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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匣中触手(7)

人类设计的陷阱,无法困住祂祂。

祂让所有谜团烟消云散,像用刀刃剖开鲶鱼的血肉。

警方接到匿名举报信,经过调查核实,以教唆谋杀和涉嫌非法交易的罪名,逮捕了苏妮莎·颂詹。

从医院院长和法官的骨灰中,祂祂找到了“曼谷断头案”的另外两个凶手。

他们都有各自的悲剧故事,却指向全然不同的方向。

建筑工人的母亲在车祸中惨死,法官受贿包庇凶手,他却将屠刀砍向了医院院长。

网约车司机的女儿被警察局长的儿子霸凌后自杀,司机却杀死了与此事完全无关的法官。

一团混乱。

四个被捕的凶手,起初都完全不肯吐露真相。

他们为自己所爱之人而挥舞利刃,因此并不害怕刑罚和死亡。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刑罚和死亡更加可怕的存在。

夜晚,黑色的阴影潜入囚室,为他们带去一些太过古老的,早已被人类遗忘的梦魇。

关于群星的真相,关于蝼蚁如何诞生于这颗星球,又将如何书写一场比毁灭更盛大的衰亡。

从噩梦中幸存的犯人们,终于失魂落魄地说出证言。

唐砚青垂目:“有钱大家赚?”

孔康安被她猝不及防的冷幽默逗乐了:“唐老师真看得起我,我都不敢说正剧稳赚。不过吧,能独赚的钱,人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她给唐砚青一个“你应该很懂”的眼神,饶有深意地说:“我在镜头上不妥协,用我就得信我是不是?其他商业什么的,我从前和张监制合作得多,她人厉害嘛,独揽惯了的。”

所以要真有强横人物施压,那些封闭抱团的“圈子”也不是不能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唐砚青微笑看着她,口吻轻缓又随意,就像那天在徐睿总编面前一样:“哦,闻名已久了,我也挺想和张监制合作一次的。”

唐砚青上车到家,还在看孔康安给她的剧本。

孔康安口头上是婉拒,倒把第二版剧本给她了,也不知是欲拒还迎还是纯放心她人品。

唐砚青和第一次读原著、读剧本时的感受一样,非常顺畅精彩。回了家换了衣鞋,就近往沙发一坐,继续往后看,不知不觉就看完了。

看完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几分钟前的风露官号原始微博里,黛兰彩妆的宣传字数比澄清字数还多,大有一副送上门的流量不用白不用的态势。“唐砚青疑似出轨”的热搜已经降到了三十三。

葛莉添茶的时候就看见柳烬在沉默地盯着那六个字。

“这新闻肯定是假的,我联系过谭经纪了,她说确实是会面洽谈合作。”葛莉说道,“当时夫人还带了执行经纪、周助好几个人,拍照离得太远所以没注意到。刚才联系的时候,工作室那边已经着手准备澄清了。”

葛莉已经做好上司不理人的柳烬的准备了,不料柳烬居然开口了:“我知道。”

葛莉看过去,柳烬单手从烟盒抽出一支,从桌子上拾起打火机点燃,在火苗将要触碰香烟时停住了。

葛莉想起刚才听到的两人关于香烟的对话。

柳烬将打火机往办公桌上一扔,骆驼骨烟盒在桌上碰出有点闷的声音。

她的指腹狠狠揉捻了一下柔软的烟嘴,目光落在依旧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有些讥嘲地说道: “不过那些胡搅蛮缠的评论倒有一点说对了,我也确实不敢说了不了解我的爱人了。”

“什么时候她说正事前还需要客套和关心铺垫了?我要是不提,是不是所有的矛盾都可以若无其事地装作没发生过?半个月的空白也可以一带而过?”

葛莉公正猜测:“柳总,也许夫人大概看到监控或者小康的健康报告,只是单纯想念了吧。”

所以单方面决定结束冷战。

“或许吧,或许打电话是这个缘故。”柳烬纤长浓黑的眼睫垂着,看不清她的神情,“或许我真听错了,什么事儿没有,一片和平。要不你打电话问问,是不是今天她和孔康安见面也顺顺利利,没有发生什么事儿——什么和我有点关系的事儿。”

葛莉沉默了一会儿,敬业地说道:“工作难免遇到不顺很正常,夫人正因如此才将心比心,不想重提不愉吧。”

柳烬忽而笑起来,像是电子屏幕盯久了似的仰头阖目,向后靠在椅子上。

“要只是这样就好了,”柳烬边笑边轻声说道,“我要是蠢得能被这种垃圾新闻骗过就好了,也没那么多‘为什么’‘怎么了’。”

葛莉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能看见她漂亮的、玫瑰一样弯着的红唇。她抬起一只手覆在眼上,像是用她手上惯常冰冷的温度为眼睛缓解疲劳。

“你也忙了一天了葛莉,休息吧,叫司机等我就行。”柳烬就这样说道,“明天再说吧。”

葛莉答应了转身出去,转身关门的时候,听见柳烬又补了一句:“别问了。”

她大概明白孔康安是什么意思,她也确实对这个剧本很动心,柳烬也确实那么说了。

但有些事就是不能做,她绝不会恣意拿着柳烬的人情去挥霍。相识十年,结婚七年,牵扯到柳烬的事儿在她这儿始终有一条线。

当初认识柳烬的时候,她只是选秀综艺成团出道的唱跳爱豆,不但虚假繁荣的流量日渐消退,傍身的作品也只有粉丝可听的电音歌曲和舞台。她能迅速蹿红是因为柳烬给了她风露旗下的高奢代言和自己的大秀领闭,能顺利转型三栖是靠着柳烬将自己塞给名导、大制作人合作积淀。

柳烬不是魅魔,也没有一手遮天到别人俯首听命的地步。唐砚青不知道那些帮扶是柳烬用什么换来的,柳烬没有说,她也没问。

她一直觉得亏欠。“别问了。”唐砚青低头倒酒,只是手上没力气,一晃洒了出来,金棕色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茶几上,像蜜蜡一样。

她的经纪人、工作室实际CEO、业内人称拼命三娘的谭俊明女士很不精英地穿着小黄鸭卫衣牛仔裤,素面朝天地打了哈欠,眼角溢出来一点眼泪。

谭俊明懒得擦,就这么湿着眼角瘫坐在对面对唐砚青说道:“你这么闷头灌我也拦不住,也不好拦,但走是走不了的。我只好给你再送一个‘经纪人夜宿当红影后’的热搜,还省钱了。”

唐砚青瞪着她,眼神毫无威胁力:“没有工作?”

“有人替我加班,按规定给加班费了。”

“不回家看娃?她该中考了吧?”

“自有命数!”谭俊明大手一挥。

唐砚青气闷了,可惜酒精让大脑不可抑制地迟缓,她抱臂想了半晌才回嘴:“我只想、静静地、一个人、在家、喝酒。”

如今对柳烬依旧是尊敬有余,对唐砚青倒却是当做自家小妹妹。

谭俊明叹了口气说:“热搜爆料那个营业号应该只是蹭流量乐子,风露那么快公关,柳总她也明显没信。”

唐砚青抱着谭俊明塞给她代替酒瓶的玩偶说:“我知道。”

谭俊明一拍手:“那不就行了。反正最近她被那个总编徐睿暗示出轨一次,你也被营销号暗示出轨一次,打平了。”

她并不能帮上什么,从前只是菟丝花,如今好一些,大概能勉强当一下“贤内助”。唯一可以和别人区别的,唐砚青以为是自己永不厌倦、永不消退的炽烈的爱。

如今好像连这一点纯然的热情也没有了,柳烬像高悬碧空的烈阳,她在光辉下几近干涸,是贫旱的荒原。

爱情的表现是什么?是女萝草竟然低头娶了只会攀附的菟丝花。

而她又带去了什么?娱乐圈这个行当里源源不断的吸血鬼。

唐砚青靠在沙发上,就这么看着外面日头一点一点滑下,然后咕咚一跳隐藏在灰黑的地平线和黛褐色高楼之后。

夜色降临后的别墅简直就像空荡荡的鬼屋。空气中的每一颗微粒都充斥着两人生活的气息,此时偏偏缺一个,反而比单人独居的更孤寂。

诚如孔康安说的,这一版剧本确实更好、更利落,拿着这剧本就隐约能窥见孔康安导演出来后大刀阔斧乃至凶横暴力的剖切。

唐砚青忽然特别思念柳烬,如果她这阵在家,自己肯定已经拿着剧本去找她了。

唐砚青从一开始就为柳烬的才华着迷。

祂祂喜欢这双来自异国的黑色的眼睛。

“我没有作弊。”

祂祂的心情好起来,轻飘飘地回应。

祂走到温暖的雨水中。

即使四肢都被束缚,郑心妍依然攥着拳头挣扎起来,试图躲避祂的亲吻。

“案子还没有结束……”

“不,案子已经结束了!”

“那你告诉我,奇卡到底是……”

不行。

不可以提那个名字。

祂祂贴上去,堵上刑警女士的嘴。

女人的问句,被祂的舌头吮舔厮磨,解构成无法辨识的朦胧音节。

女人的世界里,有祂祂就够了。

但刑警女士显然不同意这个观点。

宇宙才知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拽住好几根触手,反手把祂祂摔向地面。

噢,祂祂当然不会认输。祂祂可是战斗大师。

祂祂开始反击。在四肢被触手锁死之前,女人扑到祂身上来,双腿绞住祂的下盘(如果那些东西可以叫做下盘的话)。

祂祂和小麦色的女人,在浴室的地板上扭打起来。

第 26 章 匣中触手(8)

这是一场非常激烈的搏斗,足以在这间小公寓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祂祂的触手,和人类的肢体绞缠在一起,都忙着拆解对方的进攻,再寻找对方的破绽。

哗啦。哗啦。

花洒浇出的水流洒落在地板上,随着她们的厮打,四散飞溅。

触手一次又一次席卷,试图缠住女人身上每一个可以被缠绕的地方。

但女人沾过水的皮肤实在太过光滑,祂祂几乎无法施力。

在数次失败的尝试过后,郑心妍终于揪住祂祂的轮廓,把祂摁在地板上。

她从高处俯瞰着祂。原来自诩深情的爱也会褪色。

谭俊明想唐砚青是真醉得狠了。

她给执行经纪迅速商量完或挪移或取消明日行程,一转头那瓶葡萄酒已经滴水不剩。忙着把唐砚青劝到床上,给已经下班了的管家团队去电临时值班照看,卧室里已经躺下的唐砚青忽然睁眼叫她。

“什么?”谭俊明没听清。

“孔导的本子先放一放吧,《甘遂》那个。”唐砚青口齿清楚,不像醉酒,倒像只是有点困倦了。

谭俊明“嗯”了一声:“我之后给下边的人说,怎么了?”

“孔导拒绝像假,大概是想驱虎吞狼。”

唐砚青翻了个身,声音在黑暗里冷冷淡淡的,有点像柳烬公事公办的口吻。

“所以不管孔导还是那个徐什么的主编就先这么着吧,省得琢磨着要从我这算计柳烬。”

谭俊明叹了口气,说好。谭俊明真没想到,她愣了一下:“这都……还生气呢?这都结婚几年了,什么事儿过去了就行了……”

“不。”这一次,唐砚青直接打断了。

唐砚青从桌上拿起纸巾,叠了叠擦拭嘴角上谭俊明看不见的咖啡渍。她动作从容、轻柔,好像方才看到的那些内容对她而言完全没有影响,如同一滴墨流入浩瀚沉默的大海中一样。

“你以为她不知道吗?”唐砚青说,“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没必要。”

谭俊明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唐砚青反而笑起来,她拍拍谭俊明的手背:“愣什么啊谭总。”

“我还谭总,现在真的是谁都叫总了。”谭俊明苦笑一下,“你是要不牵扯风露是吗?”

唐砚青就这样带笑看着她,带着些对谭俊明心知肚明又避开不谈的揶揄。

“如果对风露,或者说对她有影响再另说。”唐砚青说,“你前面说得都对,我也同意,怎么处理是你们要商量的,但是不必扯她。有什么好的方案吗?”

谭俊明低头看着平板沉思。唐砚青提壶给她又续了一杯咖啡,引得谭俊明目光一抬:“谢谢。”

唐砚青很小幅度一摇头:“没事,也不用着急。”

谭俊明在平板上敲字:“那可不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很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唐砚青说道,“到时候花点钱岁月史书一番,依旧冰清玉洁,海晏河清。”

谭俊明笑起来,将平板一推:“难得见你说话这么柳总的时候。”

“什么?”

“说话很苛刻。”

唐砚青没接话。

她从言语到动作,都在表达对所有与柳烬有关话题的推拒。

晚了六小时的米兰,正值金乌西坠。

送别Gianni合作商的葛莉上车后往后看,柳烬正用电脑办公,手里仍拿着手机,指上鸽血红的戒指在不甚明亮的车内熠熠生辉。

听见她上车动静了,柳烬合上电脑,等葛莉说完安排之后道:“明天往后的会议改成线上,安排起飞回国吧,越早越好。”

葛莉委婉劝了一句:“李翰已经从法国过来了。”

柳烬看着窗外,路人行色匆匆,好几个身着红黑的球迷大笑大闹,还有看不清男女的情侣在街头缠绵,像在接吻。

手机屏亮了一下,是无关的新闻推送,在柳烬低头看过来的一瞬间解了锁。手机页面还停留在来电信息上,最新一条标注着“经纪人谭俊明”。

柳烬重新熄灭屏幕,闭上眼。

“明天回。”她平淡地重复。

她的头发像湿透的丝绸,将过量的水珠滴在祂祂的胸口。

在浴室打架是极好的。唐砚青醒来的时候旁边空无一人。

有点惊悚。公布完就该轮到我们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和牧导合作而已。我们有钱、有法务、也有资源,他们背靠地产金融狗急跳墙,代表互联网金融的何导会很乐意和我们合作的。”谭俊明口吻温柔,“不过选择得罪的话就得罪死了,他们这一系的那位老板也至少得是红通结局。”

唐砚青问:“牧导呢?”

谭俊明摊手,状似无奈:“牧导没有选择我们,也没有告知我们。”她停顿了一下笑道,“不过要是可惜他的才华的话,之后未必不能捞他一手,到时候也算是另一桩美谈了。”

“倒反天罡的美谈吗?算了吧。”唐砚青停顿了一下,“而且我也不是可惜,我还没资格可惜他。”

谭俊明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就被唐砚青后面的话截住了:“我能什么都不知道,能有钱有法务有资源,能有……甚至有你们,也不是靠的我。”

她的话到这儿戛然而止。

谭俊明看着唐砚青,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唐砚青没说话,指了指平板让她继续。

谭俊明再没有提有关风露、有关柳烬的事儿,直到她离开的时唐砚青送她出门,她回头看着倚在玄关的唐砚青才说了一句:“快过年了,过个好年吧,也许她很想你。”

唐砚青没有接话,一直等谭俊明离开,她才脱力坐在羊毛地毯上。

从那天柳烬离开、她搬到华庭壹号开始,她和柳烬没有打过一条电话、发过一条信息。

也许她很想你。

也许吧。

柳烬所有社交平台的动态都是和工作有关,平常、低调、稀少,一看就是秘书或者什么助理之类的在负责。

就连这两天自己的名字在热搜频出的情况下,她依然那么安静。网络上最新有关动态是几个时尚、金融有关博主爆料风露一个月前用现金结算的股权互换来秘密收购一豪华连锁酒店品牌股份,参考图是风露的高管和该酒店家族成员谈笑风生。

唐砚青当然有在关注,葛莉也每天都会给她转发行程,偶尔聊聊天。那张照片她知道柳烬也在,举起的红酒杯倒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唐砚青用曾经向自家站姐学习到的图像增强技术将它放大、变清晰,看到了柳烬敞着西装,长卷发的乌黑一直延伸到她露出的锁骨上。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做这件事,对着那个尽力了许久依然模糊的图影看了半天,活动有点发僵的颈椎的时候突兀地想,她和自己的那些痴狂粉丝有什么区别。

只看影像的时候,彼此都是美好的,因为眼里只有女娲的造物、鲜活的人体美学。

粉丝会觉得影像背后的人也是和自己脑补的一样高贵、美好、脆弱。得知真相的她不会,她只有逃避。

越不联系,越不敢联系。

到今天已经一周多了,唐砚青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赌最后退让的那一口气,还是柳烬真的忙得不可开交。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前者,柳烬是理所当然的后者。

柳烬怎么可能会赌气?

她那么理智,是会在吵架过后理所当然地上门让自己和她回家的那种人,也是会写一份文档列出一二三分析这场争吵前因后果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的人。而现在是年末,风露又有什么这收购那计划的,她当然会很忙。

唐砚青一直就这样想,她只敢这么想。

唐砚青脑海反复在想谭俊明说的那一句话,又开始猜她们是不是有过背着自己的联系——很有可能,到年末了应该联系更多才对。

柳烬不会对外人说什么,那就是谭俊明看出什么了?她会让别人看出什么吗?那么这就是她想让谭俊明看出来的?

或者说……想让自己知道的?

唐砚青忽然反应过来在干什么,被自己的费尽心思逗笑,笑完她已经没法从回忆的一幕幕里跳开了。

她甚至有一瞬间不可抑制地恼怒,愤恨谭俊明为什么强迫让自己想起她这一周一直逃避的这些。

柳烬好像就在她耳边说话,过去的声音就像洪水自时间倒灌,于脑海中炸响。

“要是不顺就告诉葛莉,阿青。”

“临走前挂着脸又不肯接电话的不是你吗?”

唐砚青啪地坐起来,愣了半天所有记忆回炉,她来不及下床去卫生间,先从床头柜摸了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以找穿帮的劲头观察屏幕里的自己。

对视,闭左眼,闭右眼,左侧头,右侧头。

还好,看不出她昨晚深夜流泪的痕迹。

家政人员已经到了,厨师准备了早点在餐饮区,唐砚青熟稔地和遇到的人打着招呼,发现大家说话声音都挺含蓄。

——柳烬一定还在家。

“一”和“家”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谭俊明眯着眼,安静地看着这个比她小十来岁,沾点酒就变幼稚的老板。

严格来说她还是因为柳烬才带唐砚青的。

唐砚青换经纪人换得不少。最早带她的经纪人在她选秀成团出道后就被挤走了,第二个经纪人就是当初哄她见老阿姨的皮条客。接下来遇到了柳烬,于是经纪人就变得像白菜一样任她试配,谭俊明是第六个。

谭俊明平日没有年龄感地嘻嘻哈哈,做事仔细不缺霹雳手段,唐砚青相处不久就成了朋友,柳烬也相当满意。按当时柳烬的说法,总裁式大经纪既需要双商优秀的人才,也不可大意以致予人非分之想。像这种已婚已育带俩娃的中年事业型女性,她最放心。

谭俊明最开始本心其实也是冲着柳烬来的。

她一直记得签合同时和柳烬见面,婉转表达了一定按柳烬的意思照唐好唐砚青,不料柳烬不吃这一套,纠正说不是以她柳烬为主,聘用她的是唐砚青。

谭俊明本不以为意,她知道唐砚青不满意自己也会被换,可说到底连唐砚青自己最后靠的还不是柳烬。

“站在我的角度体贴我伴侣的事儿是我的团队应该做的,我对你而言应该是唐砚青的伴侣。”当时的柳烬说完,忽然一笑,“不过也许不用我提醒解释。我的魅力在权势,阿青的魅力是她本身。”

这话前半句不好评价,后半句谭俊明承认是真的。

祂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一点点过分,但祂真的好想跟郑心妍一起去游乐园。好想好想。

刑警女士没有反对。“随你。”

噢,祂祂宣布,从现在开始,郑心妍就是整个地球上最好的刑警!

从祂的躯壳深处,徐徐漫出的温暖潮汐,淹没了祂的全部空隙。

连空气都变得甜如蜜糖。

这种感觉……就是人类所说的幸福吗。那实在是,美妙得不可思议。

祂祂捂着胸口,对着女人的后脑勺,说出今夜的最后一个句子。

“晚安,Shay。”

祂祂仿佛听见女人很淡很淡的微笑。

“……晚安。”

第 27 章 匣中触手(9)

祂祂并不需要像人类那样的睡眠。

毕竟祂祂在匣子里头,和在进入匣子之前,已经睡了很多很多的觉。足够祂在人间不眠不休很多年。

但和刑警女士同床共枕,完全是另一回事。这是整个北半球能发生的,最好的事情。(至于南半球,得先睡过才知道。)

刑警女士熟睡的时候,终于卸下了所有心事和戒备。

她的呼吸这样轻缓,眉头舒展开来,像被春风吹起的垂丝茉莉,温柔又轻逸。

柳烬回来的事儿没告诉唐砚青,她知道的行程是要在I国停留一个月。

圈内朋友之前约好有个友情出演,唐砚青半天拍完,又和人吃了顿饭回来,司机送到家时已经又入夜了。

那天电话结束,两天再没联系,像又回到了电话之前的那半个月。

唐砚青不爱社交。这次是朋友带着剧组攒局,再者她工作室联合出品、自己友情出演,半天就杀青,也算是客气,好在只有捧着她的,没有敢灌酒之流的社交烂事儿,唐砚青只有些疲惫。

家里黑着,只有泳池、草坪、玄关几个常开的灯被工作人员临走前打开。唐砚青以为家里没人,换了鞋洗完澡,穿着睡袍去私人影院准备看片。

一开门,不是所想中的黑暗,暖调灯光洒在咖啡色的隔音丝绒上,空气中的浮尘都变得温柔。

荧幕上是卓别林滑稽无声的动作,半个月没有见的柳烬盖着蚕丝被蜷缩在长沙发上。

柳烬没什么表情,黑白影片在她漂亮的眼睛里明明灭灭。暖调的装潢灯光钝化了她自身锐利的五官和颜色,看起来像是猎后餍足昏昏欲睡的美洲豹。

唐砚青愣了一下走进去,直到把门关上,柳烬才迟钝地看过来。不,她想,她甚至可以说是为之倾倒。

唐砚青只是四五线小城市出身的普通女孩儿,勉强考上了普通艺校,刚上大学就跌跌撞撞进入了娱乐圈,演戏是她唯一的天赋。她一开始也觉得自己好歹不是九漏鱼,也略同琴棋书画,偏偏上天让她遇见了柳烬。

她本来应该讨厌柳烬的,毕竟柳烬当年风流浪荡、高高在上又刻薄凌厉,简直是她最憎恶的那种权贵。

偏偏柳烬腹有锦绣、才华横溢。

唐砚青沉沦得毫不意外。

她后来又开始捡起了自己一向厌烦的大部头,正正经经地学那些只求皮毛的“才艺”。唐砚青也习惯把自己的看到的、学到的分享给柳烬,无论是文字、画面、音乐还是影像。

每次给柳烬每次分享都是她期待的,期待柳烬辛辣犀利的点评,慢悠悠的讲解,以及她风淡云轻下掩饰不住的小得意。

其实也不是柳烬掩饰不住,而是她袒露本性后也就是这样,别扭的、若无其事的,就像她从不直接道歉一样。

我还挺懂你的,挺会为你找理由的,唐砚青想,想着想着笑了一声。

“我还挺懂你的,挺会为你找理由的。”唐砚青喃喃地出声重复。尾音轻飘飘落在地上,没有回音。

唐砚青从沙发上下来,踩着拖鞋摇摇晃晃到酒柜,一打开满眼的白酒。

毫无疑问,柳烬的杰作。

这人对烈酒情有独钟。

唐砚青指着它们骂:“我迟早要让你们在这里消失。”骂完想录个视频给柳烬发过去敲山震虎,刚一拿手机就记起来半个月没联系了。

算了视频不录了,酒还是要喝的。

唐砚青懒得下楼去藏酒室,叹了口气继续蹲下翻翻找找,从里面翻出一瓶贵腐酒。旋开瓶塞,喝扎啤似的仰头一灌,拎着它晃晃悠悠又把自己扔回沙发。

贵腐酒唐名思义就是贵,唐砚青抱着酒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间隙低头嗅一嗅。

散发着蜂蜜、坚果和合欢花的味道,简而言之就是金钱的味道。

“敬你的财富。”唐砚青想了想,改口重说,“敬用财富与我同在的你。”

还是没有回音。

唐砚青打开手机,从经纪人谭姐、许久不联系的父母,一直翻到为数不多的圈内朋友康素如,划拉一圈又翻回去,翻到第一个联系人。

AAA柳烬

这还是柳烬改的,改的时候她们认识不到一年。

彼时唐砚青给她的备注还是姐姐,暧昧、恭敬,放在艺人和权贵的组合身上又很心照不宣。

柳烬用她手机打电话看见了,给她先改成“柳烬”,想了想又加上“AAA”,还给她的时候说方便她联系。

唐砚青回忆到这儿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下巴抵着瓶口发怔。

大概酒意上来了吧。

夕阳藏到高楼与地平线后,给灰黛的静物勾勒了金赤的边。

于是唐砚青出神远眺时,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灿烂辉煌的光芒上。回神时,眼睛已经开始酸涩。

她仰了仰头,让将要溢出的眼泪又强行流了回去。

凡人怎可注视骄阳,连长久直视它的余晖都会被蜇伤,她想。

算啦算啦,不能看就不看好了。

算啦算啦,柳烬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吗。

在一起多少年了,自己又何必来来去去地纠结,又不是柳烬,心狠又理智的。

两个人都理智的话,怎么会栽啊。

唐砚青点开熟悉的头像。她和无数人一样是冲着小柳总来的,当然事先了解过唐砚青是怎么麻雀变凤凰的,不可避免的会有些揣度和别样看法。

唐砚青一直到拍摄结束和徐睿用餐,依然没有脱离缄默寡言的状态。好在她的交际能力不是必需品,徐睿带着助理,和周珊珊三人觥筹交错。先回忆一下唐砚青与杂志的深情厚谊,再怀念怀念上任主编,最后提起风露和小柳总。

说起最后一个话题,周珊珊不敢随便接话,目光投向唐砚青。唐砚青好像喝醉了一样,靠着椅子看着徐睿说,偶尔带一点浅淡的笑容,鼓励包容一样。

徐睿有一瞬间觉出她格外像柳烬,就这一刻,游刃有余、居高临下的样子。

临到口拉关系的话忽然转了弯儿,出声的时候已经突兀换了内容:“听说工作室新签了中影的学生?叫什么梓来着?”

一旁助理没转头看过去,只神色难免泄出一点惊异。

唐砚青完全不经意地慢慢舀着马赛鱼汤,周珊珊接话:“是,一个叫范梓的小女孩儿。”

“你们工作室的,难怪呢,那孩子我见过照片。现在又要影响力,又要时尚度的艺人挺难找的。何况还要新面孔让读者新鲜,又怕她后续乏力,白白浪费了资源。”

徐睿也不着急,慢慢地说道:“上次就有人和我推她,可惜调性不合就算了。不过那姑娘还挺有天分的,我其实动了心。漂亮确实是共通的,我看《欲望派对》,感觉她有点你当年的感觉。”

唐砚青那点压下去的烦躁又冒上来了。

她知道徐睿还是为着柳烬,千言万语兜着圈儿要从她这蚌壳里撬出个破绽。

业内的基本都知道她的工作室是柳烬投资包办,也知道她不懂商业的是是非非,从不掺和这些。只是别人不相信,难道她真守着宝山不动心?

但她确实不动心,说影视她乐意,谈起投资乃至风露,她只有一句话:知道,去问我爱人吧。

工作室新签人的事儿她也听说,只是从不管,负责的是她总经纪谭俊明。

投资要见回报,否则年终怎好与柳烬交代?可是这种签不签人的小事儿,还真上不了柳烬案头。

周珊珊接着徐睿的话打着花腔,唐砚青忽然开口了。她声音轻缓又随意:“长什么样子,我看看。”

周珊珊还没找到图片,徐睿在一旁立刻接话:“她古装可能不起眼,晚礼服随便穿穿都不错,天生红毯。”

说着徐睿的助理反而先找到图片了,手机往这儿一推。这么一下连徐睿都觉得有点刻意,在唐砚青垂目看过去的时候眼神往旁边一刮。

周珊珊低头飞速在手机上发了消息,又赶紧注意着唐砚青。

唐砚青没什么作色的样子。

她看了两三秒,忽地抬头一笑,海上明月共潮生:“就她啊。”

徐睿有点意外她这个反应,周珊珊先是松了口气,转而一想倒也理解。

这种招数她跟着唐砚青已经见过太多了,里面不是有柳烬,就是里面有足够的标识让别人认识到这小姑娘参加的是一场和柳烬有关的重要场所。

等唐砚青动了心,生了怒,钻空子牟利也好,拉近关系与“正妻”同仇敌忾也好,一切皆有可能。

太常见了。没有人会相信名利场上的真心,也不会相信嫁进豪门的金丝雀会不担心色衰爱弛。

问题就在于当事人双方配不配合。

果然,照片中心是范梓,一字肩郁金香廓形银裙,拿着酒杯垂目低眉,清泠泠像女月神立在喧嚣的奥林匹克山似的,而摄像头能拍见的远处,好巧不巧照见了柳烬。

而柳烬的目光看上去正好停留在她身上。

徐睿也是抱着能试就试的心态。

唐砚青:【在忙吗】

唐砚青手里还拿着平板,关了门后就这么站在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柳烬揭开蚕丝被走下去,赤脚踩在长毛地毯上取她放在小茶几上的手机,调高了空调温度。目光在唐砚青没有干透的长发上滑过,停在她眼中:“要看什么电影?”

唐砚青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像她一样这么无理取闹。

她现在的心情又好又坏,双重疲惫,非常抽象,像跑完马拉松喝了一口水,结果是芥末。

她不知道为什么柳烬就可以理智、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彻底的若无其事,比如说微笑告诉她这是提前回家,给你一个惊喜。

柳烬表现得好像是她只是去洗了个澡而已,平静到不自然。

柳烬没等到回音,低头点了几下手机,荧幕从黑白默片跳跃到彩色界面,然后把手机递给她,自己坐了回去。

手机太小,递的时候指尖不可避免的相碰,唐砚青感觉自己好像触到了一捧冰雪。

“《望乡》,一部老电影,最近有人给我推荐的。”唐砚青自然而然地说,“你的手好冰,空调开低了吧。”

柳烬仰面看着她,很轻微地笑了一下:“还好,盖了被子。”

唐砚青问:“怎么感觉你没精神?”

柳烬说:“在倒时差,本来打算看完一部电影,差不多到凌晨就去睡。”

柳烬一问一答的样子奇异得很乖,好像那个被叫“柳总”或者“小柳总”的果决强横的灵魂突然从她身上剥落了。

唐砚青感觉更像是生病了,生病了可不就蔫吗。

唐砚青伸手朝她额头上摸了一下,温温的,确实不像发烧的样子。

柳烬也没动,她伸手前就看着她,收手时露出被遮挡的潋滟多情的眼睛,柳烬还是在看着她,像幽谷深处的春潭。

柳烬语气很了然、很陈述地说:“没发烧吧。”

唐砚青在她旁边坐下,从手机上点点调出一部片子播放。她一边捯饬一边说:“怎么提前了这么多天?”

“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了。”

柳烬说完后就安静下来了,电影片头的音乐开始响起。

两个人谁也没提之前发生的事儿,冷战、吵架、没接的电话、纪念日后的支离破碎。

它像云翳一样漂浮在上空,但没人去主动够它。

祂祂连忙提醒。祂可不是那种占人便宜的黑心商人。

“我的愿望是……别问这种蠢问题,把嘴闭上。”眼眶通红的女人凶巴巴地说。

好吧,当然是她说了算。

祂祂想要照做,但祂祂没办法完全把嘴闭上。

女人柔软的舌头,笨拙地撩进祂口中。祂祂只能张开嘴唇,迎了上去。

带着一点点眼泪的咸味儿……

但还是很甜。

第 28 章 匣中触手(10)

摩天轮的座舱,的确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地方。

刑警女士跪在狭长的座椅上,从斜上方低头吻下来,整个人的平衡,完全依赖于祂祂双臂的支撑。

一点也不沉。只是恰好让人安心的重量。

刑警女士虽然已经逐渐习惯了和少女接吻,但还完全不擅长进攻,舌头莽撞地搅动几下,就开始不知所措。

于是祂祂顺理成章地接管。

祂用自己的嘴唇,将女人的舌尖整个包裹起来,不急不慢地吮舔,像在品尝一颗玫瑰味的软糖,每一丝甜味,都要仔细地,仔细地鉴赏。