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嘛,而且还是相当厉害的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不少人怂恿着,纷纷支持他们比试一场。
汪启元和吴韧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
郭胜开一把拉住两人的胳膊,低声警告道。
“不能比!山长还没回来,若是知道了,会气死的!”
可不比能行吗?
店内店外已经被围住了,今日若不有个回应,只怕他们也难以离开,这不止是个人,还代表着背后书院的荣耀之争,若真怂了,以后的同窗学弟们,岂不是要被嘲笑数十年?
汪启元心中思忖,上前一步,率先答应下来。
“好,那便比。但见证人与评委,我们得请公正的人来。”
郭胜开和刘卜温皆是一脸的讶异。
齐府内,童启正和齐承胤对弈着,打听着此届主考官的相关事宜。
门口小厮匆匆跑进来,禀告道。
“不好了!童山长,你们书院的学生被四大书院们围攻,正要开展文斗呢,说是谁输了,谁就退出本届会试科考!”
“什么?”
齐承胤一脸讶异的站起身来,怒斥道,“荒唐,这么大的事情,也是能够比试的吗?快让人去阻止他们!”
“是……”
“慢着……”
童启坐在椅子上,一脸思索问道,“你知道他们比的是什么内容吗?”
那小厮愣了一秒,“听说是诗词书画。”
童启挑了挑眉,从旁边的棋盒里拿起一颗棋子来,“既如此,那不必担忧了,让他们比吧。”???
小厮一脸惊讶,险些闪了腰。
就连齐承胤也是不敢置信,缓缓瞪大了眼睛。
樊楼内,一炷香缓缓点燃。
柳姑坐在评委席中间,其两边,皆是京都内有名的大儒。
钱书达与汪启元并肩站在桌案前,提笔动墨,等两个人写完,那香也燃尽。
桌案上两幅字笔走龙蛇,劲道十足。
柳姑上前缓缓品味起来。
“恩,这一幅笔墨隽永,饱满大气,不错……至于这一幅……”
柳谷停靠在汪启元的那副字前,缓缓瞪大了眼睛。
其余两位大儒见她愣住,好奇的上前观看,只一眼,也恍然愣在了原地。
“这是……自创字体么?”
只见那整幅字笔画纤细流畅,如铁画银钩,可却刚健有力,不失妍美之资,清俊挺拔,给人一种瘦劲而不失腴润的美感来。
独特而少见。
两人忍不住趴在那字上研究起其走向来,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郭胜开摇了摇头,低声跟常仕进讲道。
“看来汪兄是稳赢了,这也就是没让他们看到山长的临摹贴,若是看到,只怕才疯狂呢。”
说来也是巧,童启现代的时候就喜欢练字,各种书体都写的有模有样,北宋虽不存在了,但他最喜欢的字体里,瘦金体仍占据了很大的分量。
一日闲来无事时,便将那临摹过的书贴放到了桌案上,没想到却被学生们看见,嚷嚷着要学。
而汪启元便是其中练的不错的人之一。
钱书达看着一致判赢的大儒们,脸色惨白。
他惊恐的上前两步,看着那独特的字体,难以置信。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听过华夏书院没什么文人雅士来着的啊?
怎么可能输呢?
然而,就像是故意洗刷他们对华夏书院的刻板印象一般,随着文斗一个又一个展开,这几人带给他们的震惊与撼动便越是广博。
郭胜开的诗,那是跟潘阆学的,整日还要感受柳三变的吊打与折磨,怎么可能一般般?
常仕进的画,那是跟童启学的,3d架构,栩栩如生,传神到像是直接把人抠出来一般,对于写意来说,那就是碾压。
刘卜温的词……吴韧的赋……
越比,便越是令人心惊。
到最后,江云希已经不敢再上场。因为他知道,即便是他,也不可能胜过。
失策了,这群人远比他想象中的难以对付。
汪启元看着对面狂妄无比说要比试的人,如今一脸青灰,难看至极,忍不住浮起一个微笑来。
“胜负我想已分的很明白了。还望诸位遵守承诺,退出此次的科考。”
国子监、求真书院的人皆忍不住颓丧着坐到了地面上,浑身失去了所有力气。
旁边的江云希开口嘲讽道。
“所以,你们是本来就知道,他们比不过你们,还故意同意的?如此咄咄逼人,诱人进入陷阱,恐非君子之道吧?”
“那么你们在我们吃饭时,故意找上门挑衅,便是君子之道了?”常仕进出声反驳。“今日若是我们输了,你们也会轻飘飘放过吗?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输不起,便不要找那么多理由。”
“你!”
跟华夏书院这群善辩的人吵架,那是明摆着找虐。
汪启元等人看了江云希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到底会不会参加会考,他们也管不住,但经此一役,算是彻底没有人嘲笑华夏书院只会死读书了。
事情隔了几日,才传入胡丞相的耳中。
他彼时正翻看着朝中官员们的子女名单,对此,只笑了笑,感叹这些人还是太过于年轻,禁不住激,可翻着翻着,却突然愣住,琢磨了起来。
对啊,这些人不也是少年俊才吗?
好像华夏书院的那几个孩子也尚未成亲呢吧?
那童启难拉拢管束,可他的学生们却仍旧还是白纸一张啊,若是他能将那头几个人拉拢过来,不也是一桩化解华夏书院结党结派的方式之一吗?
胡爻先手中一滞,想了想,直接将自己的管家唤了过来,轻声耳语了几句。
他从未觉得有师生关系是难以挑拨的。
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就连父子亲情都
有可能背叛,更何况只是教了几年的学生而已?
既然不听话,那就训到听话为止,只有趁手懂事的兵器,才是真正能用的兵器-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京都内的氛围也越发紧张。
文斗的事,童启并未说什么,也没有评判学生们的“赶尽杀绝”到底是好还是坏。
只让他们安心在府内,少出门,专心复习。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那些不能科考的学子们疯了之后会再做些什么事情。
就这么半禁闭着,终于到了会考的一日。
考场外,等候围观的家长们远比参与考试的学生们还要多。
各式的车辆马匹、包袱口音,汇聚一处,从早开始,便水泄不通。
礼部的大人们侯在场内,等待着考生们的入场。
大门被封紧了,唯独一侧窄门开启着,用来令学子们进入,检查东西。
不比秋闱乃是一府之人,春闱的盛大,远比任何一场考试都要隆重,天南海北什么出身的都有,上到年迈苍老,下到十五六岁,脸上的紧张与严肃,几乎感染了每个人。
“好好考,不要有压力,即便遇到解不开的问题,也不必死耗,先往后看其他的,注意时间,莫钻牛角尖,明白吗?”
童启拍了拍常仕进等人的肩膀,低声嘱咐着,再三检查了他们拿的东西,确认无遗漏之后,这才将他们送进了会场内。
直到见不到人影,方才收回了视线。
其上心程度,令一旁的杨舟万酸唧唧不已,他开口道。
“山长不必担心,汪启元他们能力上佳,只要发挥正常,定能榜上有名的。
“但愿吧。”
童启默然道。
随着钟声被敲响,全国性的会试考试也正式开启。
此次会试主考官,乃翰林院的吴大人,对方三朝元老,一向端正肃然。
因此其判卷之下的名次,一向是唯才是举。
十分公允。
赌坊内外再次压满了人,皆是预测此届会试榜首到底会花落谁家的。
统共来看,还是压吴韧、汪启元的最多,就连郭胜开也是大热门,毕竟前段时间华夏书院的人刚刚文斗赢了其他四大书院的学生们,因此正值热灶。而真正压国子监与求真书院的却并不多,只寥寥几个。
有那尊崇四大书院地位的人,不免为之不满,喝醉了酒后,仗着无人,便大声的在酒馆内吐槽着。
“会个诗词歌赋算什么能力?不过是偏僻角落里出来的小书院罢了,论底蕴,还是比不上人家四大书院!”
“连中四元怎么了?人家求真书院的江云希不也是连中四元?江南文人可是每一届都原胜于北方士子的,真正上了考场,才知道什么叫做自取其辱!”
“嗨,谁让人家后台强呢,又是三皇子,又是齐大人的,听说他们书院的山长与柏大将军关系也很好呢,说不得有什么门路呢!”
“胡说什么?舞弊之事也敢乱讲?不过这华夏书院一向是外面光,名声响亮,其出来的学生倒是不怎么显眼,那什么杨舟万不就出仕当官么?这都多久了,也没见做出什么成果来啊?远不如他家的山长……”
“莫不是故意留了一手,没教给学生吧?”
“那也不是没可能啊,不然怎么差距这么大?当官的,还是得看经济庶务,灵活性,会画个画,做个诗什么的,算个屁啊……”
第97章 第97章催婚大军
“嘭”的一声。
隔壁包厢内,杨舟万顿时愤怒的站起了身来,当即便想要出去跟那些说酸话造谣的人理论,却被童启一把拦了下来。
“急什么?反正又不是真的,越是解释,才越是正中他们的下怀呢。”
杨舟万顿时清醒过来。
是啊,外人未必能认得出四大书院的学生,可华夏书院一向盛名在外,却个个明显的很,他若真的出去吵嚷起来,只会显得没有气量,似乎被说中了才会如此恼羞成怒一般。
都怪他,若不是他这一年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来,也不至于被其他人那样议论,丢了华夏书院的脸面。
“山长,都是我的错……”
童启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反省,从怀中掏出张东西,直接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杨舟万愣愣接过,打开,当看到里面的内容时,眼睛一点点变得铜铃一般。
“这是……这是?”
他握着那张方子,整只手几乎都在颤抖,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一整团棉花,刺激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原本是想要将这个交给齐大人的,但怕到了他手里,也难以达到边疆战士们的手中,反被他人所利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你如今在军器监,也算得上是专业对口了,这东西就交给你吧,什么时候你觉得适合拿出来了,就将它用在真正值得用的地方。”
童启平静的说道。
比起其他人,他肯定是更相信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们。
况且,他并非朝中之人,也不知晓战况随时随地的进展情况,既然无法判断这东西出现的时机,不如就把它交给身处于其中,能够判断的人去选择吧。那么,不论这只箭射向哪里,起码,它是对的方向。
在军器监研究了这么久的兵器,杨舟万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手里的东西杀伤力有多大。
硫磺、硝石、木炭……这些早已经有民间的人拿来做烟花使用。
若按照山长这详细的成分配比,增添的东西,不作他想,肯定是能够无限度将这物品的威力放的更大的,那么若是将其用在战场上,所造成的结果……光是想一想,便令他忍不住头皮发麻。
杨舟万震撼的抬头,看向自家文文弱弱的山长,他从未想过,对方手里竟然还真藏了东西,而且还是这么一个看起来便如此“危险”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道。
“山长,您跟我说实话,这东西咱们确定真的要交出去吗?若是您不满当前的局势,想要另起山门,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童启脸色一黑,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
“另起什么山门?咱们是文臣,又不是
武将,怎么说的跟土匪一般,怎么,你还想造反啊?少废话,拿着就是。”
杨舟万悄然松了口气,笑盈盈的装进自己兜里了。
由于这玩意儿过于危险,初期,他始终怕被人偷去,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缝在衣服里,后来,干脆想了个办法,将其死死背诵下,然后销毁了事,不再留档。
于是,整个大奉朝,杨舟万成为了唯三知道火药精准配方的人。
至于第二个嘛,自然是日日夜夜缠在童启身边,片刻不见便哭成傻子的赵天阙小宝贝。
华夏书院内部。
众人正发愁的看着木床里将近绝食一整日的小娃娃,心底里急得不行。
“这可怎么办啊,即便现在传信给山长,让他往回走,也起码还得走上个大半个月,才能回来呢,这孩子性格倔强,说不吃,肯定是一口都不会吃,怎么能受得了?”
旁边的沈亦道,“要不,咱们就硬灌下去,总不能就这么纵着她吧?都多大了,还缠着山长呢?”
“就是,也不觉得羞羞脸!”柳三变故意做鬼脸嘲笑道。
可木床里的人却依旧一动不动,用行动奉行着非暴力不合作。
谢君仪才不惯着她,一把将其抱起来,就想捏着奶瓶子灌下去,直接被赵天阙呸呸呸的拨拉到一边,咬紧了小奶牙,宁死不屈。
倔强的小脸,还带着清晰的泪痕,被强掐出来的红印子,令折继世忍不住打断道。
“罢了,不就是想山长了吗?要不咱们带着她去京城找山长好了。”
赵天阙眼睛骤然亮起,可怜巴巴的看向折继世,指着门外道,“找!”
声音清晰又执着。
王世昌无语的笑出声来,摇摇脑袋,“到底是谁当初出的这么个损招啊,觉得用买糖就能够哄住她,瞧瞧这聪明劲儿,哪里像是一岁的小孩子?”
谢君仪也跟着无奈的妥协下来,双手举过头顶,道,“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姑奶奶,可咱们去京城,好歹也得准备点什么东西才行吧?你看你师父不是也带了好多行李过去?你先等个几日,别闹,乖乖吃饭,等我们准备好了,就出发,行吧?”
赵天阙忽闪忽闪自己的那双大眼睛,似乎在判断着对方话语中的真假,良久,才终于接过奶瓶子喝了起来。
边喝还边喊道。
“骗,打你!”
“行行行,我若是骗你,你就让你王小花姐姐打我,行了吧?”
众人见她被哄住了,这才齐齐松出一口气,悄然退出了房间,同时心里也忍不住感叹道,这哪里是找了个什么小师妹,简直就是活祖宗嘛。
王世昌好奇问道,“谢君仪,你真的要带她去京城找山长啊?”
“找什么找?”谢君仪头痛的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先哄上个几天再说,等到了时候,再寻其他办法。”
他翻脸无情道,毫无骗小孩的内疚之心。
其他人不知道小公主的身份,他又不是不知道。
这个时候带赵天阙去京城,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呢吗?绝不能去!
就是拖,也要拖到山长回来才行!
角落里的李元昊听到这番话,神色顿时一愣,见无人注意,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
屋内,赵天阙掐着腰站在木床上,见到李元昊,顿时“啊啊啊”几声。
李元昊瞅瞅左右,压低声音将方才几人的对话复述了出来,瞬间得到赵天阙浓浓的怒火。
“我就知道!”
她奶声奶气的控诉道,从枕头下拿出藏着的小零食,扔给了对方。
李元昊美滋滋的接过,刚准备打开,又被赵天阙拦了下来。
她撅着屁股翻身下床,吃力的将床底下藏着的小木箱打开,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山长哄她时给的婴儿小零食,全是她一点点攒下来的。
“京城!”赵天阙指了指书院门口的方向,“都给你!”又指了指箱子里的零食们。
李元昊犹豫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带你去京城?然后这些零食就都归我?”
赵天阙认真的点了点脑袋,一脸严肃。
李元昊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又看了看今年才刚刚一岁的小师妹,顿时陷入了纠结之中-
会试一共考了三日,京城里各大庙宇的香,也整整燃烧了三日。
结束后,光是捐的香油钱,就几乎需要两个小和尚一起合力抬才能够抬得动的程度,当然,贡献的,也基本上全是这些天参考的文人士子家眷们。
赏春宴上,原本因着会试,无人有心思赴约,可听说王绾儿要出席,不少千金都纷纷盛装前往,想要一睹其美貌。
毕竟作为华夏书院二年级常年的第一名,吴韧身上,实在是背负了太多人的关注,其未过门的妻子,自然也颇引人好奇。
两个人到底怎么走到一起的,因何结缘,当年河南府的灭门案又是怎么回事?
谁说的亲事?听闻吴韧以一枚书院徽章作为信物,表示会迎娶,是否为真?
既然父亲曾是河南府的学政,那见过吴韧,肯定也见过其他华夏书院的学生喽?郭胜开什么模样,汪启元什么性格?其他的二年级学生呢,又有何特长?
一桩桩一件件,她们不像男子,可以随时出门,在闺阁中,自然就靠着这点八卦生存了。
眼见着赴约的人越来越多,举办赏春宴的东主也不得不再次扩大了摆放的座位数量,饶是如此,依旧有很多人没有坐的地方,只能站着。
王颖被一位姑娘直接挤开,退让到角落里,远远看着被围住的王绾儿,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嫉妒。
谁能想到,原本跟吴韧说亲的并非王绾儿,而是自己呢?若不是她当初执意要求退掉这门婚事,今日坐在人群中,受到众人追捧的,就会是自己了!她咬咬唇,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知府大人轻轻伸出一只手指便能打杀的小秀才,竟然真的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考到了会试!
早知如此,她怎么也不会将好好的亲事就这么推出去的!这下好了,王绾儿既得了恩,又得了情,这辈子肯定是比她要幸福的多,一想到这里,她整颗心便感觉到郁郁不平起来。
偏偏旁边还有女子在艳羡,道,“听闻吴韧公子已经连中了四元,若是这一次会试也拿下榜首,估摸着便有希望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六元及第呢,到时候王绾儿姐姐才是真正的风头无两!连诰命也能够直接拿到了!”
“哇,那岂不是最年轻的诰命夫人?”
王颖顿时嗤笑一声,忍不住嘲道。
“做什么白日梦,六元及第?你以为是说说就能够拿到的吗?且不说会试可是集齐了全天下的才子们,就说今年夺冠的热门里,可还有着胡丞相的儿子呢,人家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让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民拿下榜首?”
王颖说完,整个花园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原本还在旁边打听着郭胜开喜好的胡薇微,一听这话,顿时大怒的站起身来,反问道。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会为了一个过继的孩子科举舞弊吗?”
王颖顿时一慌,“我不是这意思……”
她没想到胡薇微竟然会在这里,还听到了这番话,刚想解释什么,却被迎面的一巴掌,打的整个脸都偏到了一旁去。
“你打我?”
她捂着脸,瞪大了双眸,无比狼狈。
“你竟然敢打我?我姑父可是五品官员!”
“那又如何?我父亲还是丞相呢!你妄议朝政,该打!”胡薇微嚣张道。
又是受气,又是挨打,这一下子,王颖总算是忍不住了,当场便冲上去和她扭打了起来,吓得旁边的王绾儿连忙上前阻拦。
一场好好的宴席,因为女孩子们的斗殴而狼狈结束,整个京都里关于王学政侄女以及胡薇微的彪悍名声,也瞬间甚嚣尘上。
岳灼华并未参与此次的春宴,听到事件后也只是惊讶一瞬,并未放在心上。
她的亲事已经彻底确定了——正是六皇子。
圣旨下来的时候,岳盛天喜的简直在院子里跳了一整支的舞,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把女儿嫁进了皇室里去,所有人都很高兴,唯独她,独自坐在绣楼里发了一整日的呆。她想了很久,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事件,很多人,然而最后,全部化为一声叹息,泯灭在了空气里。
会试的成绩出来的很快,许是圣上不断催促的原因,没几日,黄榜便张贴了出来。
不出意料,吴韧再次拿下榜首。
汪启元紧随其后,获得第二名,郭胜开则是第三。
三个人分数咬的极紧,实际上,在判卷时,吴大人也曾犹豫了好几次,不确定要将谁放在前面,毕竟都是从一个书院里出来的,行文方式,答题风格都差距不大。唯一能拉开距离的,还是
那几篇策论,可即便如此,当时阅卷的大人们也仍旧吵了很久,有人更看好汪启元的文章,说其言辞犀利,直击要害。也有人喜爱郭胜开,说其温婉雅致,文辞赡丽。
还是他遵守本心,选择了更符合自己胃口,务实朴质的吴韧,这才彻底打破了争端。
江云希,许是心虚,只拿了第四。
而不少大人期待满满的胡丞相之子,则有些落入下风,只堪堪拿下了第五的成绩。
至于华夏书院的其他人,也皆上了榜,温辞言得了第七,常仕进不俗,成功斩获第十二名,刘卜温排名末尾,拿了第二十六。
可即便如此,耀眼的全员上榜,也仍旧彰显了华夏书院一向稳定的实力。
排名公布出来,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有抱怨童启得到内幕,给自家学生开小课的。
也有说这样教出来,纯粹是书呆子,对俗务一概不懂的。
更有言大奉朝完了,竟然能让一个书院全员上榜,接下来,党争肯定会更加严重云云。
倒是三皇子大喜,认为自己队伍中又狠狠添了几员猛将,光是礼品,便送过来了几大箱。
童启皆收了下来,打算回去给学生们加餐用。
而想要上门拜访的帖子则直接全部拒绝在了门外,马上就要殿试了,谁还有心情去接待客人啊?有什么想说的,不如就等殿试结束后再说吧。
杨舟万帮着处理着,退的退,收的收,唯独一封,令他有些疑惑,拿不定主意。
“你说谁邀请的启元和胜开?”
童启听完,端茶的手都直接愣在了半空中。
“胡爻先胡丞相。”杨舟万重复道,摸了摸后脑勺,看向两位当事人。“他说,想邀你们一起上门聊一聊。”
聊一聊?
汪启元与郭胜开对视一眼,纷纷感觉到了这话语中的荒唐感。真是奇了怪了,他俩从未见过对方,有什么可聊的?况且这胡丞相一党可一向对他们华夏书院没什么好态度啊,那河南府的知府顾大人,便是胡丞相的弟子,又是栽赃又是陷害的,上一次还撺掇着冯御史,要让山长下台,将书院收为国有。
这才多久啊,就变了一副面孔?
难道全然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了吗?
旁边的常仕进插嘴道,“莫不是,真的想与你结亲吧?”
他嘻嘻哈哈看向郭胜开,“听闻胡丞相之女胡薇微极其喜欢你,还是你的小粉丝呢,这才来了京都几日,我已经听不少人说过了,简直就跟四公主迷恋王世昌师弟有的一拼!”
提起这个,郭胜开便一脸烦躁。
“我才不喜欢这种勋贵之女呢,嚣张跋扈,目无尊长,前几日听闻还和别家的姑娘在赏春宴上大打出手,其父、其兄、其门下弟子皆是我最厌恶的那种风气,便是胡丞相请圣上当面说亲,我也坚决不会要的。”
他从底层出来,早已受尽了上面欺凌的苦,不可能再去娶一个看起来就和自己三观完全不符合的人。
不说自己,便是他的母亲也决不会满意,这是事实。
而旁边的汪启元则陷入了深思。
胡丞相叫郭胜开过去,他能够理解,毕竟天下无不爱子女的父母,为了女儿的亲事,牺牲妥协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可为什么也要叫他过去呢?
他和这件事又没什么关系,况且叫了他,却又没有叫吴韧,这倒是有点意思。
在普罗大众的眼中,一般提起汪启元就会提起吴韧,他俩合力代表了华夏书院二年级的学生,即便思维逻辑与处理方式天差地别,可依旧有不少人喜欢将他们放在一起讨论。
这还是头一次,只单独叫一个人过去的。
“怎么,你们要去吗?”
童启好奇问道。
他一向不阻止学生们的社交,不论是跟哪个官员,只要能达到学生们的目的,对学生们的前途更好,那么,和谁结亲,和谁成为朋友,都是学生们自己的选择。胡丞相不一样,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于参加科考的仕子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上司,若能相处好,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郭胜开犹豫一下,终究还是选择了拒绝。
“我就不去了,毕竟……我实在是不想跟着胡丞相有什么交集。”
比起结党营私,他和吴韧的想法差不多,都只是想做纯臣,谁也不站,即便走的会艰难一些,也无所谓。
童启对自己的学生们十分了解,自然明白其想法,他点点头,表示充分的尊重。
扭头继续问向一旁的汪启元。
对方迟疑两秒后,回答。
“我想去看看。”
丞相府。
听闻了父亲亲自邀请了华夏书院的人,来府中相见,胡薇微听到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冲一般的跑向了大堂。她满心期待,还以为是自己的婚事有望,父亲终于心软松口了,可没想到透过屏风,听到的却是管家为难的回答。
“大人,郭胜开公子偶感风寒,不能到来了,只有汪启元公子携礼拜见。”
“哦?你可有见到人?对方面色如何,真的生病了吗?”
管家为难了一瞬,“这……我见其面色红润,似乎并无咳疾……”
“知道了,请汪公子进来吧。”
胡丞相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并未为难,摆摆手,令人将汪启元请进来,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屏风后,见到那双绣鞋,隐隐压下了唇角的笑意。
听到郭胜开没来,胡薇微只感觉如同那霜打的花,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
自己被嫌弃了,虽然这是她早就料到的事情。
可听到答案的那一瞬间,仍旧不可避免的感到失望。
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堂内,一个青衫公子缓缓走了进来。他身姿清雅,俊美无暇,俯身行礼,声音如同夏日的冰水一般,清冽动人。
“华夏书院二年级学生汪启元,见过胡丞相。”
一双脚,瞬间黏在了地上,再难以挪开。
胡丞相笑盈盈的请对方坐下,满意的打量着这周身的气质。
不得不说,华夏书院的确是会养孩子的,看看,不过一个商人之子罢了,这才几年,竟蜕变成了贵族世子一般,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浓浓的书香气息。
倒是的确很符合他看女婿的标准。
越看越喜欢,视线也不由带了几分裸露。
下人端茶上来,递给汪启元,他接过,垂眸喝了一口,自然也见到了不远处屏风下的那双绣花鞋,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真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何意,那他这几年的书,算是白读了。
这胡丞相莫不是要跟他说亲吧?他可还没有这打算啊!
正当他脑海中正疯狂思索着要如何拒绝时,突然,却听到对面的胡丞相开口问道。
“汪启元,你认为你们华夏书院能存在多久?”
他凌厉的双眸瞬间抬起,看向对面的人。
胡丞相将旁边残留的棋盘一一捡回了棋盒中,就如同在随手谈论今日的天气一般。
“四大书院的学生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可知他们为何处处针对你们?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以为权贵们能容忍华夏书院一家独大吗?有着三年将一群学生送入朝堂的本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别急着否定我,童启不想死,就迟早会有妥协当官的一日,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而你们进入朝堂,也早晚需要站位,不是大皇子,就是三皇子,想当纯臣?也可以,但你觉得,会有多少人能容忍你们永远不归属任何一方,却十分团结呢?一年可以,两年,三年,你信不信,不超过三年,就连皇帝陛下也会忌惮你们的势力。”
这也是为什么童启迟迟不入朝,不考功名的原因。
因为若他也入朝,只手底下的学生们便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无法控制,不归属于皇帝,也不归属于臣子。
任谁,也不可能长期忍受。
可不入朝就行了吗?
四大书院与权贵们更不会善罢甘休,看着他往朝堂里送人的。
所以,到底是保童启,还是保书院呢?
迟早要面临二选一。
汪启元沉默了一瞬,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也一直在为此而做准备,而与吴韧完全不一样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的路径,也是他交出的答案之一。
谁说一个书院毕业的风格就都是一致了?
他会用行动让其他人将疑心埋在肚子里。
尽量为山长拖延时间。
胡丞相看着汪启元一脸的疏离之色,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未来和其他的同窗不会走同一条路,所以不可能会引起大家的忌惮,对吗?但你忘了,这世代,站位并不只是看态度,更多的,还是看利益身份。”
胡丞相将其会试的卷子递了过来,十分满意道。
“说实
话,我很欣赏你的策论,有我喜欢的那种风格,你不属于纯臣,你天生就该是留在朝堂上斗狠的。归属于华夏书院,实在是屈才了,三皇子难以扶持你的抱负,倒不如……归我一派。”
真正的目的终于露出了尾声。
汪启元冷静的抬起眸,反问道,“怎么归?”
“你有妻室吗?”
突然的询问,令汪启元措手不及,他愣了一下,答道。
“没有。”
“那你看我家的女儿如何?”
胡丞相掏出棋子,率先在干净的棋盘上,送出了一子。
汪启元整个僵硬在了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第98章 第98章(二合一)打马游街
从丞相府出来后,汪启元和童启两个人单独聊了很久。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第二日,汪启元便从杨舟万准备的府邸中搬了出去,以一副极其割裂的姿态。
杨舟万不明所以,茫然看向自家山长,道,“他这是何意?我哪里做错了吗?”
怎么就突然你是你,我是我了?活像是避之不及一般?
童启看着对方独自一个人走出大门的背影,叹道,“你没错,只是每个人的路不同,他注定只能陪我们走这么一段了,剩下的,只能自己去闯。舟万,你记住一句话,凡事论心不论迹,不管发生什么,莫要忘了以往同窗的情分即可。”
几位学生不明所以,可很快的,他们便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胡丞相将自己的独女胡薇微嫁给了汪启元。
这则消息,可以说像一枚炮弹般瞬间引燃了整个京都!
远比会试结束,大家看到头三名皆是华夏书院的学生所带来的冲击感还要大!
“什么情况?我没听错吧?那汪启元不是华夏书院的吗?怎么突然背叛师门了?”
“就是啊,胡丞相可是大皇子一党的领袖!而华夏书院一早就偏向了三皇子一派,天哪,这可算是热闹起来了。”
“看不懂,实在是看不懂,那丞相千金不是喜欢郭胜开吗?”
“荒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不过这汪启元可真是厉害啊,一个商人之子,竟然娶了丞相千金,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
几乎四门八巷,都在讨论这个事情。
就连各大小报都连登了半个月,抨击汪启元的“不孝不仁”,说他“只重利益,无视师门”。
谁也没料到,好端端的,竟还会有这么横叉一脚的可能,到了嘴的人才,还有飞走的一天!
三皇子知道后,第一时间便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来,质问童启,道。
“童山长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耍我吗?那汪启元何意,难道不满我一派,想做下一个李商隐不成?”
童启一边将三皇子拉坐下来,一边令人关上了门,小声安抚道。
“三殿下莫急,这事,我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您知道的,我一向是偏向您,要不然,也不可能将杨舟万送到您旗下不是?”
三皇子不情不愿的被哄坐下来,静静听着童启的解释。
他倒了杯茶,温柔的奉上,苦笑道。
“不瞒您所说,我虽是一院之长,可也有自己的难处,不可能做到让每个学生都听从我的想法。就如同那传言所说的一样,一个书院,孩子多了,什么样的都有,有乖巧的,自然也有叛逆的。学生们自觉有了好去处,难免不会心动。如今离殿试只有一步之遥,我也没有什么辖制的办法,又不像令狐绹那样位高权重,如何去阻拦他们的意见呢?”
人家李商隐的师父,官可比李商隐要大的多。
他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靠什么去威慑朝廷命官?
虚无缥缈的师生情谊吗?
这玩意儿全凭良心,人家认就有,不认,就无,你能怎样?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三皇子却不相信。
他用眼横斜着,疑道。
“你会撼动不了你自己门下的学生?难不成他整个师门都不认了?一门心思要投奔胡丞相?”
童启耸了耸肩,将一篇文章拿了出来,递给三皇子。
“这是我正打算发布到大奉朝报上的内容,要不,您帮着看看,措辞如何?”
三皇子半信半疑接过,只见那文章上明确写出了【华夏书院毕业的学生,一经毕业,再不属于华夏书院管辖,个人行为,请勿上升至群体意见】。
白纸黑字,条理分明。
割席的明明白白。
他发热的脑袋这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这个时代,能写出这样的话,基本上就算是撕破脸了,连书院都不承认的文人,那以后还算什么文人?任谁,都可以嘲笑讽刺,不忠不孝。这就相当于个人履历上有了一个巨大的污点,永远也难以摆脱,简直比斥责还要严重。
看来,这事,童启确实不知。
不然也不会这么激愤。
“那其他学生呢,什么想法?可不能再往别的地方走了。”
三皇子连忙问道。
他一双眼紧紧盯紧了郭胜开、吴韧等人,就像是守住自己的宝贝一般,难以失去。
好不容易盼到的人才,若最终都是为了他人而养了一场,那就真的要气吐血了。
本身他这边就没多少文人来着的!
童启无奈的笑了笑,半个身子挡住自己的学生们,脸上笑容温婉贴心,“您放心,我已经问过他们的想法了,明面上嘛,他们都属于皇上的人,可内里嘛,您知道的,一向是咱们自家人才是一派。”
有了这准话,三皇子总算放下了心来。
对于汪启元的离开,也不再执着了,可或许杯弓蛇影,被搞出了心理阴影,他对于其他华夏书院未成形的学子们,也越发上了点心,离开时,百般暗示道。
“今年你们书院新一届的二年级学生也要开始参加县试、府试了对吧?有什么人才不想走科举的,也都可以送到我这里来嘛,我不挑!你懂得,大路千万条,没必要死死咬着那一条,你看,杨舟万来我这里之后,不是也混的很好吗?”
虽然他在对方上了一整年的班之后,才发现调错了岗位……
可那也不影响,对方照样升迁不是?瞅瞅,如今都到了从六品的位置了!很厉害嘛!
童启点头称是。
他带着学生们恭敬的将三皇子送离,看着他离开后,独自一人在门口处站了许久,这才转身回去。
刚走入大厅,便见到所有人站在廊下,担忧的看着他。
“山长……”
吴韧等人欲言又止,满是心疼。
童启摆了摆手,没有解释什么,一股无形的默契充斥在几人之中,不说便知晓其中有多少的无可奈何。
树大招风。
他至今仍记得暗室里汪启元那双倔强的双眸,如一团火焰般熊熊燃烧着。
“山长,三皇子并非贤皇。你我都清楚,支持他,不过是当初书院需要一个庇护的理由罢了。而今,我
们没有必要死守着一个人,成为无数阶层眼中的异类。我可以做那第一把背叛的刀,帮书院脱离站位之争。也请您,尊重我的选择。”
“你想好了?不会后悔?这可相当于拿你的亲事做赌注啊?”童启问道。
汪启元停顿一秒,语气坚定。
“不会。只是委屈山长,陪我演一场了。”
童启沉默良久,道。
“好。”
你无法去阻止一个学生的选择,更无法去评判到底哪一条路才是对的。
正确与错误,终究只能学生自己去尝试。
而汪启元一如当初他所看到的那个年纪轻轻就敢把所有家产献给知府的孩子一般,如今,也毅然决然成为了第一个脱离书院立场,正式以个人姿态,投入到官场之中的人。
他,正式毕业了。
童启将那封声明书按照约定发布到大奉朝报纸上,各阶层人士看到后,心思不明。
有骂汪启元背叛师门的;也有为童启和三皇子抱不平的;更有嘲讽胡丞相眼光低微,竟然连一届商人之子也能看上,如何如何的。
可更多的,还是一部分原本以为华夏书院出来的学生铁定归属于三皇子,无可撼动的官员们。
他们蠢蠢欲动。
仿佛开了个什么口子,首先遭到变化的,便是源源不断突然暴增的媒婆们。
实际上,从乡试结束后,就有不少人打算跟华夏书院的学子们商讨婚事了。
毕竟他们有才有貌,又年轻气盛,看起来就是个前途无量的!
可大部分学生们都抱着先立业、再成家的想法。
一心只有科举。
任由媒婆们说破了嘴皮子,都无人松口,于是便渐渐无人提及了。
可谁能想到,因着胡丞相与汪启元的突然联姻,这事竟又被翻了上来,而首当其冲遭到围攻的,便是刘卜温、郭胜开等人。
温叶辞、吴韧早已经定了亲,至于童启嘛,因着他辈分太高,几乎不在众人的考虑中。
——毕竟有好多人至今还以为童山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
一连几日,常仕进等人连大门都不敢出,倒是完全静下了心,复习起课本来。
转眼半月过去,殿试,也终于姗姗来迟。
随着清脆的钟声响彻京都,大监高喊着“考生入殿”,整个京城内外,一片肃穆。
此次监考殿试的官员,有着上一次的翰林院院首吴大人,还有着户部尚书徐开明、吏部侍郎冯岸、给事中刘大人,以及两名知杂御史等,一共数十名官员。皇帝一般很少亲自出席这种场合,只虚设御座,来表示亲临。
应考的学生此次一共有三百五十八人。
按照会试的名次从高至低排序座位,吴韧、汪启元等都位于第一排。
自然受到了不少官员的注视。
尤其是汪启元,这些日子以来,关于他背叛师门的言论简直甚嚣尘上,可大家观其神色,却毫无波动,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
倒是十分的定力十足。
卷子发下来,只有两道题目,一道是诗赋,另一道则是策论。
皆是皇上亲自出的题目。
诗赋是以《治国之道》为题,作五言律诗一首。
尚不算太刁钻,基本上书院里的押题都曾有过这个类型。
而策论则有些刻薄了,乃是【边疆之患,何以解之?】
短短八个字,既要了解如今边疆的局势变化,又要结合具体情况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还得逻辑分明,猜测皇帝心中的真实想法,不可谓不难。
内阁的不少大臣听说了这个题目后,皆有些沉默。
他们明白,皇上这是为了黄龙府的事情在忧心,病急乱投医了,可也对传闻中的华夏书院学生们的回答有些好奇。
殿内。
龙涎香静静的燃烧着,整个宫殿里只余磨墨之声,不少学生们悄然打量着吴韧的动作,见他久久没有提笔,不由松了一口气。
看来,会元也觉得棘手,那证明不是他们的问题。
的确是这题目有些太难了。
然而不等他们庆幸,吴韧旁边的汪启元,却率先答了起来。
他个性分明,从不认为边疆之患,乃是一夕之错误,而是长期冗官冗兵、军备废弛的结果,想起谢君仪等人在环县时统计的驻军人数,与实际上的驻军人数,他落笔飞快,仿佛一腔愤怒皆发泄到了这张纸上,字字力透纸背。
他先是抨击了一遍朝廷内政策的失误,不应该长期对契丹、西夏等采取姑息养奸的政策,导致他们屡屡犯边,再就是为边疆官员虚报军功、克扣军饷等问题做出评判,正是他们才导致了冗兵冗费的增加,要想改善,只能进行军部内的改革,严惩贪官污吏,削减裁撤不必要的开支,以战止战,对奋勇杀敌的边疆官兵给与重赏……
一条条,一件件。
汪启元越写越顺手,而其卷子上的内容也越发惊人。
吴大人巡视过程中瞥了一眼,整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他望望左右,见无人关注,不由悄然走上前,细细看了起来。
汪启元也不理会,只一味的低头写自己的,半点没有受到干扰。
而吴韧的性格,则相比于汪启元要柔和许多。
他同样认为边疆之患在于许多的政策失误,可他却并没有那么极端狠厉,而是建议圣上加强监督与治理,设置专门的监察机构,来确保边疆官员们的廉洁高效。大力发展屯田制,鼓励百姓开荒、解决粮食生计问题,对部分游牧民族采取怀柔政策,通过互市贸易、和亲等方式,化解矛盾,减少冲突,增加理解,渐进式裁撤冗官,选拔有才能、担当的武将担任要职等。
两个人一个柔,一个硬。
很难评判到底孰优孰劣,可是却都直指一个目的——军队改革。
这是非常大胆的提议,足以撼动如今的武将格局。
简单的午食之后,众考生交卷,静等成绩。
吴大人带着一众阅卷官评判,区分排序,正商讨着,外面瞬间跪了一地。
“皇上驾到!”
高昂的喊声,令大家手忙脚乱,连忙叩见。
“众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亲至,好不容易排好的卷子送到对方手中,他边看边问道。
“今年,可有什么贤才啊?”
吴大人将头几名的试卷一一指出,恭敬回答,“这几位皆答得不错,胸有丘壑,很多想法,都具有实地可行性。”
皇上点点头,认真看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晦涩难懂,良久,才将那些卷子放下,问道。
“这便是最后的排序了?”
“正是。”
几位大人回答道。
也不知道皇帝是对这排名满意还是不满意,正揣摩着,便听到对方似随口说道。
“听闻吴韧已经有了五次头名,若加上这一次,便是六元及第……”
旁边的户部尚书悄然抬起头,试探道,“那……要凑这么一个整吗?”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只余呼吸声,皇帝摩挲着腰间的串珠,良久,才答道。
“罢了。就这样吧。”
说完,他直接起身离开了卷房。
几个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知何意。
所有进士考生齐齐跪在大殿之外,传胪仪式正式开启。
徐常侍站在殿门口,高声宣读道。
“传胪!第一甲第一名,汪启元,河南府伊川县人;第一甲第二名,吴韧,河南府伊川县人;第一甲第三名,郭胜开,河南府伊川县人!”
连着三位河南府伊川县的学子上榜,曾任过河南府知府的官员们,皆昂首挺胸,面上有光。
而跪拜着的一连串学子们,则各个难掩惊讶。
一甲第一是汪启元?
怎么可能?
吴韧可已经是连胜五元了!就算为了六元及第的吉兆,皇上也应该钦定才对啊?怎么会放任他拿第二?
有那出身较为优秀的,已经猜测出了其中隐情,暗暗与旁边之人低声说道。
“这便是有个好
岳丈的好处了。你们难道不知?那户部尚书与翰林院的吴大人可都是大皇子一党……”
未尽之言,瞬间令不少人恍然大悟。
对吴韧也顿时同情了许多。
排名二甲第七的胡宣早已经悄然握紧了拳头,心中忧愤。
听到这番议论后,更是直接恨上了胡丞相与汪启元本人。
要不是他们,自己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肯为一个未过门的女婿如此走动,却不肯让他名次往前排一些,名正言顺,什么继子,分明就是把他当猴子耍才是!
所有被提到的考生,一一上前谢恩,比起其他人的愤愤不平,吴韧倒是一脸淡然,全无第一名被打断的不甘心。
城外皇榜随着宫内的宣读,而被张贴出去,不少人聚在宫门口仰头看着。
杨舟万携着小厮挤在人群里,当看到前几个名字后,顿时激动的双颊泛红,大声喊道。
“山长,山长!中了,前一甲都是咱们的人!”
这声喊话,顿时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拉仇恨的程度,无异于故意当着乞丐的面踩踏新鲜的饭菜一般!
童启立马带着继本叔捂脸躲到一边,等人散的差不多了,才上前去看具体的排名。
一甲第一汪启元,第二吴韧,第三郭胜开。
嗯,虽然有点意外,但也正常。
倒是被大多数人所忽视的常仕进等人,却进步的非常厉害。
一个拿了二甲第二,一个拿了二甲第六,另一个则直接拿了二甲第十三!
相当不俗的成绩!
皆成功跻身于进士位列之中,免受了择官等候的苦楚!
看完成绩,童启心满意足,也不再久等,给杨舟万递了个口信之后,便回去收拾东西,打算回书院。
他已经离开了书院两月有余,再不回去,只怕赵天阙都快要哭瞎了!
况且今年伊川县的县试也同样是在三月份,柏老、曹老等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忙得过来,他回去后还得去操持学生们的府试考试,一大堆的事情,哪里有空多待?
至于那击退契丹的随机任务?他并没有接下。
毕竟他只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是什么军师武将,还是不去添乱的为好。
他一心急着往回赶,可不知道的是,实际上的赵天阙早就不在华夏书院里了。
正好谢君仪等人要考县试,无空管她,趁着半夜,赵天阙直接将小包袱一卷,抱着李元昊的脖子,两个人便偷偷摸摸的翻过了墙去。
哦,借用的还是藏书阁那道墙。
不怪学生们喜欢这里,实在是这堵墙太好翻了,又平整,又少人,只要电闸门一关,内外皆无巡视,简直完美的犯罪地点嘛!
一路出了伊川县,本打算往北走,没想到却遇到了折继世。
对方似乎在城门口等了许久,见到他俩,一副总算逮住了的表情,冷冷道。
“我知道你们要去京城找山长,可北边如今匪徒肆虐,不安全,有我在,可以保护你们。”
李元昊脑袋一扬,抱紧了怀中的赵天阙,冷哼一声。
“哼,你看不起谁?我现在也很厉害的好吗?寻常匪徒,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折继世不语,只看向赵天阙本人。
对方咬着手指头思索了一会儿,奶声奶气道,“走!安全,山长!”
这便是让他跟着一起的意思了。
李元昊不服的撇撇嘴,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三个人正式往北而行,走到分叉口,李元昊和赵天阙齐齐看向折继世的方向。
折继世:???
“别看我俩,我可是西夏人,怎么可能认得路?小师妹就更别提了,她今年才一岁呢,头一次出门。”
李元昊理直气壮道。
折继世:……
他看了一会儿风向,又看了看日落的位置,直接伸出手,指了东边那条路。
“走这里吧,估摸着是前往京城的官道。”
一个敢说,另两个便敢信。
于是,三个人一脸无畏的朝着汝阳县而去。
越走越南,竟直接到了襄州。
因着水患、粮灾,如今襄州附近正在闹民变,不少百姓都落草为寇,成为了山匪,沿路打家劫舍,见到他们三个可不就如同看到了走入狼群的小羊崽子吗?
直接就提着刀剑走了下来。
“呔!哪里来的小鳖孙,也敢到爷爷的地盘上来撒野,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和吃食留下来,不然的话,小心我让你们脑袋分家!”
领头的匪徒蒙着脸,满是凶狠。
折继世直接掏出怀中的匕首,直冲而去,这是山长曾经送给他的,让他在必要之时务必保住赵天阙的性命。
也是造成此番他特意送行真正的原因。
赵天阙坐在李元昊的怀里,愤怒的摆着小手,“敢?全部!活捉!让他们……交出来!”
李元昊大声的翻译道,“折继世!小师妹说了,他们敢打劫咱们,一个都不要放过,全部活捉!让他们把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弥补咱们受到惊吓的损失!”
折继世脚下一滑,一向冷漠的脸上瞬间皲裂了几分,很快又调整过来,按照要求,一一活捉匪徒,将他们全部绑了起来。
没想到三个小娃娃武力值竟然会这么高,领头的匪徒顿时颤颤巍巍交代了他们的老巢地点。
三人也不惧怕,一番策划,便直接攻上了此处的匪盗窝,把所有人都给活捉了个干净。
赵天阙掐着腰,倒腾着小短腿巡视这家山寨,见到里面没有什么死人,只一些良民、妇女,还都是这些匪盗自己带上来的,便知道应该是没有杀过人,做过真正的大恶。
领头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
“我们也不想的啊,实在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你们若想要银子,这些都给你,我们也是从其他商人那里抢的!别杀我们,求求你们别杀我们!”
折继世:……
到底谁是匪徒,谁是良民啊?
赵天阙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会儿,招招手,附在李元昊耳边婴言婴语的说了一通,对方点点头,也不知理解对了没,冲着折继世道。
“这些人不用杀,把他们统统关起来干活赎罪,至于银两则全部充公,派一个有家小的,去隔壁县城买粮食,若不回来,就把他家里人全杀了!对了,顺便问问这附近除了他们这些山寨,还有别的没,咱们顺手都给解决了,免得山长回来后,遇到危险!”
一听这话,整个山寨的人忙磕头谢恩,自认逃过一劫。
也不询问他们口中的山长是何人,就将附近的山寨统统交代了出来。
尤其是那杀过人的,更是重点提醒,道。
“你们可千万要小心,那些人可都是刀尖上滚过的,最是残忍可怕,无恶不作,不仅杀人抢劫,还奸&辱妇女,若碰上你们这些长得漂亮的小孩子,更是不会放过……”
大家七嘴八舌控诉着,如同见到了什么青天大老爷一般,李元昊等人自幼在书院里,哪里听过这些个污糟事?越听便越是火大,当即便要第二日出发,前去缴匪!
赵天阙一把拦了下来,从包袱里掏啊掏,掏出一张方子来,递给了折继世。
唔啊唔的说了一连串,不断的指着山寨外,同样的义愤填膺状。
李元昊帮忙解释,“小师妹是说,这个是她从山长那里拿到的,山长说是顶级绝密,可以砰的一下,直接炸开,把一个山都夷为平地!嗯?夷为平地?真的假的?你们大奉朝还有这玩意儿呢?”
他吓了一跳,忙伸脑袋去瞧,被折继世一把夺了过来,越看越心惊。
折家在府谷可是将门世家,什么武器不知晓。
可这张方子……这张方子。
乃是能撼动整个时代格局的东西啊!
且不说华夏书院的人发现三个小娃娃失踪后,有多么的惊慌,刚考完县试便得知这个消息的谢君仪,又有多无助。
只说殿试结束,琼林宴上。
皇帝满
意的看着汪启元三个贤才,询问他们的家世,见其清一色的年轻样貌,非常养眼,不由动了赐婚的心思。
“朕听闻你们一个个似乎还未成亲,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吗?既如此,不如就由我来给你们做一回月老,连一连红线如何?”
所有人瞬间精神一凛。
吴韧忙道,“臣已经定亲了。”
汪启元同样说道,“臣也是。”
一甲三人,顿时只剩一位。
郭胜开瞪大了眼,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深深感觉到了一股无助。
皇帝笑了笑,道,“既如此,那看来就只有郭爱卿有这个福分了。冯爱卿,我记得你家的女儿似乎还没说定?你看看,咱们家的新探花如何?”
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天降大礼包,竟然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吏部侍郎冯岸顿时一愣,当即大喜,噗通一声便跪下谢恩。
自他女儿没有选上六皇子妃,从宫中受选出来后,便深受各方的议论。
连说亲的人都少了许多。
虽然冯岸本身就不愿让自家女儿进宫,但皇室如此挑拣,凉薄的态度也不免让他心里不平。
这下好了,探花郎给他家作姑爷,还是皇上亲自说的亲!
什么峰回路转啊?
冯岸咧着嘴,牙都快合不拢了,越看是越满意,刚散了宴席,便一口一个“贤婿”的叫起来。
看的旁边的同僚们又羡又嫉。
郭胜开虽不想包办婚姻,但皇帝陛下开了口,户部侍郎风评又没什么可挑的,其女儿温婉懂礼,整个京都都知晓,还差一点就入选了皇妃,怎么看也怎么算得上是他高攀了!
于是,只得跟着叩拜谢恩。
簪了花,吃过宴,穿上官服,便是打马游街。
有诗人曾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说的便是这种盛况!
几乎半个京都的人都出来围在了那几条街道上,挤得左右水泄不通,只能禁卫军开道,才勉强行走通畅。
路两旁的酒楼包厢更是被所有的千金、公子所包揽了下来,大兜小兜的香囊、花朵被小孩子沿街兜售着,很快便抢售一空。
数十年寒窗,似乎就为了这一刻的荣耀。
王绾儿、胡薇微,刚收到消息有了未婚夫的冯楚陌等,都托腮的等在窗前,等待着自家夫君的经过。
冯楚陌提裙而上,见到胡薇微也在二楼,表情瞬间有些尴尬。
毕竟整个京都都知晓,胡薇微有多喜欢郭胜开,可谁能想到,时也命也,最后竟然是她嫁给了郭胜开,而胡薇微,则与状元汪启元结为了一对?
其余的千金小姐们也暗暗用眼神打量着两个人,不知是在期待什么。
可胡薇微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只见到冯楚陌后,点了点头,便将视线又投到了街道内。
皇宫门口,小太监迁来马匹,贴心问道。
“状元郎可用牵绳?”
汪启元摆摆手谢过,“不必。”
他掀衣上马,动作潇洒而顺畅,看的身后的进士们一脸惊讶。
谁也不知道汪启元为了这一刻,准备了多久。
而一个小小县城的商人之子,走到今天,又付出了多少辛劳。
除了汪启元,吴韧和郭胜开皆需要太监牵马扶持,而其他的进士们,则皆是走路在后随行。
胡宣排在二甲队伍里,远远看着马上得意非常的三个人,眼中狠毒,冲着前方领头的一名小太监,悄然点了点头。
“来了!状元来了!”
随着不知谁的一声惊呼,所有酒楼的窗皆被大大的打开来,两侧的行人高喊欢呼着,密密麻麻的香囊、花朵朝着领头的三个人砸去。
吴韧等人狼狈的躲避着,几乎被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一众人大声夸赞道。
“嘿,今年的一甲都很俊呢,皆是少年郎!也不知谁有这么好的福气?”
“娘亲!我以后也要嫁给状元郎!”
“美得你!”
……
笑闹声嘈杂而热闹,几人缓缓骑行到酒楼下,一个带着特殊标记的香囊被正正好扔到了吴韧的怀中。
那图案,正是他当时送给未婚妻的徽章图样。
他愣了一下,仰起头,见到王绾儿羞怯的表情,不由的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冲着那个窗口挥了挥手。
果然,得到了阵阵艳羡的惊呼声。
胡薇微有样学样,也拿着一个香囊准备扔,本是朝着汪启元的方向,可谁料一歪,却滑入了郭胜开的手里。
郭胜开仰头愣了一下,尴尬的将那香囊丢给前方的汪启元。
包厢内,瞬间静谧无声,大家看了看冯楚陌,又看了看胡薇微,不晓得对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汪启元也不失望,看了两眼,便平静的塞入了袖子里,继续往前行。
一个小太监趁乱走过,突然,汪启元□□的马嘶鸣一声,高高跃起。
骤然发起了疯来。
四处的禁卫军吓了一跳,忙护着人群百姓往后退,而汪启元则是死死拉着缰绳,想要将马匹控制住。
可马已经受了刺激,完全停不下来。
眼瞅着一个小姑娘站在路旁被吓傻了,一动不动,而那马蹄却高高扬起朝着对方踢去,汪启元当即俯身抽过旁边禁卫军的刀,直接将马头砍了下来,翻身在地上滚了一圈。
浓烈的鲜血,染红了这场游街之旅。
小姑娘的命被保住了,而汪启元则因为砍下马头,无视圣恩,被斥责。
胳膊也因此受了伤,磨掉了一大片皮肤。
酒楼上,胡薇微看着汪启元从地上爬起,脸颊带血,手中拿刀的模样,震撼无比。
一颗心,也陡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第99章 第99章圣上召见
一刀斩杀御马,仿佛预示着汪启元今后的官途注定不会太过顺畅。
打马游街之后,便是择官。
不同于其他二甲、同进士等统统进入翰林院考核,再分往六部的老规矩,这一届的皇帝亲自将状元、榜眼、探花叫进了宫来,询问他们想要做什么样的职位。
金銮殿上,隔着玉翠珠帘,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之中,面色亲近。
“我听闻,你们书院一向尊重学生的想法,风气自由。而今入朝为官,自然也需得选你们喜欢的,怎么,可有想去的地方啊?”
这话,就像是寻常的长辈询问他们喜欢吃什么一般。
极其贴心。
若是稍稍没经历过事的新臣子,只怕这个时候都得感动的涕泗横流,恨不得衔首以报了,而华夏书院的这三位却只是跪下平静的谢恩,道了声“不敢。”
“朕恕你们无罪,但说无妨。”
皇帝接过旁边徐常侍的茶水,低头喝着。
三个人对视一眼,小心斟酌着语句。
郭胜开率先发言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任凭陛下定夺皆可。”
“哪怕是不好的地方?”
皇帝反问道。
“哪怕是不好的地方。只要大奉朝境内,臣皆可。”郭胜开跪地行礼,语气坚定。
旁边的汪启元犹豫道。“臣想留在朝中,替陛下分忧,若真能选择的话,臣……愿去兵部,改革军政。”
皇帝没有说话,只摩挲着腰间的珠串,俯视着下方的三个学生。
吴韧看了看左右,恭敬的磕了个头,道。
“臣愿去地方任职!不论是一县之长,亦或者是一个小吏,只要能为百姓做点实事,能帮助到陛下,江山永固,臣皆心甘情愿。”
皇帝大叹道,“好!好一个心甘情愿!诸位都是肱骨之臣,听完你们的想法,朕总算是心中有数了。科考完,还未归乡吧?富贵不回乡,如同锦衣夜行,朕给你们一个月的假,回去修修祖坟,拜拜长辈。一月后,再来任职即可。翰林院便不必去了,论写文章,你们都是潘阆、童山长教出来的学生,再无可上进之间隙,既然想做点实事,那便按照你们的心愿,直接做事的好。”
“臣谢陛下隆恩!”
三人面带喜色,恭
敬退下。
然而圣旨很快出来,却与他们所想象的并非一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巍巍科举,为国抡才;济济英贤,共襄治道……今敕受状元郎汪启元任户部员外郎,正七品阶……榜眼吴韧任广州军州事兼广南东路兵马铃辖,正五品服……探花郭胜开任环州环县县令兼本县巡检使,从八品秣……故兹诏示,想宜知悉。钦此!”
三个不同的地方,三个不同的官职,光从品级上也能看出来皇上的偏重。
汪启元短暂的失望了一瞬,但也清楚,这便是自己转投胡丞相的坏处之一了。
毕竟作为文人群体的领袖一派,天生就自带了很多助力,他势必会遭到皇上加倍的防备与忌惮。
倒是郭胜开与吴韧,皆遂了心愿,一个去了环县当县令,一个去了广州当知府,且还负责市舶司等商贸之权,不可谓不信重。
“恭喜吴兄、郭兄得偿所愿。”
他站在宫门口,施了一礼,客客气气道。
而吴韧和郭胜开则皆看了眼旁边围观的太监官员们,沉默的回了个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去了。
从汪启元成为胡丞相女婿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注定了不再同行一条路。
悲伤的是,不知何时能再坦然相见。
而欣慰的则是,反正,殊途同归。
比起一甲的惬意与重视,温叶辞、刘卜温、常仕进等人便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他们既不放假,也不授官,而是被统一安排进了翰林院开始上馆课,明文规定要上满半年,等考核过了,才能进入六部学习。
因此,六个考生来,回去,便只剩下了郭胜开与吴韧两人同回。(汪启元不再回书院)
童启听闻后,十分担心。
尤其是他们即将娶妻,刚成亲不久就要去那种偏僻地方的话,岳丈家能同意吗?
“你们不如先去问问人家本人的意见,若愿意一同去,便先派人去整理整理,多带点东西过去,若不愿意,大不了就三年任期过后,再回来成亲,亦或者是把她们先暂留在家中,等那边安稳了,再接过去不迟。”
吴韧与郭胜开一想也是,便各自前往岳丈家,询问建议。
倒是童启打算采买一些东西回书院,不料半路却碰到了徐常侍,表示皇帝要秘密见他。
童启:……
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换了身衣服,随人入宫,几乎一路上都不敢抬头,越过重重宫门,踏过不知几个门槛,这才总算来到了御书房,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奉朝皇帝。
这是他第一次面见圣颜,不同于想象中精明强干、俾睨天下的模样。
皇帝本人实际上非常普通,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富家翁一般。
穿着明黄色常服,正坐在榻上赏析着一幅字画,见到他来,也不令他行礼,忙摆摆手唤道。
“童启来了?快快快,帮朕鉴定一下,这是不是颜真卿的《争座位帖》,朕今日刚得此宝,正琢磨不定呢!”
童启犹豫着上前,探头去看。
只见这墨贴郁勃浑劲,元气浑然,雄逸茂畅,舒和烂漫,以熟纸写就,共七页,其间还夹杂着不少涂抹勾改的痕迹。
这么些年,他深驻书院,成天和一众大儒们浸染,自认也看了不少的字画,懂得一二识别之能。
但这一幅,童启还真不敢断定。
唯一可以参考的,就是他现代练字的时候,也曾拿过颜真卿的字画作为临摹,偶然听过一嘴此帖的争论,据说原稿已经丢失不见,北宋之后很多留下来的都是摹本。
望着皇帝本人灼灼的目光,童启咽了口唾沫,只能强行架着自己上去分析,道。
“陛下,我看此帖笔法雄健,气势磅礴,确有颜鲁公之风骨,但细察之下,还是有几处疑点的。”
“哦?童山长请细细讲来。”
徐常侍在一旁急的忙使眼色,可童启斜侧对着他,完全看不见,继续道,“颜公书法以中锋用笔著称,笔画圆润而有力,可此帖中部分笔画却略显尖利,似非中锋所致;且颜公所在的朝代纸张质地粗糙,墨色较沉稳,可此帖却光洁异常,墨色偏淡,就连所用的印章,也稍有不同,印尼颜色过于鲜艳,且笔画过于潦草,与颜公严谨之风也并不相符。所以,此帖,我推测,可能乃后代人临摹,并非真迹。”
他一鼓作气,微微躬身,语气平和。
而随着这番直言不讳的话,整个书房内也瞬间陷入了一股静谧之中。
“刺啦”一声,皇帝直接将那副字画撕碎,投入了旁边的香炉之内,徐常侍等人连忙跪下,闭紧了眼,不敢轻呼。
皇帝起身抬眸,看向屋子内正中间的童启,道。
“不愧是童山长。朕信你,既然是假的,那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坐,还不上茶?”
一地的太监宫女这才方如同逃过一劫般,起身上茶。
童启被安排坐在了下面的凳子中,身后的衣衫已经湿了一大片。
他乖巧的抱着茶盏喝水,摸不透此行皇帝的用意,到底是给他下马威,还是拉拢呢?
这一惊一乍的,还怪考验心态的。
皇帝细细打量着童启的长相,慈祥的笑着,“不必紧张,朕只是想看一看能把学生教的如此优秀的人,到底是长什么模样,都说童山长年轻有为,你来了京都,我还没见过便任你离开了,岂不遗憾?这不,只有见了面,才能知晓,你真正的样貌,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翩翩少年啊。今年多大了,有十四吗?”
童启恭敬的放下茶盏,回答,“刚满十四。”
“不错,这天下注定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朕已经老喽,下一次再见面就不知何时了,那个时候,朕还活没活着,也未可知。有什么想要的吗?尽管说出来,朕皆可以为你实现。”
他这话说出来,底下的人又哗啦啦跪倒了一地。
童启也跟着跪下,口称不敢,道,“圣上长命百岁,请务必不要说这样的话。”
没一个皇帝是想要心甘情愿,规规矩矩的死的。
尤其是坐在这个位置上,掌管空前绝后的权利,谁愿意放权?
童启心知这话也就是试探试探,若他敢迎合,那才是真正的找死了。
年轻时,这位或许的确是个明君,把大奉朝治理的井井有条,风雨和畅,也并未做过什么大的错事。
但晚年了,一头雄狮垂垂老矣,最忌讳的,便是提及死字。
他笑盈盈将童启搀扶起来,令徐常侍等人退下。
“你不必慌,我不过调侃两句,你不想朕讲,朕不讲就是。何必下跪?我是真心的想要奖励给你点什么东西,但你如今还未入朝,若封官,未免名不正言不顺,若奖励金银器物,想来你个小小的善财童子,也是不缺的,这思来想去,朕只能叫人来亲自问问你,看你想要什么,大胆说,不必避讳。”
童启愣了一下,见对方乃是真心实意,思索一瞬后,犹豫道。
“那,不如陛下便赏赐臣一个匾额吧。”
“匾额?”皇帝面色疑惑。
“嗯,
就写上【华夏书院】四个字即可!能沾上您的御笔,我们这书院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似没想到,金口玉言,对方竟然只要这个东西。
皇帝愣了一下,很快便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我便给你写这么一个匾额!”
他当场令人准备笔墨,笔走龙蛇,便赐予了一个【天下第一书院华夏书院】的御书,令人刻成匾额,即刻送往伊川县。
童启满意的看着,越看越美。
谁家开书院能看成这个样子啊?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没有?
见他开心,皇帝也不由盈起了一个笑容来。
“朕满足了童山长的一个愿望,朕也有个请求,不知道,童山长,可不可以帮忙。”
童启心中瞬间咯噔一下,道。
来了,正菜总算端上来了!
第100章 第100章尚方宝剑
御书房内,皇帝令童启将角落里的山水屏风挪开。
伴随着遮挡一点点被揭开,一副硕大的大奉朝疆域图被钉死在墙面上,一览无余。
童启当场便被震撼在了原地。
自他来到这里后,便很少见到过地图类的信息,谈起大小,也只听说过“南到哪里,北到哪里”这种模糊性的表述,搞得还以为这个朝代没有地图的概念呢,没想到,竟是类似于这种绝密的垄断模式。
皇帝背着手,站在那地图下,仰视着属于自己的疆域。
“童山长,你或许不信,但朕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一个皇帝。”
他幽幽叹道。
“权利这东西,是个孤家寡人的专属,站的越高,背后,也越是空无一人。太祖皇帝建功立业,为朕传下这么大的一个家业,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
童启转过身,看着这个几乎将软肋全部袒露出来的帝王。
对方一把握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拉的走进几步,一一指给他看。
“你看,这西,有西夏、女真蠢蠢欲动;东,有契丹、倭寇,狼子野心;南边,涝灾、水患频发,各种山匪起义搅得朕是无可奈何;北又因为那逆子,险些分崩离析!朕每日战战兢兢,无一安寝,真的很想问一问,到底朕做错了什么?竟落得如此结局?都言帝王高高在上,可其中的心酸苦痛却难以向他人述说,即便说了,别人也未必会信。”
“朕也不想他日去了下面,无颜面见太祖,可眼看着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逼得朕没了办法。那些世家们、大臣们,他们就像是吸血虫一般死死盯着朕,唯恐失去半点利益,哪怕换了个皇帝又如何,他们照样可以扶持下一个继位,外戚权宦们,也只是希望能够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东西,他们只想保永世富贵,对这江山百姓,并无任何留念。朕从出生开始,便不断的在往外给予,即便如此,朕的儿子,朕的大臣,也无不时时刻刻在等着朕死去,童启啊,朕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只能求助于你。”
【求助】两字,实在是重的让童启心里发慌。
他忙搀扶住情绪激动的帝王,道,“圣上莫要这样说。有什么臣能够帮到的,请尽管开口。”
他人都架到这里了,难不成,还能跑么?
见童启满眼真挚,确无退让之意,皇帝这才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声说道。
“朕想委托你,秘密去一趟黄龙府。”
“黄龙府?”
那里不都被四皇子和契丹联手占据了吗?
童启微微讶异。
“没错。”皇帝肯定道,“你应该还没收到消息,如今的农安县已经被老四那个逆子联合契丹人,一起占据了。朕知道他对朕心中有怨,可无论如何,这终归是咱们自己的家事,家丑不可外扬啊,即便是肉烂了,也要烂到自己锅里不是?上次西夏,朕听齐承胤说,很多主意都是你出的,所以,这一次,也希望你能去和那逆子谈一谈。”
我?谈契丹?
童启一脸苦涩,这是多看得起他啊?
且不说这四皇子压根就与他不熟,曾经谋逆的证据他甚至还亲眼见到过。就说这契丹与西夏,也完全不一样啊!
西夏本身就内部纷争的厉害,不愿意和大奉朝开战,可契丹野心勃勃,由上至下拧成一股绳,假以时日,是一定会倾占大奉朝的!如今的契丹首领耶律隆绪,其母萧绰,虽是女人,可却是大辽历史上相当厉害的一位女性统治者,政治手腕及谋略,半点不输给男人,让他一个文人过去,说“别打了,别打了”,确定不是送死的吗?
仿佛看出了他的迟疑,皇帝将旁边挂着的一把金碧辉煌的剑,递给了童启,道。
“这,乃是尚方宝剑,朕给与你上斩皇子,下斩奸佞的权利!必要之时,你可以事急从权……”
童启眉心一跳,强忍住不投以惊诧的视线。
方才还一口一个家事呢,这怎么突然就尚方宝剑了?
话语中的暗示其实已经非常明显。
上斩皇子斩的是谁?除了四皇子不做他想。
可童启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直接动手吗?若动手,以后华夏书院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谈判秒变刺客,其不仁不义,外加上以下犯上,对君动手,这可都是文人的大忌啊!
你别管这谋逆的君,算不算君,可不管怎么,那都是皇帝的亲儿子。
人家才是一家人!
你一个外人。
若以后皇帝后悔了,突然不承认这道命令,要清算,还不是直接以此为理由去压迫华夏书院?这明显就是个大坑,不能入!
童启将剑捧起,想要还给皇帝,可对方却幽幽道。
“朕听闻,广州那里,有人看到了已经死去的曹时序……也不知,是真是假。对方不是连同着曹钟诚一起都死在环县西夏人的劫杀中了吗?”
童启顿时一滞。
这三皇子……
妈了个吧的,果然不可信任。
他咬咬牙,无奈的抬起头,问道。
“朝中如此多的官员,想必不缺我这一个,陛下又何必逼我呢?”
“那不是朕的官员。”对方垂眸看着香炉中燃烧的字画,认真道,“那是胡丞相的官员才是。”
这话的信息量,简直令童启抓狂。
他强忍住不去在意,破罐子破摔道。
“好,臣可以走这么一趟,但臣也不敢保证最后的结果,一定能成。且我书院里还有事,必须要回去一趟,请陛下容臣稍加整理,准备一番,再动身前往!”
既然避不了,那就只能尽量争取时间了。
皇帝顿时转忧为喜,拉着他的手赞道,“那是自然。只要童山长愿意亲自前往,朕相信你,一定可以解决的。一切,就托付给童山长了!”
对方信重十足,似乎将整个江山的担子都直接压在了童启的身上。
而原本不想接的契丹任务,如今也不得不接下了。
他敲敲脑海中的对话框,疑惑问道。
“系统,你不会早就知道我会受到皇帝的托付吧?”
不然怎么半点都不焦急?
其实,他早就想问了,这系统的任务到底是怎么计算的,怎么就像是精准的能够感知到他的每一步选择似得,总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恰当的任务。
就像是冥冥之中在指引着他往一个方向前行一般。
看似有选择,其实,压根没选择。
系统摇摇头,道,“我可不知道你会选择什么。主线任务均是按照客观规律下,你需要完成桃李满天下的最终指标而形成的。随机任务则是围绕你的声望值与书院相关的进程,可接可不接,一切皆由你的个人意志而产生。若你根本不在乎皇帝的委托,或者干脆就没来京都的话,那么自然就不会有这个结果,但你来了,选择了承担下这个压力,这个任务自然就成为了最适合的。”
换句话说,随机任务只是锦上添花。
你愿意添还是不添,对于系统和主任务都没有影响。
可对你个人的局势选择,以及后续进程,还是影响比较大的。
童启望着怀中的尚方宝剑,长叹了一口气。
许是卸下了原本的忐忑感,出宫的路,远比进宫时感觉短了许多。
送行的依旧是徐常侍。
他口中小声念叨着。
“童山长诶,你的胆子方才也太大了一些!怎么能评论圣上的不是呢?即便是假画,你也不能那样讲啊,否则岂不是落了陛下的面子?满朝大臣谁不知道那是副假的字画,可皆无人开口,怎么偏偏就被你给揭穿了?咱家原本还想着跟您提醒两下呢,奈何您根本就没看到,幸亏也就是陛下没生气,不然的话……”
“抱歉,我也是头一回面圣,没什么经验。”
他歉意的笑了笑,认真的鞠了一躬道。
“早就听闻潘阆先生有一好友,位于宫中,没想到今日机缘巧合,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面。还要感谢您的提醒,若不是您,我方才恐怕早就慌了。”
徐常侍愣了一下,看着对方毫无鄙视,真心实意的双眸,忍不住心里一滞。
这么些年,他在宫中,也曾见过不少奉承讨好他的大臣们,可即便伪装的再好,他们眼中的鄙视与不屑,仍旧是不加掩饰。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真的以潘阆的好友称呼他。
未加任何的前缀与目的。
怪不得……
半晌,徐常侍方才释然道。
“我总算知道潘阆那老家伙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您确实是有有教无类,一视同仁的品质,无愧贤师之名。”
童启怔了一下,见徐常侍抢步而行,向前带路,不由连忙跟了上去。
绕过前殿,进入狭长的甬道,一望无际的高墙竖立在两旁,有压云之势,令人透不过
气来。
远处一顶萱花小轿被几个太监抬着,缓缓经过。
徐常侍忙带着童启避让在一旁。
他悄然抬起头,好奇的看着那顶小轿一点点晃荡前行,一阵风起,将那轿帘吹动,露出其内一张熟悉的脸来。
猝不及防,童启与轿中的女孩四目相对,齐齐惊讶了一瞬。
是她?
那个当时在西夏救了他,跨马前行,差点一箭射死西夏小王子的飒气女孩!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风落,小轿被远远抬离。
童启怅然若失,问向一旁的徐常侍道。
“这是……何人?为什么这个时候入宫?”
徐常侍瞥了一眼,回答道,“这乃是新晋的六皇子妃,马上就要成婚了,听闻贵妃娘娘特别喜欢她,因此常叫她下午进宫规训谈话。”
原来如此。
童启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感慨,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竟然就要嫁人了,实在是……
可他一个外人,也管不到皇家的事情,只能一路出宫,不再回话-
椒房殿内,贵妃娘娘的宫殿中。
想起方才见到的人,正帮着抄录佛经的岳灼华短暂的出神了一下,被贵妃娘娘所唤醒。
“灼华,灼华?你怎么今天下午总是出神,是准备婚事太累了吗?既如此,那就先别抄写了,正好今日皇儿也在宫中,小玉,你便带着她一起去见见吧,也让两个孩子提前培养一下感情。”
“是。”
旁边被叫到的大宫女小玉连忙应承下来。
岳灼华没办法,只得放下笔墨,跟着人低头进入后殿花园之中。
远远的,便看到一个少年身穿明黄,正和一个小宫女嬉笑打闹着,那小宫女身子一躲,被直接抱了个满怀,娇滴滴将桌案上的葡萄送入六皇子口中,脸颊上也顺带被亲了一口。
玉宫女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唤道。
“六皇子,娘娘让您照顾一下岳姑娘。”
岳姑娘?
六皇子偏过头去,这才发现对方旁边站着的女孩,那女孩身姿高挺,双眼极亮,就如同满天星辰一般,让人一见忘俗,倒是引起了他的几分兴趣。
“你,便是我那未过门的妻子?”
岳灼华敛眉行礼道,“问六皇子安。”
六皇子饶有兴趣的围绕着她转悠了几圈,“听说你舅舅也是武将,而且还曾在边关固守过西夏,既如此,那你可曾练过武,听过什么有趣的沙场故事?”
岳灼华不敢多言,只道,“练武不敢说,只是略懂一点拳脚罢了,至于沙场故事,我还尚未听过什么有趣的。”
什么算有趣?
行军之事,动辄血流成河,百姓无家可归,有趣吗?
她从不觉得。
可或许那句略懂提起了六皇子的一点兴趣,他挥挥手,让旁边的小太监,将一把弓箭拿了过来,问道,“既然你说懂一点拳脚,那想必也应该会射箭喽?射给我看看,但恕你无罪!”
说着,他一把将方才的那个小宫女拉扯着放在十几步开外的距离,然后用一颗葡萄,放在了其脑袋上。
那小宫女简直吓得面无惨色,当场便颤抖着哭了出来。
“听闻华夏书院的童山长能够百米外射中西夏小王子的胸口,这只有十几步,你若能射中她头顶上的葡萄,我便服你,如何?”
岳灼华冷静的看着那小宫女头顶上的东西,摇摇头道。
“学武是为了保护人,不是为了伤害人,此举过于危险,臣不建议您这么做。”
六皇子的神色一下子暗沉下来,将那小宫女一把掼在了地上,冷笑道。
“不敢射?你是不敢,还是看不起我?怎么,你舅舅是柏大将军,你便觉得自己也很厉害吗?既如此,那这样,射我,你若能射中我脑袋上的东西,我就恕你无罪,如何?不然的话……我就令人把她活生生打死。”
他拿了一个苹果,直接站在了小宫女原本的位置上,一脸挑衅。
岳灼华看着地上的小宫女,对方俨然已经快吓傻了,正痴痴的匍匐着,不住的颤抖。
旁边的玉宫女压低声音提醒道。
“岳姑娘,不可伤害皇子!”
可偏偏对面的六皇子却坚定了心,一口一个嘲讽。
“怎么,连这都不敢吗?什么柏家军,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还吹什么天下第一军,我舅舅还没说话呢,也不看看前线到底谁才是大将军,真正领权的人物?遇到我徐家,他柏弓良连个屁都不敢放,算什么东西?哼,世人就知道夸大,什么这呀那呀的,成日里压根什么都不知道,也敢漫天吹出去,我就不信……”
岳灼华拿过旁边的弓箭,缓缓拉开,以箭头对准了六皇子。
她屏息的看着对面脑袋上的苹果,感受着周围的风声。
目光如炬。
一开始,六皇子还有些吊儿郎当,可当他看到对面的箭弦渐渐上了劲儿,顿时不由的咽了口唾沫,一点点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
那如同星辰的眼,此刻像是剥去了外皮,只剩下幽深的不见底。
随着破空声,岳灼华一松手,六皇子本能的往地上一坐。
头顶上的苹果,霎时被射穿,分崩离析。
六皇子看了眼岳灼华,又看了眼苹果,脸色近乎铁青,难以置信。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忙上前搀扶,被他一把甩开。
手掌心因为接触地面而被石子磨破,火辣辣的,如同丢了的面子,六皇子愤怒的转身离开,一语不发。
玉宫女看了一眼岳灼华,也憋闷的离开了。
一场不欢而散的初见,毫无浪漫可言,只剩一地的狼藉。
岳灼华站在原地,捏着弓,垂眸思考着,这才觉察出自己似乎搞砸了。
贵妃娘娘心疼的给自家儿子上着药,看着那小指头一般的伤口,颇觉不满,她抱怨道。
“这岳姑娘也是,怎么敢对皇子动手的?我只是让他规劝一下皇儿,用嘴上说一说便是,怎么能伤害他呢?看这伤口难受的,乖儿啊,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啊!”
六皇子嘟嘟囔囔道,“还不是您,非要跟我说什么岳家,一个武夫之后,姑娘能有什么贤良之色啊?还不如那个冯楚陌呢,看看您这给我找的,这什么母老虎?以后您儿子可算是倒了大霉了。”
贵妃娘娘拍了他一下,斥道,“什么武夫之后?你舅舅也是将军呢,莫要胡说。”
“舅舅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咱们徐家可还有着您这么一个贵妃娘娘撑着呢,哪里能跟他们那些相比?”
贵妃这才被哄好了一些,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子道,“还是你嘴乖,罢了,这岳姑娘也是,没轻没重的,以后就让她在家里好生准备婚事吧,莫要再进宫了。”
“是。”
贵妃娘娘隐隐的迁怒传到岳府中,岳盛天果然立刻便察觉到了奇怪之处,当即将岳灼华叫了过来,询问她到底做了什么。
得知差点射伤六皇子,岳盛天简直气的要死,大怒道。
“你个逆女,知不知道,咱们全家如今就指着贵妃娘娘的恩泽,你竟然敢对六皇子动手?疯了不成?他能够看中你,那便是你的福气,怎么,你难道是想要给家里人带来祸患吗?”
岳灼华低着头没有说话,旁边的继母象征性的拦了拦道,“算了,孩子也是六皇子妃了,小惩大诫一番便是,以后迟早是要进宫去的,你说这么多,小心落得埋怨。性子野不怕,以后迟早有宫里的人帮忙纠正。”
“都是我惯得,这便是从小没有母亲的毛病了。”
岳盛天愤愤不平道,一把抱起旁边的小儿子,不愿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岳灼华离开了。
她冷冷的看着一家三口和谐的样子,转身离开。
而随着岳家府门缓缓关闭,静等成亲,童启也终于到了回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