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幻象(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5115 字 2天前

城中火把如龙,棒骨明显表露出不安,梁安不住摸狗安抚,棒骨却紧紧挨在赵宴时脚边小声呜呜叫唤。

梁安看在眼里心疼,本想去城中凑凑热闹,这下也不得不熄了念头,要么他陪着一人一狗远离人群,要么赵宴时带狗独自一人离开此地,怎么选择不需要犹豫,梁安也没那么喜欢热闹。

他提议就在城边走走,能找到彩球讨个好彩头也不错,但他心里对这些虚无祈天的做法并不全信,毕竟他也曾向上苍祈祷过不止一回,但结果惨淡,想留的人一个也没留住。

但愿这回事,可以说给天听,也可以说给自己听,无论如何当个意头,尽全力朝前奔去就是了。

他悄悄看一眼赵宴时,又想起去年中秋夜,赵宴时说:“我不求天。”

赵宴时与他一样,也不是全然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事上的人。

不过就算他俩不要,能帮沈濯灵找到也不错。

毕竟心愿能不能实现放在一边,对于沈濯灵这样久病多年的人,才真是个好彩头,好像得了这独一份的殊荣就真有能看见神迹的那一日。

人活着要紧也得有奔头,这个奔头就像系在驴眼前的萝卜,不论能不能吃到,它就在眼前离自己近在咫尺,每走一步都像是再走一步就能吃到了,不知不觉间就会走很久很久。

至于驴是可怜不可怜,又在其次了。

泉定围泉对这小城的意义真是非同一般,即使他们就在城边上溜边走也热闹非凡。

就像沈濯灵说的一样,五彩丝线从被抬在轿子上的绣娘手里一把一把撒下,无论落在哪里都是一阵欢喜惊呼。

眼看他们走近了,梁安心里一紧慌忙伸手。

赵宴时下意识拽住他胳膊跟着上前几步紧张道:“怎么了?”

这点功夫绣娘们已在眼前了,她们从膝上抱着的竹筐中抓起一把丝线,随着鼓声乐声喊着“多喜多福”带着无比真诚质朴的笑将五颜六色撒出去。

天上如落五彩雨,丝丝缕缕灿烂坠落。

赵宴时抬头的一瞬间线扑面而来,落在他头上又从脸上垂落到身上,猝不及防,他没反应过来,只听见梁安大叫一声“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为什么太好了?

他迷茫回头,梁安眨眨眼看难得有这么多鲜艳颜色落在身上的赵宴时,也不由咧嘴大笑。

金线丝线应当是乱糟糟一团,但落在这个人身上,怎么就这么好看,怎么这些线就像是本来就在他身上装饰的一样。

棒骨呜了一声叫醒了俩人,梁安忙要紧拽着赵宴时又离开人群。

站在房檐下,赵宴时皱眉去找身上挂着的线想扯下来,被梁安迅速制止。

“诶,你不要急着取下来,这可是‘多喜多福’的好意头。”他不止阻止赵宴时,还把刚才落在手里的线一起打了个结,不好意思笑笑说:“别怪我冒犯了。”

赵宴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梁安已拽住他腰间的坠绳,将那些丝线一起绑在了上面。

他低头看,梁安弯着腰在认真绑线,嘴里还说着:“起码要带到明日呢。”

“你刚才……”赵宴时想起方才一幕,“是要去帮我接丝线?”

“那当然了!”梁安又想把结打得好看一点,忽然意识到他拱在人家腰间够久了,又莫名脸热,手上更急更不利索,说的话都磕绊些,“彩球那些倒是不急着去找,不过咱们一路走来听当地的人说这些丝线都是传承数十年绵延的百家线,即来到这里,便信上一回,总之也没亏吃……”

他松一口气,总算胡乱打上了,这才直起身:“你说是吧——”

这一下子头却正巧撞在了赵宴时手上,梁安意外,这个姿势确实没想到。

赵宴时像是也没想到这样的意外,手收成拳又快速收回了。

“抱歉。”他说。

梁安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是我没瞧见你才对。”

他指着那些彩绳,不好意思说道:“总之虽然有些难看,但还是凑合挂着吧,咱们也讨个好意头。”

“不会。”赵宴时说。

梁安还当他说不想挂着,还没来得及尴尬,就听他接着说道:“好看。”

梁安立马眯眼笑道:“那就好。”

他手里还挂着几根线,蹲下拍拍棒骨的头,它还紧紧贴在赵宴时腿边,看来是真焦躁了。

梁安笑着哄狗:“好狗,有我和你主子在,不怕,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翻了我也能救你一救。”

他说着要把剩下的几根线绑在棒骨项圈上,岂料棒骨连对他都呲牙,梁安也不怕,又顺顺它的毛,知道棒骨实在是害怕了,这里人多倒还罢了,到处是火,兽类对火的畏惧是天生的,它不安太正常了。

赵宴时才看见他给棒骨也留了线,沉默后一起弯下身,摊开手心低声说:“人也惦记了,狗也惦记了,你又如何?”

梁安乖乖把线放在雪白手掌里,看着他亲自把彩绳绑在了棒骨项圈上,嘿嘿笑了两声:“我这身子没病没灾的,这里也只有你俩,保佑你俩一切都好,我就更什么都好。”

手在项圈旁顿了一下,赵宴时打死了那个结,直起身带着狗再顺着边走:“你才大病一场,现在说没病没灾,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梁安摸摸鼻尖,小声说:“意外,那是意外。”

赵宴时没再为难他,带了一点淡淡笑意。

他牵着狗,和梁安两人肩并肩,朝着热闹相反地慢慢走着,听烟花炸开在天上了,又听锣鼓声忽远忽近,心也不知是平静还是烦躁,也跟着忽快忽慢地跳,叫人说不上的奇怪。

“将军!”

梁安回头,是伏山。

他先笑:“你这家伙还真是眼尖,这么多人的地方也能找见我。”

伏山可没心思跟他说这些,更何况他一早说过了,无论在哪里他都能一眼认出将军的。

他急促喘匀气,呛着了还咳两声,急道:“将……将军!皎洁,皎洁和我走丢了!”

“什么?”梁安吓一跳,怪不得他刚才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皎洁不见了。

他拽住伏山,板着脸问:“你仔细说。”

“就刚刚,我听人说一会儿找彩球呢,想着带皎洁姑娘一起去找找,闲着也是闲着么,结果我看了个热闹的功夫再回头,人就被散彩线的冲丢了。”伏山颠三倒四讲得稀里糊涂。

升龙火点了之后,伏山一路带着皎洁去找热闹,看什么也十分新鲜,听当地人说还有找彩球的环节,忙也问过皎洁后商量着也一同去找找。

“你若找着呢那可好了,苦日子说不得就到头了,到时候叫母泉神仙保佑,给好心的姑娘好日子过。”

皎洁淡淡笑着,伏山说了她就点头答应下来。

正走着呢,远远听见谁在吵架,伏山来了兴致,忙凑过去看热闹。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到这里来凑热闹,看着可不像咱们赵人。”他在头上比划一下,“穿得怪里怪气,倒是像东邦装扮,那边的人确实高大些,和我个头差不多,真是小气劲儿的,不知道那人撞坏了他啥,硬是快把人拎起来了,再细看吧,不过就是摔坏了个木头人,真是小气。”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伏山却横竖看不过去,这么热闹的日子一个外乡人在人家地盘闹事,真是怪不讲究的。

他这么想着就想着去拉架,还没过去呢,鼓声咚咚锣声震天,散彩线的绣娘已过来了。

伏山回头看,一看不要紧,皎洁不见了。

再看吵架的也不知被谁拉走了。

真是人也没看护住,热闹也没看成,伏山窝了一肚子火,又怕皎洁真碰上麻烦,着着急四处去找,泉定城里人山人海,找人简直如大海捞针,伏山一路从最热闹的地方找到城边上都没看见人影,这才一打眼瞧见梁安,匆匆忙忙过来了。

梁安听完脸色也不好看,皎洁毕竟是个美貌女子,先前遭受的一切不用再多说,即使泉定人淳朴善良,但这里也都有随处可见的外乡人,若真有起了歹心的如何是好?

“不行,咱们得赶紧去找。”梁安当机立断做出结论。

他说完又顿住,看向赵宴时,棒骨今日绝对是不可能跟着他们四处跑了,而且城里情况复杂,到时候有什么意外更麻烦。

他只看了赵宴时一眼,还在想怎么跟他解释。

赵宴时已主动说道:“棒骨怕火,只怕我不能与你同去了。”

这样的日子梁安又不想扔下赵宴时一个,想来想去说:“不如叫伏山带着棒骨,辛苦你随我四处找找。”

赵宴时却摇头:“当务之急是找到皎洁姑娘,她孤身一人实在危险,不要再耽搁,先去找人要紧。”

他这么说了,梁安也再没有别的话,说得多了反显得他矫情,因此对伏山说:“你先去找老卢小春他们,带些人悄悄找,但不能太多人反而搅合了当地百姓的热闹,行事务必小心,尽快找到皎洁。”

伏山忙点头答应下来。

梁安还不放心,又说:“你找见他们之后立刻回到王爷身边,这里人多眼杂,不要掉以轻心。”

伏山都答应着,跟赵宴时约定了最多一刻钟后就在这里碰面,这才匆匆去做事。

“你一切小心。”梁安扶住赵宴时胳膊,怎么样也不放心,“和棒骨就不要再胡乱走了,就在这里等伏山来接你。”

他说完还是不放心,皱眉又说:“不如我先送你去……”

“好了。”赵宴时截断他,盯着他眼睛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我自己应付得了。”

这话叫梁安心一软,又道:“我知道,你很好,是我放心不下而已。”

“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赵宴时又道,“无论如何一个姑娘走散心里总比我要慌张,快些找到她人,也好叫我安心。”

梁安心更软了,他一向知道赵宴时嘴硬心软,即使和皎洁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却也十分担心她的安危。

他说:“等我回来咱们再去找彩球。”

赵宴时笑:“别太在意这些,左右我也无事求天,彩球还是叫有所求的人拿到更好。”

找不找也好,梁安想跟他一同热闹热闹,这下再没别的话,梁安一步三回头看他,很快又淹没在人群里。

棒骨趴在赵宴时腿边,看着有人举着火把接近又警惕压低身子,贴得主子身上更紧。

“好了。”赵宴时蹲下,轻轻拍它,温柔哄道:“不怕,我不是陪着你?”

棒骨舔舔他手腕,又乖巧卧倒。

“轰隆——”一声,棒骨又一骨碌爬起来,和赵宴时一起抬头,看天上闪过的光和巨大的雷声。

“走吧。”赵宴时垂眼看狗,“去躲雨。”

沈濯灵拽住一旁的裴真:“阿淳,似乎要下雨了。”

裴真扫了一眼天,不在意道:“现在下雨也不稀奇,等会儿叫人抬轿来,别淋到你就好。”

“胡说。”沈濯灵道,“我在轿中,淋雨的不就另有他人?”

裴真第一反应总是沈濯灵的安危,还没想到这一着,笑道:“那也无妨,叫他们拉辆两匹马的车来,我亲自驾车,淋我总没事了?”

“更是胡说。”沈濯灵笑,又无奈道:“真下起来撑伞就是,哪有那么多事。”

“那怎么行?”裴真立即反对,“你身子弱,真淋了雨病倒,还不如要了我的命,我病着也比看你躺床上痛快些。”

他说完又道:“平南将军提到的那位兰大夫,我无论如何都会请来为你诊治,你放心,这世上只要还有咱们没看过的大夫,就还不算完。”

十年间沈濯灵已说够了扫兴的话,也不想在对裴家人对泉定人这么重要的日子说不吉利的话,因此没有反驳。

“不过那位兰大夫果真不是你要找的人么?”裴真又问道,“你醒来后如此激动,我还当你觉得这人的药熟悉。”

沈濯灵眼神恍惚,他怔怔出神,还是默默摇头:“不是。”

裴真知道他一直在找人,尤其病着也坚持跟着裴真走南闯北也是为了在世上各地寻人,但从未找到。

裴真想,也着实是因为沈濯灵要找的人实在古怪。

沈濯灵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人,只知道年纪,别的一概不知,甚至连人长什么样子他都不清楚。

但沈濯灵从未放弃,他只对裴真说:“能找到是我与这孩子的缘分,到我闭眼还找不到,也算我尽心了。”

裴真当然希望沈濯灵能尽快找到,也算了了他的一个心结,人没有心事不要忧思痛快几分,病也快好几分。

裴真认为他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又单凭几句话就又认定不是。

他问:“怎么没见到人就这么肯定?”

沈濯灵又摇头:“见到人我也未必肯定,但我知道,这位兰先生不是。”

他说不是,那裴真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是咱们再找就是,不过大夫咱们还是要看,盼着这位兰先生果真有神通。”裴真说着说着干脆轻轻叹了一口气。

沈濯灵扶住他胳膊:“别为这些愁眉不展。”

他盯着裴真皱紧的眉心说:“养尊处优的裴老板可不该整日为我四处奔波,唉声叹气。”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裴真不悦,“没有你也没有我今日,我过好日子也要你一起过好日子,总之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更不要觉得亏欠我,你能听我的话把身子养好,就当报答我了。”

沈濯灵只能笑,说不出别的话。

“阿淳。”他眼神扫在不起眼角落的马车上,挑眉说道:“看来今夜的热闹,也有宿州贵人来看。”

他可不会认错,那是宣王府的马车。

“许是那位王妃带两位郡主来凑热闹。”裴真顺着看一眼,不以为意,“管他什么王妃郡主,今夜来泉定不过都是为了祈福而已,她愿意来还不烦我接待,随她去就是。”

沈濯灵想起来先前传闻:“那位小郡主胎中体弱,许是为了这个。”

裴真不感兴趣,但也跟着点点头:“也是一片慈母之心。”

如此一来倒生出些相惜之情,毕竟他也很能理解这种“慈母心”,若这世上有能叫沈濯灵立时身强体健的法子,别说四处祈福了,就算要割他血肉也不会眨眼的。

想到这里裴真更着急了。

“别一会儿真下雨了不好行动,咱们快些找到彩球,今年无论如何得你拔头彩,好叫母泉保佑,来年顺利平安吶阿灵。”

他说了,就拽着沈濯灵胳膊快走了几步,马车就此消失在视线中。

“干脆我去找找陈夫子,叫他悄悄告诉我在哪里得了。”裴真嘟嘟囔囔道。

“又胡说。”沈濯灵拿他没办法,“现下又不说心诚则灵了?”

裴真也只是说说,没有当真要做的念头,笑了两声也就算了。

“轰隆——”

又一声震雷。

“看来还真是要下雨了。”梁安在人群里仰头看完自语道。

会不会下雨完全没影响到泉定人的热情,城里依旧火热,泉定人甚至少有和梁安一样仰头望天的,看来无论下不下雨他们都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的松弛心情反倒也影响了梁安,他也跟着一起放松些,还是在人群里四处张望着找皎洁的身影。

按理说皎洁长得出色,应当在人群中也很醒目。

但她是女扮男装,个子也不如梁安他们这些很高的人显眼,因此要在人堆里找见还真是不容易。

若在彩球找到后还没找到皎洁,怕是要麻烦裴真了。

他毕竟是泉定人的主心骨,有他帮忙,想必不会出大岔子。

但就像是他叮嘱伏山的话,不是必要的话真不想在这种泉定大日子给他们添麻烦,不过再重要的日子也没有人要紧,再祈福吉祥也该把人的安危放在首位。

梁安这么想着,也没停脚,心里也惦记着人和狗。

一打雷棒骨更害怕了,宵行自己带着他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抱歉抱歉。”梁安出神撞到了人,还没回神下意识先道歉。

被他撞着的根本没理会他,梁安回头也只看到已很快被人群掩起来的一小半背影,倒是高大,四处张望着,像是也在寻人。

被撞的都没说话,梁安总也不能再追过去坚持给人赔罪,回身继续朝前走了,这人堆里还真是不好行动,他忽然灵光一闪,不如去屋顶上走呢?

这么一想他找了条安静的小巷,顺着靠在墙上的竹竿几步窜上房顶,等到安稳站在屋顶上第一念头是竟然如此之美。

居高临下望泉定,十里灯火,五颜六色的花球彩带飘扬,和着乐声当真是美不胜收。

如果宵行也在就好了。

这么美丽的景色,只有一个人看未免可惜。

梁安这么想着也没忘了正事,也不敢太过招摇给人瞧见,猫着腰顺着屋顶往前走,这样左右两条街都能大致瞧见,要找个人可比在人堆里轻松多了。

说是轻松,也只是相较在下面而言,人实在太多了,梁安也不敢大张旗鼓就在屋顶上跑,要被人瞧见少不得又要闹出什么乌龙事。

他回头看赵宴时位置,横竖是看不见,想着这彩球的热闹他们恐怕是掺和不上了,不过他也不失望,本来也不是想要彩球,只是想带他四处走走。

明天找到李不为,说服他去宿州,他们就可以启程去宿州了。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经历了大小事情,也算耽误了不少时间,好在皇帝也没限定时日,早些晚些也就无所谓了。

想到去宿州,梁安又忍不住皱眉。

送赵宴时去宿州像是结束了,又像是一切刚刚开始。

淮州的谷摇光兄弟二人去没去也未可知,即使皇帝说不急着去,但梁安心里有数,他在宿州待的时间越长对赵宴时反没有任何好处。

本身赵宴时作为一个不被皇帝忌惮的幼弟来到宿州,但梁安表现得和他过近就又会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