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牛车在戈壁荒滩上走了五六天,他们终于遇到了一片山林。
九月中旬,树叶凋落,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落叶。
一脚踩上去,脚踝都被没过了。
牛拉着车在这种路上走得非常艰难。
众人都下了牛车,减轻牛的负担,跟着车慢悠悠地往前走。
张双看了看四周,说道:“越过这座山,就可以到西平府了。”
西平府东南是陇南府,陇南府东南是江平府,所以距离他们到家,直线距离至少还有一个月的路程。
“要我说也别去西平府府城倒货了,咱们拉着这批货直接回江平府卖。这天冷的,我估计快要下雪了。”
张双对着双手呵了口气,搓了搓手道:“早点儿回去,早点儿心安。”
林九穿着厚棉衣还冷的瑟瑟发抖,边跟着车走,边在路上蹦跳,“怎么这么冷呢,咱家里现在估计也才秋种完。”
张双打了个呵欠,昨晚又轮到他和张贵守夜,人有些困,他道:“咱们那边在南方,这西北就是冷的早,一般九月中旬就会下雪。”
“哎,又冷又干,怪不适应的。”林家村人道。
张贵吸了一口冷空气,说道:“回去就好了。”
沈岳走在最前边领路,没有听后面人聊天,而是低声和林大树谈话:“林子里安静的异常,大树哥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林大树皱眉看了一圈,低声道:“家里那边没山,所以也不知道这正常不正常,但我心里始终不得劲,总觉得不安。”
沈岳点了点头,一招手,叫停了商队。
“大家先别说话了,往一起凑凑。胆子大的站边上,胆子小的往中间凑。”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怎么了?”
张贵和张双对视了一眼,心中顿时哐哐直跳,忙问道:“沈哥,有什么不对吗?”
沈岳脸色有些沉重,“山林有些太安静了,总觉得不对劲,大家还是小心为妙。”
其实秋冬季节,山林里确实没有春夏热闹,但他心里一直突突跳,总觉得有事发生。
大家现在都把他默认成了商队的头,一听这话,立马也不敢再放松了,抽出鞭子,开始吆喝。胆子大的往边上移,胆子小的往中间移。
商队很快就整出来了个新队形。
沈岳提醒,“若是真有什么事,中间的那些要么原位置待着别动,要么跟外边的人一起动手,一定不要慌乱,不要拖大家后腿。”
他这话说的算是非常不客气了。
中间的人有些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许是跑商经验丰富,见识的多,在利益选择上比朴实的老百姓们更加聪明,张家村的人大部分都藏到了中间。
反而是第一次跑商的林家村人,可能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几乎全选择站在了外边。
沈岳把这些林家村人带出来的,别的不说,必须要保证要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因此道:“林九,若是遇见啥事,你注意带着人跟在我身后掠阵,别硬扛,也别乱跑。”
林九等小年轻立马道:“好的,沈哥,我们全听你的。”
林大树道:“二树他们跟着我就行。”
沈岳瞥了一眼林大树的堂兄弟们,都是三十多岁身高马大的汉子,有血性能担事儿,立起来就是一道防线,于是点头道:“行。”
沈岳雇的林九等人,都是十七八岁小年轻,血气方刚,但身板上比这些人差的远了,沈岳需要特别照顾。
“张贵,张双。”沈岳看向他俩,“若是遇到意外,你俩一个跟着我,一个跟着大树哥,但要注意着别让中间的人乱起来。”
张贵和张双立马道:“好!”
商队现在沈岳、张贵打头,林大树、张双殿后,左右两边跟着林大树的堂兄弟们以及林九的兄弟们,大家整个把张家村的人给包围了起来。
沈岳交代完,就扬起鞭子抽了一下牛,小心翼翼地带队往前走去。
这一走就是一炷香时间,大家全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而山林里除了时不时有惊鸟掠过外,非常的安静。
“确定有问题吗?”一炷香之后,有人憋不住了,问道:“都这么长时间了,咱们都快走出这片林子了。”
“就是,害得我都快呼吸不过来了。”有人不高兴。
见是张家村的人,张双低喝,“你们给我闭嘴。”
张家村说话的两人眉毛一竖,就想发火,只是还没来得及发作,前面林子里就传来了打斗声。
“天,真的有人劫道。”
众人顿时惊慌,商队一下子就乱了,里面的人挥起鞭子想往外冲。
“都老实些。”张双喝道,扬起鞭子抽了一下他前面的人,“张老二,你要是想死别连累大家。”
张老二正慌张地想给牛调头,撞的他前后左右都跟着乱,猛地挨了一鞭子,顿时老实了。
张双眉头皱的死紧:“想活命的都给我闭嘴,老实在队里待着。”
林九等人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有我们在边上挡着呢,你们怕什么。”
沈岳喝道:“都给我安静,拿好趁手的家伙事儿。”
前面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他们车队有准备用来防身的木棍,也有一路用来做饭的菜刀、修理东西的斧头以及在贸易小镇上买来玩的弯刀。
众人闻言,忙转身把压在货物底下的防身武器拿了出来,挡在身前。
沈岳手里拎着斧头,侧头问张贵:“除了这条道,没有别的路了吗?”
张贵很害怕,手里紧紧握着菜刀,但还是认真道:“我先前问了人,西平府南北狭长,境内全是山林,咱们来的时候走的这条道是通往陇南府最近的路,路上虽然经常会被劫道,但江平府的行商们大都会选择从这里过,就是因为这里好走。”
他道:“若是想绕路确实可行,但咱们可能要增加两个月的行程,而且现在世道不太太平,凡是行商经过的山林,大大小小都有土匪窝,躲他们是躲不开的。”
前面传来了惨叫声,没一会儿空气中就爆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商队的人更慌了。
“不是一般交些财物就让过路吗,怎么还会杀人?”
张家村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我们该怎么办啊。”
张贵跟沈岳解释,“我们跑商这么多年,都是在江平府附近的府城来往,遇到的匪贼无数,大多都是要财,不会要命。”
“跑这么远还是头一次,不知道西平府的匪盗竟是要人命的!”他也有些慌了,“沈哥,我们该怎么办?”
“也就是说,就算绕道,也有可能会遇到盗匪劫道,是么?”沈岳问。
张贵顿了一下,“是的,其实我听说西平府南边更乱,因为那里是通往南边更富庶府城的必经道,陇南府和咱们江平府其实都比较穷,所以走这条道相对好些。”
“行了。”沈岳一抬手,下了决定,“大家赶紧往前走!”
“去送命吗?”有人道,“我不去!”
“我也不去!明知道前面有人在打斗,还让我们过去,你这不是让大家送命吗?”车队中间有人抗议。
“就是,要去你们去,我们在后面待着。”
“反正你们也总嫌弃我们拖后腿,我们就不跟着了。”
沈岳都气笑了,他摇了摇头,头都没回,说道:“盗匪人数多少不确定,咱们前面现在还有人在扛着,所以明明那些盗匪听到咱们说话,却没有来拦截,可你们想过没有,若是前面的人扛不住了,咱们躲在后面会是个什么下场?”
众人顿时不说话了。
沈岳道:“是兄弟的就跟上我,总要去过一遭。”说完,就赶着牛车,往前走去。
张贵吓了一跳,忙跟上,“沈哥,我跟你去。”
“我们也去!”林九等人立马也跟上。跟谁都没有跟着沈岳有安全感。
林大树什么话也没说,给自家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便赶着牛,跟在林九等人的身后,往前走了去。
张双看看留在原地的张家村人,有些恼火,又觉得丢人,但也知道这些人跟去也是拖后腿,就道:“你们先在这里待着,我跟着他们去看看。若是前面有什么问题,你们就逃吧。”
“哎,双子,你走了谁来管我们啊。”张家村人见旁边都没人了,也有些害怕,“你留下吧,他们出事的话,咱们一起跑。”
“就是,你家崽子还在家里等着呢,为啥要傻乎乎的跟上去。命没了,怎么办?”
张双也是无语,这些人和他一起长大,日常一起吃喝嫖赌,称兄道弟,有钱一起赚,遇到匪贼一起投降保命,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怎么这次看着就这么让人生气呢。
“贵子我不放心,她姐就他一个亲人,咱们离开的时候还让我帮忙看着他,答应的事总不能不管。”张双憋着怒气,说道:“你们在这里待一会儿吧,我去前面看看。”
说完,他便不顾张家村人的阻拦,挥起鞭子抽牛,穿过队伍赶紧往前面赶去。
沈岳带着一群人,紧赶慢赶,一路上遇到残肢无数,倾倒的货物十几车,最终在这片林子边缘,赶上了这场厮杀。他们十一人的出现,让现场三拨人的动作都是一滞。
一拨是行商,穿着绫罗绸缎,坐着带篷子的马车,马车后面是一溜货车,都是马拉的,因为遇上土匪,这些货车大部分都被掀了个底朝天,一堆堆的货物洒在地上,被随意践踏。
另一拨人……沈岳眯眼看着那个护在一群浑身褴褛的人身前,持剑防御的蒙面人。
呵,又是那双像极了豆芽菜的眼睛。
沈岳都要冷笑了,怎么到哪里都会遇到这伙。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身高九尺有余、满脸横肉的男人甩了下手里带血的长刀,“呵,又来一只肥羊。”
那双贪婪邪恶的眼睛在沈岳等人以及他们身后的货物上扫了一下,之后紧紧地盯着沈岳,嘴巴却冲着小喽啰们道:“兄弟们,分几个人出来,给我把这领头的肥羊拿下。”
“好嘞。”三五个目光浑浊,形貌丑陋的男人脸上挂着邪笑,从人群里跳了出来,油里油气道:“老大等着,这里领头的是个好看的,等兄弟们捉了,晚上让你好好享受一下。”
“好勒,谢谢兄弟们了。”那男人狂笑,然后挥刀就冲他面前的一个侍卫模样的青年砍了过去。
人群只经过那短暂的停顿,瞬间又厮杀到了一起。
沈岳眼神冷厉,手里拎着斧头,吼道:“大家都保护好自己,注意掠阵,别散开了。”
“好!”他身边的十人高声应道,然后瞬间位置移动,背靠背形成了一个阵势。
五个土匪目标很明确,其他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冲过来后,为首的男人就开口对沈岳淫/笑道:“小子长得不错,这次就便宜你了。你乖乖就擒,晚上让我们老大好好享受一顿,我们就放过你,只宰其他肥羊,怎么样?”
沈岳脸一黑,二话不说,拎着斧头就冲那粗壮男人挥了过去。
“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吓了一跳,提刀挡住,恨道:“今儿个非让你看看爷们的厉害,兄弟们,给我上,拿下他,老大爽完了,也让你们也爽爽。”
沈岳:“……”
林九等人:“……”
“你找死!”沈岳暴怒,一下子跳了起来,挥起斧头再一次向那人劈了下去。
他这辈子就想平平静静的过,所以从穿越之后根本就没再练过武,也没回想过上一世的生活。
不过,虽无意再练武,但教豆芽菜的那段日子,他想给豆芽菜最好的指导,就捡起来好好练了一段时间。
状态肯定比不过上一世,但对付这些异世的小喽啰,还是轻而易举的。
土匪们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也会看走眼,遇上了硬茬子。
于是等那领头男人身体传来一阵剧痛,手臂直接被砍掉,才反应过来,之后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其他喽啰们瞬间吓的屁滚尿流,连倒地惨叫的兄弟也不顾了,转头就向那高壮男人飞奔而去,“老大,遇到硬茬子了,老二被废了!”
“老大,我们该怎么办?”那老大正与蒙面男人缠斗,手里的长刀差点儿被对方震掉,心里正是震惊惶恐的时候,碰巧那四个仓皇无措的小喽啰跑了回来,开口就是丧气的话,心里顿时憋气,长刀一挥,就冲领头的喽啰砍了去,怒道:“不中用的东西,给我滚远点儿。”
然后那开口的喽啰还没从惊慌中回神,头就直接滚下了身体,日常肮脏邪恶的脸上,挂着一个震惊的表情,极其的讽刺。
其他喽啰们顿时一惊,反应过来后,吓的尖叫着往树林里跑去。
林九盯着向他们这里跑来的土匪,皱眉,“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那些人不是他的手下吗?怎么连自己手下也杀?”
林大树一脸严肃,“杀人越货的土匪,你能指望他有良知,讲义气?”
众人表情都有些沉重,这次怕根本不是普通劫匪那么简单了。
沈岳一脚踹翻从他们面前冲过的小喽啰,喝道:“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好!”众人顿时严阵以待。
小喽啰们被自己老大给吓坏了,一个个蒙头就往树林里跑,不过,也有部分在路过人的时候,又举起刀开始厮杀起来。
沈岳他们守着山林的入口,来一个制服一个。
没一会儿,脚下就被绑了七八个喽啰,涕泪满面地求饶,“大哥,大爷,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被逼的。”
“我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五岁稚儿,求大爷放了我吧。”
“我以后一定改过自新,不会再干这种事儿了。”
“大爷,我以后跟着你干,只要填饱肚子就行,求大爷高抬贵手。”
……
沈岳冷着脸,捡起了喽啰们掉在地上的刀。
脚下的喽啰们瞬间哭声一滞,安静了下来。
全都瑟瑟发抖地往远离沈岳等人的方向爬起来。
“看好他们,我去会会那个老大。”
沈岳根本没给他们一个眼神,举起刀就冲厮杀的最厉害的两人冲了过去。
林大树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林九犹豫,“大树哥,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现场还有两拨被土匪拦道的人,一拨行商,一拨像难民,行商那一拨带了些有武力的护卫,面对着十几个喽啰,能抵挡,但明显很吃力,难民那拨都是些瘦成麻杆的人,眼神呆滞,表情麻木,手里拿着棍子,却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堆,愣是没个人敢站起来反抗,靠的全是他们身前一个持剑的黑衣蒙面人来抵挡那九尺大汉和五六个喽啰的攻击,虽说没让人越过防线,但那黑衣人身上已经被划了好几个口子,显然也撑不了多久了。
想了想,林大树道:“留三个人在这里看着,其他人跟我去支援那行商。”
眼看着行商的护卫又倒下了一个,立马有两个喽啰把目标转向了沈岳,林九等人也不敢耽搁,三两句确定了留下的人,把捆了死扣的绳子头交给了张双、林二树以及林九的一个朋友,其他人拿起喽啰们的刀,也赶紧冲了上去。
他们也有自知之明,一进入战场,就背靠背站到了沈岳背后,直面迎击偷袭沈岳的喽啰。
而沈岳手中大刀挥的舞舞生风,立马就把他们的后背给护住了。
“我呸!老子还不信今天治不了你们这些小玩意儿了。”那九尺大汉一脚踹开蒙面人,吐了口唾沫,眼神狠辣地向沈岳袭了过来。
沈岳迎面举刀抵挡,却被震的虎口一疼,手里的刀一下子豁了个口,差点儿没掉落了去。
他心中顿时一紧,不直面攻击,根本没发现这人也是个厉害角色。
而且,对方手里的刀质量非常好,他的估计抵挡不了几次,就会报废。
“接着!”就在沈岳心提起来的时候,一把剑从旁边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