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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萤安静下来。

齐木楠雄的话有种神奇的魔力,竟安抚住了她的难过和不安。

或许因为见惯了他的无所不能,有那么一个瞬间,樗萤真的相信他的“不会”能够实现。

“不哭就不哭。”樗萤道。

她把手放在齐木楠雄心口:“就算你这么肯定我们还会再见,可是我要走了,你心里一定还是很难过。”

齐木楠雄抱实了樗萤,像一团坚不可摧的风滚草,隔绝所有悲伤与恐惧,牢牢守护着这颗嵌入躯壳的心脏。

良久,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来,低声道:“的确。很难过。”

“萤萤要回去了?”翌日,其余家人听见樗萤要离开的消息,都很震惊。

“明天就回。”樗萤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道。

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次很勇敢没有哭,但久留美妈妈一靠近,她就埋到妈妈怀里。

久留美妈妈抚摸着樗萤丝缎般的乌发,着实心酸了好一会儿。

妈妈是大人了,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离别不可避免,却从未因为樗萤终将离开而吝惜对她的爱。

不舍得不爱樗萤。

她又轻又软,是落了单的一缕洁白魂灵,望向母亲的眸光麑鹿一般依恋和满足,常常唤起所有母亲舐犊的怜爱。

关心她,照顾她,看她像株幼苗,徐徐生长。

樗萤学会许多知识了,交到新朋友了,每次回家总会跑到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身边来叫人,晚上看电视要和妈妈依偎在一起,出门的时候,要牵妈妈的手。

“谢谢你照顾我,久留美妈妈。”樗萤道。

“妈妈很高兴能够照顾你。”久留美妈妈抱紧樗萤,笑着道,“萤萤能来我们家真是太好了。”

她眼眶里亮晶晶的,却始终没有落下泪珠。反观国春爸爸,已经在旁边流了一手帕的泪。

“呜呜!爸爸的宝宝!”国春爸爸跑过来抱住这两个家人。

外公外婆也来抱抱,一家人抱成一团。

国春爸爸哭里抽闲,探出头来看齐木楠雄是不是伤心到晕厥,结果大失所望,齐木楠雄老神在在坐在旁边看他们演悲情剧。

等一家人抱完了樗萤,粉毛少年还有闲心过来给樗萤糖吃。

国春爸爸懂了,悲悯地望着齐木楠雄:“忍吧,儿子,把眼泪都往心里流,这就是一个男子汉的坚忍。等萤萤回家了,爸爸的肩膀借你哭。”

齐木楠雄低头给樗萤剥着糖纸:“拜托你不要给我加戏。”

齐木楠雄把离别氛围搅得一干二净,再要一家人抱头痛哭好像怪怪的,大人们遂买了许多好菜,要跟樗萤再吃一餐团圆饭。

“全做萤萤爱吃的,好不好?”外婆问。

樗萤仰面笑了:“好!”

她搬来小板凳,帮外婆剥豆子。

樗萤的手和外婆的手碰在一起。她的手嫩嫩的,外婆的手却不再年轻,微微起皱。

人生是条单行道,途中经过再多站台,也只会指向一个终点。

“到了外婆这个年纪,在离别这门功课上,会比萤萤做得更好哦。”外婆笑眯眯道,“分别也没关系,打起精神,抱着‘总有一天会再度重逢’的期待继续前进不也很好吗?”

“不会再见了呢?”樗萤道。

“那么萤萤有好好珍惜当下的相遇,认真对待了重要的人吗?”外婆道。

樗萤点头:“嗯!”

“那就够啦。”外婆道,“本来,我可能一辈子也不认识萤萤的,可是现在萤萤坐在我对面,跟我说话,叫我外婆。我非常感谢也非常珍惜这段际遇。因为萤萤而起的幸福感,无论分开多久都不会消失,哪怕明天就入土也一样。”

樗萤听得认真,原本已经随着外婆的话流露出一点儿豁达的笑意,听到最后,嘴角向下撇去:“外婆会长命百岁!”

外婆捂嘴笑道:“好,外婆长命百岁,我们萤萤也要快快长大。”

樗萤伏下去,将脸贴在外婆手上。

嗅着新鲜豆荚青涩的香气,她闭上眼,撒了一个谎:“我会的。”

这天晚上,樗萤跟齐木家的家人道过晚安,没有睡觉,转头就溜进齐木楠雄房间里。

齐木楠雄穿戴整齐在等她,今夜月朗星稀,他带她翻墙约会去。

他们两个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玩,上天下海,临了最后一次约会,却只是手牵手踩着月光在外头轧马路。

这里是乡下,说轧乡道更合适些。

轧了一会儿,樗萤累了,轻车熟路攀上齐木楠雄的背。

“你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本领,快点拿出来。”她道。

“太多,拿不完。”齐木楠雄道。

他越这么吊着她胃口,她越想看,搂着他的脖子直撒娇:“给我看看嘛!”

齐木楠雄不过慢了一点点,樗萤已经连叫好几声老公。

他忽略耳朵上升的温度,放了个元气弹,又制造了一下闪电,电光四射,看得樗萤又乐又怕,捂着眼睛直往他身后躲。

她过了眼瘾,又觉意犹未尽,想想就快走了,可齐木楠雄身上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没发掘出来,气得直拧他衣角。

“楠雄真坏,平时藏着不给我看!”樗萤道。

齐木楠雄问她:“你听过山鲁佐德的故事吗?”

“一千零一夜那个?”樗萤道。

“嗯。”齐木楠雄道。

山鲁佐德的故事总没有讲完的时候,一天不讲完,国王就一天离不开她。

他们总会在一起。

齐木楠雄有许许多多的超能力,一天一个,能让樗萤玩好多天。

好多天加起来,也许就等于永远了。

这有点狡猾,齐木楠雄并未打算挑明。

月亮越升越高,樗萤也玩累了,和齐木楠雄一起坐在屋顶上,靠着他的肩膀昏昏欲睡。

“这样睡一晚,明天会落枕吗?”她问。

齐木楠雄道:“不会。”

“明天,你会叫醒我吗?”樗萤又道。

齐木楠雄握住她的手,直视着越发深沉的夜,低声道:“睡吧。”

樗萤闭上眼睛后,齐木楠雄比平时更快地进了梦乡。

他睡得不甚安稳,眉头紧皱,有只手轻轻落在他眉心,怎么抚也抚不平,只好作罢。

“走吧。”死神降落在屋顶,对迟迟不舍得离去的樗萤道。

樗萤还想再跟齐木楠雄待一会儿。

死神郁闷得直捏眉心,他是注定要做这个坏人的了,狠下心来牵了樗萤就走。

半空中现出一道门,那是时空隧道的入口。

进入隧道,等待门闭合的时间里死神战战兢兢看着樗萤,惊奇地发现这次她竟然没哭。

“我是不是接了个盗版回来?”他道。

樗萤吸着鼻子,强忍泪意:“你才盗版!”

还憋得住眼泪来回嘴,进步不可谓不大,死神有心转移樗萤的注意力,打算再引导她说说话,下一秒周遭时空扭曲,隧道以惊人的速度震颤起来。

死神悚然回头,看见那粉毛少年站在月下,双眸燃起灼热金光,驰驭劲风,飒飒然似神。

隧道入口竟没能关闭,被齐木楠雄生生截停。

死神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意外,愣怔两秒,这两秒里齐木楠雄以手贴壁,皮肤所到之处一点一点崩裂出新的缺口。

“他……”死神瞬间明白了齐木楠雄的意图,微微变色,“他居然想打出一条连接此世和彼世的通道!”

第126章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开心。

他猜得没错,齐木楠雄的确是这么想的。

一生一次情窦初开,好容易讨了老婆,老婆却要跑路,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会很蛋疼,齐木楠雄却很淡定。

他比谁都清楚樗萤终将离开的事实,是以在这之前曾暗中多次找过那个让她从异世界到达现世的“门”,无果。

齐木楠雄从而推断“门”只会开启两次,一次往一次返,这是最后一次开门,也是他能利用的唯一一次。

只要能再见面,分别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樗萤也不用那么难过地哭。

齐木楠雄从来都没说过,但每一次樗萤在他面前掉下眼泪,都会引发他心脏的皱缩。

眼泪果然是咸涩难当的,一直侵浸到他心里,于是他也懂得了难过的滋味。

樗萤现在不难过了,一看见齐木楠雄,她就没了泪意,又惊又喜地笑出来:“你不是睡着了吗?”

齐木楠雄道:“我装的。”

见她雀跃地要靠近自己,他又道:“先别过来,躲远一点小心误伤。”

齐木楠雄话音刚落,樗萤就被死神大手一挥关进了小黑屋。

小黑屋里真黑,看不见齐木楠雄,也听不着他的声音,樗萤不高兴,抗议个不停,死神却接了齐木楠雄的话头,慢悠悠道:“是会误伤。”

如果看见接下来的画面,会狠狠伤到心吧。

神明已然恢复平和脸色,将视线转向那试图扭转时空的少年,视以淡淡的悲悯。

“没有用的。”神道。

齐木楠雄听不见死神的话。樗萤凭空消失,他以为她已经回到属于她的世界,立刻凝神扩展新的时空缺口。

手底越来越热,如受业火,连真皮都被灼伤。

力量流失得很快,源源不断进了无底洞,缺口打开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渐渐地,齐木楠雄生平头一次生出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感觉很是陌生,令他惊诧,瞳中熠熠的金光黯淡下来。

“都说了没用的啦。”死神扛着大镰刀蹲在旁边道。

他果然如愿,看到那少年停了动作,静立于无法连接彼方的缺口前,一副放弃了的样子。

知难而退,做到这一步也足够了,死神瞧着齐木楠雄烧得血肉模糊的手,心想,面对不可能的未来,又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奋不顾身。

任他在那静静失望也好……死神整了整衣服,转身去看顾小黑屋里的樗萤。

反正破坏停止之后,时空隧道很快会重新闭合,届时齐木楠雄将被弹出,用不着神无情地驱赶。

神随即被隧道里更剧烈的一波震荡晃得险些崴了脚。

这一下的威力好似解除了什么可怕的封印!

死神不得不又转回身去看齐木楠雄搞什么名堂,却见粉发的少年手中捏了一个棒棒糖状的抑制器。

齐木楠雄解放了他的力量。他曾经也这么解放过,为了驱散扎堆围观樗萤的人群。

彼时的他没有犹豫,如今亦然,云淡风轻瞥一眼抑制器,在死神错愕的注视里捏碎了它。

齐木楠雄再度将手放上时空缺口时,气势就大不一样了。

死神眼睁睁看着那缺口喝了生长素似的迅速扩大,隧道之中风起云涌,时空缺口内隐隐生出漩涡。

正在这时,齐木楠雄身形摇晃,殷红的血如丝如缕,从他耳孔、眼角、鼻腔、唇边流下。

纵使无限逼近于神,人类终究是人类。执拗地以肉I体凡胎对抗磅礴时空,代价就是对撞的力量爆发性摧碎了他的内脏。

剧痛使齐木楠雄撑不住阖了一瞬的眸,向后坠倒,下一秒他如梦惊醒,遽然睁眼,抬手按住腹部,硬是利用恢复之力把自己的身体状态恢复到一天之前。

然后是漫长又残酷的拉锯战。

被摧毁,被治愈,再摧毁,再治愈,周而复始,像一个拆解长百上千次再不断重装的机器人。

看着就觉得疼,齐木楠雄却还是那张平静的脸,忙里偷闲擦去血迹,看着手上的脏污,不咸不淡吐槽:“为什么日常番里会有这么悲惨的画风?”

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微弱,脸色也越来越白。

缺口里的漩涡渐渐成型,竟真有连通两界之势。

与此同时,大片鲜血从齐木楠雄唇边漫出。

他双眸涣散,感觉隔着遥远的时空听见了樗萤奋力的呼唤,想将手放入那激烈旋转的漩涡。

眼前掠来一道黑影,洪钟般的怒喝当头压下:“不要命了!”

齐木楠雄被死神弹出了隧道,从高空坠落。

失重的时候,时间流速会变得非常缓慢。

齐木楠雄在下落中思考。

他没有害怕,也不觉得疼痛,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失败了,新的通道没有打开,他失去了重见樗萤的机会。

他觉得很冷,收紧双臂抱住自己,忽然见一道娇小的影子现在眼前。

樗萤的乌发在风中乱舞,像柔软的水草。

她张开双臂向他飞来,齐木楠雄别无他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锁得紧紧。

她好温暖,一下子驱散他骨髓里所有颤栗着的冷意。

如果注定要坠落,至少在粉身碎骨之前还能相互拥抱。

当然齐木楠雄不会让樗萤粉身碎骨,终究带着她平安降落在了地面。

身体很沉重,他躺倒下去,被樗萤按住。

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如同定在一幅地图里最重要的坐标。

齐木楠雄听见樗萤浅浅的呼吸。

他们仍置身夏夜,月光有点暗,投射在樗萤的背脊,他想看清樗萤的表情,可消耗了太多的力量之后,夜视能力不大好,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好在触觉是敏感的。

他感觉她指尖的颤动,激荡出每一寸微小的涟漪与他躯体的轻微颤栗同频共振。

樗萤又摸摸他的腹。

体内软烂成泥的脏器隔着皮,在她温柔的抚触中重获新生。

“一定很疼。”樗萤道。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道:“我也好疼。”

她说着落下泪来,温暖的泪珠滴进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便骤然清明,看清她脸颊上那些湿润的泪痕,和她紧咬的唇。

齐木楠雄止住了自己的血。

他用樗萤同款句式道:“你不是回去了吗?”

“大叔把我关起来了。”樗萤道,“我很难受,闹了一下,他又把我放出来了。”

她说得很轻巧,然而当时的难受并不比齐木楠雄好到哪儿去。

原来世上真有心意相通这种事,樗萤在小黑屋里待着,忽然心慌到无以复加,蹲下去就开始痛,说不出哪儿痛,哪哪都好痛,脸白得没一丝颜色,闹着要见楠雄。

死神才在齐木楠雄那儿吃了几惊,又被樗萤吓一跳,不得不把她放了出来。

齐木楠雄抬手,用指背抚了抚樗萤的眼窝:“还疼吗?”

樗萤摇头:“不疼了。”抿出一个笑来,可一边摇头,泪珠子还一边往下坠,“一点儿也不疼了。”

她随后哇哇大哭,哭得好像他要死掉了那样,骂了他一百句笨蛋,威胁他一百遍不许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拿衣袖给他擦脸上、身上的血。

擦完,齐木楠雄还得用超能力把她的衣服弄干净。

他很无语:“到底谁才是笨蛋。”

半晌,樗萤哭累了,躺倒在齐木楠雄身侧,将头埋在他的颈弯。

“我得回去了。”她道。

齐木楠雄没说话。

他并非以沉默逃避离别,而是福至心灵,想起樗萤方才话里的“大叔”。

他看见了,在濒死之际掠过眼前的那道黑影。

齐木楠雄倏然抬眼,与正在高空俯视的死神对上视线。

尽管神藏匿得飞快,但他还是从齐木楠雄骤然灰败的眼神里读出了最令人扼腕的结局。

为什么要生得那么厉害、那么聪明呢?

聪明到一个对视,齐木楠雄就辨出了死神的身份。

齐木楠雄舔了舔唇,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长鸣,刺得他头晕目眩,从嗓子眼泛起腥甜的气味来,四肢钉死在了地面,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向樗萤,看她栀子花一样宁静白皙的脸,美好得像一首刚起前奏的挽歌,忽然想起她先前笃定极了,说着“不会再见面”。

她没有骗他,她与他今生死别。

齐木楠雄觉得心脏有点痛,抬手按了按心口,熟门熟路地继续将身体状态回拨到一天之前。

没有用。

越是如此,越是疼痛,痛得他用力蜷缩了一下。

这么严重,齐木楠雄想,世界会受他的影响,在一瞬间碎去吧?

可回过神来,什么也没发生。

仍是宁静的夏夜,月明星稀,依稀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絮语般的嬉笑。

仿佛受他主宰的万物一下子从他生命中抽离,好叫他用完完整整的自己去受那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齐木楠雄想说点什么,开口叫了樗萤的名字:“樗……”

启齿的瞬间,他看见樗萤倏然抬头望向天空。

话语便顿住,他随她一同转眼看去,只见深蓝夜幕猛地擦亮了下,有一条小小的线从天空底部升起,极快速地游向天空至高点。

那样轻盈袅娜,自由自在。

旋即,恢宏的光充斥了视野。

小小的线无声绽放开来,安静爆出磅礴又绚丽的烟火。

十万狂花燃烧到极点,才听见响彻四野的“轰——”

惊天动地,一下子闹醒了世界。

好明亮,所有快乐的呐喊和笑声都随这不期而至的花火沸涌起来、蜂拥过来,将齐木楠雄和樗萤重重包围。

大约今晚有什么庆典。

火光照亮了樗萤的脸。

她神情纯真又温柔,烟花亮亮的,落在她的眸子里,于是她的眸子也亮亮的。

“真怪呀。”齐木楠雄听见樗萤道,“好像总是这样。”

她叹息着:“我好悲惨的时候,全世界都在开心。”

她说完,整片天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烟花灭了,人们在雨水里四处奔逃,一点儿也不开心了。

樗萤发现唯独自己头顶上没有雨,马上知道是齐木楠雄搞的鬼,掌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一滴雨珠落在她眉心。

齐木楠雄超能力发挥失常,居然有漏网之雨,樗萤抬头想嘲笑他,随即发觉那雨是温热的,再不敢看他,使劲儿把头低了下去。

“等我。”齐木楠雄道。

樗萤没有说话。

她的手指被齐木楠雄用力勾住,听见他一字一顿重申:“樗萤,你要等我。”

齐木楠雄道:“我一定会……”

一定会什么呢?樗萤很想听下去,可是她的意识奇异地模糊起来。

她预感到自己要被带走,拼命握住齐木楠雄的手。

齐木楠雄飞快翻身,用力抱紧她。

怀中的少女却还是越来越软,越来越轻,渐渐地化成雨,与那些淹没了别人快乐的雨连成一片,落在他身上。

流进他的生命,流出他的生命,离开他的世界。

——————

时空隧道里,死神抱着樗萤,最后看齐木楠雄一眼,关闭了这个世界的入口。

“可惜……”

他看惯生死,洞明世情,什么样的悲欢离合都见过了,还是会为人类那横冲直撞的疯狂和浪漫动容,替未圆满的结局遗憾。

神望着被齐木楠雄拼了命打开的新缺口。

缺口正在自我修复,用不了多时,将带着齐木楠雄来过的痕迹一同消泯。

“可惜啊。”死神颇为惋惜地叹道。

放轻声音,藏住了那个小小的秘密。

“他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第127章 贫瘠土地上唯一的玫瑰。

樗萤又睡着了。

少女蜷成婴儿的姿势,双眸紧闭,睡了很久很久,不见醒来。

死神抬手覆住她乌油油的长发,触手冰凉。

要不是听得见她平稳的心跳和呼吸,真会以为她的魂灵已在梦中离了躯壳。

从上个世界开始,樗萤结束了时空穿梭就会很累,一头溺进无边的倦怠中去,连伤心的力气都省了。

死神知道是她精力消耗太过的缘故。

本来就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魂灵,没有弄丢库洛牌这档子事儿的话,樗萤早已从世界上消失。

她像一棵孱弱的植株,神要给她一点儿力量加持,不能给少,否则养分不够,也不能给多,否则她承受不住。真是伤脑筋。

而即便神降下了庇佑,樗萤自身的能量依旧在奔波中一点一点消耗着,只能被动地用睡眠来修复。

那些她承受了的许多爱和悲伤,也一并在长眠中消化溶解,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小可怜。死神瞧着樗萤摇头唏嘘,伤感又怜爱。

樗萤醒来之后,他的怜爱就成了咬牙切齿。

复苏的少女舒展着四肢,好似重新绽放的花骨朵儿,每一寸肌理都焕发出新鲜的娇嫩和活力。

樗萤睡饱,脸色很好看,心情也很好,又选择性地管死神叫起了“哥哥”,缠人个不停。

一会儿嚷着饿要吃东西,一会儿又嫌无聊,非要摆弄死神那把夺人性命的镰刀。

“给我消停一点!”死神道。

樗萤蹲下去,仰着脸不依不饶:“那我饿嘛。”

死神臭着脸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包点心给她。

他也算有进步,在她睡着的时候千方百计弄来了哄小姑娘的零食。

果然樗萤一吃东西就安静了。

她把点心咬了一口,等甜美的滋味在嘴里融化,眸光渐渐发虚,出起神来。

“大叔。”她目无焦距,告诉死神,“我做梦了,在睡着的时候。”

死神道:“梦到什么?”

“眼睛。”樗萤道。

“眼睛?”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

他面目朦胧,唯独现出一双清晰又好看的眼睛。

虹膜是纯粹的蓝,像玻璃珠子里锁了一汪月辉照耀的海。

睫毛往下一耷,那么温柔又专注地看她。

他叫出她的名字,一阖眸,再一抬眼,眼眸倏然转成深邃的血红。

然后樗萤就醒了。

“真是个怪梦。”樗萤道。

死神不予置评,等她吃完东西,告诉她下一扇时空之门已经开启。

樗萤迤迤然走向新世界,穿门而过之际,死神冷不丁从旁伸过手来,点在她眉心。

她只听得他道:“加固防护。”门就在身后闭合。

樗萤顿时非常警惕,心知死神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果然下一秒,她就懂了他那像咒言又像告诫的四个字因何而起。

新世界以扑面而来的死气宣告了它的危险。

这里仿佛经历过末日。

天灰蒙蒙的,空气里弥散着扰人的淡雾,到处是断壁残垣,荒无人烟,只有破破烂烂的高楼昭示着此处曾经存在一个发展程度较高的现代文明。

鬼城。

樗萤有点发毛,搂了搂自己,东张西望地慢慢走着,觉得自己来到寂静岭。

“有人吗?”她轻轻问。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间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悚然望去,却只不过是风吹动塑料海报的声音。

她在上个世界过得太好,生活正常又温馨,陡然又切换回末世求生,落差大得不是一丁半点。

樗萤走了好一会儿,越走越害怕。

人在害怕的时候会生出许多真实感十足的联想,她始终觉得在这荒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或许一转头,就有个没脸的鬼贴过来。

突然!

路边一间废弃的超市嘎吱嘎吱作响,把樗萤吓一跳。

那建筑肉眼*可见地颤摇着,配合恐怖的声音,像极怪物要破茧而出。

樗萤终于受不了了,拿出【飞】牌飞得高高。

从高处俯瞰,城市变小,却依然是空空荡荡。

飞没一会儿,樗萤累了,落回地上。

她仍四处张望看有没有鬼跑出来,不经意瞥见一根断了一半的立柱后飘飞着半截雪白的衣角。

她心跳停了半拍,小心翼翼走过去。

逐渐靠近,她看见一个人的轮廓。

起初,樗萤很害怕会看见一具尸体,是一边捂着眼睛一边转到那人正面去的。

她柔软的睫毛和目光一同从指缝中透出。

半遮半掩中,她看见了那人完好无损的全貌,不禁一怔。

什么时候放下的手,又是什么时候靠近,樗萤恍惚之间已经记不得。

回过神来她已坐在那人跟前,抱着双臂,乖乖的,像个无意中发掘出珍宝的小学生。

那不是尸体,反倒是个极致美丽的少年。

那一头蓬软打鬈的金发窃自太阳神的日光,细眉重睑浓睫,每一笔都由画匠怀着朝圣的心勾就,透出无暇的圣洁。

他所在之处,连灰败的空气都染上光辉。

贫瘠土地上唯一的白玫瑰。

像天使,又像童话里的小王子。

少年看起来比樗萤大不了多少,发育得一副修长的骨架,穿着雪白的护卫队制服,最贴身的黑衬衫认认真真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

他配了剑,像个无双的剑士,此刻却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沉睡,被从天而降的樗萤捕捉。

末世之中相遇的少年少女,暗壑里两颗绝无仅有的明珠。

樗萤窝在少年身边等他醒来,短暂地放下害怕,欣赏起他的绝伦美貌。

欣赏着欣赏着,她就不那么淡定了。

因为她发现这个人的胸膛根本没有起伏,在不起风的间隙里静静听去,也没有鼻息。

明明他看起来如此鲜活,柔软的唇色都不曾褪去。

可他死掉了。

樗萤舔了舔唇,轻轻道:“小哥哥?”

少年犹自沉眸没有回应,而她一如既往地怕到极点反倒镇定——毕竟没有比跟一具尸体排排坐更可怕的事——随手从旁边捡了根小棍,想戳戳他,做最后的确认。

棍子捡来,倏地天黑。

樗萤抬头,看见一个巨大的螳螂样怪物从天而降。

怪物的胸腹被十条节肢保护着,一降落,节肢齐开,露出翻着红肉、围了两圈尖牙的漆黑孔洞。

好丑。

那怪物直奔她而来,双臂当头砸下,这重量和力道一定把她压扁。

樗萤飞快抬手用【盾】给了个结界,笼罩住自己和死去的少年,视线仓促滑过少年的面庞,却愕然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什么世道,一个两个都专门吓人。

少年眼睑半抬,现出一对清晰得像被海洗过的蓝眼珠。

他得天独厚,竟然自带浅浅的下眼线,却不秾丽,越发衬得虹膜的蓝惊心动魄。

瞳孔是竖直的,异于常人。

樗萤与少年擦碰了一下视线。

两相对望,她惊奇地睁大了眼。

而他盯着她,眼底一片漠然,没有丝毫波动。

少年随即闪电般掠起,看不清怎样动作,樗萤的结界便悉数碎去。

下一秒他拔了剑,剑刃浮起锋利的绯红,扬出两道血光,轻描淡写地将巨大怪物切成好几块。

他雪白的衣袍,半个血点也没沾上。

帅毙了。虽然死而复生很诡异,但还是好帅。

杀完怪物,少年回头再看樗萤一眼,扬长而去。

樗萤不知道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知道,他瞬移的速度好快,她都来不及让他带她一起走。

一块一块的怪物掉在离樗萤很近的地方。

她赶快起身拍拍裙子,嫌弃地退开。

一退,退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这里竟有第二个人在。

悄无声息,根本一点儿也觉察不了。

可怕的猜想实现了,真的有鬼贴在身后。

樗萤回头,眼帘映入的却不是青白鬼脸,而是一抹鲜亮的美色。

是个青年。

银发赤瞳,眉目如诗,大美人。

金发小王子已经是绝顶的好颜色,眼前这青年的姿容竟与他的不相上下,却是另一种类型的美丽。

目狭而媚,唇薄而翘,笑的时候,眼会微微地弯起来,眼波温柔,唇却噙着让人心里发痒的狡黠。

他也是一身纯白的制服,制式华丽得多,尖尖的妖精耳,耳垂坠下小巧精致的红菱宝石。像个贵族。

银发青年唇瓣微启,露出一点点尖锐的虎牙。

樗萤望来时,他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随即愉悦地笑出声:“瞧瞧。米迦放过了个多漂亮的小羊羔。”

出乎本能地,樗萤感觉他不像个好人,这话一听也很反派。

“不许抱。”她道。

扭身躲开,肩胛却被青年的手臂锁住,动弹不得。

樗萤就这么侧着脑袋,眼睁睁看见他完全袒露出尖锐的獠牙,往自己的脖子咬来。

呜呜,她猜得没错,他果然不是好人,是吸血鬼!

青年埋首于樗萤颈间,她于是看不见他的脸了,她不要被咬脖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

才用力拧了两下腕子,青年就在她背后一僵。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到来,他直起腰,唇边流下一线血。

是他的血。

看样子……居然没咬成功。

借着余光,樗萤看见又有几个同样穿着雪白制服的吸血鬼朝这边奔来。

吸血鬼们发现禁锢着樗萤的这个青年,大喜过望,殷切呼唤他“费里德大人”。

而费里德充耳不闻,只盯着憋得小脸儿透粉的樗萤,血瞳大放异彩,真心实意笑出声来:“有意思。”

第128章 只属于始祖的美丽玩具。

樗萤被血族俘虏了。

听起来真悲惨,但画面一转,娇滴滴的阶下囚完好无损,伏在座位扶手上,软绵似拆了骨头,正让一个拿着绳子过来绑她的吸血鬼少年动作轻些。

“勒疼了怎么办?”樗萤道,“不然不要绑了,好不好?”

她这样子,跟差点被吸血鬼咬脖子、怕得要死的那会儿天差地别。

无他,纯粹因为樗萤发现,吸血鬼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无论是咬她还是攻击她,最终都会反伤到他们自己身上,血族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

让那个看起来很有地位的吸血鬼“费里德大人”遭遇了滑铁卢之后,樗萤被赶到的护卫队团团包围。

血族讨厌就讨厌在要吸血并且吸她的血,好处则是皮囊优秀,几个帅哥围着她绕成一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审美体验。

帅哥们看看轻微挂彩的费里德,个个换上了震惊脸,随后纷纷转移视线,不敢再直视长官,视线放到樗萤身上时,疑惑又警惕。

如樗萤所见,这是一个混乱的世界,人类和血族是其中主要的两个生物种群。

几年前,灾难席卷,末日降临。一种神秘病毒以无可遏制的态势爆发,杀死了所有13岁以下的人类。

随后,地面上又出现了名为“约翰四骑士”的怪物,专门袭击存活的人。

人类数量急剧减少,给以血液为生的血族带来了粮食危机。栖息于地底的血族们一边在自己的地下都市饲养未受病毒影响的小孩,一边来到人世,驯服、捕捉更多的人类作为血源。

总结下来,人类真的蛮惨,前有怪物,后有血族,横竖都是一死,朝不保夕,遑论尊严,在吸血鬼眼里根本就是家畜一样的存在。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樗萤理所当然地惹眼起来。

为什么会有手无寸铁却伤到吸血鬼的人类?

——这句话,跟“为什么会有只是站在那里喵喵叫却能伤到人类的猫咪”同义。

在长官的默许中,护卫队派出代表,尝试着也来咬一咬樗萤的脖子。

无一例外,他们也硌了牙,捂着腮帮子,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而樗萤的害怕之色则随他们的屡试屡败渐渐消失。

她一度恍然:死神所谓的“加固防护”原来是给她点足了防御点,现如今不光死不了,还伤不到。

好耶。

樗萤高兴了,她高兴地想要转身逃跑,却被臭着脸的吸血鬼们抓住。

这次他们大获成功,因为她的金手指里没有“抓不住”这一项。

被抓就被抓,樗萤心态很好,与其在怪物横行的地方惊险求生,不如先站到统治者的屋檐下避避雨。

至少从长相来看,血族也比怪物优秀得多。

当下,樗萤被捉上了吸血鬼的飞机。

“为什么吸血鬼要开飞机?”樗萤道,“自己飞不行吗?”

没有吸血鬼回答她,反正他们就是要坐飞机回家,飞机看起来很气派,座椅还算舒服,唯一让人不舒服的是他们要拿绳子捆她。

那担当重任的吸血鬼少年绷着脸站在樗萤跟前,任她用软乎乎的态度求他,他也只硬邦邦地一扯绳子,依旧要绑她。

准备打结的时候,少年对上樗萤的眼。

吸血鬼是眼高于顶的种族,感情稀薄,更看惯了美型的同类,理论上对人类是无感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樗萤很特别,与她对视,他要停顿一秒钟来提醒自己移开视线。

她不只是特别好看而已。

她透出的灵动和生机与环境格格不入,落入这世界,像枯叶尖一珠盈盈的晨露,任谁也会多看两眼。

吸血鬼少年面上维持着对樗萤的冷酷,他坚信自己的心也一样冷酷,却不自觉地在收绳时松了两分力,没有绑她太紧。

然后他一转头,发现坐在首位的费里德大人不知何时将目光放了过来,正噙笑看着这边。

少年狠狠一僵,随后发觉费里德要看的不是自己而是樗萤,飞快退开,不敢遮挡上位者的视线。

樗萤也发现费里德在看自己。

那个试图品尝她但没有品尝成功的美人交叠着两条长腿,以一种优美又慵倦的姿势歪着,似乎并不以吃了小小人类的亏为恼,始终笑眯眯,血色的瞳里好像酿了酒,一眼望过来酒香勾缠,直叫人晕头转向。

樗萤没有晕,因为她见过的世面很多,大美人也见得很多,不会轻易被男色迷惑。

上飞机之后,血族们不是很愿意对她说话,但他们彼此会交谈,她于是从他们的言语中获取了一些关于费里德的信息。

比如他显然是血族里一个很强势的主导者,又比如,他真的是个贵族,还是贵族中的贵族,属于最高级别的“始祖”。

吸血鬼始祖按实力顺位排序,费里德排在第七位,强得可怕。

这么可怕,却被个人类少女反伤,费里德的下属们眼睛瞪得那么大也无可厚非。

但樗萤自有她厉害的地方。

她跟费里德对视那么久都不带怵的,末了,想起他一见自己,就管自己叫“被米迦放过的小羊羔”。

拥有纯金发色的小王子,他身上的制服跟护卫队吸血鬼们的制服是同一个制式。

“那个金头发的男生。”樗萤道,“他叫米迦吗?他也是吸血鬼吗?”

费里德抬手,指尖隔着雪白手套点在唇畔,倒不像那些小帅哥那么三缄其口,慷慨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是呢。看上我们米迦了么?”

他告诉樗萤,米迦的全名叫做百夜米迦尔。

长得像天使,连名字也是天使的名字。

樗萤把米迦的名字默念三遍,记在心里。

她动了动胳膊,绳子好粗糙,扎得她不舒服。她告诉费里德:“绳子绑得我好疼。”

费里德好心情地笑,血眸越发弯起来,越是显出有情的样子,眼底越是无情,轻声细语:“小可怜,要不要试着求求我?”

樗萤不用试,她立马就开口:“求求你。”

见过妥协的人类,没见过妥协这么快的人类,老实听着始祖逗弄小姑娘的一众大小帅哥们不由得齐齐侧目。

滑跪太快会让人嗤之以鼻,然而对上樗萤那张水灵灵的脸,她挣脱束缚的希冀如此恳切,细细的眉拧得那样紧,看起来真的很难受的样子,他们这些高高在上去绑了人家的家伙好像没什么立场去嗤嘲。

帅哥们又默默把视线收了回去。

费里德怡然,竟纡尊起身,亲自来到樗萤跟前。

他没拿刀,也不见有其他尖利的东西在手,手指轻轻一挑,绳子就无声断落。

做完这英雄救美一般的举动,费里德回了他的座位,闭目养神,没有再看樗萤一眼。

樗萤摸摸被绳子扎得微红的胳膊,一点儿不领他的情。

真这么仁慈,一开始就不会放任属下捆她,装什么好人。

吸血鬼开飞机开得飞快,不知不觉便抵达了地下都市——桑古奈姆。

血族出发人类世界,一般会带一批不受病毒影响的少年儿童回来当新的储备粮,这次只带了一个樗萤。

着陆前,樗萤的眼睛被蒙了起来。

她听见护卫队里的吸血鬼对费里德道:“费里德大人,我们会循例带您俘虏的这个人类少女去备案登记,只是她的能力如此特殊,是否要禀报其他始祖……”

随后,她又听见一声尖锐却极快压抑下去的痛呼,说话的那个吸血鬼大概是挨了出其不意的一下打。

樗萤该庆幸自己蒙了眼睛,那个吸血鬼何止是被打这么简单。

在她看不见的当下,费里德出手如电,戴着雪白手套的修长手指轻松穿透属下的胸膛,扯出他的心脏。

鲜活的心脏在掌心鼓鼓跳动,血染红了费里德的手套。

看着真是恐怖,而始祖眼中那一点猩红的杀意更加恐怖。

“我今天有带什么人类回来么?”费里德笑吟吟道,“我怎么不记得。”

护卫队队员的冷汗刷一下下来了,知道始祖这是不想放人,立马很没原则地道:“的确……今日费里德大人因急事提前返回桑古奈姆,并没带回任何人。”

费里德扬眉,把心脏还给了这个倒霉蛋。

樗萤被带下飞机,下飞机之后,她被一个名为雷奈的吸血鬼抱了起来。

雷奈是和她一起坐飞机的护卫队队员之一,深灰的发,长相俊美,脸色比其他吸血鬼更苍白,眼下总浮着淡淡的青,熬夜过度的样子。

吸血鬼的怀抱真是冷冰冰,隔着华服听不见心脏的跳动,真是虚幻,真没意思。

不过既然不用樗萤自己走路,她也就勉为其难接受,问:“我们要去哪儿?”

这次,雷奈淡淡回答了她:“费里德大人的公馆。你最好不要叫嚷,也别想着反抗,否则死路一条。”

他想太多,樗萤根本没这么打算。

雷奈把樗萤带到公馆,径直将她关进了小黑屋。

他缓缓关上门,从逐渐狭窄的门缝中望着那个坐在地上、拉下蒙眼丝带的少女。

丝带缠绕在她纤细的指间,柔软,羸弱,正如他眼中的樗萤。

雷奈很清楚樗萤的命运。

费里德隐瞒樗萤的存在,显然是打算亲手饲养她、研究她。

一个只属于第七始祖的美貌玩具,一来到残酷的血族世界就被投进没有出路的牢笼,现在还很鲜活的生命力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挫伤。

到时候,一定会露出绝望的表情吧。那是费里德大人最喜欢的。

雷奈这么想着。彻底关上门。

费里德把樗萤藏在公馆里,他本人却一直没再露面。

回到城市,他忙碌起来,直到两天之后才有闲心,找来雷奈过问起那牢笼里囚禁的少女。

“怎么样?”费里德翻看着文件,漫不经心道,“在哭了吗?歇斯底里了吗?”

雷奈沉默了一下。

对比前天的冷漠,他现在的表情有些复杂:“没有。”

费里德道:“那在干什么?”

“……”雷奈道,“在嫌家畜的衣服丑,吵着要换漂亮裙子。”

费里德一下子合上文件。

他嘴角飞快浮起一个笑来:“啊哈。”

第129章 他好凶哦,却又肯听话。

这两天,第七始祖的公馆里悄然流传着这样一个秘闻。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公馆尽头的小房间会传来幽怨的哭泣,那是被费里德大人圈养的人类少女的悲声。

不见天日地活着,恐怕是受尽了折磨。

可见鬼去吧。回到公馆的雷奈隔着门缝看小房间里无忧无虑的少女,心想,哪来的悲声,只怕她笑得太大声。

就没见过这样滋润的囚犯,关了两天,该吃吃该喝喝,睡觉香甜,倒像从小长在公馆里,养得肌肤白里透红。

她甚至不害怕,也不怨恨血族。

一直以来,雷奈见到的人类要么对血族恨之入骨,要么一遇血族就吓得魂飞魄散,当然后者居多。而现下关押着的这个——

每逮到一个吸血鬼,樗萤都会甜甜地叫“哥哥”,然后提出各种非分的请求。

雷奈是都市护卫队的队员,并非专职看管犯人,受命于费里德才时不时过来看看。

每次来,他都能见房间里又添了点东西,或是一根漂亮的发绳,或是一个水晶杯,都是樗萤想要的。

东西虽小,却可见她的糖衣炮弹屡屡中的,弹无虚发。

在蛊惑人心这件事上,她真的蛮厉害。

雷奈盯着樗萤出神,忽觉身后空气微动,侧目,见一角雪白的披风从身旁蹁跹过去。

他连忙低头行礼:“费里德大人。”

费里德悄然进入时,樗萤正趴在床上画画。

桑古奈姆没有太阳,明亮的人造光从窗户打进来,将房间营造成温室一般。

而那少女,是温室里长起来的一株花。

她惬意安然地舒展,宽大简洁的人类制服沿着身体玲珑的曲线滑塌下去,裤管漏出的一节小腿嫩生生似水葱,又那样脆弱,轻轻一掐就能掐断。

樗萤散着乌泱泱的长发,小声哼歌,在纸上鬼画符。

她侧趴在手臂上,脸颊的肉堆起来小小一团,很可爱。

费里德的公馆很大,很漂亮,即便这个用来关押她的小房间也不失华丽,可是毫无生气,再华丽也没意思。

住在这里,樗萤的生活无聊极了。既没有丰富的物质生活——他们只给她穿难看的衣服,给喝味道堪配黑暗料理的营养补剂;也没有充裕的精神世界——血族居然有智能平板,但是他们不给她玩,连本书也不给看,画笔和纸还是她自己要来的。

没劲。没劲透了。

床沿一软,费里德挨着樗萤坐了下来。

樗萤知道是他,头也不抬,连画纸都不遮挡一下,尽管她鬼画符的对象就是他,还把他画得很丑。

费里德永远不是个自甘寂寞的吸血鬼。

樗萤不理他,他一点儿不生气,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引得她抬头,顺带着坐起在他跟前。

他没用多少力气,樗萤不疼,所以她挺配合,坐得很端正。

这么乖乖的样子,引得费里德眸色渐深,指尖不断捏紧,随后他“嘶”地一声,雪白手套的指尖染了血色。

“一点也不能欺负你,是不是?”费里德问。

吸血鬼也有痛感,十指连心,费里德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越发欢乐地笑起来。

樗萤看看他的指头,再看看他的脸,发自内心觉得他应该是个资深的受虐狂。

“你对我好一点就不会受伤了嘛,大人。”她道。

费里德将樗萤的每一点微表情都收入眼中。

她是真的自在,诚如雷奈所言,被抓来当囚犯,她也是个反客为主的囚犯。

人类不都向往自由吗?为什么金丝雀囚在笼中依然歌唱?被血族环绕,她也不觉孤独。

费里德舔了一下他那对取血的獠牙,更想咬她。

樗萤的血液透出一股馥郁的香气,比以往尝过的所有人的血都要香,偏偏她知道他咬不了她,有恃无恐。

好玩。

“听说你不喜欢现在的衣服。”费里德道。

樗萤点头:“好难看,像睡衣。”

费里德伸手,还想摩挲她的脸,手套上有血,被她嫌弃地躲开。

“人类就是人类,血族就是血族,人类只配穿家畜的衣服。”他笑眯眯道,“混淆身份的衣服,没有血族敢拿给你的。”

樗萤想了想:“可是你就敢。”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费里德道。

樗萤托着腮:“因为你唯恐天下不乱?”

费里德听完哈哈大笑,打个响指,竟真有吸血鬼捧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进来。

樗萤又高兴了,一下子觉得生活不那么无聊,关起门来换上新衣服。

雷奈随费里德等在门外。

他压低眸光,暗中打量着费里德搁在手臂上轻轻点动的手指——此时这位始祖已换了一副新的手套——实在不能明白费里德究竟在想什么。

等房门打开,雷奈望见那穿上纯白裙裾的少女。

白色,是吸血鬼世界里上流的颜色。

他仍然认为人类不配与吸血鬼相提并论,但同样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樗萤换上血族的衣服,的确更好看。

那是一条做工精细的方领裙,两肩缀着蝴蝶飘带,领口用轻盈的纱叠了一层褶,腰线收得很高,走路时,垂坠的裙摆会漾出灵动的微澜。

樗萤梳起蓬松的鱼骨辫,刻意扯散的浮毛在头发上飞着,光从背后打来,便像晕了一层光晕。

雷奈再看向费里德,忽然读懂了他看樗萤的眼神。

那是一种把心仪玩偶打扮漂亮了的,充满支配与满足的眼神。

樗萤对着镜子转了个圈,点头肯定自己:“我真好看。”

费里德悠悠道:“家畜就是家畜,可不要以为换了衣服就能换掉身份。”

樗萤闻言看费里德一眼。

她眼神里明晃晃充满“这个人在说什么怪话”的嫌弃,不要理他,继续画画去了。

费里德“哈”地道:“难不成你并不认为自己是家畜?”

樗萤道:“我只是樗萤。”

她顿了顿,望着费里德好整以暇道:“就跟费里德大人换上人类的衣服,依然只是费里德大人一样。别人的定义有什么用呢?关键在于自己知道自己是谁。”

费里德道:“拿我跟人类相提并论,我可不会高兴。”

樗萤才不要管他高不高兴,一扭头只给他背影。

这次,费里德没有继续摆弄她。他盯了她一会儿,眼里倒少两分玩味,随后转身离去,在这一天剩余的时间里没有再露面,也没有让人把她放出来,依旧囚她在四四方方的天。

进来送营养补剂的血族发现樗萤画的那张费里德丑画,把她的纸笔给没收回去,这下连唯一的消遣也没了。

但樗萤一点儿不觉得无聊,因为第二天,她发现了牌的气息。

清晨,给樗萤送过饭后,血族们都睡觉去了,整个公馆在呆板的模拟晨光中陷入死寂。

吸血鬼的作息很反人类,他们早上睡觉,睡到下午才会醒来,大中午睁眼已经算是早起。

万籁俱寂,无人打扰,樗萤来到墙边,将手贴在墙壁上。

一股明显属于库洛牌的力量波动了过去,速度极快,力道也大,像手底流过矫健的海波。

它不是本来就藏在公馆,是一下子出现的,仿佛以墙壁为媒介,翻山越岭而来。

“变回原来的样子。”樗萤道。

牌不听话,飞快溜走,在墙壁里窜来窜去。

樗萤只能像打地鼠一样随牌的流窜点击墙壁,点没两分钟她就累了,捂嘴打呵欠:“抓不到,我要去休息了。”

牌是寂寞的牌,见樗萤不要理它,立马又奔到她跟前,在她直面着的那块墙壁凝起力量。

樗萤假装不在意,下一秒飞快伸手去摸,以为这次可以捉到牌了,然而指尖一空,手竟从墙面穿了出去。

“咦……”她道。

樗萤往前走两步,干脆整个人都穿墙而过,走出了固若金汤的小房间。

库洛牌带着她层层穿墙,她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费里德的公馆里走了出去。

库洛牌留在公馆的外墙,樗萤回头要收它,它却一溜烟往公馆里头逃。

未免过分地有个性。

牌在里头,那么公馆还是要回的,不过难得出来一趟,樗萤不要那么快自投罗网,悠哉悠哉地在外边散起了步。

桑古奈姆很大。

长期潜藏地下的吸血鬼们在此筑巢生存,建筑高低错落地堆叠累加起来,大道小道交杂其中,像一个庞大的蜂巢。

血族居住的街区,建筑天顶很高,道路宽敞平坦,到处亮堂堂的,廊道和阶梯的扶手上每隔几米就亮起绿幽幽的灯。

现在是血族的睡觉时间,但桑古奈姆依然充斥着各种声响。

工厂里机器运作的嗡鸣,流水声,地层里暗生物窸窸窣窣的声响,再走远些,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总有“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时候,那些还清醒的声音,或是熬夜的吸血鬼,或是人类,是哪个都好,没一个到跟前来,也就没人发现她。

樗萤沿着一座桥慢慢地走,走到尽头,有向下的阶梯。

她迷路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观察观察地形再走。

也不知道米迦住在哪个房子里。

费里德前几天那句“看上我们米迦了”的谑言一语中的,樗萤的确很惦记那个叫百夜米迦尔的少年,不光因为他救了她,也不光因为他美丽,还因为他那双蓝眼睛,跟她梦里见过的那双眼一模一样。

她在还没认识他的时候,就先梦到他了。

樗萤用手撑着脑袋,叹出一口气。这么大的城市,找人如大海捞针,该从哪儿找起呢?

结果她视线轻轻往下一瞥,下一秒就在昏暗的桥下瞧见一抹鲜明的亮白色。

还是那身熟悉的防卫队制服,和标志性的纯金发色。

米迦尔仰坐在地上,长长的披风散在身后,处身那样脏污晦暗的地方,他却越发显得干净耀眼起来。

他很难受的样子,仰着脖子,抬手扯住领口,压抑不住地大幅气喘。

随后,他抱紧自己,整个儿蜷缩起来,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所有骨骼生生压碎。

有细碎的脚步声从桥下奔来,由远及近,是个八九岁的男童。

昏暗的地方常常有着人类返回住所的必经之路,那孩子大概是要回住处,一拐弯看见桥下的米迦尔,很是受惊,转身逃跑。

米迦尔却已经看见了他。

血族的速度一向很快,风声带过夜色,暴起的米迦尔按倒了男童,张嘴亮出尖牙,作势要咬。

樗萤站起身:“米迦尔!”

却没等她喊完,米迦尔就又松手放开了那男童。

男童死里逃生,肾上腺素飙升,非但仓皇从米迦尔手底下逃了出去,一边逃,还一边捡了石头哭着掷他,大喊:“怪物!”

米迦尔僵直在那里。

他是吸血鬼,他放走了自己的食物,浑身拆骨抽髓一般的疼痛随着那一声“怪物”疯狂泛滥,又渐渐地、习惯性地变作麻木。

须臾,米迦尔伸手在随手携带的小包里抽出一管非人血液,弹开盖子,仰脖喝下。

他抬头,望向桥上的樗萤。

开口惊动他的时候,樗萤就知道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

她倒没想逃,只不防他又是鬼魅一样的瞬移,出其不意闪到她跟前,倾身压了过来,像一场闪电般的劫难。

樗萤被米迦尔一按,又坐回台阶上,他一条腿跪压在她身侧,与她对上了眼。

四目相对,米迦尔认出樗萤,再垂眸扫她衣饰,眉头蹙起,抬手捏住她双颊,想迫她张嘴,看她的牙,确认她是否被血族初拥同化成了血族。

与天使般的外表不同,米迦尔出手很有几分蛮横霸道,在战场上属于一击必杀的那种。

他以为樗萤会吓到,会跟那孩童一样尖叫哭泣,结果她只是“嘶”了一声,轻轻皱眉,在他手下道:“疼呀,轻点力气。”

米迦尔一怔,下意识松了手劲,改换方式,拇指隔着手套,去启她的唇。

而她也配合地微微张口,眨着水眸,倒不像被胁迫,而是看牙医般自然又无辜。

如米迦尔打量着自己一般,樗萤也打量着米迦尔。

从远处,她只见他利落危险,现下凑近,她笃定他刚才经历了一番受难。

他的手还有点抖,脸上有汗,微微打湿了金发。

眼神那样孤高冷漠,眼眶却是湿润的,仿佛氤氲过眼泪,又生生逼了回去。

他很痛苦,想要吸血,人类的血是他的良药,他却不知怎的放弃到手猎物,选择了一开始并没有拿出来的那剂替代血液。

吸血鬼要吸血,是不好的,但米迦尔真有一种难言的魔力,樗萤看着他,甚至生出一些些怜意。

米迦尔即将抽手而退时,樗萤合掌握住他的手。

“米迦尔。”她迎着他玻蓝的视线,毫无畏惧,一抿唇,抿出甜甜的笑涡来,“我是樗萤。”

第130章 靠脸秒天秒地的大帅哥。

他的指骨修长,天生适合搞点艺术,可是他用来握剑。

纵使握剑,也一直坚定,不曾退缩,然而樗萤两只又软又小的手握上来,米迦尔却往迅速后蜷了一下手指。

她是人类。

人类怕他,如同惧怕所有的吸血鬼。

唯独她不怕。

二人初见时,米迦尔虽一度闭目,表现得像驾鹤西去,但他不过是累了在养神,五感依旧敏锐,听见她轻轻地叫“小哥哥”,窝在他身边不要离去。

正如此时,此刻。

遭遇了他的突袭,她还能对他笑出来,还敢触碰他。

隔着手套,米迦尔感受不到樗萤的体温,想来应该是温暖的。

他不明白她自始至终的亲近从何而起,侧头看她,双瞳飞快散了一下,显出小动物似的迷茫,真可爱极了。

这样的可爱昙花一现,他随即审慎地将她盯住。

米迦尔俯视人时习惯性眼睑半耷,没有表情。他生得那么好,倒不显冷峻,苍白的人造光跳跃在浓密的睫,发散出精致的清贵之气。

被樗萤握住的手,已经不再抖了。

少顷,米迦尔从樗萤手中抽离,直了腰站定。

好秀颀,腰身紧窄,长靴笔挺,樗萤欣赏得津津有味。

米迦尔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衣服。

“他们捉我来的。”樗萤道,“就是那个费里德下的命令。他把我关在他的房子里,我自己走出来了。”

听见费里德的名*字,米迦尔顿时面笼寒霜,一看就很不待见那位始祖。

他真有胆。这两天,樗萤见到的血族,都是对费里德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你呢?”樗萤捧着脸问米迦尔,“你也是贵族吗?”

米迦尔刚要说话,倏地气场一凛,抬眼望向樗萤身后。

樗萤还以为费里德找来了,回头望去,却见桥面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血族。

新面孔,又是个能够靠脸秒天秒地的大帅哥。

大帅哥长得舒朗阳光,灰睫赤瞳,头上竟有两种发色,前侧额发绯红,后侧漆黑的长发编了辫子,垂在背后。

一米九的躯壳,健美无比,浓浓雄性荷尔蒙跟雪白制服领口束缚不住的胸肌一样呼之欲出。

他右手戴了便于战斗的漆黑护臂,左肩披了半拉绯色短披风,腰挂长剑,看着就很飒,还很强。

“这不是米迦尔吗。”大帅哥看着米迦尔,“这种时候,你在这里干什么?”

“克罗利。”米迦尔冷冷道。

“唔。”克罗利道,“直呼贵族的名讳可不太礼貌。”

樗萤在他们两个中间听着,便知道了克罗利是贵族,米迦尔不是。

她怀疑米迦尔是不是对所有的贵族都没好脸色,再看克罗利,没接收到米迦尔的好脸色,他也不生气。

樗萤刚想收回视线,冷不防克罗利移了眼来看她。

他思考一秒,叫出她的名字:“樗萤?”

樗萤很奇怪他居然认识自己,在这之前,她分明从未见过他。

而克罗利从樗萤微讶的神色里落实了她的身份,微微一笑,笑得好可爱,连危险的獠牙也美化得寻常虎牙一般。

“费里德还说带我看你。”他愉悦地道,“他知道你跑出来了么?”

原来他和费里德是一丘之貉。

樗萤眨了眨眼:“他不知道呀。”

克罗利更乐:“也有他意料不到的事。”

话音未落,他瞬移到樗萤身边。

樗萤只见山一般的黑影笼罩下来,下一秒被捞起,被他扛在了肩上。

克罗利速度快到惊人,没等她向米迦尔投一投求救的目光,人移景易,跟前已经没有米迦尔,竟换了条街。

光天化日抢人,没有天理王法,樗萤无语地想。

她很快又想通了,毕竟在血族的都市,贵族就是王法。

克罗利的肩背很宽阔,臂膀有力,走路也很稳,只是他这么扛着她,她的肚子硌得很,不太舒服。

樗萤拍拍他的背,好敦实的一片:“克罗利大人,我难受。”

克罗利闻言放慢步子,倒很配合,改扛为托,让樗萤坐在他横托的小臂上。

樗萤其实是想下来自己走,他乐意抱,无论是嫌她跑了要再捉回来很麻烦,还是乐于当代步工具,她都无所谓,要抱就抱好了。

离得这么近,樗萤又觑了一眼克罗利的领口。

饱满。

他还非要弄条绑带,从左肩拉到右肩,漆黑的一道横亘过胸肌,这就叫犹抱琵琶半遮面。

举目皆美,是生活在血族世界为数不多的好处。

克罗利见樗萤眨着清凌的眸子看来看去,觉得有趣。

费里德跟他说捉到个很有意思的小东西,他还不相信,人类什么时候有趣过,现下一看,果然很有些不同。

“你不怕我?”他道。

“费里德跟你说过我,肯定也说过我的厉害了。”樗萤道,“我没什么好怕。”

“也对。”克罗利道。

他用戴着护臂的右手捉起樗萤的手。

蒙着黑色的皮手套,他的手掌越发显得大起来,樗萤的手在他掌中小小一只。

“那么让我试试,怎么样?”克罗利温和地道。

说完,他就下手掰樗萤的手指。

看着只是把大拇指轻轻压下,力道却可怕,连钢筋也能轻易掰折。

现世报,“咔嚓”一声,克罗利的手指头折了。

克罗利睁大眼,叹道:“果然神奇。”云淡风轻地把折断的指骨又正回去。

樗萤往外仰了一下身子,这是下意识的抗拒动作。

从克罗利只字片语的叙述,已经能看出他和费里德关系不错。

坏人的好朋友果然也是坏人,披着阳光的皮,说着温和的话,下手却是杀人不眨眼的酷烈。

“这为什么呢?”克罗利跟樗萤请教她的独到之处。

樗萤一扭头:“才不要告诉你。”就不理他了,看着周围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眼熟,离费里德的公馆越来越近。

克罗利带着樗萤进入公馆,费里德居然在,而且也没睡觉。

一个两个都在熬夜,熬夜短命,吸血鬼大概是不怕的,他们活都活腻。

费里德已经知道樗萤跑了,他心血来潮去看她没了消遣的画纸无聊成什么样,发现小房间空无一人。

门窗紧闭,东西一丝不乱,看不出任何逃脱的痕迹,完美犯罪。

费里德终于卸下假笑,盯着毫无破绽的房间,目光森然。

今天负责喂养樗萤的吸血鬼已没去半条命。

美人蛇蝎,发作起来分分钟制造炼狱。

盯房间盯了几分钟,费里德转身向外走,还没出门,撞上不告而入的克罗利。

费里德于是又笑起来,又是一副如诗如画的好颜色,伸手从克罗利怀里接过预备下地的樗萤,任凭她怎么挣扎,手臂锁得很死,纹丝不动。

樗萤不喜欢被费里德抱,他的怀抱比任何一个血族的都要冰冷。

但反抗是没有用的,挣扎一下,她放弃了,感觉到费里德又埋首到她颈边,脖子好冷,她赶忙缩一下脖子。

“你也有失策的时候。”克罗利饶有兴致看着费里德强人所难,“人跑出去被我捡到,你怎么感谢我?”

费里德笑眯眯:“不是已经开了眼界吗?”

克罗利倒也不是真要他的感谢。

一旁候着个接班看守樗萤的吸血鬼,看见克罗利,恭恭敬敬唤“第十三始祖大人”。

按排位算,克罗利比费里德低了六位,帮费里德捉个人也是应该的。

“还是看好点。”克罗利道,“被女王知道会很麻烦啊。”

费里德笑笑,没有说话。

樗萤希望克罗利能留久一点,因为他一走,费里德肯定要折腾她。

天不遂人愿,克罗利又说了两句话就转身告辞。

樗萤于是果然迎来了费里德的折腾。

他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看她安然无损的样儿,问她:“怎么逃出去的?”

樗萤道:“我走出去的。”

天地良心,她说的是实话,但费里德看起来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

“哦,是吗。”他道,“还敢继续走出去吗?”

樗萤不说话了。

她当然敢,拿到牌她就要走,这话怎么会跟费里德说,她又不傻。

费里德挑起樗萤一绺乌发,放在鼻端嗅了嗅。

这么怀抱着她,她小小的一团,温暖馨香,鲜活无比。

费里德已经回忆不起上一次这么平和地感受到怀里有心脏卟卟跳动是什么时候,大约在千年之前吧,记忆和触觉都随时间流逝模糊得不成形状。

“关在屋子里不算受苦,还有什么事情算是受苦?”他问樗萤。

没等樗萤回答,他就把她关回了小房间。

费里德对于如何让樗萤吃苦一事,他自己心里应该是有了答案。

公馆加固了防护。

第二天开始,房间里能挪走的东西全部挪走,樗萤要来的小玩意儿都被没收,厚重的窗帘封锁起来,彻底地不见天日。

连一日三餐那难喝的营养补剂也没有了,换成清水。

雷奈依旧秉承费里德的命令,时不时过来看看。

从门缝里递水进去的时候,他借走廊的光,看着樗萤那张花骨朵一般的脸。

她仰着脸回望他,宁静又美好。

雷奈心想,这次,这朵花该在费里德手里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