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鼓鼓又很高兴的梁将军太喜欢泉定了,他带着赵宴时,俩人蹿来蹿去,一整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从天亮到天黑,没人管束阻拦。
之前的一切糟糕不愉快,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打扰不到梁安。
梁安甚至能跳起来朝身后挥手,大喊:“宵行,你来!”
这才真真是自他二人相识以来最快活轻松的日子。
梁安飘飘然,仿佛已腾云在天上,他笑,自由快乐,那些时常堵在胸口令人无法自在呼吸的巨石被人施了法术一样瞬息消失无踪,他前所未有的轻快,自在,连眼睛都亮晶晶的。
跟在后面的赵宴时一直就慢悠悠走着,看着,眼睛盯在忽上忽下猴子似的男人身上,跟着他一起乱七八糟的笑也好,不笑也好,这样的亲近时刻,应当是从未有过的日子。
只有他们两个,不必遮掩躲藏,不必装作不相识不熟悉,不必应付任何别人,站在同一片星空下,走在同一条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
却又不只有他们两个,来往行人,有摊贩有孩童,有和北赵人长得不同的许多别人。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仿佛成了传闻中的世外桃源,美丽得不真实不真切,像是一戳就会粉碎的虚假幻境。
梁安的笑熟悉而又久违了,这笑面对的人一步步亲眼看着它如何悄无声息消失,知道让它消失的缘由,知道谁是罪魁祸首……
天真、无邪,爽朗清澈,这是似乎只有未经世事的孩子才会有的笑容,但梁安依然还有,这样富有感染力的不掺有一丝杂质只是快乐的笑,刀子一样刻在赵宴时眼里,划破了赵宴时的眼球。
眼前蒙雾,从未有这样一刻,这么清楚明白梁安离他究竟有多远。
这样自在如风的人,对赵宴时这样的人来说,如日月星辰,遥不可及。
“宵行,你瞧这个!”
被梁安兴奋声音提醒回神,赵宴时吓一跳,随即勾起唇角:“糖人,糖画,拨浪鼓,怎么孩子玩的你全要塞我手里带回家?”
他摇摇手里的小红鼓,是刚才一路过来梁安心血来潮买的。
梁安没说,他刚才瞧见赵宴时站在一侧看着那孩子被娘领着甩拨浪鼓,脸上带着些说不清的笑,梁安顺着他的眼神定在了那支小鼓上。
所以这才不是梁安买给自己的,是梁安买来送赵宴时的。
不止这个,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梁安都不是第一次见,他儿时就是闲不住的孩子,青州附近大小城镇上的集市庙会全都去过,糖人糖画也早也看腻了,但他知道,赵宴时没有过。
赵宴时没说,也没提起过喜欢想要,但梁安就是知道,他想要。
梁安没说,只是买完转手塞进赵宴时手里。
现下拨浪鼓甩着两条红绳咚咚响,梁安听着羞涩一笑,拿下在脸上比划的面具,又很快反手换了个狐面的在赵宴时脸上比划。
“这个红金狐面倒很适合你,你一个,我一个好不好?”
赵宴时笑笑,没说扫兴的话,任他买下两个面具戴上,看他左边歪歪脑袋,右边歪歪脑袋,呲出一口白牙乐。
不过都是些哄小孩子的东西,梁安喜欢,随他就是。
在赵宴时看来这热闹集市真是得意了梁安,前后左右来回蹦跳着新鲜,无论什么玩意儿在他眼里都是好的,这个可以买了送回京都给妹妹他们,那个好玩可以带回青州给鸿羽看看,最终还是就在身边的这位赵姓男子全受了。
但凡吃到好吃的梁将军必定两眼瞪大惊奇一番,再塞进王爷嘴里尝尝,无比期待等着人点头说句“不错”,那他就连两只瞪圆的眼都闪闪发光着颤动,再得意洋洋去寻下一样,反反复复来看赵宴时反应,像什么新游戏,乐此不疲。
赵宴时不言语,只是随他。
前面一阵惊呼,人群都望过去,是在夜色里金灿灿的火花四溅。
“打铁花喽——”
远远传来吆喝,伴随着“叮——”的一声脆响,黑夜中四散火花再划破夜空坠落,璨灿夺目。
冷不丁赵宴时已被迫跑起来,他惊愕中下意识扶住面具,跟拉着自己的梁安穿越人群向火花四散地去接近流火。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抱歉抱歉——”
手里拽着赵宴时的手腕,梁安一路跑着向行人道歉,连这样的话尾音都带着根本没有掩藏的笑意,没人抱怨咒骂,只是看俩年轻人朝气蓬勃的,也跟着笑笑让开。
回头看的一瞬间梁安面具脱落,赵宴时吓一跳想帮他捡起来。
“不管它!”
梁安大喊一句,依旧扯着人在跑,再回头看扶住面具的赵宴时在莫名意外中显得手忙脚乱,无与伦比的可爱。
风扬起来,吹动梁安头发胡乱飞舞,笑得周围一切在赵宴时眼里都放慢了速度。
“打铁花喽——”
“叮——”
又是一声,那一锤似乎砸偏了,正中向火花接近的两个男人身上,在火花四溅的一刹那,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奔跑的俩人某一处撞在一起,也溅起了红色水花,映得眼底热烫,猛烈跳动的心蹦乱了,在火花下停止后也不再平静。
火花从高处坠落,四散在地上后湮灭。
明暗交替,眼前人的脸忽明忽暗。
梁安深吸了两口气,忍不住揉揉胸口,他克制不住想说些话,张口却又止住,无措舔舔干燥的嘴唇。
“我……我帮你系好。”他慌乱找到一件事做,抓住半遮狐面的绳在赵宴时脑后轻轻打了个结。
火花又溅起来,挨得近了坠落时像是要烫着人了,梁安忙抬胳膊挡在前面,但他们与火花之间,又远远还没到能被烫着的距离。
“宵行。”梁安又扭捏叫道。
他盯着脚尖,不知怎的,就是想叫叫,叫完就止不住想笑。
“靖之。”赵宴时急促说,“小鼓丢了。”
梁安怔怔抬头,看空空如也的手,刚才顾不上了,全丢完了。
他懊恼扶额。
“还不远,去找吧。”赵宴时说,他顿了一下,“我就在这里等你。”
梁安犹豫,但赵宴时坚持,且不容他拒绝,别的倒也算了,那支小鼓,梁安也想找回来送还给他。
他心里还乱糟糟的,答应着往回走,一步三回头看。
赵宴时的脸就在腾起的火花里亮起,又隐没在黑暗中,他戴着狐面,梁安看不清楚。
收紧背后的手,赵宴时拿出来看着那支小红鼓,手指都在抖。
他抬头,看已淹没在人群中的梁安,心脏止也止不住猛跳,几乎要撞破胸膛看看遮挡之外的明亮世界,再垂眼看鼓,终于在火花亮起的一刻将它丢在草丛中,转身离开重新寻个地方等梁安回来。
他独自一人,仰头看亮起又灭的火花不知多久,肩膀忽然被人抓住,赵宴时心中一惊。
“阿灵!”
来人力气之大已迫他转身,火花溅起带着光映在两人身上。
对面一身月白衣裳滚着银线边,火花一闪极醒目,在光暗下去的一瞬间他扫到狐面人身上,脸上表情变换极快,俊脸冒出几分强压着的惊慌。
赵宴时眯起眼睛,还没说话……
“什么人!”
就在瞬息之间,又有人已极快奔来迅速劈开抓住赵宴时的手,再一旋身已将剑柄横在眼前。
“没事吧?!”梁安急促回头问。
赵宴时摇头安抚:“无妨。”
一颗心重新落地,梁安稍松一口气,再警惕盯着面前的男人,冷声斥道:“你是何人?”
“阿淳!”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来一人。
这一声“阿淳”叫刚准备说话的月白衣裳迅速回头,很快看见他在找的狐面,匆匆迎了两步正接到人。
“谁叫你走这么快了!”月白衣裳疾色斥道。
光又映起,另一人与赵宴时一同拿下脸上的狐面,露出一张俊秀白皙的脸,鼻尖左侧小小一粒痣平添几分柔情意,两人对视,都微微顿住。
这下梁安和赵宴时心中有数了,方才那人未必是有意的,是在夜里认错了人。
今日赵宴时穿了件青玉案色外袍,对方身上也是件差不多的青色,手里拎着完全一样的半幅狐面,身型倒也相似,在视线不明地乍一看确实可能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