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致借机跟她聊了几句,晚风凉爽,他态度绅士,毫不掩饰对她的好感,但言语间很是妥帖,不会引人反感。
送到房间门口,有黑衣保镖严肃阻拦,周致笑着做投降状往后退了两不,打趣:“看来喻小姐身边的追求者都是这样被拦截的?喻小姐不觉得不自由吗?”
喻梨其实也已经有累了,没有理会他言语里的调侃,只是说:“我没有想那么多,目前也只考虑一个角色,就是星星妈妈。谢谢你,周先生,就送到这里吧。”
周致挑了一下眉。
说完,喻梨转身准备进入房间。
恰此时,周致手机响,他很快接起来,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望向喻梨:“喻小姐,恐怕你不能好好休息了。”
沈砚将徐晚清独自丢在一艘游艇上。
有保镖在,徐清晚无法动弹,站在栏杆上气急败坏地咒骂港口边面容冷酷的男子:“沈砚,你就是个疯子!”
沈砚的月白衬衫被晚风吹得微微鼓动,暗色里,俊脸冷酷,目光沉静幽暗,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即将启动的游艇。
徐清晚的那群富二代们七手八脚地赶到岸边,纷纷开始咒骂,有人甚至要朝沈砚大打出手,被他周围训练有素的保镖一同扔到游艇上,全程这个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侧脸线条锋利冷峻,明显已经懒得同这群小屁孩周旋。
喻梨跟周致赶到,周致皱眉,看一眼周身散发强大的且带着不耐烦气息的男人,被眼前夸张的保镖队伍震惊,仿佛终于意识到沈砚身上这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气息来源于哪儿,只说了句:“沈先生,请你立刻放人,你这算非法禁锢他人身体,我会报警。”
沈砚眼底阴霾不散,连眼神都未分给他,恍若未闻。
周致无法,小跑几步,跑上游艇,欲搭救被保镖按住瘦弱肩膀的徐清晚。
喻梨跟在他身后,见状,瞪一眼沈砚,跟上周致脚步。
被沈砚拽住手腕一把抓回来,牢牢禁禁锢住。
夜里海风吹得泛冷,喻梨闻到他身上熟极淡的烟草味,咬了咬唇:“沈砚,你别发疯了,赶紧放人!”
沈砚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周致背影,目光锐利,面色不悦:“你跟他单独一起?星星呢?”
喻梨欲挣开他手,没理会他问题,咬唇又强调一遍:“理智点,把人放下来。”
沈砚无视她,看人都上了游艇,抬手冲保镖打了一个姿势,但另一只手,依然牢牢拽住喻梨。
喻梨回头望过去,白色中型游艇划开水面,速度很快
,已经远离岸边,船上经久不息的咒骂声渐渐飘远……
喻梨微微张着唇,有些失语。
沈砚终于放开他,转身往酒店方向走。
喻梨看一眼逐渐消失在海面上的游艇,又看一眼沈砚背影,有种荒谬又无力的感觉,一方面觉得震惊,一方面又仿佛的确是沈砚的风格,这个男人从来不是能忍的个性,席间已经很不高兴,忍耐到现在,大约已经是极限。
但,喻梨不知道想起什么,一时没有动。
沈砚没等到人,很快折返,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
两个人在港口的夜色里对视,码头灯光昏暗,她玫瑰黄色群裾被风吹得微微飞扬,肩膀裸露的一截,在昏暗的光线里,依旧莹亮。
“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他连声音都透着浓浓的不悦,仿佛也在忍耐她。
喻梨不理会他问题,只是说:“这就是你做事的风格吗,即使讨厌,有必要用这样极端的方法?”
“极端吗,这是我给你和星星准备的游艇,如果没有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现在在上面享受的,是我们。”话里话外,是被人打扰后浓浓的扫兴,又很快抓住她话语里漏洞,口吻讽刺,“原来你还知道我讨厌,所以明知道我讨厌,依然把我推向别人,你……”
“我爸爸减刑成功了。”喻梨忽然打断他,昏暗的灯光下,与他静静对视。
沈砚瞬间卡住。
喻梨重复一遍,语气平稳说:“我爸爸减刑成功了沈砚,最多半年,我会把他接来,跟我住一起。”说到这里,喻梨微微垂眸,似乎不敢触碰沈砚的目光,只轻轻说,“你也看到了,星星也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敏感,我们的关系,只会让她混乱,所以,整理清楚一点,对你,对我,对星星,都好。”
沈砚冷白的喉结微微滚动,但他目光一眨不眨落在她瓷白小脸上,不曾偏挪半分。
喻梨说完以后,仿佛不知道可以再说什么,暗色里,脚趾头蜷了蜷,侧身从他身旁走过。
很快被沈砚握住她纤细手臂,拽回来。
他力气非常大,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几乎要将她凿穿,桃花眼底的赤色被浓夜遮挡,声线冷酷地质问她:“混乱的是星星还是你?接受我有那么困难?需要你一二三再二三的找借口把我推开!”
大约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喻梨有些震惊,甚至哑口,只呆呆望着他被冷风拂过的刀削面庞,喉咙压抑片刻才艰涩道:“我没有混乱,也不需要整……”
她话还未说完,沈砚已经重重吻下来,仿佛单纯只是不想在听她讲话,吻得很重,几乎不留缝隙,喻梨欲挣扎,他一只手已经牢牢固定住她,娇软的身体被迫靠向他胸膛,另一只手箍住她下颌,被迫承受他潮湿的、又绝对强势的唇舌,她很快被他弄得几近缺氧,在那个近乎窒息般的吻里,僵硬的身体逐渐柔软下来,贴在他胸口,被他予取予求……
良久,一吻才结束。
喻梨心跳很快,脑子里起了雾,头晕脑胀,隐约嗅到他衬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一时忘记推开他。
没有预想的巴掌,沈砚看她一眼,见她只是发呆,忍不住环住她,将她纤细的身体整个拥在怀里,忽然叹息般贴着她耳廓说:“你刚才说我人很好,可我知道,我对你不好……”
嗓音低沉,透着一股子伤心,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她说的,被海边的冷风,一吹就散了。
大概他嗓音透着那样的难受,喻梨忽然有些心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红了眼眶,喉咙有些发涩。
但是她很快推开他,抬头望过去,清了清嗓子说:“困难。”
沈砚怔住。
喻梨很快重复一遍:“接受你很困难,所以沈砚,你不要再这样了,就当是最后对我‘好’一次,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沈砚喉结滚动,手指紧紧握在一起,隐约泛起青筋,但在喻梨平和、冷静又近乎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里,无言以对。
这一次,喻梨再走,他没有再追,整个人宛如雕塑一样站在那里,有很久,不曾动弹。
星星被跟保镖叔叔玩了一会儿,等妈妈回来时,揉了揉眼睛,扑到她胸口,显然已经困极。
喻梨哄她:“宝贝,洗完澡再睡好不好?”
星星点了点头,任妈妈把自己放进浴缸里。
浴缸里很多泡泡,星星一下子又不困了,玩了一会儿,忽然摸到妈妈的脸,呆了呆,天真地问她:“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没有,是泡泡,泡泡打湿了妈妈的脸。”喻梨回答她的声音有些涩。
聪明的星星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可妈妈你的眼睛都红了。”
喻梨就不知道可以再怎么找借口。
但她很快抱住女儿软乎乎的小身体说:“妈妈只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人对妈妈很好,把妈妈宠成像星星一样的小公主。”
星星小脑袋转了转说:“那他一定爱妈妈,像妈妈爱我。”
喻梨愣住。
第94章 完结篇上喻梨这次主动走进了几步,抬……
喻梨定的第二天下午的机票。
早晨,星星比她先醒,估计没有吵醒她,自己去客厅毯子上玩了一会儿,隔了会儿实在无聊,把她手机拿过来,爬到喻梨身上,摇晃她:“妈妈,我要给大伯打视频。”
喻梨一整个晚上心绪不宁,半夜等星星睡着,喝了点酒,借助酒精,凌晨才睡着,这会儿被女儿弄醒,脑子还带着宿醉的茫然,习惯性翻到沈砚的号码,帮星星拨出去,毕竟这半年多,星星与沈砚联系频繁,喻梨没有刻意阻止过两人聊天。
这会儿号码一拨出去,喻梨陡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铃声响了一秒钟,被她敏捷挂断。
“妈妈?”星星不解,眨巴着她的小眼睛有些无辜地望着喻梨。
喻梨想了想,只能解释:“宝贝,妈妈起来洗漱,陪你玩好不好?”
星星看她一眼,摇了摇头,固执地:“我要找大伯。”说完拿着喻梨的手机胡乱点一通。
“星星!”喻梨声音拔高了一点儿,抬手过去,想把手机夺过来。
但小姑娘比她更敏捷,已经一溜烟儿跳下床,躲开。喻梨下意识追出去,结果脚下一个踉跄,脚趾撞击到的墙柜,整个人痛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嘶’得一声,往下望去,发现脚趾头迅速红肿,指甲盖里泛出血,尖锐的疼痛。
大约她表情太痛苦,躲在不远处的星星被她吓到,一时竟也不敢过来,捧在手里的手机很快传来沈砚的声音:“喻梨,怎么了?”
星星‘哇’得一声吓哭了,断断续续表达:“妈妈,妈妈流血了。”
“星星!”喻梨忍着疼痛,口吻重了一点,眼神示意女儿将手机还回来。
星星被吓到了,一时间扯着嗓子嚎得更大声。
沈砚赶过来时,还是星星替他扭开的门把。
小姑娘个子高,已经能碰到门把。
酒店高级套房内,兵荒马乱的场景,地毯上有血迹,星星眼角还挂着泪痕,看到他,大概是吓坏了,抱住他的腿重复说:“大伯,妈妈在流血。”
喻梨刚才吓到女儿,忍住脾气,从卧室走到客厅,抱起星星哄了一会儿,连伤口都顾不得,安慰星星自己没事,谁知道门铃响,听到是沈砚,小姑娘立刻从她怀里跳下来,去开门,又跟沈砚撒起娇来。
沈砚抱起星星走过来,他应该也是着急,还穿着丝绸质地的睡衣,很快注意到她白皙脚趾的伤口,指甲盖都翻起来,她皮肤白,越发显得伤口触目惊心的红,眉头微微拧紧:“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喻梨的沉默。
好像每一次,她想将沈砚推远一点儿,总会发生这样的那样的意外,喻梨有点心烦。
但沈砚已经蹲下身,把星星放到一旁,仔细检查起她伤口。
他手指刚要触碰到她脚踝,被喻梨伸手拦截,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半蹲着,视线很快在空气中相撞,喻梨强忍着疼痛淡淡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先把星星带去洗漱,我会跟酒店服务台打电话。”
沈砚没吭声,只是有些强势得握住她脚踝,看了一眼,因为他动作,喻梨冷不丁的又觉得疼了一下,很难忍不住不发出某种抽搐的气音。
“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哭什么?”沈砚口吻冷冽道。
喻梨就有点尴尬,心想谁哭了?
星星有些手足无措的望着两个大人。
沈砚很快拨通酒店服务线。
有服务生送来简单的外伤药物。
沈砚将她放在沙发上,半跪着帮她处理伤口,喻梨有些不习惯,说了几次自己可以的,被他无视,又冷睨她一眼
,然后彼此在那个过程中沉默。
气氛有轻微的尴尬。
大约是为了打破这份尴尬,沈砚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她:“怎么会不小心弄到脚趾?”
“星星一大早想给你打视频,被我阻止,她往床下跑,我去追她,指甲撞到墙。”喻梨倒也老实回答。
沈砚敏感捕捉到她话里信息,手上动作没有停,看她一眼:“为什么要阻止她给我联系我?”
喻梨这次没吭气。
沈砚这次便把她脚踝拉近了一点,微微的嘲讽:“又在试图带女儿一起推开我,你反反复复,打算这样折磨我多久?”
喻梨偏过头,没有看他。
处理好,星星好奇又有点心疼地趴过来,问她:“妈妈,你还疼不疼?”
喻梨揉了一把女儿乱糟糟的小脑袋,安慰她:“不疼了。”
沈砚把星星薅走:“宝贝,我们去洗漱。”
星星倒也乖巧的,大约早已习惯沈砚,一大一小在卫生间里嬉闹的声音很快传出来。
喻梨坐在沙发上,看一眼脚上的伤,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心里有种空白又茫然的无力感。
阳光明晃晃的从落地窗照耀进来,空气里隐约能看见细微的颗粒沉浮,喻梨睫毛低垂,在亮晃晃的光线里发呆。
沈砚牵着星星出来时问她:“早餐有想吃的吗,我让酒店送上来。”
喻梨看他一眼,他还穿一套雾霾蓝的睡衣,丝绸的质地,五官没有打理,下颌处有浅浅的胡茬,但依旧英挺俊逸,不同于年轻时的桀骜冷峻,带着成年后历练过的平和,轻易看不出情绪,桃花眼清冽,眼神平稳,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喻梨望着他,开口说:“沈砚,我是不是给你一种没办法照顾自己的错觉,其实不是的,比如今早,这样的意外,我其实自己也能处理,最多麻烦一下服务生。”
有很长一段时间,喻梨在心平气和的跟沈砚重复一件事,她不需要他。
沈砚牵着星星的手跟她对视,平和眼神维持不住,星星被他冷不丁捏痛了,抬头望他一眼,委屈巴巴:“大伯,我痛。”
沈砚这才恍然,放开她,而后蹲下身,没有理会喻梨的话语,只是轻轻按住星星的肩膀,跟她讲:“大伯带你去吃早餐?”
星星看一眼不远处的喻梨,再看一眼沈砚,有些迟疑的点头。
直到一大一小出门,沈砚没有回应喻梨的话,喻梨也没有出声。
但星星素来敏感。
吃完早餐,也许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喻梨,沈砚牵着她手去酒店的私人海滩散步。
小姑娘不时仰头看他一眼。
终于最后忍不住奶声奶气问他:“你跟妈妈吵架了吗?”
沈砚惊讶于女儿的敏感,但也不愿意敷衍她,只是同她说:“你在幼儿园也会跟好朋友闹别扭对不对?”
星星歪着脑袋想了想:“莉莉说我画得不对,要拿走我画笔,可我想自己画,我不开心,就推了她,她摔倒了,还哭了,我道歉她都不理我,中午的时候我把好吃的给她,她就又对我笑了。”
小姑娘表达得很清晰,沈砚便笑,蹲下来跟她平视道:“对,所以大伯跟妈妈一样,偶尔也会闹别扭,但我们会一起永远爱星星。”
星星垂下睫毛想了想,好半天才别扭道:“那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沈砚怔住。
星星还有点害羞,不敢看他,仿佛是怕被拒绝,别别扭扭的玩着自己白嫩嫩的小手指,没忍住又重复一遍:“我喜欢你,也喜欢妈妈,我想你当我爸爸,你可以不当别人的爸爸,只当我的爸爸吗?”
沈砚胸口滚烫,人生第一次被小姑娘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抱她,又怕自己太用力把她弄坏了似的,喉头滚了滚,才有些颤抖问她:“这些话,有人教你说吗?”
小姑娘得不到沈砚的回应,有点慌,忍不住搂住他脖颈,埋在他怀里,眼眶里迅速积起一泡泪,委委屈屈的:“我想要爸爸,就我没有爸爸,你不要当别人的爸爸,当我的爸爸好不好?”
说完,眼泪啪嗒啪嗒往他脖颈里掉,哭得很伤心。
沈砚终于想起,昨晚晚餐,有人公然问起关于星星爸爸的话题,他跟喻梨都没有注意到星星的情绪,小姑娘一定把昨晚大人说的跟做得都看在眼底,一定受到伤害,此刻才会跟他说出这种话。
星星的眼泪一滴一滴,从沈砚脖颈划进胸口,侵入心脏,于是连他心脏一起,被反复揉搓,几乎无法言语,只能抱住女儿幼小的身躯,跟着红了眼眶。
“不能当着妈妈的面叫。”
“但你可以偷偷叫。我永远是星星一个人的……爸爸。”沈砚喉头哽咽,发现自己说这两个字都有些颤抖。
小姑娘立刻高兴了,破涕为笑,伸出手指:“那我们拉钩钩。”
“嗯,拉钩钩。”
星星就好开心。
一大一小,牵着手,赤脚踩在沙滩上。
隔一会儿,星星又仰头问他:“为什么不能当着妈妈的面叫?”
沈砚叹口气:“因为妈妈会不开心。爸爸爱星星,也爱妈妈,所以不想妈妈不开心。”
星星有些似懂非懂的,撇了撇嘴:“为什么妈妈会不开心?”
沈砚无法面对女儿清澈的目光,望着远处的大海:“因为爸爸以前对妈妈不好。”
星星听到这里,就有点不高兴,胖乎乎的脚指头踢了一下软软的沙子,想了想说:“那你跟妈妈道歉了吗?”
沈砚这次沉默。
星星就大声又严肃地跟他说:“你要跟妈妈道歉。”
沈砚这次看她一眼,答应:“好。”
星星站在原地,垂着小脑袋不肯走了。
沈砚也没动,就这么看着软乎乎的小姑娘。
隔了会儿,星星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垂头丧气地自言自语道:“道歉也没有用,妈妈不喜欢你。”
清晨的海风吹拂过来,带着湿漉漉的气息,沈砚的桃花眼底,情绪复杂,神色透着浓浓的悲哀。
一大一小就这么牵着手站了一会儿,仿佛两个人都十分苦恼,并不知道可以怎么办。
“可我喜欢你。”星星又补了一句,声音闷闷的,抬头望着他,稚嫩的眼眶清澈透亮,让沈砚想起很久的从前从前,有个跟她很像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追在他身后,用黏糊糊的,肉麻麻兮兮的口吻告白说:“沈砚,我喜欢你!”
“我最最最喜欢你了,沈砚。”
那之后,很多次,沈砚的心脏
被喻梨踩踏撕碎,又被女儿悄悄缝补好。
喻梨永远一副不需要他的模样,平静,淡漠,除开关于星星的问题,其他事情一律不会同他多聊。
沈砚竟也习惯这种态度,很多时候,是他单方面将两个人的聊天页面当做日记簿,同她分享一些琐事。
出差时看到的奇异天色。
拍卖会上碰到的喻梨可能会喜欢的收藏品。
国外空运的小马驹,星星也许会喜欢。
他新定制的豪华游艇,里面有专门设计过的儿童房。
国外的某处房产,暑假时,她可以带星星过来度假。
他新学的某种蛋糕,做起来有些复杂,但好在成功了,也许是喻梨会喜欢的口味……
林林总总,琐碎的,没有条理的,又像是汇报自己的行程。
有时候,喻梨比他秘书更清楚他行程。
但喻梨极少回应。
七月底,因为工作需要,喻梨带星星回了一趟喻父的老家。
山里的水果成熟期,借助公司的直播平台,卖得很好,但因为是生鲜品类,中间的打包发货最为棘手,山里空气好,喻梨带着放暑假女儿亲自去监督。
星星喜欢那里,即便被蚊虫叮咬,也一点不娇气,跟沈砚通电话时问他,她可不可以领养天天。
沈砚问她谁是天天?
电话那端,星星捂嘴偷笑,说大伯笨蛋,龙傲天是一只大公鸡,会打鸣,会啄小虫子,可威风啦。
沈砚被女儿逗笑,刚想说是谁取的‘龙傲天’的名字,电话信号忽然断断续续,只听见星星说了句‘妈妈,天花板在转……’.
沈砚再拨过去,信号中断。
他眼皮狠狠一跳,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不到五分钟,助理电话打过来,语气有些慌张道:“老板,您看到新闻了没,XX州发生7.4级地震,目前情况不明确。”
沈砚从书桌前站起来时,眼前有片刻的失明,闪电从眼前划过,刺得人眼睛疼,紧接着,是雷声的轰鸣,心惊肉跳。
暴雨天气,飞机根本无法飞行,航线申请不下来。
地震震中区域结果县城信号中断,伴随着大暴雨,前方传回的消息是,救援行动无法顺利开展。
沈砚组织最好的救援团队,七八辆车队,连夜出发,由南城赶往山区里,价格给得异常高,那样大的暴雨,极少数的专业人员敢冒死往里开。
喻梨的手机持续联系不上。
一整晚,伴随着暴雨里的雷鸣电闪,沈砚的救援车队没有停止进入的步伐,遇到逃出来的车流,问到震中心的情况,当地的师傅,皆是叹气摇头。
沈砚一颗心沉到谷底,司机以前参加过类似的救援队,有相应经验,忍不住从内视镜觑他脸色,好几次开口让助理劝他要不要算了,往回走,总得等雨停不是,这种暴雨天,塌房什么的,比地震更危险。
沈砚态度坚决,最后甚至自己掌握方向盘,义无反顾得冒雨往里开。
喻梨跟星星住在村里的一家民宿,条件一般,但算是当地最好的了。
突如起来的地震,喻梨也是第一次经历,当时她正在卫生间洗漱,感到不对,立刻抱着星星躲进卫生间。
房体震动剧烈,星星吓得呆住,喻梨紧紧抱住她,约莫有三五分钟的样子,母女俩躲在洗漱间,听着周围轰隆的声响,一动不敢动。
还是保镖打着电筒上来找她:“喻小姐,雨很大,怕有余震,这里不能待,老板说村里组织朝安全的地方转移,让大家赶紧收拾一下东西。”说完,帮她一起收拾。
喻梨不敢多呆,给星星裹上外套,借用手机的光亮,捡了几样重要的东西就下楼了,下楼时,发现楼道墙体有裂缝,不时有墙灰掉落,有些心悸的想起方才地震的晃动,抱着星星不敢多看。
民宿人不多,喻梨抱着星星跟上老板跟村民们的脚步,周围确实有不少房屋发生倒塌,有年轻力壮的村民组织营救,但天色又黑,雨声与雷声轰鸣,营救有难度,星星紧紧缩在她怀里,说了声‘妈妈,我害怕’,喻梨就紧紧抱住她,安慰她‘有妈妈在,不怕宝贝。’
已经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带女儿进山。
保镖几次想帮忙抱一下星星,小姑娘大约是太害怕,缩在妈妈怀里不肯出来,喻梨也就说不用了。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到村里的小学,那里地势平坦,墙体有裂缝,但操场上至少不会有山体塌方的风险,喻梨带着星星到时,已经有村里人搭的简易帐篷在那里,可以避雨。
村长认识她,知道村里一大半的山货都是她帮忙售卖,客气得让人领她跟星星到临时的帐篷下避雨、
保镖找来热水给星星,又说目前信号不通,联系不上沈先生那边,只能等明天,明天天气好点儿,一定带母女俩朝安全的地方转移。
喻梨‘嗯’了一声,看一眼怀里已经吓傻的星星,让他们也赶紧休息,明天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但很快村里人过来,说不远处的房屋倒塌,问有没有青壮年可以帮忙,有人压在倒塌的房屋下,得赶紧救出来。
两个保镖有些意动,喻梨便说,天灾面前,她跟星星现在很安全,不用管,还是先去救人。
两个人以前都是部队出来的,不再犹豫,很快跟着村民走了。
操场上乱糟糟的,人越来越多,帐篷也搭建得越来越多,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但凌晨又发生了一次余震,大家都被震醒,一时闹哄哄的,喻梨看一眼怀里熟睡的星星,捂住她耳朵,想让她睡得更舒服点,但又忍不住偷偷在她耳边说了声:“宝贝,对不起。”
又看了眼自己手机,只剩百分之三十的电量,依旧没有任何信号,想起最后一通电话,星星正在跟沈砚通话……
不可避免的,喻梨想起沈砚。
如果跟着沈砚,星星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些?
乱起八遭的,喻梨那晚想了很多,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抱着星星打盹睡着,等天蒙蒙亮,喻梨睁眼,周围依旧是乱糟糟、闹哄哄的,有受伤的人被抬过来,喻梨看到被压得血肉模糊的腿,下意识捂住星星的眼睛。
但怀里的星星其实睡得很香。
外套里的手机响。
应该是终于抢修好了信号。
是沈砚。
问她在哪儿?安全吗?星星跟她在一块儿吗?
但信号断断续续的,喻梨的回答似乎没有传递过去。
沈砚站在人群里,穿一简黑色冲锋衣和同色系工装裤,裤子沾满了泥泞,整个人灰扑扑的,身后还跟了几个人在人群中四处寻找母子俩,但他个子高,看起来就非常打眼。
他没看到喻梨,背对她的方向,喻梨却已经看到他。
很难形容那一刻看到沈砚时,那种震惊的感觉。
昨晚连夜的暴雨,加上余震,喻梨无法想象,沈砚是怎么进入受灾区的。
隔着手机的话筒,她甚至有些哑口。
好半天,她喉咙里才发出声响:“沈砚。”
沈砚回头,几乎是立刻看到蓝色帐篷下的母女俩。
冷白的喉结剧烈滚动,定定站立了有两三秒钟,一时仿佛不可置信,而后,毫不犹豫大步朝母女俩走过来。
那一秒钟,喻梨情绪收不住,眼眶不可抑制地红了。
惊心动魄的一个晚上,她努力扮演好妈妈的角色,拼命安慰星星不要害怕,有妈妈在。
但其实,妈妈曾经也是手足无措小孩,也是会害怕,会战栗,会绝望,会胆战心惊……
那一瞬间,仿佛沈砚的出现,习惯了扮演坚强妈妈角色的喻梨又变成了委屈的,可以肆意哭泣、撒娇的小孩。
喻梨发觉自己在哭的时候,沈砚冰凉的指腹已经碰到她脸颊,似乎安抚,摩挲着她眼睑下大滴的泪珠,发现眼泪擦不干净,吻了一下她额头。
他唇带着一夜的寒凉,但吻得很虔诚,仿佛在触碰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眼泪掉在蜷缩在她怀里的星星脸上,星星醒了,揉了揉眼睛呢喃了一句:“妈妈,是不是还在下雨?”
喻梨被女儿逗笑。
但很快,星星看到沈砚,惊喜地冲他张开手,吓了一晚上的小姑娘要他抱:“爸爸。”
沈砚顺势将女儿捞进怀里。
小姑娘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攀在他身上,很快意识到自己口误,整个小身板绷紧,吓成了虾米一样,埋在沈砚怀里不肯出来。
沈砚觑一眼喻梨。
她像是没听见,又或者听见了,故意装没听见,没有表现出任何应激的样子。
又或许,是种无声的默许。
星星也回头,小心翼翼看一眼妈妈的脸色。
妈妈没有不高兴。
她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沈砚,又看一眼喻梨。
然后,小
姑娘一只手搂着爸爸脖子,一只手抓住妈妈胳膊,撒娇:“要一起抱。”
喻梨这次主动走进了几步,抬手一起抱住了女儿跟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