦脱了相,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儿,此刻正失神地看着苏甜荔,眼里全是血丝。
苏甜荔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
直到身畔的姚美玉叫出了男青年的名字,“……傅琰?”
苏甜荔吃了一惊!
她心想,这人就是傅琰?
他怎么跟她记忆中长得完全不一样啊?
五年前苏甜荔还在上学的时候,和傅琰没什么交集。
但印象中,傅琰很活跃,喜欢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
因为他交游广阔嘛,性格又活泼,长得也挺斯文秀气;
所以他还是当时学校高中部的校草呢!
才五年不见,
活泼开朗的美少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表情阴郁,眼神平静麻木到……似乎又有些阴鸷的憔悴疲惫的男青年?
苏甜荔又盯着傅琰打量片刻,终于从他的五官里找出了些许熟悉的感觉。
姚美玉悄悄扯了扯苏甜荔的衣角,然后笑着跟傅琰打招呼,“哎傅琰,你怎么在这儿?你不用上班啊?”
毕竟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傅琰恍若不闻。
他直勾勾地看着苏甜荔,
像不认识苏甜荔,
又像苏甜荔是个多年不见但对他很重要的人似的,
良久,傅琰终于抬腿朝苏甜荔走过来,
可他只走了一步,便顿住了脚步,瞪着一双赤红浑浊的眼,愣愣地看着苏甜荔,干燥泛白的嘴皮子哆嗦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然后——
傅琰突然摇晃几下,缓缓闭上了眼,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苏甜荔呆愣住。
一时间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姚美玉也呆愣住,一头雾水。
片刻,苏甜荔率先回过神来,惊呼了一声,“有人晕倒了!”
她俩都是护士,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二人扔掉了手里的东西,齐齐朝着傅琰奔了过去!
第16章 第16章田园三剑客茄子豆角苦瓜……
等到苏甜荔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家的时候——
正好是傍晚六点差一刻,家里已经飘满了饭菜的香气。
只是,田秀和苏德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阴沉。
一旁的苏又子拿着本杂志假装翻看,却悄悄冲着苏甜荔翻了个白眼,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应该是苏天才在做饭。
“爸妈,我回来了!”苏甜荔大大方方地向父母打招呼,“啊在外头忙了一整个下午,肚子好饿啊,今晚吃什么?”
田秀率先忍不住了,“你也知道你出去了一下午?”
“荔枝啊你现在又没有工作,家里的活计你不得帮着干干?你看这地也没人扫,衣服也没人洗,家里也没人收拾,饭也没人做……”
苏甜荔打断了田秀的话,“我没回来之前这些话计都没人干?”
田秀愣住。
近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家里一言堂的绝对地位,
早就已经忘了苏甜荔从小就是一身反骨……
或者并没忘,她只是试探性地向苏甜荔发起了新一轮的服从性测试。
“我和大姐都是家里的女孩子,以后大姐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苏甜荔说道。
苏又子睁大了眼睛。
她恨恨地瞪着苏甜荔,心想苏甜荔你是不是有病啊,好端端地拉我出来打什么靶?!
苏德钧开口问苏甜荔,“阿妹啊,下午买东西去了?你妈给你的那十块钱……还剩多少?”
苏甜荔笑眯眯地扳着手指头算给苏德钧听,“阿爸,我买了两身换洗衣裳,挑的是最便宜的,花了六块七!香皂肥皂脸盆桶这些花了两块一,剩下的钱给你买了两包红双喜,给妈买了两个带发网的发圈,还给老四买了一枝新钢笔……”
苏天才正在厨房里炒菜,听到二姐点了自己的名字,飞快地跑了出来,惊喜地问道:“阿姐,你给我买新钢笔了?”
苏甜荔笑眯眯地点点头,将新买来的钢笔递给他。
——就是一只很普通的包芯钢笔,不是最便宜的,但也不是最贵的。
苏天才开心地接过来,拿着钢笔翻来覆去的看,欢喜得眼圈儿都红了,“阿姐!你、你怎么知道我正好缺钢笔?”
苏甜荔但笑不语。
这还用问吗?
弟弟的钢笔可能坏了,估计无法自动出水儿,所以他只能蘸着墨水写字。
其实苏甜荔不太理解弟弟为什么不找妈妈要钱买新钢笔,
一来这是为了学习,是正事儿,又不是拿出去胡吃海喝了,
二来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田秀都能给女儿们取名又子来子欠子了,按说她应该很看中老四才对。
所以???
老四为什么连合理的在学习方面的最低需求,也不敢向田秀提及?
此时田秀也很意外。
她从苏甜荔手里接过两只带发网的发圈,惊喜地发现两只发圈上缀着不一样的小装饰!
一个缀着两只灰色的小毛球,一个缀着黑色丝绸的蝴蝶结还衬着漂亮的塑料珠!
田秀是厂招待所的服务员,部门要求女职工留着长发的,必须要将头发挽起来,再佩戴带一个发网。
但田秀节俭,用坏了的发网舍不得扔、更舍不得买新的,就用黑色缝衣线在旧发网上修修补补,再继续用。
可女人都是爱美的。
看着鲜亮又低调的漂亮发网,田秀笑得嘴都合不拢!
苏德钧也很高兴啊,
因为女儿给他买了红双喜!
还是两包!!!
要知道,就凭着家里的经济条件,他抽的烟,全都是田秀去黑市买回来的散装烟叶。
广州本土并没有种植烟叶,但烟草厂还是很大的。
厂子派人去云南广西一带收了烟叶回来,会有一部分劣质的、被淘汰的烟叶流入黑市。
平时苏德钧犯烟瘾了,就去厨房门后挂着的塑料袋里抓出一小撮烟叶,再撕点儿报纸,将散装烟叶往里头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